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我真不是袁崇焕 » 第三章 我才不要投降满清当王爷

第三章 我才不要投降满清当王爷

    其实在这节骨眼上,袁崇焕完全是可以单纯地用一句“我等皆宁死不降”就把努尔哈赤的使者给打发了。

    但是袁崇焕却想见一见这个使者。

    其一,是因为投降于努尔哈赤时期,且还能为努尔哈赤本人所用的汉人,也算是明清两朝里的稀有物种了,既然是稀有物种,那见一见也挺有趣的。

    其二,则是袁崇焕觉得他把握不准他自己的态度,他能感觉到他心里对“降清”是动摇的,面对千刀万剐的那个历史结局,“投降大清当王爷”似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动摇仅仅是动摇。

    袁崇焕抚摸着手中的铜炉心想,他上辈子已经享受了锦衣玉食,即使去大清当了王爷,顶好也好不过现代富豪的生活。

    入关前的大清能有什么现代没有而它应有尽有的优势呢?

    至多就是满汉蒙朝鲜女人轮着纳嘛!

    他袁崇焕上辈子顶不缺的就是女人,他身边的女人多得都潽出来了,多得都让他袁崇焕变成不婚不育主义者了,他袁崇焕难道还稀罕这几个女人?

    袁崇焕的动摇实则是来自于“不值得”,他总感觉大明对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存在着一点儿亏欠。

    大明根本不值得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付出那么多,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结果,就是一腔热血喂了狗了。

    袁崇焕虽然不在乎精致利己主义者想要的那些荣华富贵,但是他挺害怕自己选择了大明之后,一腔热血依然是喂了狗了。

    所以袁崇焕在这一刻是动摇的,他觉得他得想个方法说服自己,使自己能心甘情愿地放弃一条轻松坦荡的小道,而转向另一条注定充满了艰难险阻的大道。

    努尔哈赤派来的使者跟着徐敷奏走了进来。

    使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普通汉子,身着无领对襟袄褂,戴一顶缨笠帽,披一条毛青布披领。

    袁崇焕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人穿戴得十分别扭,跟现代清宫剧里的很不一样,他像是从头到脚分别穿戴了满蒙汉三个族群的服饰,放在哪个朝代都不像那个朝代的人。

    那使者朝在座众人作了一揖,道,“仆宁完我代我大金天命汗,致意辽东按察使袁臬台。”

    袁崇焕顿时打消了对他服装的疑虑。

    好家伙!这不是历史上那个在顺治年间任弘文院大学士兼议政大臣,在雍正年间跟范文程一起入了满清贤良祠的宁完我吗?

    袁崇焕握紧了拳头,这个宁完我,正是皇太极那条“反间计”的具体执行者之一。

    宁完我见袁崇焕不语,又开口道,“袁臬台,咱们开门见山地说罢,我大金天命汗以二十万兵攻此城,宁远城城破,止在旦夕之间。”

    “倘或袁臬台能率众官出城而降,那么城中无辜百姓,则能免受兵戈之祸,此乃积福积德的善事,希望袁臬台能仔细考虑一二。”

    宁完我说罢,见袁崇焕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宁完我心想,早听说这个袁崇焕是个不要命的人来疯,这两军交战之时,他别不是琢磨着想把我这个来使直接拉出去砍了以助军威罢?

    虽然自古以来,都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惯例,但是努尔哈赤从前是大明的建州卫指挥使,严格来讲,后金属于是起兵造反的成果,目前还并不被大明承认为一个独立国家呢。

    就在宁完我犹疑间,袁崇焕忽然问道,“你为何会投降后金?”

    宁完我一怔,道,“我本是辽阳边民,因天命汗于我大金天命六年攻克辽阳,故而归附于他。”

    袁崇焕道,“哦,那你就是谁赢就跟谁呗,可你的大汗不可能每回都赢罢,他总有输的时候啊。”

    这句话说完,袁崇焕兀自心下一松。

    没错,大清不可能每回都赢,大明也不可能每回都输。

    总不能因为历史上的那一回是大明输了,自己就无条件地投向大清罢。

    宁完我见袁崇焕面色无波,不似恼怒的样子,便顺势替努尔哈赤吹嘘了一番,“袁臬台有所不知,我天命汗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自明国万历年间以来,可谓是所向披靡,确实从无一仗败绩。”

    袁崇焕反问道,“那他的胜利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金国再强大,你还不是在当奴才吗?努尔哈赤就算一路凯旋,直到入关,你不是依然比女真人低一等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二等人怎么这么有主人翁意识,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是啊,投降了大清,当了王爷又怎么样?

    即使大清是历史的胜利者,他作为汉人,却在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间注定是失败者。

    宁完我微笑道,“那依此而论,宁远城的成败与袁臬台也没有什么关系,宁远城是明国皇帝的宁远城,无论宁远城守不守得住,袁臬台不还是明国皇帝的臣子吗?”

    “你的恩师孙承宗对明国皇帝那般忠心耿耿,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无奈下野的结局?你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明国皇帝手中,和我这个奴才又有什么两样呢?你明明是为奴才,却不以为自己是个奴才,这样看来,你的坚持岂不是更可笑吗?”

    何可纲忍不住道,“辽东乃辽人故土,我大明为汉人天下,而金国侵略辽土,屠杀汉民,你既与我等同为汉人,岂能助纣为虐?”

    宁完我笑道,“难道身为汉人,就一定要支持汉人天下吗?凭什么效忠金国就是助纣为虐?天命汗起兵之前,明国杀其祖父、父亲,欺压辽东女真诸部,难道就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难道汉人欺压女真人就是理所应当,而女真人一旦反击,就是塞外蛮夷,残忍暴虐?”

    何可纲冷冷道,“奴酋屠杀汉人,你同胞亲人被杀,难道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为刽子手效力?”

    宁完我淡笑着反问道,“既然金国如此野蛮,那么为何抚顺、辽沈、广宁皆为城中细作所献?这么多汉人都愿意为刽子手效劳,那么真正该反思的,不应该是明国吗?”

    “凭什么生为汉人就不能选择女真人当皇帝?凭什么生为汉人就一定要支持明国?如果汉人觉得当一个汉人皇帝统治下的百姓,甚至还不如去当一个金国女真皇帝的奴才,那么真正该反省的,不应该是明国皇帝吗?”

    何可纲一下子噎住了。

    袁崇焕却觉得宁完我这人有点儿意思,他知道历史上的宁完我性格直率,以雄辩敢言闻名于朝野,对满清的许多军政机要都能提出独立见解,不想他真人竟比历史上的还要咄咄逼人。

    宁完我又对袁崇焕笑道,“女真人与汉人没什么区别,袁臬台,一个人生下来属于哪个族群、是哪个国家的百姓,不代表这人一辈子就必须是什么族群、是什么国家的百姓。”

    “效忠金国,并没有什么可耻,倘或一个汉人百姓觉得他生活在金国比生活在明国好,那么他选择归属金国,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儒教会指责这一点,三纲五常、子曰诗云都会斥责这一点,但是我向来认为,衮衮诸公之所以痛恨我这样的普通百姓投奔金国,并非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爱明国。”

    “只是如果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去了金国,那衮衮诸公可以欺压的良民就变得越来越少,他们其实是害怕这一点,只是用爱明国这样的借口去掩盖了而已。”

    “袁臬台,你有勇有谋,何必为了一座爱明国的牌坊,去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宁完我这番话,在明朝这个年代,可谓是大逆不道。

    袁崇焕却没有立刻疾言厉色地怒斥宁完我汉奸卖国,他只是静静地朝宁完我笑笑,目光里是穿越了几百年的坚定与坦然,“多谢天命汗关心,我是中国人,在中国生活得很好、很幸福。”

    宁完我隐约觉得袁崇焕口中的“中国”并非是指“大明”,但袁崇焕的表情太坦荡了,简直像是在讲“月球围着地球转,地球围着太阳转”那样理所当然,让宁完我找不出一丝突破口。

    袁崇焕又道,“且自天启二年后金侵占广宁以来,努尔哈赤因畏我明军声势,一直视辽西走廊为弃子,今日我军既已恢复宁锦防线,则义当死守,岂有投降割地之理?”

    “你说这努尔哈赤率兵二十万来袭,我看这是不实之词,努尔哈赤大肆屠杀汉民,辽东生灵涂炭、民生凋敝,哪里能供养得起这样庞大的军队?”

    宁完我道,“无论我军有没有二十万,在人数上也远远胜过宁远城城中守军,却不知袁臬台可有信心以少胜多?”

    袁崇焕笑着反问道,“听说他努尔哈赤最初起兵之时,建州女真的总人口不过一万五千余人,我亦不知天命汗的信心从何而来,竟然妄图以少胜多,以为凭建州的一万五千人,就能战胜我中国的四万万人民?”

    话说到此处,显然和谈或劝降的可能均已破裂。

    宁完我露出了一个棋逢对手的笑容,“明国纵使有四万万人,绝大多数都是听之任之,不知国家、尊严为何物的奴仆虫豸,袁臬台寄希望于明国,往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袁崇焕笑道,“我保卫的是中国,我怎么会后悔?”

    宁完我心知袁崇焕已是劝无可劝,唯恐再多说几句,惹出了袁崇焕的怒火,无端招来战前被斩的祸端,便就此拱手一礼,告辞回金营去了。

    待徐敷奏与宁完我一走,满桂看着袁崇焕若有所思地道,“没想到袁臬台接见这奴酋使者时还能心平气和。”

    袁崇焕道,“虽然我和他基本上是各说各话,但是外交要讲究你来我往嘛,要是咱们一边在面上一直放狠话,一边在战场上一直打败仗,那岂不是惹得他国耻笑?这大国风范,又不是体现在撒泼打滚、好勇斗狠上的。”

    满桂看着他道,“我说的就是这个,袁臬台这就跟以前有点儿不大一样。”

    何可纲插话道,“是罢,我方才就说元素今日不同往常。”

    袁崇焕笑了一笑,这会儿他没后路了,他心平气和了。

    宁完我已经替他把归顺后金的最名正言顺的那些理由都给说出来了,都替他把逻辑关系给理顺了。

    于是袁崇焕心下明朗了,他想他终究还是向往去当一个具有浪漫气质的理想主义者,而理想主义者的一大特征就是敢于牺牲。

    袁崇焕现在就选择了那条需要牺牲的荆棘之路,他决定了,他要拯救大明,要改变那个被千刀万剐的历史结局。

    袁崇焕冲面前三人顿了两秒钟,忽而脖子一缩,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作出一个国产抗日剧里敌占区的中国老百姓提起“鬼子”时还要提防日本特务的鬼祟模样,“……嗳,我主要是怕东厂的番子嘛!”

    “听说前两年啊,有四个人夜里在私宅密室饮酒,其中一个人喝醉了,不禁对魏阉破口大骂,另外三个人都不敢出声,不料,喝醉的那个人还未骂完,东厂番子便冲进密室,将四人押到魏阉的居所。”

    “魏阉立刻将骂他的那个人处以磔刑,并赏赐了另外三个人一些金银,那三个人经了这一件事,被吓得魂飞魄散,自此之后都战战兢兢,避免祸从口出。”

    “虽然这守城的事儿跟魏阉没什么关系,但是咱们现在的处境,有一很大部分是魏阉造成的,我怕魏阉要知道了咱们的议论,回头就捏造了一个名目,治咱们的罪。”

    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穿越后的反常,在天启六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因为自天启五年,“东林六君子”枉死诏狱之后,魏忠贤管理下的东厂就成了无法无天和无孔不入的代名词。

    果然,在座三人立刻接受了袁崇焕给出的原因,并纷纷反过来安慰袁崇焕。

    祖大寿笑道,“不至于!即使东厂先前派了番子来宁远城,那番子一旦得到了金军进攻的消息,肯定早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满桂道,“那告密之人向来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你别看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这些人不是说这人是奸细,就是说那人暗通奴酋的,当真一碰上大事儿,这些人的腿脚,可比平常被他们指责是奸细的人利索多了。”

    何可纲道,“金军都兵临城下了,元素,你不必怕有人去告密,就咱们这几个人,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向谁告密呢?”

    袁崇焕会心一笑,对三人点头道,“对,那些‘爱国贼’,只会在和平之时依附强权欺压同胞,以‘爱国’之名,四处攫利,看似口号喊得响亮,实则无非是一些蝇营狗苟的奸佞小人。”

    四人互相感慨了一番,尔后便又回到了正题。

    满桂发问道,“那依袁臬台来看,这宁远城该如何守呢?”

    袁崇焕回道,“就八个字,坚壁清野,坚城利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