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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明熹宗原来是个腹黑帝

    袁崇焕回了蓟辽督师府之后,才发现接旨也是挺折腾人的一件事。

    接待从宫里派出来的传旨太监,须得大开蓟辽督师府正门,从正厅迎侯。

    同时,正厅堂上得摆上香案,他袁崇焕作为主接旨人,还要换上一整套公服,正襟双腿下跪,上身挺直恭听圣旨。

    大明的公服和前胸后背都绣有动物补子的常服不同,公服反而化繁为简。

    袁崇焕是正三品,公服是一件盘领右衽织散答花暗纹绯袍,佩金荔枝腰带和漆纱展角幞头。

    用现代人的话来讲,那是相当得“低调奢华”。

    圣旨的主要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句“加宁前参政袁崇焕,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专理军务,照旧驻札宁远等处地方”,但是前后上下文的制式文章却不短,洋洋洒洒足有好几百字。

    那传旨太监为示皇帝威仪,一字一顿念得还特别慢。

    袁崇焕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一个太监跟前,心底逐渐滋生蔓延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屈辱感”。

    他在现代可从来没有跪过谁!

    袁崇焕悄悄磨蹭着公服的侧襟,心想,他穿越之前,有时候去了寺庙里都不拜菩萨呢,何况对着一个太监“遥跪”皇帝。

    原来“跪人”是如此难熬的一种感受。

    幸好之前没在一念之差下投降满清,否则他得天天下跪自称奴才,那他一个现代人怎么受得住。

    要不怎么说新中国伟大呢,消灭了封建专制那就是伟大。

    袁崇焕平了平心气,心中不由自主地响起了“英特尔纳雄纳尔”的辉煌旋律。

    他默默将一首“国际歌”唱完,终于等到头顶上慢悠悠地响起了一声“钦此”。

    袁崇焕赶紧伸出手去,却不料那传旨太监却缩了手,并没有把圣旨递给他的意思,“袁臬台,见旨如见人。”

    袁崇焕愣了一下,暗道,他都跪了这些时候了,香案也摆了,正门也开了,还要他怎么样?

    那传旨太监见袁崇焕怔在原地不动弹,也不敢让他长跪,毕竟袁崇焕刚刚打了胜仗,皇帝重视得不得了,他要是有心为难袁崇焕,无故让袁崇焕长跪不起,那就是有违圣意了。

    于是那传旨太监轻咳了一记,压低声音提醒道,“袁臬台,如今咱们虽然身在边关,但是礼数不可废,接旨之前,应三跪九叩,拜谢隆恩,三称万岁,才算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

    这下袁崇焕是真想骂娘了。

    好家伙,怪不得崇祯后期那么多武将都直接掀桌子变军阀了。

    搁他他也要当军阀,都手握重兵有实力逐鹿天下了,谁还愿意对崇祯皇帝守这种下跪磕头的规矩?

    难怪孙传庭最后被崇祯皇帝活活逼疯了,现在在打赢了仗的情况下,他袁崇焕三跪九叩都觉得受不了,何况孙传庭明知会输还被崇祯皇帝屡屡下旨催促训斥。

    袁崇焕不敢想象历史上的孙传庭是怎么做到每次被传旨太监斥责了一通后,还认真磕头谢恩以表敬服的,反正换了他他肯定干不了。

    袁崇焕用力咬了咬牙,用“如今宦官当政,魏忠贤如日中天,绝不能在传旨太监面前给天启皇帝留下一个倨傲跋扈的坏印象”这样的理由努力说服自己要顾全大局,这才勉勉强强按礼数谢了恩。

    接过圣旨之后,袁崇焕总算获得了“平身”的权力,未曾想他刚一起身,那传旨太监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袁臬台气色不佳,是不是因着近来忙于战事,所以没休息好啊?”

    袁崇焕没跟太监打过什么交道,闻言只得有一说一道,“战后诸事繁琐,确实须得好生料理。”

    那传旨太监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待袁臬台料理完了,可得尽早上疏陛下,呈奏关宁事宜,陛下在京中得知宁远大捷,圣心大悦,日日都在询问司礼监有无接到袁臬台的奏疏。”

    袁崇焕听了,心中大奇,他原以为天启皇帝应该是日日都在忙于木匠活才对,“臣等多谢陛下挂怀。”

    那传旨太监又道,“陛下一直甚是牵挂我大明的边关将士,袁臬台上了奏疏,陛下才好按功劳犒赏,因此还望袁臬台尽快上疏,才不负陛下对关宁将士的一片关爱之心呐。”

    一来一往的短短几句对话中,那传旨太监已经说了三遍“希望袁臬台尽快上疏”,袁崇焕焉有察觉不出异常的道理。

    只是那传旨太监虽然语带恭敬,却一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令袁崇焕一时捉摸不透这是天启皇帝的本意,还是魏忠贤给他设下的陷阱。

    就在袁崇焕犹豫要不要追根究底之时,徐敷奏上前了一步,朝那传旨太监作揖道,“多谢公公提点,公公一路奔波,想来甚是辛苦,如今办完了差事,不妨在宁远城内暂休一日,翌日再启程回京复命。”

    那传旨太监如何不知这是边臣在向他示好,给他专门安排了一顿吃拿卡要,自是欣然笑纳,连方才袁崇焕在接旨时的不快之色,也都略过不提了。

    传旨太监一走,在场的文官武将自是纷纷上前向袁崇焕作揖道贺。

    应付过这一场官样寒暄之后,袁崇焕才让众人各归各位,尔后撤了香炉,拿来了最新邸报,传话让还在打扫战场的满桂和祖大寿回蓟辽督师府开会。

    满桂同祖大寿一来,看了一遍圣旨,第一反应也是先向袁崇焕道贺,“恭喜,恭喜。”

    袁崇焕赶紧让二人坐下,将方才传旨太监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有何可喜?正三品的官职加了正四品的衔,又催着让我尽早上疏,却不知这内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满桂与祖大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满桂回道,“能是什么药?自然是好药,稀罕药。”

    袁崇焕道,“那这药算不算得上是猛药呢?”

    祖大寿道,“这还真算不得上是猛药,毕竟是药三分毒么,看来陛下现今,还并不想对辽东用猛药。”

    袁崇焕赶忙求教道,“这是如何说得?”

    祖大寿笑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又专理军务,这就是开府建牙的先兆啊,陛下这是有意让袁臬台去接孙督师的班啊。”

    满桂亦笑道,“袁臬台怕是不日就要晋升辽东巡抚了。”

    袁崇焕一怔,暗道,确实,历史上宁远之战打赢之后,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天启六年三月就升任辽东巡抚了。

    晚明的巡抚虽然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地方一级行政机构,但在编制上仍属都察院都御史们的“外差”,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

    无论其头衔是总督、总理,还是巡抚、抚治,或是经略、巡视、提督、赞理等,乃至兼官兵部尚书或侍郎,最终仍是都察院的右都、右副都或右佥都御史。

    这个“右”,既是为了使官名整齐划一,也是为了强调督抚和都察院在编制上的隶属关系,无论加官多大,仍比都察院的掌院“左”都御史差一个等级。

    且以明末的政治生态而言,科道言官为清流,其流品高于一般地方官,给外派大员加都察院御史衔亦有显示尊荣之说。

    因此天启皇帝给袁崇焕的任命虽然是正三品的官职加正四品的衔,但是这一头衔出自都察院的巡抚系统,那就是预备要给袁崇焕升官开府的意思了。

    由此可见,这一道旨意确实出自天启皇帝的本心,毕竟魏忠贤是不会这样提拔他一个东林党人的。

    袁崇焕想了一想,问道,“既是如此,为何陛下不是立刻将我升作巡抚,反而屡屡催促我上疏奏呈呢?”

    祖大寿笑笑,道,“因为陛下早就疑心关宁军吃空饷,所以想利用宁远大捷,趁着给你升官的当口,让你好好地替陛下核实一遍关宁军的士兵数量。”

    袁崇焕道,“那为何要我来核查关宁军士兵的兵额呢?从内廷派个宦官,或者干脆就让高第、王之臣他们这一等依附阉党的边臣来关宁核查,岂不是更好?”

    满桂道,“因为陛下想保护孙督师。”

    袁崇焕问道,“这又是怎么说得?”

    满桂道,“孙督师去年离任,走的时候上报陛下的关宁军兵额是十一万七千人,现在宁远大捷一打赢,高第再次上报兵部,一下子就变成只有五万八千人了。”

    “短短几个月,关宁军就少了一半人,这要是查实了,那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孙督师在辽东任职那几年,一直在吃关宁军的空饷。”

    “不少言官都曾弹劾孙督师,说他一年在辽东花费朝廷六百万白银,弄得朝廷财政不堪重负,如果吃空饷的事情被坐实了,那这就间接等于证实了孙督师贪污国帑,也就等于将孙督师的过往功绩一笔勾销了。”

    “因此陛下没有派宦官或阉党的人来核查兵额,因为如果阉党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是不顾一切也要往孙督师身上泼一盆这样的脏水的,而这恰恰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祖大寿接口道,“没错,众所周知,你袁臬台是孙督师的得意门生,陛下派你来查证此事,就是想在这中间寻一个转圜的余地,把关宁军兵额少一半的责任,推到其他的人头上去。”

    “最新一期的邸报上有陛下批驳李懋芳的御旨,‘关门兵数多寡,众目难逃。尚有经管各官,如何专责枢辅?俟虏退查核自明’,这就是陛下想要传达的圣意了,责任主要在于‘经管各官’,跟已经离任的孙督师没有任何关系。”

    袁崇焕翻开邸报,寻到李懋芳弹劾孙承宗的那篇奏疏,细细读了一遍,忽然冷笑着摘出其中一段内容念道,“……纵旦暮焦劳,临炊无米,搜此鼠窃狗偷者穷治之,又何益耶?语云:大官法,小官廉。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又曰:罚必上行,赏必下逮。不惩以往,孰警将来?”

    “枢辅即位尊势重,国有法,公论有口,谁能逃之?特求皇上,即以无兵一节诘问枢辅。枢辅何辞以对,则虚实功罪之案了然矣。臣言官也,职在纠弹,以宗庙社稷为重。”

    “或缘私诋毁,轻动大臣,犯天下之清议,不敢言枢辅所为。举朝公论不平,而臣实心怀忧愤矣。故敢不避忌讳,直陈其玩寇欺君误国之状。伏乞皇上裁断施行……”

    “呵!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虽然明面上驳斥了李懋芳,但将如此诛心之论抄发邸报,而非留中不发,看来陛下对孙督师,也不是百分百地信任。”

    “这‘玩寇’、‘欺君’、‘误国’,哪一项不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孙督师都已经回乡了,陛下将这样的奏疏公布在邸报上,那就是连最后的一点儿颜面都不留了啊。”

    祖大寿忙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言官百般弹劾,而陛下却一直无动于衷的话,那到底也是有碍孙督师的清誉。”

    满桂点头道,“对,查一查也好。”

    袁崇焕摇了摇头,将手上的邸报搁到了一边,“陛下要我出面去查,根本不是为了袒护孙督师,而是为了让东林党心服口服,不再另起党争争端。”

    “因为我是孙督师的门生,如果我上疏认定孙督师之前报上去的关宁军兵额确实与现在有所出入,朝中清流便不能以‘阉党迫害’为由再为孙督师争辩。”

    “陛下给我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头衔,就是为了用辽东巡抚的职位引诱我,如果我有取代孙督师的心思,那么这一查,就足以让我与孙督师之间生出嫌隙。”

    “且宁远大捷之时,高第并未来援,他为了摆脱罪责,就一定会一口咬定山海关兵马不足,即使关宁军没有虚兵冒饷,高第也会寻机生事,这样陛下就能利用阉党大臣作掣肘,令我不得作伪。”

    “再者,我若是想担任辽东巡抚一职,则必定会在此大捷之时重赏关宁军,以求收服人心,而陛下要求待我上疏核查关宁军兵额之后,再议犒赏,就是不愿意见我在关宁军之中声势过盛。”

    “毕竟出赏钱的是陛下,要感谢也该感谢陛下,所以陛下一定要把‘查兵额’与‘颁犒赏’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我不敢说假话,因为我一说假话,朝廷发下来的犒赏少了,关宁军必定会对我心生怨怼……”

    袁崇焕越说越是感慨,看来历史人物在史书上的形象和现实大有不同。

    谁能想到给李成梁当过家奴的清太祖努尔哈赤才是骚里骚气的小骚鞑子,而今年年仅二十一岁的明熹宗朱由校却是个老谋深算精通权术的腹黑帝呢?

    满桂出言安慰道,“元素,你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陛下就是单纯想还孙督师一个清白呢?”

    袁崇焕叹了口气,收回这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抬起头朝在座二人问道,“那好罢,既然陛下一定要我核查这关宁兵额,那我就不得不问一问了,请二位给我一句实话,眼下这关宁军中,总共究竟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