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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贰章 跳动心脏

    长天回头凝视她的眼睛:“包括说谎。”

    姜晤姬一怔,随即眉眼弯起勾着丰唇笑起来,她说:“你也会骗我吗?”

    长天对姜晤姬说:“会。”

    擂台上艾莉丝双拳附上巨石形成两个大石锤,狠狠锤爆躺在擂台上将死的沙特,血液从石锤与擂台间的缝隙里迸出,溅到艾莉丝洛可可风格的粉红超短裙上。

    胜利犹如一颗巨石砸进海面,溅起狂澜般的欢呼声,艾莉丝踩着这狂澜高举双臂迎接她的胜利。

    战术靴再度踩进污血里,长天身形影没进雀跃的人群中,周遭人来人往,他灵活躲避那些身影,走到那个一级擂台旁边的赌盘前,等着赌盘前排在他前面的人离开,他才走近赌盘。

    赌盘后的兔女郎看见他便朝他弯了弯机械兔耳,然后摆成一个爱心桃,她笑眯着一双猩红的械眼,问:“要全部取出来吗?”

    长天点头:“对。”

    兔女郎低头指尖在显示器上轻触,长天目光在往四处观望,能观察到不少墙角都站着人,如果长天没有料错,他们的衣兜和裤腿下都藏着一把把的枪,是不会产生音爆并射程较远的激光枪。

    他们的靴子里会藏着刀,是不会因为光能耗尽而失效的粒子刀,也许他们被帽子或头发掩盖下的耳朵上会戴着蓝牙耳机,时刻听从上级命令,也许他们被厚重皮甲掩盖的胸腔前会安装有刻画军部标志的核心,他们可以被统一的称呼为特级改造特种兵。

    手腕上的终端发出提示音,长天收回目光看向手腕上亮起的终端,他打量账号余额,里面已经有了两千多万。

    陇首城是个被剥削多年的小城市,城中近乎一半的钱都攥在这些政府高层手里,但轻轻松松就从他们手里剥出上千万,还是让长天很惊讶。

    长天走向第二个擂台旁的赌盘,赌盘后的黑脸老头依旧抽着烟,一双眼睛出奇的透亮,看着长天因为够不到显示器而巴扒在赌盘上,眼里透出几分笑,操着一口几十年的老烟嗓问:“准备走了?”

    长天点下最后一个按键,终端响起提示音,他松开扒着赌盘的手,站正,说:“对,你走吗?”

    黑脸老头嘴里吐出烟气,眉头微低垂着,一双老眼藏在眉头底下看着长天,烟枪在手里一翻,在赌盘桌沿上磕了磕,把里面烧完的烟灰倒出来,递向长天,说:“年轻人识时务是好事。”

    长天以为黑脸老头是让他帮忙点烟,便接过那烟斗,烟枪上挂的有个老旧烟袋,倒是洗的干净,只是长天打开烟袋后里面没有一片烟叶,他不由抬头看向小老头。

    黑脸老头却并没回答他,只是摸摸索索从上衣口袋里找出片发霉的烟叶,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地嚼,说:“我恍惚一生,年少时与长泛水乃是这陇首的第一批开荒者,他有很多人脉,在陇首旁边的山脉建起光电厂,我有人力,倚靠山脉挖起护城河,建起城墙。”

    长天听着他的话不明所以,这些事他都知道,长泛水跟他说过,他也认识这个人,长泛水让他叫这个人雪阿伯,但他也没有打断,剩下的时间足够他听一个故事。

    雪阿伯继续讲:“最开始陇首里住的都是我们相熟的人,只是我们雪季休养生息的温柔乡,这里有妓女,有啤酒,还有篝火和牛肉,我们在排兵区的城墙上架上加榴炮,最强悍的改造人们住在排兵区保护内城的正常人和小孩,那里,没有中心大厦,没有那腌臜到吐的富人区。”

    长天跟着他的叙述想象着陇首最开始的样子,寻思怪不得陇首原住民总是这么保护未成年,原来是从最开始沿袭下来的习惯,那些外来的流浪汉从不会管小孩和正常人,就像他最开始到搏击场来时杀的那个扒手。

    长天手里拿着烟枪打量,金属烟嘴上有一层褐色的类似油脂的半凝固物,合金的烟枪枪身上有一圈被握出来的指印,很明显,赌盘后面雪阿伯还在讲,长天就静静听着。

    “但后来来陇首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规模,上面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说我们是非法聚集,必须注册城市地籍,选出城主管控,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原本给正常人和小孩住的中心区变成富人区,被那些外来的有钱人霸占。”

    “他们象征性建起中心大厦,在大厦顶层,是那个被下派过来管理‘陇首城’的城主,排兵区依旧给改造人们住,但他们富人区不会像以前的中心区给我们制造财富,来供给排兵区必需的炮弹和枪支。”

    “他们单独划分出来一个贫民区,贫民区里住着正常人和小孩,食物短缺,交通落后,比改造人活的还不如。”

    讲到这里,长天已经将目光转到雪阿伯脸上,这些东西,长泛水没给他讲过。

    他身后此时已经聚起好几个过来下注的赌徒,闻言也都凑热闹地伸长耳朵听雪阿伯讲。

    雪阿伯见他打起兴趣,便也更打起精神一边嚼着烟叶一边说:“我们最开始还会向中心大厦反应,我们会忍耐,但日子一天一天过,从盛夏熬到雪季,贫民区撑不下去了,死了很多老人和小孩。”

    “我们开始游行示威,排兵区的人开始罢工,我们不干了回家去保护家人,可还有更多没有改造人保护的小孩和正常人,人死的更多了,富人区和中心大厦无动于衷。”

    “我们最后还是回到排兵区,雪季的变异兽会找到人类聚集地觅食,排兵区罢工,陇首城迟早要完,到时候一个人也活不成。富人区和中心大厦要麻木不仁那就麻木不仁,我们护好贫民区就好。”

    “拉锯战一打就是三十二年,我们老的老,死的死,一整个陇首,也就我和长泛水几个那个时期的人了,本来我都想着人生最后几年随便过过,死后一口薄棺埋土里就算了。”

    “但是上头来了个新的萧城主,我本来只是想试试,反应了一句,他听了,一个月后内将中心大厦清了一通,又缴了天空斗场,我很高兴。”

    雪阿伯的话似乎快说完了,他顿了顿,一双清透的老眼与长天对视,长天眼神无半分躲闪,让人看不出情绪,他说:“富人区是个腌臜地方,爱尔兰商贸城在其中犹甚,这老烟枪跟我一辈子,是我十二岁我叔叔给我的,我现在给你,你得保管好,我老了,该歇歇了。”

    长天指尖捏着烟枪,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那把激光刀放到赌盘上,朝雪阿伯推过去,说:“珍重。”

    雪阿伯咧嘴一笑,把嘴里早已经嚼成渣滓的烟叶咽下去,枯爪一样的手将那激光刀摸过去一打量,说:“小屁孩还挺讲究。”

    长天没应声转身走向第四个赌盘,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赌徒也都早已等急,一窝蜂凑上去自行下注。

    手里的烟枪陈旧,能够看到枪身下方有刻着一行字昭和K-1998,昭和,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制烟品牌,长天仅仅见过长泛水用的一个烟盒上有过这个标记。

    长天绕过拥挤狂欢乱窜的人流,变异后的灵活身形让他速度快于常人,他走到第三个赌盘前,赌盘后站着婀娜的红发女人朝他抛出一个眉眼,问:“全取出来?”

    长天没多说话,只是点头。

    周遭一片嘈杂,头顶的灯带投射下光亮,将地面乱蹦乱窜的老鼠照的面目狰狞,眼前的红发女人身姿妩媚,玉指敲击被溅上血迹的显示器,分七批给长天把钱转过去。

    终端连续响起七次,长天扭头就往墙角那边望去,姜晤姬就站在那,一身黑旗袍将她身形完美勾勒,双臂抱胸,目光四处游移。

    搏击场里已经陆续有人离开,长天目光在人流中飞移,最后找到长泛水的身影,那小老头拄着拐杖正往出口的那扇通道门走过去。

    他脊背佝偻着走的很慢,但衣衫整洁干净,在人群里还算显眼,长天迈步子跟过去,他猜爱尔兰商贸城里已经被萧东梧安排满人,只要长泛水一走出去,便立刻会有子弹击碎他的脑壳。

    一步,两步,三步,长天离长泛水越来越近,他的脚步声淹没在赌徒们的狂呼声里,他不算高的身影埋没在改造人的肌肉下,最后他走出人群,身影暴露在搏击场出口前,正好站在长泛水面前。

    腰背佝偻的小老头见去路被挡,他抬起头试图看清挡住他的是谁,然后出乎意料的看见长天的那张被烧的一根毛不剩的脸。

    他表情一顿,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逐渐挤出一个笑,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来隔着虫壳摸摸长天的脑袋,问:“小天啊,怎么跑来这里了?”

    长天微偏了偏脑袋,将光溜的脑袋凑近长泛水的手,他说:“对不起,爸爸,我偷了你的光电厂图纸。”

    小老头面上笑意不变,反而将手从长天头上移开,捏住长天的那一只拿着烟枪的手,说:“没事,我听人说了,是陈风玄他们一帮人绑了你对吧?”

    长天点点头,他手被长泛水捏着,说:“那个叫二哥的,他给我下了变异菟丝子的毒,用无人机盯着我,还把我带着一起去偷光。”

    长泛水牵着长天的手往通道里走去,他脊背佝偻,身体早就残败,步子迈的很小,走的不快,他一边走着,一边从长天手里拿过那只熟悉的老烟枪,问:“见过阿雪了?”

    长天点点头,他被长泛水牵着,仔细跟着长泛水的步伐缓慢走着,他说:“雪阿伯跟我讲了陇首以前的事,说让我保管这把昭和烟枪。”

    两人走着走着,眼前脚下突然多出一道身影,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便有人从二人身旁走过,那人显得焦急。长天见过他,他是那个吃掉扒手脑子和心脏的恶性变异异能者,那人显然看到了长天,但他没多说什么,径自离开。

    “爸爸记得光池泄露了,你怎么活下来的?身提体没事吧?”长泛水将那只烟枪塞回长天手里,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长天修白的手上打量一圈,并未发现丝毫灼伤痕迹,甚至连辐射造成的脱皮也没有。

    长天用手攥紧那杆烟枪,他们走的很慢,但通道也不算长,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长天静下近乎颤抖的手掌,对长泛水说:“光池泄露,我吸入了大量普西金,变异了,我被赶来的特种兵带到中心大厦治疗,今天才醒。”

    长泛水步子突然顿住,长天的心跳也似乎同这步子一样顿住,他看着长泛水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突然出现一种长天看不懂的情绪,那像是兴奋,转瞬又变成悲伤,最后眼睑阖起,又在下一秒睁开。

    长泛水拉起长天的手,再度迈开步子朝通道口走去,他语重心长说:“小天啊!”

    长天低头看长泛水,答:“嗯?”

    长泛水说:“你知道,人一生,始终要说三句话,谢谢,对不起,没关系。”

    “嗯。”

    长天嗓子里挤出这么个字,头顶灯带撒下惨白的光,长天默默等着长泛水的下一句话,但他等过一秒,五秒,十秒,依旧没听见长泛水再说话。

    通道口近在眼前,两人站定在门前,长泛水颤巍巍伸手用拐杖在门上轻轻敲两下,门便自动平移开去。

    网吧的光照进通道,长泛水柱着拐杖迈开步子继续走,长天被他牵着跟上,柜台前的兔女郎见到长天,眼前一亮,但眼睑瞥到牵着长天的长泛水,顿时闭上嘴。

    长天目光透过网吧的透明玻璃门看向外面层层楼栋,就在对面一家成衣店里的橱窗假人模特脚下,他看到那里藏着一个类似于狙击枪管口的东西。

    长天下意识眉头皱起,他将步伐迈的稍微比长泛水快一步,挡住长泛水的身形,然后先一步一脚踢开门,沾满血渍的战术靴踏上人行道的石砖。

    只是让长天没想到的,他的身后猛然袭来一阵风,长天下意识一个侧身躲过长泛水扎向他背心的匕首,没等他反应,长泛水便松开他的手,将手里拐杖一扔就夺门而出。

    他像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回光返照一样的身体素质骤增,目测他的奔跑速度可以超过二十五米每时,他还有佩戴全身防护光盾,已经有狙击手向他打出一枪,但被光盾给挡住。

    长泛水速度很快的打开一辆越野车车门,两步钻进去,狙击手的子弹打在车身上,没能打穿长泛水那辆由太空合金打造的车身外壳,车子启动,以极快的初速度奔离。

    下一秒一道激光从距离网吧三十米处的小食店二楼射中正在飞奔的越野车车尾,将车尾后备箱的备用汽油点燃,火焰瞬间燃起,越野车头也不受控制的撞近一旁一家男鞋店。

    巨大的爆炸声令长天猛然回神,手臂摆动带起腿部向前跨越奔跑,而他身前则是从暗处冲出的武装特种兵,都以极快速度奔向被撞的男鞋店。

    商贸城中的火警响起,紧接着有三架灭火机器人从火警处驶向男鞋店,他们手里拿着送水带和高压喷头,却被武装特种兵三枪各自击中中枢,死机在原处。

    等长天赶到男鞋店前时,武装特种兵已经对现场扫射一通,正有人释放水异能,在对还在燃烧的越野车残骸进行灭火。

    长天伸手用力扒开挡在身前的一个特种兵,走近越野车残骸,残骸上已经基本没有火苗,长天绕过被撞碎的男鞋店的玻璃门,走到越野车的车门处,弯腰要去出门门把手。

    “长天!别动!”

    伴随着警告声同而来的还有急切的脚步声,长天伸向车门的手顿住,抬眼朝来人望去,那人穿黑风衣,是萧东梧。

    只是在长天怔神的片刻,便有人从他身后扯住他的双臂,将他拖到一列特种兵后面,控制住长天的这个人力气很大,刚变异的长天对力量控制并不熟练,根本无法挣脱控制。

    “冷静!”控制住长天的那人在长天耳边呵止!

    长天听到那人声音后才逐渐停止挣扎,他认得那声音,那人是李洲。

    他双臂被反扣在身后,但能勉强直起腰,透过前面一列特种兵站立的间隙,能够看到越野车的车门颤动两下,然后被从内部打开。

    完好无损的长泛水从中爬出,他原本蜡黄的脸色突兀的显得苍白,双臂撑着地面像一条爬虫一样从车门爬到男鞋店前被撞碎的玻璃渣子上。

    他之前逃跑时应该是注射过某种兴奋剂,能够短暂高幅度提升身体素质,但副作用大概率就是如同他们当下看到的这样,身体素质被透支后下降到原本的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三十。

    长泛水就那样趴在地上歇了好一会,裸露在外的脸上沾染泥灰,被划出血水,才用被玻璃划的满是血痕的手臂撑着身体,靠上背后的男鞋店的店面墙壁,他面前则是一列特种兵,分别呈半圆状围在男鞋店前,手里都端着高能激光枪,枪口对准长泛水的头,那是最有效的击毙方式。

    一路疾跑过来的萧东梧理理被跑乱的风衣,推开一个挡在男鞋店前的特种兵,走进包围圈,他抬起手,所有特种兵拇指搭上保险栓,将保险栓关闭。

    长天看着萧东梧两步走到长泛水跟前,从腰间的枪套里掏出一把漂亮的SHOW-911手枪,银白的合金枪身在商贸城缤纷的灯光下折射出不同色彩。

    萧东梧弯下腰,拇指抵开手枪的保险栓,将枪口抵上长泛水的额心,他口吻轻缓问:“你是想我杀你,还是你的养子杀你?”

    他给长泛水两个选择,但这个选择似乎除浪费时间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长天闻言顿时将放在萧东梧身上的目光转向长泛水,长泛水兀自喘息着,脑袋却扭向长天所在的位置,他像一架老旧的仿生人形机器人,一双老旧发黄的械眼对上长天看着他的目光。

    他说:“我跟我儿说句话。”

    长天下意识就要往前走,但他被双臂还被李洲反剪在身后,长天一时没能走脱,当即扭过头努力用余光看着身后的李洲,他说:“洲哥,放开我。”

    李洲没立时松开,他眉头皱的很深,但下一秒长天便用力挣动起来,李洲这才顺势松开手,并从腰间枪套里掏出把手枪,打开保险栓,如其他特种兵一样,用枪口对准长泛水的额心。

    长天从一列武装后走出,从裤兜里拿出激光枪,拇指熟练的顶开保险栓,那只拿着枪的右手手就垂在身侧,他目光紧盯长泛水的眼睛,然后慢慢往下滑到长泛水的左胸腔,那里被皮肤包裹的肋骨之下,有一颗腐败的心脏,在艰难的跳动的。

    而在他的左胸腔里则有一颗强健跳动的心脏,如果不出意外,那颗心脏可以再跳上五十年,甚至夸张的八十年。

    长天开口:“对不起,爸爸,我想活下去。”

    他缓缓抬起握着枪的右手,将枪口顶上长泛水的额心,这时候的长泛水因为药剂副作用而肌肉松弛的没有丝毫挣扎。

    他只是突兀的笑起来,在那张沾满泥水和血迹的脸上,他的眉眼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他说:“没关系。”

    长天瞳孔骤缩,手指扣动扳机,激光从枪口射出照射到长泛水的额头,高温将他的整个大脑瞬间灼穿,甚至于他死时笑容依旧映在脸上。

    拇指将激光枪保险栓扣下来,右臂垂在身侧,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和水汽味从旁边的越野残骸上飘来,围在男鞋店前的一圈特种兵皆放下手里的冲锋枪。

    长天看着长泛水靠倒在墙根的尸体,扣动扳机前的最后一秒,他想,他那一秒约莫真的拥有了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