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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城多雨(上)

    下雪了。

    教授望了眼窗外的梅花枝上已落满了白雪,豪放一笑,“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诗人卢梅坡说得好啊,那今日课后,同学们就作诗一首,以雪咏志,如何?”

    “好~”铃声响起,又大雪纷飞,哪怕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四的学生了,还是雀跃不已,按耐不住出去赏雪的心情。

    “那咱们这节课就上到这里。”

    教授给了准令,学生们一哄而散,陆斯回快速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课本钢笔,装书包里就往外教室门口走。

    “嘿,斯回。”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抱着书走在了他身旁。陆斯回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侧目低头看了一眼,外套帽子上的白色毛毛还挡了一下他的视线,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女生的名字,“怎么了?”他步伐较快,忙着往打工的地儿走。

    “教授的讲义我不太能看得懂,想借你的笔记看看,可以吗?”女孩儿说着话,脸却红了些。

    “可以啊。”出了教学楼,白茫茫一片,陆斯回站住,拉开书包拉链,拿出笔记本,给了那个女生,又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步。”

    “嗯、好,谢谢你。”那个女生拿紧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嘴角上扬,忙说,“你先去忙吧。”

    陆斯回点点头,背好书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进了大雪中。“怎么样,怎么样?”那个女生的朋友见陆斯回走后,忙不迭地聚拢了过来。

    女生笑着指了指黑色笔记本。

    “诶呀,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有没有擦出爱情的小火花。”

    “怎么可能,我们总共还没说三句话。”

    “你都暗恋他快四年了,应该一鼓作气,直接告白,借啥笔记本啊。”

    “告白的人还不多啊,你看他对谁有兴趣了?”

    “也是喔,像这种长得这么帅,才高八斗,又礼貌不张扬的男生,谁不喜欢啊。”

    “你打住,别跟我抢。”

    “哈哈,你还没追到人家呢,就管上了。”

    片片雪花落在陆斯回的头发与睫毛上,陆斯回整个人清俊有朝气,边走边给叶轻鹤发消息:没点到。

    叶轻鹤逃课去和顾迷舟约会,优哉游哉,没一会儿回复:点儿正,走运。

    陆斯回笑了一下,唬他:但记了你旷课。

    叶轻鹤:?!

    陆斯回:教授会不认识叶公子吗?扫一眼,就知道你没来。

    叶轻鹤欠揍地回复:饱受名人之苦。

    新闻系有两大才子,一是陆斯回,二是叶轻鹤,二人比肩而立,意气相投,可谓管鲍之交。周围的人更是愿意跟他俩结下善缘,毕竟谁不愿与那旷达率性之人深交呢?

    刚走出校门,就听见一男生吹了声口哨,打招呼,“回哥,这是走哪儿去?”

    “轻鹤嘞?”他俩整天形影不离的。

    陆斯回昂了下头,爽朗道:“我打工,他风花雪月去了。”

    瞧着这漫天的大雪,那男生笑道:“还真应景。”

    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儿后,餐馆人多,陆斯回脱下外套,抖去身上的落雪,去了后厨,众人皆笑着跟他交谈,“回哥儿,来了啊,别看下雪,都想吃口热乎的,有的忙。”

    陆斯回带上手套,看着洗碗台上已堆起的盘子,装作苦恼的样子,“看来今儿要破纪录了。”

    伴随着热菜翻炒的声音,众人笑笑。陆斯回本只在一家大型图书馆兼职,主要在那儿能一本接着一本地看书,平时还为报刊杂志写稿,兼职费和稿费其实已够用。来这儿是因为有周他舍友回家临时有事儿,他来顶一下,等舍友回来后,又觉得这工作太累不想做了,要撂挑子。

    这家餐馆的老板看陆斯回这人非常靠谱,再加上他自来了以后不仅不怕吃苦,店里其他人也特愿意和他相处,整个店的氛围都变得积极,老板就想让他留下来。陆斯回想想做也无妨,多赚一点能多给家里寄一些,便应了下来,周五和周末晚上来这儿帮个忙。

    洗碗池里泡沫越来越多,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他旁边一哥儿们帮他从裤兜里取出,是他妈打来的电话。陆斯回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处,口型说了句“谢了”,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回哥儿,下雪了你加衣服了没?”

    “加了。”陆斯回继续刷着手上的盘子,“您和阿莱也注意保暖,她人呢?”

    “在院子里玩儿雪呢,快期末了吧?阿莱天天嚷着盼你回家。”

    斯回笑笑,他的笑声很温润,“回的时候告您,跟阿莱说回去我给她带礼物。”

    “19号出餐了!”厨师敲了下响铃,吆喝了一嗓。

    服务员又拿进来一大摞餐盘放到了洗碗台上,顺便取餐。

    “回哥儿,你在哪儿呢?”

    “我啊。”陆斯回将洗干净的盘子竖在置碗架上,沥水,“我和舍友在饭店吃饭呢。”

    厨师颠勺的炒菜声,水龙头的流水声,多多少少也传进声筒里,安月心疼地说:“你太累了呀。”

    “我不累啊。”需要加快洗盘的速度了,陆斯回弯着腰将餐盘上的剩菜倒进垃圾桶,声音听起来钝钝的,“妈,舍友在叫了,先不说了,有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好,好,你先去忙吧。”安月又嘱咐了一句,“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陆斯回直起身,摘下手套,声音没有任何疲惫地说,“您放心。”

    他直了直腰,向后抻了抻肩膀,又重新戴上手套,最近有件事一直悬挂在他心上,明年他们大学毕业了,班上成绩好的学生都拿到了较好电视台的实习引荐。但到他这里,班导不肯给他签,他边刷着那一摞盘子边思索着怎么解决这件事。

    都过了凌晨12点,后厨才全部整理干净,陆斯回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出餐馆准备回宿舍,刚出店门口叶轻鹤就从身后勾手搭在了他肩上。

    “鹤儿?”陆斯回回头。

    “要不要来一瓶?”叶轻鹤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啤酒瓶发出了玻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

    斯回笑笑,“走着。”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的雪被昏黄的路灯照得亮闪闪的,说话间伴随着白茫茫的雾气,两人冷得直发抖,但还死倔着去了操场。把黑啤从袋子里拿出来,黑塑料袋一撕两半,垫在了雪地上,就那么随性地坐了下去。因为他俩老凌晨还在操场上聊天儿,大二的时候,还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发过什么深夜灵异事件的帖子,传学校有两个不肯超度的怨鬼,一到晚上就去操场谈心,别提多逗了。叶轻鹤和陆斯回看到这帖子,笑得前仰后合,说:“这就是典型的假新闻。”

    冷得牙打颤,磕绊着发响,赶紧抖擞着喝了几口酒暖身,轻鹤道:“班导是个保守派,文章写得锋利一针见血他就说人哗众取宠,我看他才是满篇中庸之道。”

    “怎么还帮我打抱不平起来了?”陆斯回拿着酒瓶的手下垂着,有点累。

    上礼拜,陆斯回去找班导签电视台实习引荐,班导看没看一眼就让他回去。大学四年,陆斯回的文章早就小有名气,多家报刊杂志邀他根据现下热点事件写稿。偏偏搁班导那儿,欣赏不来,被批得一无是处,说他满纸荒唐言,还直言说教不了他,这一个人要是看不惯另一个人,那真是哪哪儿都不入眼。

    “你明儿把你文章给我一份。”叶轻鹤说。

    “干什么?”

    “我看看啊,学习学习。”

    “胡扯。”

    酒渐渐起了劲儿,往上拱,有些燥热感,陆斯回想起他今天逃课这事儿,“下午诓你的,没记你旷课。”

    叶轻鹤眼眸微阖,他今天约会时就喝了不少红酒,现在有些醉醉的,“我知道。”

    “迷舟还好吧?”谈起迷舟,叶轻鹤眼里就满是笑意,突然认真地说,“斯回。”

    “嗯?”

    我现在就好想跟迷舟结婚啊,但我怕吓着她。”

    陆斯回稍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下,他知轻鹤用情至深,打心里为轻鹤高兴,“那我预定你婚礼伴郎的位置了啊。”

    “那必须啊。”叶轻鹤放下酒瓶,正经八百地畅想着,“我特小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想法,以后遇到我爱的姑娘,就去环游世界,虽然这事儿说起来特俗,好像小时候大家都想环游世界,但能做到的没几个。我想带迷舟看遍这世界上的夕阳余晖,再生几个孩子。”

    说完生孩子又反悔,“不行不行,生孩子女生太疼了,还是别生了,就我俩过,挺好。”

    叶轻鹤越来越醉了,又叹了口气道:“但热爱的事业和热爱的生活之间太难平衡了,是吧?”

    没等回答,他就扭头看向陆斯回,“你呢,你什么时候给阿莱找一姐姐啊?”

    “不着急吧?”陆斯回放下手中的酒瓶,“她现在才要读初中。”

    “那跟你找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陆斯回两手撑在了身后,压在了雪地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这不也没遇到吗?”

    “照你那么个和女生相处的方式,能遇么,你是心思就不在那儿,不是学习就是工作。”陆斯回轻声笑了笑,“算是吧。”

    叶轻鹤也和他一样,手撑在雪地上,冰冷从掌心传入,清醒了几分,“说真的,如果有天,你喜欢上一个女生,你会怎么做?”

    雪地映出白光,陆斯回仰着头,喉结微颤,“会…和她做一件很小的事吧。”

    “什么事?”

    陆斯回收回一直手,甩了甩手上沾着的雪,放在自己耳边,模仿着拿出一只耳机的样子。

    “一起听歌?”

    陆斯回随即摇了摇头,撑着雪地站了起来,眼眸清曜,“如果我认定了她,那只耳机里会是雨声。”“雨声?”轻鹤显然不明所以,“咱南城多雨,还没听够吗?”

    两人收拾了地上的酒瓶和塑料袋出操场,四下沉静寒冷,北风遒劲,风呼呼地吹。

    “所以为什么会听雨声?”轻鹤又迎风追问了句,耳朵都冻红了,冷风刺骨赶着人跑。

    “改日再告你。”陆斯回猛地带起帽子,也唰地给叶轻鹤把帽子扣在了头上,边往宿舍跑边说,“冷死了!”

    翌日,叶轻鹤在陆斯回桌子找到了他的文章,随便拿了几篇就去找老师钟客行了。

    叶轻鹤家境殷实,父母开明,自己儿子喜欢新闻行业,便牵线搭桥花了不少精力请来钟客行做他的老师,全力支持儿子的职业理想。轻鹤自身才气不浅,钟老乐于指导,分文不取。

    “师傅,今儿先别上课,您先看看这个。”叶轻鹤将陆斯回的文章递过,他每周末都来钟老家中上课。

    “这是什么?”钟客行接过文章,本只是大致浏览着内容,看了没几行,目光与思绪却不禁被聚集在其中,手上翻页的动作愈发变得快速,整个上半身随之绷得紧了些,微探向桌面。他的表情逐渐严肃,又混着几分惊喜,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才停下,一手摘下眼镜,一手捏着纸张,提声问道:“这是谁写的?”

    见师父重视的神态,叶轻鹤眼里闪现着小得意,笑道:“我哥们儿,陆斯回。

    傍晚,钟客行和叶轻鹤去了陆斯回打工的那家餐馆儿,客人吃饭的地方跟后厨隔着一扇不大的玻璃窗,能瞧见陆斯回正一刻不停地忙着。

    叶轻鹤进饭店门准备往后厨走,“您先坐,我去叫斯回出来。”

    钟客行却拦了下来,“不必,我们等。”

    就这么耐心等待了将近四个小时,饭店打烊,陆斯回收工从后厨出来,就看到钟客行跟叶轻鹤站在门口。晚上,餐馆内的白织灯照射着暖色光,还能听到电流通过发出的嘶嘶响声,餐馆外堆叠着昨日下着的雪,地面湿漉漉的,际遇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那晚钟客行就问了两个问题。

    钟客行问陆斯回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想不想认我为师?”陆斯回在大学期间曾反复读过钟客行写下的《新闻真相》,忽然看到一直以来敬仰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愣住,轻鹤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字,“想。”

    “那就辞掉这份工作,跟着我一心一意写文章。”钟老补充道:“我会亲笔为你写份引荐表,你跟轻鹤也需要帮我处理一些工作,我付你们相应报酬。”

    钟老目光下移,望着陆斯回的手,长时间冷水的浸泡冲刷,让他的指腹变得褶皱发红,郑重道:“你的手,不该用来刷盘子,应该拿起笔来,去写真正的新闻稿。”

    于是陆斯回自那日起,就跟叶轻鹤一同师从于钟客行。

    要离开餐馆时,钟客行推开门的动作停下,他转身凝视着陆斯回的眼睛,问了第二个问题:“陆斯回,你是谁?”

    这个问题有些奇异,难以回答,陆斯回低眸斟酌片刻,直率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答:“无名之辈。”

    这四个字真诚谦逊,掷地有声,随着四字生音落地,一个闻所未闻的无名之辈带着他满腔的热忱,真正踏入了新闻界。

    斯回与轻鹤跟随钟老进入了南城二台下的评论部深入学习,他们二人虽有写文技法,也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可缺乏实践经验。钟老最常对他们说的就是,“新闻稿不是坐在桌子前闷头就能写出来的,你们得去见人,得亲眼去见那些为生活而斗争的人。”

    “话里有刃,话刃会杀人。新闻中一句未加考证的轻率言语,毁掉的、杀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斯回与轻鹤牢记在心,一面读研,一面奋力奔跑在大大小小新闻事件的第一线,他们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手,去看、去听、去嗅、去抚摸,去分辨真情与假意,识破谎言与诡计,感受绝望与希望。

    后来,很多次回头,那段时光仍是陆斯回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美好记忆。

    那时他与轻鹤,在台里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新闻人,其中就有郑欲森与林白露。他和轻鹤唤他俩一声“欲森哥,白露姐”,那时的欲森哥总会默默将咖啡放在熬了大夜的同事的办公桌角处,虽秉性强硬却也夹杂着柔情,那时的白露姐整日素面朝天跑外景,拍摄时才着急添点妆,脚上的水泡磨破又起,却从不喊苦喊累。

    他们并肩战斗,不掺任何杂质地追求着心中的新闻理想,陆斯回在这期间严谨而慎重的写下每一篇新闻稿,虽还没有机会将其发表在主流媒体上,却感到无比幸福。

    只是,水无常形,人无常态,谁都没想到人心会变得那样快。

    研究生毕业后,陆斯回与叶轻鹤正式留在二台,斯回也停笔不再为先前的报刊杂志写稿,真正着手于台里的新闻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证明了陆斯回的能力不单单局限于发掘真相,写出新闻稿。

    有一周郑欲森因为急性胆囊炎而不得不请假,陆斯回临时上阵,代替郑欲森安排调动当时整个栏目的工作人员,并剑走偏锋,重新调整了栏目里新闻编排的顺序与结构,创下了连续三日收视率破2的记录,也是自那以后,郑欲森看陆斯回的眼神,变得不同了。当同行看到一篇又一篇卓异的新闻稿下的署名都是陆斯回这三个字时,他毫不懈怠地磨炼,换来了“横空出世”这个词。短短一年内,整个新闻行业内都对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人感到好奇,纷纷问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这个叫陆斯回的人,是谁?”

    可命运就是如此残暴,当一个人稍觉得日子步入正轨时,却转眼间又被推下悬崖,然后再用安危相易,福祸相生这样毫不负责任的话教人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