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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你没资格提朕的父亲”

    徐敷奏一个翻身又挨到了袁崇焕上头,青年修长的四肢圈住了袁崇焕的身体,鼻息间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袁崇焕的脸上,撩出了一片酥酥麻麻的痒意。

    袁崇焕面无表情地又伸手去推徐敷奏,“我刚刚吐过一场,你靠这么近,也不嫌恶心?”

    他推了几下,发现徐敷奏的力气还挺大,他不认真使劲还真推不开他。

    徐敷奏低下头,用挺直的鼻子蹭了蹭袁崇焕覆着护颈的下颚,“不嫌啊,元素,你这样好看,我怎么会嫌你恶心呢?”

    袁崇焕拼命忍住朝徐敷奏翻白眼的冲动,他心想,“情人眼里出西施”还算不得厉害的,更鬼迷心窍的是“情人眼里出潘安”。

    又是一阵喧哗声传来,民夫们在城墙根旁大声疾呼,“堵上了?”

    “堵上了!”

    “这墙不会忽然就塌了罢?”

    “应该不会罢!这么冷的天,开战前又在墙外头泼了水,这里里外外早冻住了。”

    “那外头的鞑子还能挖出个窟窿来?”

    “鞑子肯定下死力气了,这墙都已经冻得一铲子都戳不进去了,咱们可不能给鞑子可趁之机,快,再搬些土石来,把这窟窿给填得严实一些!”

    ……

    袁崇焕直视着徐敷奏背后的阴沉天空道,“快让我起来,我感觉我左手手臂的伤又崩裂开来了。”

    徐敷奏这才从袁崇焕身上起来,他那只方才垫在袁崇焕脑后的手被摔红了一大块,想来是擦破了皮,但他像是丝毫没感受到疼痛似的,急着去解袁崇焕左手的臂甲,“我看看!我看看!流血了吗?”

    明末的臂甲普遍为一体式臂甲,其防护区域包括整个上肢部分,肩部部件由若干块较大之矩形甲片缀成,手臂部件为细长矩形甲片缀成,手部部件则由若干块较大甲片缀成。

    穿戴时须得将其卷套在手臂上,然后用扣子扣住形成一个圆筒,扣子位于手臂靠近身体一侧,因此这种臂甲的防护性是很强的,猛地摔一跤基本上不会伤到臂骨。

    也正因此,当徐敷奏拆卸下袁崇焕的臂甲,见到先前包扎好的伤处又渗出血迹时,顿时红了眼眶,“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上回就说这写血书没必要割了手臂来写,你还说我不懂,这下好了罢?肯定要留疤了!”

    袁崇焕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臂看了一会儿,忽然兀自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历史上这具身体的原主曾用伤势激励宁远将士,没想到他这个穿越者仔细了半天,还吐过一场,到头来却也要来这么一出。

    徐敷奏还在絮絮叨叨地劝他,“你先同我回蓟辽督师府止血罢,这伤可不能不小心……”

    袁崇焕站起了身,他一把撕下伤口上染血的纱布,举起正在流血的左手,朝周边众人大声道,“宁远区区一城,却乃中国存亡所系,宁远若不守,则数年之后,父母兄弟皆成建酋之奴,今日我虽负伤,但誓与诸位一起抗战到底,绝不偷息以生!”

    说罢,袁崇焕信手撕下战袍一角,粗略地包裹了一下左臂伤处后,便大踏步地朝搬运土石的民夫走去,“这宁远城的城墙,是当年我亲自督建的,我袁崇焕可以拍着胸脯跟你们保证,别说鞑子凿出这一个窟窿,就是他们在外头再凿出十个八个,这墙也绝不会塌!”

    袁崇焕一面说着,一面帮着民夫搬土运石,城内众人果然被袁崇焕负伤工作的精神给感动了,他这一带头,民夫们的动作更加迅捷了。

    不多时,城墙根下头已经堆积了一大批土石,城外的金兵每挖一个窟窿,城内的民夫们就跟着填上一个。

    徐敷奏跟在袁崇焕后头,也没再劝他回去重新包扎,只是在袁崇焕稍稍歇息的当口,凑到他耳边悄悄道,“我懂了,元素,这就是你说的勋章。”

    就在袁崇焕忙着堵窟窿的时候,百姓们捐赠的棉被被抱上了城墙。

    恰如袁崇焕所料,被褥一经掷到城下,后金士兵便纷纷抢夺,战阵大乱。

    墙上守军趁机投下火把,加上被褥上的火药一催化,墙外顿时燃起了大火,连坚实的楯车都被大火烧得裂了开来。

    原本藏在楯车里,以及躲在方形角台下奋力凿墙的后金士兵一时避闪不及,在大火的包围圈下又逃不出去,最终被一起活活烧死。

    这一场大火一直烧到了这一日的傍晚,待天空复飘起了鹅毛大雪,才渐渐自行熄灭。

    袁崇焕再次走上墙头,他放眼望去,只见城下遍地是横七竖八的烧焦尸体,以及被后金军遗弃的楯车架子和攻城器械。

    暮色四合,天光暗淡,袅袅黑烟从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上腾起,似如鬼蟒化龙。

    袁崇焕直视着这升天的烟雾,竟半响无声。

    这才是天命,是天道所向,老天让他这个现代人穿越到明末,就是为了拯救这片土地,他是肩负着上天赋予的使命,才夺取了这具身体的原主灵魂,世间总要有人去惩恶扬善,这个人就是他袁崇焕。

    黑烟渐渐散去,一队人马又从金军大营徐徐奔来,扬起“嘚嘚”的马蹄声。

    祖大寿一见那队人马的领头之人,便大声喊道,“奴酋亲自上前线来了!所有人准备!待奴酋一到城下,立刻开火!”

    众将士纷纷应是。

    不料,那队人马走到和上回范文程前来叫阵的差不多距离,便停住了脚步,“袁崇焕!你真是好大本事!”

    袁崇焕定睛看去,发现喊话的竟然正是努尔哈赤。

    他认出努尔哈赤是凭着两个特征。

    一是努尔哈赤的嗓音,已是六旬老人的嗓音,而在天启六年,与努尔哈赤同一年龄段的后金五大臣已经全部去世,后金高层的六旬老人只剩下努尔哈赤一个人了。

    二则是努尔哈赤的铠甲,袁崇焕认出努尔哈赤身上穿着的,是被后世故宫收藏的红闪缎面铁叶棉甲。

    因此袁崇焕见到努尔哈赤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故宫藏品被正式穿在身上的效果是这样的?

    竟然如此平平无奇。

    努尔哈赤接着道,“朕用兵以来,未有顽抗不从者,你袁崇焕何人,竟有如此胆量?”

    袁崇焕听着努尔哈赤的喊话,第二反应则是,没想到努尔哈赤的汉语口语还挺流利,发音也相当得字正腔圆。

    也对,努尔哈赤当年是为了生存学的汉语,自然讲的要比后面出于统战学汉语的皇太极要好,他不学汉语,不向大明朝贡,如何养活建州那一大群女真人呢?

    袁崇焕回道,“我的胆量,都是你努尔哈赤给我的。”

    努尔哈赤笑道,“哦?朕何时给了你这胆子?”

    袁崇焕回道,“你送来的劝降信,努尔哈赤,你说‘政治上输了,战场上怎么赢都没有用’,我现在就要证明给你看,我战场上赢了,政治上也不会输,真正双输的那个人是你!”

    努尔哈赤大笑,“朕如何会输?朕的八旗体制举世无双,即使你能侥幸在战场上赢上一次,却终究无法摧毁朕一手创制的八旗!”

    袁崇焕道,“你赢不了!努尔哈赤,我笃定你赢不了!你创制的八旗,不过是假革命的产物,用所谓的反抗大明官僚来欺骗和蒙蔽辽东百姓,你以为你是一个革命者吗?不!你是一个借孔孟之道,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暴君。”

    “你利用人主帝王的统治权术,今天利用这个打击那个,明天利用那个打击这个,今天一小撮,明天一小撮,制造矛盾,制造分裂,为的就是以达到你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巩固维持后金统治的目的。”

    “辽东白骨累累,有多少人死在了你的手中?你知道同时向所有人进攻,那就等于自取灭亡,所以你今天拉着穷人打土豪,明天拉着包衣掠富户,今天甜言蜜语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于死地,今天是你的座上宾,明天就成了你的阶下囚。”

    “你是一个怀疑狂、虐待狂,你的整人哲学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你的亲信,你的女婿,有哪一个不是你怀疑的对象?就连你的亲生儿子褚英,也被你活活逼死在了囚牢里!你手下一个个像走马灯式垮台的人物,其实都是你的替罪羊。”

    “真正在政治上输到一败涂地的人是你!努尔哈赤,你自己知道你的那套反压迫反官僚的口号有多站不住脚,你创立的后金,难道就能做到人人平等了吗?”

    “你自以为消灭了大明体制下的汉人官僚和地主,最终还不是变成了女真人压迫汉人,旗人剥削包衣的另一种不平等?只要有人类社会存在,就永远不可能消灭阶级差别,这一点,努尔哈赤,你的义父李成梁,是不是也……”

    努尔哈赤不待袁崇焕说完,就打断道,“袁崇焕,你没资格提李成梁,明国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提起朕的父亲!”

    袁崇焕道,“倘或李成梁还活着,他绝不希望看到你把辽东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努尔哈赤凄凉地笑了,“那明国又何曾对得起李成梁?当年抗倭援朝之时,但凡李成梁有些许反叛之心,自可进占朝鲜,自立为朝鲜王,到时朝鲜辽东皆为李成梁所有,朕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有攻入山海关的实力。”

    “你们以为,单凭朝鲜的那个柳成龙就能阻止朕的父亲吗?笑话!当年的李家军何等强大,只要李成梁有这个想法,柳成龙再如何长袖善舞,也无法真正地阻止他。”

    “可是李成梁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明国,他自始至终都是大明的忠臣!而结果呢?李成梁年老之后,明国却反过来指责他罪可至死,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对朕提李成梁?”

    袁崇焕道,“熊廷弼说李成梁罪可至死,是指李成梁当年屡屡杀良冒功,祸及百姓,神宗皇帝并没有因此革除李成梁的爵位,反而念及他昔日的功劳令他归家养老,如此处置,又何尝辜负了李成梁?”

    努尔哈赤冷笑道,“这就是你虚伪的地方,袁崇焕,你口口声声指责朕心狠手辣,屠虐辽东,可是当年,明明是神宗皇帝贪得无厌,派了宦官高淮到辽东横征暴敛,征收矿税,才致使辽东民怨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你今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鼻子骂朕,你有这个胆量去定陵,去大明天子的祖宗陵墓前,指出神宗皇帝的过失吗?你不敢!连你的老师,孙承宗那个老儿,都只敢在神宗皇帝死后,在神宗皇帝的遗诏里,悄悄地废除矿税。”

    “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辽东今时今日的惨状是朕和李成梁造成的?李成梁若是没有遵从神宗皇帝的旨意,若是没有顺应形势讨好宦官,他就只能像戚继光一样任人宰割!”

    “你说朕背叛了辽东百姓,你错了!是大明神宗皇帝先抛弃了辽东百姓!你凭什么要求李成梁舍出自己的身家性命,舍出他一手养出来的李家军,不管不顾地全部奉献给明国?你所效忠的明国,根本不值得李成梁这样去奉献!”

    袁崇焕冷冷道,“你这样为李成梁伸张,只不过是为自己找到一个能名正言顺侵略辽东的借口,倘或不是李成梁当年将宽奠六堡割让给你,将那里的六万四千余户居民迁移到内地,你的建州又何尝能有起兵的资本?”

    “大明天子从来没有抛弃过辽东百姓,辽东百姓也从来没有背叛过我大明,你要不信,努尔哈赤,你今日就亲自到这城下试试,看看这辽东百姓究竟站在你我的哪一边?”

    袁崇焕说罢,便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朝努尔哈赤作出了一副极度挑衅的姿态。

    只要努尔哈赤到得城下,他必得铳炮弓箭齐上,一举击毙奴酋,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了却这历史上未能完成的遗憾。

    未曾想,努尔哈赤受了这一番公开寻衅后,竟并未上得前来,只是冷冷一笑,朝城上挥手道,“袁崇焕,你我后会有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