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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以血为媒

    舙虫,音同“话”。

    存活在日光稀缺的地方,比方墓穴,地宫、枯井、山洞。

    它以红色血液的活物为食。

    在食物匮乏的时候,成千上万只便抱在一起沉睡,若一堵墙般坚固。而此时千万不要以为它们真的是休眠状态,但凡感知到活物的温度,便会在第一时间醒来,若沙堆倾倒般涌向那活物,直到将其啃噬干净。最后在白骨上,还留有斑斑牙印。

    而在饱腹之后,舙虫便活泼起来。四处挖洞,祸患无穷。

    元婆说,当初这地下之城的挖掘,就是这虫子的汗马功劳。

    因而其数量一旦过于庞大,就该被大肆消杀一次。

    然而成虫因其外壳的坚硬,又跑的极快,以致火烧水淹,刀砍斧劈,成效皆差。

    婆婆口气郑重:“最后发现,水银能治它。水银是多好的东西啊,炼丹常备之物,可这虫不一样,沾在身上就死。”

    听到这我捂嘴笑道:“那是一般人接触不到水银,都以为是好物。人若使用不当,也是沾身就死的。”

    “小丫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嗯,说来话长,但婆婆您得记得,一定要离水银远些。”

    说到水银。

    那么六尺巷三角房内藏着的二十车水银是用来大批消杀舙虫的?

    ……

    我的神思被婆婆拉回,听她往下讲述着。

    “为了利用好这舙虫,其数量便一定要严格的控制。”

    “所幸的是,其虫卵必须人血的濡沐,才能够得以孵化。”

    “而且一生只产一次卵。没来得及将虫卵收集起来的,都枯死了。就算得以收集,在给它们找到血主前,续命的养护也是极其复杂。”

    “所以,能够成功孵化的,仅是少部分。而饮了鲜血的,便认此血为主人。且一辈子都认得出主人的味道。”

    “因此里,虫活一世,十年之整,若遇主人,必不能伤。”

    元婆拿着我的手指呼呼着:“现在给你讲清楚了道理,应该不怨婆婆了吧?”

    我嘟了嘟嘴:“可是,只有那一木匣子虫卵,就算它们长大不伤我,也有可能遇见其他族群的成虫呀?”

    婆婆一笑:“这世间的舙虫卵,只剩那么些了。现在又处在虫子们换代的时候,一切皆是缘分啊。今日喝了菟儿的血,再过一个月便孵化了。别看现在豌豆大小,等逐渐长成了,可像枚小元宝。”

    听闻这体型,我只觉瘆得慌,随即问道:那这一匣子长成了,会有多少?”

    婆婆一指房间:“喏,咱们这屋子,从房梁道地面,若它们全抱在一起,该有一丈之厚。”

    我惊讶着:“那……婆婆打算用它们做什么?”

    “把它们安置某处,看护一样秘密。就像是一道活着的‘大石门’,防偷防盗。又到十年之期,旧虫将死,这些小东西们,就快要派上用场咯!所以婆婆说,你的血便是钥匙!”

    我语气甜甜:“那——,是什么秘密呀?”

    可她却将被窝抻了抻,往下一钻:“好啦,睡前故事到此结束,睡觉咯~~”

    我不依,摇晃着她:“说嘛说嘛,菟儿还想听。”

    可是呼噜声却响起了,竟然这么快就打起了酣……

    我有些生气了,小声嘟囔道:“哼!明明就是在想办法约束苏姑姑。为了给她使绊子,倒又把我拉下了水!”

    装睡的人醒来了,把我按进被窝,半哄半斥道:“不许多想!这事情对于你或者她,都没有害处。快睡!”

    床前的油灯被吹灭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方觉得睡房里的月色渐明。

    我再三确认,我是回到了地面上的婆婆家里,而不是还在地下城中。肯定了一切是安全的,才慢慢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变的悠长,眼皮渐沉。

    回想这一日,十二个时辰,从做噩梦到被割手指,连着哭了三回,我突然发觉自己性格上的变化。

    这是怎么了?缘何爱哭了……

    想着想着,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意识如打破了壳的鸡蛋,滩了一床,淌进梦里。

    转天起来,梳妆台前,婆婆亲自为我梳着头发。

    她一边轻理着发丝,一边碎碎念说道:“小宫女和小女官,各个都是螺髻,不是单螺便是双螺。知你最近在外头任差想换个式样,可还是梳一个适合你年纪身份的垂鬟分肖髻方好。若是平常人家未出阁的小女,现在还得梳个双丫呢。”

    “好的哦,婆婆。”

    “以后你苏姑姑若说一句,你可不能还她两句。昨天打你,你可不屈得慌,略施薄惩罢了。婆婆年轻时候,也是气盛,处死过几个顶撞犯上的小丫头,如今年纪大了,想来只觉罪过。”

    “好的哦,婆婆。”

    应付长辈们的“苦口婆心”,只管答应着,已经习惯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不过说到这里,我终于确定婆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明明还很在意姑姑,但当面说出的话,则没有一句中听。

    对着铜镜瞧着婆婆的细致手法,所谓垂鬟分肖髻便是将总汇在头顶的发一分为二,左右各结一个圆环。挽出一种轻柔娇小之感,瞧上去稚气未脱。

    官不至四品,便没有资格使用假髻。因此里,发式若仅靠自己的那点发量,十足受限。若不是刨花水定型的功劳,只怕再简单的花样也捏不出,只能软趴趴的耷拉在头顶上。

    婆婆从妆奁匣最里头取出一枚锦盒,拿出一支引人注目的桃红碧玺葡萄发钗来,与我妆点妥当。

    “初次见菟儿,这是婆婆的一点心意。”

    我高兴起来:“哇,真漂亮。”

    在见到这枚钗以前,我从不觉得花草造型的头饰有多好看。

    而现在只肖一眼,便喜欢上了。

    几片绿翡叶子陪衬着一小串浅桃红葡萄,配色不流于俗,极其雅致。妆在发上,葡萄轻摇,美好灵动。眼睛一瞧,还如吃到了葡萄的酸甜~

    我用舌尖轻抵着牙齿,左右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副自赏模样。

    只是此时难以料到,几个月后,竟因这枚发钗,衍生了一场风波。

    婆婆揽着我的肩膀,把头凑过来,慈笑着说:“菟儿的眼睛怎么天生有些神伤之色,可怜见的。再加上这小口一点红,配搭起来,瞧着便觉不愿伤害。可这太过瘦小可不是个事,得抓紧长些个子。”

    我笑答:“我从小都不高,也习惯了。婆婆觉得叫人不忍伤害是因为瞧的人好,若那人心肠歹毒,只会觉得更容易下手罢了。”

    “喔?倒是挺有见地。”

    我转眸:“婆婆,您平时就一个人吗?可会孤单?”

    婆婆笑容未减,只不过眼中闪过一丝寂寥:“在宫中当差了大半辈子,以前就没想过一朝还能出宫生活。近来倒是想着,再做几年生意,待老的走不动了,不如还去找老主子,一起吃斋念佛罢了。”

    “您是说,太后娘娘?”

    婆婆点头:“是啊。老主子如今晨钟暮鼓,心也安宁。”

    “那婆婆跟菟儿的想法,倒是一致啊!”

    婆婆点了点我的额头玩笑道:“傻孩子,以后你要做小尼姑,婆婆就留间禅房给你。”

    镜中的我们,欢乐的笑成一团。

    这一天里婆婆的生意格外好,不停的有客户前来谈事,而我则在店铺门外招猫逗狗了一天。

    当苏姑姑的身影被夕阳拉的极长,走到我的身边之时,我正手握一小把鹅卵石,蹲在栏杆前,一颗一颗的往楼下瓷器摊子的花瓶里丢。

    得空练练准头,是加强注意力的好方法。

    隐隐中感觉有个人越来越近,我这才斜眼一瞄,看见来人是谁,便下意识的一哆嗦,直接从蹲姿便成了跪姿。(哎呀我这个怂比样子……因为跪的多了便把跪地不当一回事了吗?快醒醒)

    “姑姑安好。”

    我小心翼翼的问安,没有抬头。

    闻得姑姑一笑:“今日里倒这么大礼了!往人家花瓶里丢石子好玩吗?若你喜欢这样子嬉戏,姑姑等下带你去买一套顽具飞镖。”

    嗯?一波娇宠突如其来。

    我抬了一半的眸子又马上收了回来,小声道:“谢谢姑姑。”

    挨了几巴掌罢了,倒也不至于记仇,只是脑中那条和姑姑相连的感情线被折腾的有点累,也有点尴尬,所以想暂时歇一歇。

    姑姑领着我去向元婆道别。

    这一对母女今日再见到的时候,便不似昨日那般刀光剑影了,都平和了不少。

    婆婆将我往她身边一推:“喏,孩子原样奉还。你想知道的那把钥匙,便叫菟儿告诉你吧!”

    姑姑眼中绽放着星芒,福身一礼:“女儿谢谢母亲体恤。”

    婆婆一挥手:“起吧起吧!先别着急谢,快回去吧!”

    转而又看向了我:“菟儿得空常来看看婆婆啊!”

    现在的我不喜带上离别之色,只可爱一笑:“那是自然,还要来讨零花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