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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洞口的钩索自然保留着,依序蹂升而上。出洞容易,但险坡难以立足,一下子有了九个人,显得非常局促,因而朱霞满天的日出奇观,亦无法欣赏,每个人都得用心注意自己的脚下,不然就有翻落山涧、粉身碎骨的危险。

    最安稳的是张老憨,靠着老松,找到一个极妥当的位置,而且在这段辰光中,他已经细心端详,想好了下手的方法。

    “哪一个的眼力最好?”

    孙炎星知道他是在挑甩飞爪的人选,便指着老七说:“他常玩流星、飞爪,眼力、腿力都不错。”

    于是老七由张老憨指点,爬上松树,跨坐稳当,抡舞着飞爪看准了上方的一株古柏,脱手一掷,正好钩住树身。

    依然是身先士卒的孙炎星攀缘先登。第一件事将飞爪的绳子格外系紧,然后帮助另外的人更上一层。大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相当舒缓的斜坡,前面有极粗的竹子,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松柏,俯瞰敌营,历历可数,真是居高临下、稳操必胜之券的一个上好攻击地点。

    “可惜!”孙炎星怏怏然说,“若有五百张硬弩,加上火箭,就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

    “我倒有个吓一吓敌人的法子。”张老憨指着竹子说,“这也可以当硬弩使用。”

    “这——”孙炎星踌躇着答道,“等我想一想。时候不早,我们先将旗子挂起来。”

    于是相度风向,排定位置,九个人一起动手,将大宋旌旗,高悬林间。东风过处,旗角招展,掩映于松针竹叶之中,远远望去,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似的。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敌人的反应了。发现了这些旌旗,会有怎样的想法和做法?

    首先,当然是怀疑;然后会派出不惜牺牲的“选锋”来侦察,倘或没有动静,就会一步一步往前进,最后必然发现真相。

    推想到这里,孙炎星就有了结论,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侦察的敌人接近,否则,底蕴尽泄之外,可能还会发现九曲洞这条秘密通路。

    他说了他的看法,张老憨表示同意,不过,提出了更进一步的处置,也就是他刚才提议,用竹子代替硬弩,放射几枚“石炮”,吓一吓敌人,让他们不敢轻犯。

    “好!”孙炎星说,“试一试看。”

    于是九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是三个人,专门拣取斗大的石块,将绳子系紧;另一组是六个人,扳弯竹子,削去枝梢,用绳子勒住,在顶端挂上石块。这样一共弄弯了五枝竹子,布置停当,就待孙炎星动手了。

    他取出那把锋利的短剑,搁在勒住竹子的绳索上,只要轻轻一割,绳索一断,竹子摆脱了羁勒,往外一弹,就可以将石块甩了出去。这当然谈不到“准头”,但碰巧了也可以砸死个把人,或者打中一座营帐,让敌人吓一大跳。

    短剑已经提起,待往绳索下落时,孙炎星心念一动,毅然决然地中止了原定的计划。

    “不妥,不妥!”他大摇其头,“不能这么做。不然就是自己泄底。”

    他是这样在想,疑兵的妙用,原在使敌人不明虚实,才会心存顾忌,不敢造次,如今一发射石炮,明明告诉敌人,并无弓弩,才不得已采取这种代替的办法。当然,如果石发如雨,能表示有大批部队在操作,亦可震慑敌人,无奈只有区区五炮,可见得不过是捣乱的行动。敌人之中,必有能者识破底蕴,四处兜捕,岂不成了“自搬石头自压脚”的愚行?

    “说得是,说得是!”张老憨很服善,自觉所献的计策,几乎误了大事,因而如芒刺在背一般,异常不安,“打草惊蛇,真个要弄巧成拙了!”

    “也不然!”孙炎星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的想法还是很好的,不过要变通一下,我们马上翻回去,多领人来。你看,这些都是武器。”

    孙炎星手指着满山的松柏和巨石解释,多带人来,砍倒松柏,解锯成滚木,连同石块一起推下山去,足可砸烂敌人的营帐。

    “还有一计,看上去可行。此计如果有用,可以叫他们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

    孙炎星指点形势,但见万山丛中,蜿蜒一线,是一条唯一的退路,倘能设法将那条路阻塞或者掘断,契丹兵就不能后退,只能往前。前面出山之处有熊大行率领重兵扼守,很难冲得出去,这一来,就要活活困死在这深山中了。

    张老憨和另外七个人,听得这番讲解,无不兴奋,都主张不需休息,立刻赶回土地庙,带领弟兄再来,照计行事。士气高昂如此,孙炎星当然觉得安慰,因而思路亦更灵活,在撤走以前所必须要做的安排,想得相当周详。

    第一步是要画张地势图;第二步是要检点行迹,不让敌人发现九曲洞;第三步比较费斟酌,他要派一个到两个人留守在这里。

    “一个人太少,两个人正好。留守在这里的任务很简单,监视敌人的行动,要当心的是,绝不可让敌人发现踪迹。”说到这里,孙炎星问道,“哪位愿意守在这里的,走到这面来!”

    话还没有完,七名健儿,一齐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孙炎星跟张老憨都笑了。

    “这一下,等于我的话白说。”孙炎星收敛笑容问道,“我再说一句:留守的任务比较轻松,马上赶回去,又要赶回来,那才是很累的事。愿意吃苦的,站到这面来。”

    七个人又都站了回来,都表示愿意吃苦。这就使得孙炎星不止于困扰,而且深为感动。

    “怎么办呢?”孙炎星搔着头皮向张老憨问计。

    张老憨此时一点不憨,他知道这七个人在争着立功以外,还不免有争强好胜之心,如果硬指定两个人留在这里,其余的人心里就会不舒服。再说这七个人,个个机警矫健,难分轩轾,既然如此,倒有个计较。

    “来个凭天断,怎么样?”

    “何谓凭天断?”

    “无非拈阄。”

    “对!”孙炎星同意,“这样子,大家没话说。”

    他背着人折了一把草,拗成长短不齐的七根。未抽以前,先有一番说明。

    “抽得最长跟最短的两个留在这里。长的为头,短的要听他的话。”

    结果老六跟老四抽得最长跟最短的两根,其余的人,不免怏怏,但除了期勉他们成功以外,别无闲言。

    “你们两个要和衷共济。”孙炎星叮嘱着,“最要紧的是莫露形迹!不管敌人怎么样,你们只躲在暗处,冷眼偷看。守到后天黄昏,我们必到;如果不到,你们自己觅路回来。”

    “是!”老六很严肃地答应。

    “有句话,我先要问一下。”孙炎星指着山下说,“万一敌人分道搜索,你们的形迹让他们发现了,那时怎么办?”

    被问的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仍旧由老六作答:“我们决不往九曲洞逃。”

    这个答语对了。保持九曲洞的秘密,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不过孙炎星还有话:“万一让他们逮住了怎么办?”

    这一问,两个人都凛然色变,老四抢着问老六:“我来说,好不好?”

    “好,你先说。”

    “绝不会让他们逮住。”老四抽出防身短刀亮一亮,“不等他们上身,我自己先做个了断。”

    “对!”老六接口,“我也是这么做。”

    孙炎星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句:“我相信你们。”

    说实在的,七健儿人人都有这样的理解,甘心舍身,只求有益于国,这也就是一个都不肯让,争着要留在这里的道理。孙炎星内心的感觉,相当复杂,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哀痛,和无比敬重的混合。然而他不能不抑制住激烈起伏的心潮,为了整个大局作一番郑重的告诫。

    “我知道,你们忠义性成,视死如归,真正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过,大家对你们的期望是成功,不是成仁。”

    “我们知道!”老六和老四齐声回答。

    “我想你们也知道,只是生死关头,一个人常会管不住自己。我所顾虑的有两层:第一,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只顾着要尽自己的义气,忘记了后死者的责任比已死者更重;第二,为了替朋友报仇,奋不顾身,只是逞血气之勇,结果反而误了大局。”

    这番话中,意思就比较深了,但既已提醒,多想一想也就明白,守在这里的最大作用,是切切实实掌握敌人的动态,以便大队到达时,能够“知彼”来争取胜利。因此,要想尽方法保护自己,如果其中有一个为敌所害,另一个若激于同仇敌忾之义,出头报仇,结果双双牺牲,等大队到达,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岂不贻误全局吗?

    想是想明白了,到时候能不能忍辱负重,却没有确切的把握,老六只能这样回答:“我们尽力而为就是。”

    这话并不能太令人满意,不过多说无益。孙炎星将自己那把利剑留给老六使用,同时也留下了足供他们两人三天食用的干粮和一切必要的用具,然后互道珍重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