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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幽王初遇心上人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楚辞·天问》

    恃宠娇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唐朝胡曾《咏史诗·褒城》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诗经》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

    ----司马迁《史记》

    大敌兵临城下,马蹄踏在青石砖上的清脆声如在耳侧,火石从头顶呼啸而过,到处火光冲天、浓烟四起,然而眼下令宫湦担忧的不是火海丧生,不是天下蒙难,而是他的王后此时不知所踪。对于一个身处绝境的人来说,做出任何一个决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太多的牵挂、遗憾、不舍会在那一刻将心填满,搅在一起,不给决定留任何一丝空隙,除非有一种情感其大如天,力压众议,独树一帜。所以对于此刻的宫湦来说,做出一个决定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萌生念头的那一刻,宫湦自己既平静又痛苦万分,这种滋味比身边熊熊之火的灼烧更令人刻骨铭心。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救王后,那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通过合欢血阵祭祀苍天,以命换命,可以让人长生于风声边界。他并非不舍自己的生命,也非对来生三生有什么奢望,只是他可能永远都见不到王后了,今生和来生以及永生。

    风声边界是姜子牙留给整个周王室的礼物,这个契机要从封神一事说起。

    当年,太公封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清福正神,功德无量,更是助武王伐纣,建立周朝无上基业,一时荣华富贵加身,为世人所称颂。然而在早年间,情形则恰恰相反。其妻马氏因姜尚只知钓鱼、家徒四壁而心生嫌隙,抛夫而去,姜尚出言挽留无果。如今马氏见利而归,欲与姜尚破镜重圆,并妄想跻身封神榜之列,然姜尚以覆水难收拒之。奈何马氏声泪俱下,日日纠缠不休,太公念及旧情,以毕生之力创玄虚幻境风声边界容之,不列仙班,长生不死,却永世受心痛之苦。

    风声边界,意为苦寒之地,此中人是幸是哀是怨是爱全靠个人造化,入风界的同时会化作一颗星,拖着长尾滑过天空。马氏不堪其痛又不堪其辱,忿忿不平,诅咒太公及苍生,星星所过之处,霉运丛生,人间称之为扫帚星,直至马氏难以承受自尽身亡之后,风声边界才恢复了平静。得知马氏去世的消息,太公愕然,本来就被风声边界所重创的身心更加每况愈下。弥留之际,将风声边界留给周王室,并告知进入风界之法----合欢血阵。太公曰:爱之痛之,入风界否?

    父亲将代代相传的石匣交到宫湦手上的时候,他从未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此物。此物太过于邪恶,必须用周王室的血脉才可以打开去往风声边界的通道,因此早就被束之高阁,渐渐被人遗忘。在朝堂动荡,犬戎蠢蠢欲动的情况下,宫湦预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故不久之前宗祠之上,他独自将石匣打开,将合欢血阵牢记于心。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他有了牵挂的人,便有了使用合欢血阵的理由。

    还记得第一次和王后的相逢是在南郑的郊野。那日,宫湦受秦王之邀纵马狩猎,不料座驾受惊狂奔不止,宫湦独自迷失深林。树木参天,时而有瘴气迷雾环绕,时而有灌木爬藤阻路,对于鲜少人间行走的宫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灾难。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树叶间隙中射下的丝缕光线有如他冠冕上的垂旒一般恍惚闪烁、明灭不定。曲折蜿蜒间眼前豁然开朗,树林变得稀松起来,夕阳余晖铺在树干上像骊宫大殿的金色龙柱。树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片农田。

    宫湦欣喜若狂向着黄昏夕阳策马狂奔,突然从金色光线中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距马头近在咫尺。宫湦大惊失色,急忙拉住缰绳,伴随着一声嘶鸣马前蹄腾空而起,从那个尖叫的身影上方跃过。缰绳从宫湦握紧的手掌中滑过,感觉缰绳勒进了皮肉之中,右手的肩膀撕裂一般的疼痛,整个人便脱离马背向后飞去,那个身影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在落地之前宫湦心中想着。他撞到一根横长的树枝,然后落在稀松的沙棘丛中,尖刺一样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黄浆果四处飞起,像夕阳下的流星。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他小心翼翼的活动着四肢,试图摆脱像牢笼一般禁固他的沙棘枝丫,稍不留意就会有突刺刺破衣服扎入皮肉,以他此刻的状态看来不过是一阵酥麻而已。挣扎了片刻,收效甚微,宫湦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双手撑地,侧过身体用力的挣脱,宽大的衣袖连带手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腰带脱落,头顶的盘辫也散开了许多,头发沾在脸上的血迹当中。脱离束缚的第一反应便是那名身影的安危。

    迎着落日余晖走过去,那个人从一团影子慢慢变作近在眼前的一名年轻的少女,显然已经吓晕过去,轻抚鼻息均匀,胸脯轻微的起伏,应该无甚大碍。她真美,今生得此一人足矣!宫湦早已忘了身上的疼痛与狼狈,沉醉于余晖裹谷香,清风抚美人的景色之中。

    时值秋深时节,傍晚时分开始有一些凉意,西北风虽不强劲,却带着先头侦查兵的骄傲,裹挟着伤痕累累的宫湦以及弱柳扶风的少女,在逐渐消逝的余晖中瑟瑟发抖。

    天黑下来,树林外农田深处的灯光才逐渐明显起来,虽然是莹莹之光,在寒冷的夜里却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温暖。宫湦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背着柔若无骨的可人儿向着那道光走去。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颤颤巍巍,头发花白,背驼的像秋日成熟的高粱杆,眼神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她可能此生也未见过几次如此锦衣华服之人,可能不能忘却某些贵人对她的无端伤害,总之她下意识的想闭门谢客。奈何宫湦饥寒交迫,见门开了便径直往里走,倒撞得老妇人一个趔趄。

    屋内只有一张火炕,一应物什一目了然,灶台、火炕、桌椅板凳皆在目之所及,可见老妇清贫至极。屋内唯一动人的是灶台下若隐若现的斑驳火光和噼里啪啦柴火烧裂的声音。宫湦毫不犹豫地将女子放在火炕之上,然后对着那妇人说:“烦请加把柴,今晚暂住一宿,可否?”老妇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未发出声音,他便从怀里掏出几枚铜币放在桌上。老妇人可能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铜币,或许桌上这几枚她几辈子都挣不出来,她战战兢兢的向前挪了一小步,摸起一枚仔细端量了一阵,然后揣到怀里慢慢退到一边,在小板凳上坐定。

    宫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困过,斜躺在炕角上,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的时候,窗纸上刚透过熹微的晨光,依稀听到两人聊天的声音。他右手一摸,那女子已不在炕上,显然聊天的两人便是女子和老妇人。他不动声色,静静地做一个听客。原来老妇丈夫和儿子均死于兵役,如今无依无靠,军队抚恤皆被克扣,至今未拿到分毫。而这女子芳名姒姝,是褒国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儿,父母以卖弓箭为生,偶尔山上狩猎。然而就在前几日忽然祸从天降,一队蒙面人闯入家中掳走父母,她刚好在外采撷蔬果,未正面遇上。仓皇间逃离,一路向南跨过领地边界进入秦国境内。当然她没有提及的是父母生前对她的一再嘱咐:一旦家中有异常便自行逃命,到王城去,切记切记!但是她父母没有告诉她的是为什么要到王城去,到王城去做什么。

    两人聊天结束,宫湦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他还从来没有遭过如此困境。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老妇准备了一些野菜粥以作款待,姒姝显然已经梳洗过了,较之昨日更加楚楚动人。饭菜虽然简陋,宫湦却从未感觉到如此幸福,双眼一直未曾离开过姒姝,仿佛在欣赏一幅惊世骇俗的字画。

    然而这样美好的画面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所打断。来人正是他的随身侍卫以及许多不同装束的面生人。宫湦的近卫司空侯近身贴耳相告:“与我同行的乃褒国卫军,而对面的女子正是褒国通缉之人,我与对方说乃秦国贵族家丁,并承诺今日越境一事断不对外宣扬。”宫湦也自知此情此景自己的身份切不可暴露,亦不可与褒国卫兵发生冲突,否则可能便要命丧于此了。司空侯扶他上马,渐行渐远,转头间,瞥见了姒姝挣扎的身影与哀怨的眼神,像一支利箭穿心而过,落在腐烂的残枝败花之上。

    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余光中亦见那老妇人倒在火光血泊之中,或许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