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我真不是袁崇焕 » 第四十一章 木匠皇帝朱由校

第四十一章 木匠皇帝朱由校

    努尔哈赤一说“撤”,倒弄得袁崇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难道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在无意间已然改变了历史,导致这一回努尔哈赤连“重伤奴酋”的机会都不给他?

    待努尔哈赤领头的那队人马消失在了天际,才有小兵轻声问道,“这是打赢了?”

    祖大寿道,“还不算赢,从今日夜里到明天早上,鞑子总还得来几回,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当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之后,后金军又乘夜幕掩护进攻了一夜。

    袁崇焕站在城头,用“或许可能在夜色里打死努尔哈赤”的审慎心态又熬夜督战到了翌日清早。

    到了日头再度升起的时候,后金军已然是心惊胆战,无一人再敢靠近城池。

    许多后金兵丁持刀驱弛,喊杀而前,也只是到城下而返,从进攻改为了为同伴收尸。

    袁崇焕发现,后金所谓的“战后收尸”,并不是让战友入土为安,而是将尸体上的衣物全部扒尽,再拆下民房的木料,将这些一丝不挂的尸首全数焚化。

    祖大寿见到金军焚尸,方笑道,“这下奴酋可能是真的打算撤兵了。”

    袁崇焕赶紧问道,“单单将尸体留在城下有何不妥?为何奴酋要专门派出一队兵来焚尸?总不能是怕咱们因这尸首传染疫病罢?”

    祖大寿道,“因为我朝是按照砍杀首级的数量报功的,奴酋不愿意见到咱们割了脑袋领赏,所以每回撤退之前,都要预先焚一遍尸,即使没能将这些尸首化为灰烬,烧得面目模糊,也算是大功告成。”

    袁崇焕又问道,“那焚尸之前为何还要把衣服都给扒下来呢?”

    祖大寿回道,“因为后金比较穷啊,奴酋从天启四年开始,把后金国内的当铺都给关掉了,连牲畜都不得私自买卖,搞什么粮食配给,这底下的人想吃肉,还得等他们的主子赏赐。”

    “所以这一打起仗来,是连死人的体面都顾不上了,尸首上但凡值点儿钱的东西,必得教他们搜刮一空,前几年他们不但抢自己同袍尸首上的东西,连我军尸首上的衣物也给他们一道刮了去。”

    袁崇焕点点头,努尔哈赤的这等所作所为,他在现代也曾有耳闻,天启四年,努尔哈赤下令让诸申、汉人关闭所有当铺,禁止了以银放债,理由是凭当物给银,势必促进盗窃案的增长。

    同时,又下令后金全境不得私自售卖牲畜,包括且不限于马、牛、骡、驴、羊、鹅、鸭、鸡这些能用作寻常肉菜的动物。

    卖牲畜的只能是养牲畜的牧人,不得经他人转卖,谁若是私自转卖牲畜牟利,一经发觉则由检举者执贩者前去控告,所贩卖之物皆由检举者取之。

    这条规定的覆盖面很广,包括后金境内的所有族群,甚至蒙古使者从蒙古带来的牲畜,也只能由带来的人售卖。

    因为后金对牲畜买卖的税收盘剥很重,卖出一两就要收税一钱,这份税收还会一分为二,女真人的税收由牛录额真、代理章京分别收取,汉人的税收由管辖备御、汉人千总分别收取。

    牵涉的利益人那么多,税又收得这样重,所以牧人的积极性再没有先前那样高,再加上连年饥荒,商业借贷和典当又都被禁止了,畜牧业的正常运转都被破坏了。

    于是辽东的底层百姓在从前大明当政的时候,虽然遭遇了“高淮乱辽”,但逢年过节还能吃上点儿肉,现在给努尔哈赤一治理,连买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袁崇焕不禁心下感慨,难怪历史上这具身体的原主认为自己可以“五年平辽”。

    如果他不是一个知道满清能够成功入关的穿越者,仅仅看见后金闹粮荒,后金实行粮食配给制,后金屠杀“无粮之人”,后金各贝勒圈地掠奴,后金限制牲畜贸易和以银放债,他也会觉得后金国内统治即将土崩瓦解,八旗体制看似强大却实则不堪一击。

    到得正月二十七日,努尔哈赤在分兵攻打觉华岛无果之后,终于放弃进军宁远,率兵东归,途经右屯之时,因心下不忿,一气之下焚烧右屯所有储粮,尔后撤兵回了沈阳。

    到得这个时候,宁远城内众人才敢放声欢呼,向城外传送捷报。

    京师。

    乾清宫中。

    一位身着宽袖四团龙常服的青年躬身立在一面十座护灯小屏前。

    一群身穿宫中正月年节里特有的葫芦景补子蟒衣的内侍宫婢,手捧一溜推子、刨刀、斧头、锯子、凿子、锤子、铲子和鲁班尺侍立在青年身旁。

    青年左手持一墨斗,右手持一钻子,正细细雕刻着小屏上的一处花骨朵,钻子由握柄、钻杆、拉杆和牵绳组成,内有圆孔,竹片与钻杆相接,可以自由转动,专门用作钻孔。

    青年痴迷地盯着屏上由他亲手打造出来的精细纹样,细屑密密麻麻地撒了一地,连地上的金砖也被盖了去。

    “……辽东经略高第塘报:本月二十三日,大营鞑子俱到宁远劄营一日,至二十四日寅时攻打西南城角,城上用大炮打死无数,贼复攻南角,推板车遮盖,用斧凿城数处,被道臣袁崇焕缚柴浇油并搀火药用铁绳系下烧之,至二更方退。”

    一名身着三襴贴里的近侍内臣正跪在一旁,一字一顿地念着上呈奏疏。

    他身上的三襴贴里,是魏忠贤当政之后,皇帝的亲近宦官才得蒙幸赏穿的。

    贴里的形制与曳撒相近,都是上下分作两截,但曳撒只是前襟分裁而后身不断,贴里则前后襟均分裁,腰部以下做褶,大褶之上有细密小褶,无马面,衣身两侧不开衩,亦无摆,贴里上或缀补子或饰云肩、通袖襕、膝襕纹样,而“三襴贴里”,则是在膝襴之下,再加一襴。

    “袁崇焕血书誓众,将士齐心运筹,师中调度有法,满桂等捍御孤城,矢心奋勇,虽未尽歼逆虏,然已首挫凶锋……”

    青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直起腰被转过身来,只见其人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端的是顾盼生辉,神采奕奕。

    此人即是大明九州万方之人主,被后世之人称之为“木匠皇帝”的明熹宗朱由校。

    朱由校一转过身,跪伏在地的内臣便停止了奏章的诵读。

    朱由校抬脚走到一名宫女身旁,搁下墨斗,开始自行动手更换手中钻子上的钻头。

    晚明木工常用的钻子钻头有牵钻和弓摇钻两种,弓摇钻适用于钻较大的孔,牵钻则适用于精雕细琢,工匠的钻孔大小可以根据钻头的更换来时时调整。

    皇帝一面调换钻头,一面似漫不经心地道,“高第不是一直在山海关吗?这宁远的仗究竟是怎么打的,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瞧他这写的奏疏,一口一个‘血书誓众’、‘矢心奋勇’,好像他亲眼瞧见了似的,王体乾,你说这事儿它奇怪不奇怪?”

    方才为皇帝诵读奏疏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轻声附和道,“皇爷说得是,奴婢也觉得奇怪。”

    朱由校换好了钻头,又回到了小屏前,躬身继续雕刻,“兵部尚书王永光怎么说?前几日奴酋进兵的时候,年节下王永光还几日一进呈,弄得朕一个新年都没好生过节,这下宁远大捷了,他总不可能不吱声了罢?”

    王体乾应了一声,抬手翻开另一本奏疏,继而念道,“兵部尚书王永光奏:据山海关主事陈祖苞塘报:二十四、五两日,虏众五六万人,力攻宁远,城中用红衣大炮及一应火器诸物,奋勇焚击,前后伤虏数千,内有头目数人,遗弃车械钩梯无数。”

    “辽左发难,各城望风奔溃,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盖缘道臣袁崇焕平日之恩威有以慑之维之也!不然,何宁远独无夺门之叛民、内应之奸细乎?”

    “本官智勇兼全,宜优其职级,一切关外事权,悉以委之,而该道员缺,则听崇焕自择以代,若周守廉历年哨探,在在先逃,宜枭示军前,以为惯逃者之戒……”

    朱由校打断道,“他这是急着给袁崇焕求官来了?”

    王体乾道,“这外臣的心思,奴婢不敢置喙。”

    皇帝一听,矢口笑骂道,“刁奴!当年汪文言下诏狱的时候,外廷谠论汹汹,也不见你有丝毫顾忌,如今怎么瞻前顾后起来了?”

    王体乾苦笑,他是万历六年就被选入皇城的老资历宦官了,是从文书房一步步升上来的,泰昌帝登基时,即迁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为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部下。

    尔后天启皇帝登基,内廷局势大变,魏忠贤下手杀王安时,王体乾立刻转换立场,站到了魏忠贤和客氏的那一边。

    因着王体乾是在内书堂里被翰林教授过学习的,算得上是识文断字,故而常常由他负责在司礼监内处理奏章。

    就连皇帝沉溺于木工之时,也是向来由王体乾负责为皇帝奏报紧要章疏。

    但是天启六年的内廷,依旧是魏忠贤一手遮天。

    包括当年通过汪文言一案打击东林党人,皆由魏忠贤全权做主,王体乾不过是依附于魏忠贤手下,听魏忠贤的命令行事而已。

    王体乾是不敢背叛魏忠贤的,起码在天启六年,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因而此时王体乾受得皇帝这样一句笑骂,并不敢如何分辨,只是赔笑道,“汪文言一案,是由大臣行贿而起,自是由得厂臣审理,而眼下这宁远捷报,关乎边疆之事,奴婢岂敢信口雌黄?”

    朱由校听了,却是不置可否道,“边疆事总有边臣料理,除了高第这个辽东经略,其余疆臣还有无上疏奏报宁远军情的?你再念给朕听听。”

    王体乾又翻看了另一本奏疏,“兵科都给事中罗尚忠言:虏众五六万人攻围宁远,关门援兵,竟无一至,岂画地分守,不须被缕,抑兵将骄横,勿听节制。”

    “据小塘报云:关内道臣刘诏、镇臣杨麒,要共统兵二千,出关应援,未几,经略将道臣发出兵马撤回矣,其固守宁城者,门以东则满桂,西则左辅,门以南则祖大寿,北则朱梅,均当与道臣袁崇焕并行申奖,宁城之功以不救而愈彰,关门将领之罪,以催救不救而滋甚矣……”

    皇帝“嘶”了一声,似是一下子被钻子磕着了手。

    周围的宫女内侍忙跪倒在地,有一二宦官要上前查看的,却被皇帝一个手势给拦了下来,“王体乾,朕让你读疆臣的奏疏,朕要听的是宁远这仗具体是怎么打的,不是外廷教导朕该给哪个大臣升官、该给哪个大臣治罪,你现在是连朕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吗?”

    王体乾连连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帝又背过身去,“再念。”

    王体乾再次翻开一本奏疏,这回他格外小心,跳过了奏疏前的部分冗余,直接念起了汇报战争情况的主要部分,“蓟辽总督王之臣查报:……二十四日,马步车牌,勾梯炮箭,一拥而至,箭上城如两,悬牌间如猬,城上铳炮迭发,每用西洋炮,则牌车如拉朽。”

    “当其至城,则门角两台攒对横击,然止小炮也,不能远及,故门角两台之间,贼遂凿城高二丈余者三四处,於是火毬,火把争乱发下,更以铁索垂火烧之牌,始焚穴城之人,始毙贼稍郤。”

    “而金通判手放大炮,城下贼尸堆积,次日又战,如昨攻打,至未申时,贼无一敢近城,其酋长持刀驱兵,仅至城下而返,贼死伤视前日更多,俱抢尸於西门外各甎窑,拆民房烧之,黄烟蔽野,是夜又攻一夜,而攻具器械,俱被我兵夺而拾之,且割得首级如昨……”

    朱由校听罢,这才道了一声“好”,“经略、兵部、科道、总督所奏之情形相差无几,看来这宁远大捷是名副其实了。”

    王体乾问道,“那皇爷是否要下旨犒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