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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卑劣枪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

    “陆斯回。”

    听到斯回二字,林漫就立刻想问问他是哪两个字,“是哪个斯,哪个回?”

    “逝者如斯的斯,回家的回。”】

    【“你的笔名叫什么?”

    “轻舟。”

    “你呢?”林漫问坐在斜面的陆斯回。

    “斯回。”】

    周一去台里的路上,林漫在她每次经过都会留神的那扇橱窗前站停了几秒钟,看见店家在更换模特身上的那件红裙,而陆斯回也留意到了林漫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今日要播《南城事,南城人》,首播董启山先生的专栏,陆斯回去确认,林漫一个人刚到办公楼层就觉气氛不同寻常,连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金薇姐脸上都没什么笑容。

    “早上好呀。”夏颜顶着两黑眼圈跟林漫打招呼,她昨天才结束了对作家杨修迹的访问,回来还熬了个通宵整理了材料。

    “吃早饭吗?”林漫为她冲着咖啡,偏过头小声问了句,“今儿台里怎么死沉沉的?”

    “刚吃,谢谢你。”夏颜喝了口咖啡续命,“你知道咱们台上周新开播的那个电视剧吧。”

    “知道,收视率不是很高吗?”电视剧是他们四台老本行,收视成绩都挺好,还时不时爆几部。

    “要坏事。”夏颜把座椅滑到林漫办公桌这边来,“我昨晚加班时听见的,这部电视剧的编剧是挂名,不是自己写的剧本儿,背后找的枪手,但价格没谈拢,现在那枪手联系了二台,要把这个事儿爆出去。”

    “枪手啊......”林漫想二台会怎么做这条新闻。

    “这电视剧这么火,网上流量正在风头,郑欲森的【独家新闻】一定会做这条,他是个吃素的人吗?”夏颜压低了些身体,“肯定抓着机会追着打咱们台,而我们呢,自家人总不能灭自家威风,估计只有发声明道歉的份儿。”

    林漫刷了一下速说,还没消息,“道歉影响也不可逆吧。“是啊。”夏颜放下了咖啡杯,“像这种编剧私下和枪手达成协议,和抄袭不一样,其实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可见不得光,一旦搬到台面上,这编剧的名声就别想保住了。”

    “那编剧也挺倒霉,他已经给够枪手钱了,但这枪手一看电视剧这么火,不满足,要加钱,不加就爆料。”夏颜回头瞟了一眼金薇的办公室,“金薇姐跟罗拉姐打赌,郑欲森铁定要模糊他们之间的私下协议,从压榨创作者这个角度做这条新闻。”

    “借着声援创作者的名头,抵制整部电视剧,写两条咱们台助纣为虐的新闻,顺着就把火烧到咱们整个台了。”夏颜的视线说着落在了进办公楼层的叶轻鹤身上,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听着姑父的名字,林漫心情复杂,“开播前,咱们台就没先摸个底吗?”“摸过了,听他们开会的同事说,金薇姐专门提了个醒,要注意这个编剧,可台长一点没在意,说了句‘用枪手无妨,各有生道’,把金薇姐气的。”说到台长,夏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椅子往后滑。

    拉开她办公桌的抽屉,“这个,帮你要的杨修迹作家的签名。”

    “谢谢你呀。”林漫嘴角露出笑容,翻转了两下手里的卡片,“对了,你采访的时候是怎么了?”

    “阵仗太大了。”夏颜想到就一脸愁苦,“有十几家媒体围着杨修迹,他行程安排特别紧,我们除了最后一天正经访问到他,其他时间都在路途中颠簸拍摄。”

    “最后采访到了就好。”林漫宽慰道。

    “采访肯定能采访到,就是行程安排太不合理。”夏颜降低了音量,“你知道为什么肯定能采访到吗?”

    “为什么?”

    “去了我才知道,杨修迹是台长的儿子。”

    “啊?”林漫有些讶异,身体还前倾了一下,台长姓杨她知道,那也联想不到这儿啊。

    “我和你一个反应,不过也就都说通了。”夏颜掩口而笑,“你想啊,《南城人》别的人物才15分钟,杨修迹能拿到40分钟,再加上那多家媒体宣传铺路,都是台长用人脉资源请来的,要助自己儿子直上青云。”

    林漫放在桌子上的手轻抬,指甲点了桌面几下,她本能的有些排斥这样的宣传,“可《隐楼》知名度已经很高了呀。”“在聊《隐楼》?”轻鹤走了过来。

    “对,在聊杨修迹作家。”夏颜抬起头,她接着林漫的话继续道:“《隐楼》知名度确实高,但杨修迹作家手上的作品文章太少,他下一步想进国外的作家协会就比较难,需要媒体大量宣传造势。”

    “感觉不太一样...”林漫低声自喃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轻鹤的语气不像是在提问,更像是在诱导她深入思考。

    “嗯——”林漫的尾音拖长,又一下直起了本斜靠着桌棱的上半身,“实际上,杨修迹作家写的文章挺多的。”

    “有吗?”夏颜不解,她搜的资料里,杨修迹除了幼年时出过一本诗歌集,就是《隐楼》了。思忖少顷,林漫扫了一眼他们两个人,觉得说出也无妨,“《隐楼》三年前开始在网络上连载,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

    是个燥热难当的午后,宠物诊所里没人,林漫初来井和两三个月,人生地不熟也不太愿出去溜达,空闲时间就看看书,逗逗小猫小狗。那天她在店里玩儿着手机打发时间,偶然就翻到了小说作品榜上的首书《隐楼》。

    浏览了下简介大概是讲古代贵族之间的权谋,她没什么兴趣退了出来,可翻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对胃口的小说,就又返回去点开了那本。

    夏日午后本就昏昏欲睡,连店里的猫咪都不再哼哼打着盹儿,诊所里静到能听见饮水机往上咕咚一下的翻水声。她本懒懒靠在躺椅上,闲适地摇摇晃晃,看了一行两行、一段两段,椅子变得静止不动,读了一页两页、一章两章,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如有弱小电流经过一般让她发麻。

    在大学时读《大学刊》所感受到的那份浓烈的悸动,在她的体内重新迸发、奔涌、流窜。

    林漫无法用言语去表达她的欣喜若狂,她的震颤或她的欢愉,只读了三章她就断定写《隐楼》的作者就是自己一直钦慕的那位撰稿人,一切都太熟悉了。

    即使是完全不同的内容,但那一行行文字中的骨血与传达出来的温度都让她确信,他就是他。

    “原来,他叫杨修迹啊...”从那天起,林漫想象中的这个人不再只有笔名,而是有了确切的名字。

    小说一次次的更新让她枯燥无味的生活有了活力,那一抹消失的红也再次注入了她的生命里。

    《隐楼》大获成功,一年后的签书会要在南城举办,林漫立马飞回南城,想方设法拿到了入场券。当那个曾在她脑海里描摹遐想过数万遍的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只有不真实的感受。

    她排着长长的队伍,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更快一些,甚至紧张到口腔无法生津,手心出汗将她手里捏着的一份大学刊和《隐楼》沁得湿皱。

    终于轮到她时,杨修迹在《隐楼》上为她签下了名字,礼貌地对她道谢,还问她要写什么祝福语吗?

    林漫凝神看着她,一时僵硬地说不出话来,就在时间快要不够时,她才回过神来哗一下展开那份大学刊,指着她第一次读到的《新闻与爱情》那篇文章下的署名,恳切又匆促地问道:“是你吗?”

    “是你,对不对?”

    “一定是你,对吗?”

    杨修迹看着那个署名愣了一下,旁边的工作人员见状要来驱赶,却被他伸手拦了下来。

    他扶了一下自己黑色的眼镜框,笑得亲和自然,对林漫承认道:“是我。”

    在听到他亲口承认的那一瞬间,林漫眼眶中的一颗泪就砸了下来,晕染在了报纸的署名上,心中的感动让她无法抑制地落泪。

    她对他说,“人海茫茫,我终于又找到了你。”

    “这样啊。”夏颜听着林漫讲述的来龙去脉,收回了她原本想说的话。本来她还想对林漫说,她觉得杨修迹的谈吐与他所写的作品风格相差挺大。

    没等她说出口,林漫倒是自己先开口了,她摇了摇头,“但果然想象的和实际上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在我心中的他...不是个会做那么多营销的人。”

    叶轻鹤望了一眼陆斯回空着的办公桌,语调近乎于哀愁,却转移了话题,“关于电视剧枪手这个事儿,你们怎么看?”

    “我们刚还在聊这个。”夏颜站起身,伸了下懒腰,她得去交关于杨修迹的相关材料了,手里拿着文件道:“我先过去一下啊。”

    “去吧。”林漫和轻鹤点点头。林漫将桌子上杨修迹的签名收了起来,回答着轻鹤的问题,“对我来讲,枪手这种事情还蛮难以接受的。”

    “比如很喜欢一个歌星的声音,结果发现他都是假唱,那我真的会觉得自己被骗得好惨。”林漫靠在了椅背上,“那种欺骗感会很不舒服吧。”

    “嗯。”轻鹤眸光踌躇片刻,手掌的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揉搓,最终对林漫道:“今天下班我给你一箱东西,你回家看看吧。”

    “什么东西?”

    有种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的想法,轻鹤打了个响指道:“斯回写过的文章,你了解了解他。”

    “好啊。”林漫正愁没地儿能探询到他呢。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果然不出金薇姐所料,二台那边关于电视剧的新闻一条接着一条,穷追不舍的追着打,他们台除了道歉外相关部门还得时刻关注事情发酵程度,考虑停播问题。

    金薇姐恨铁不成钢但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照着原计划播《南城事,南城人》,就是节目被压的水花太小,基本没了热度。

    没人看自己贡献贡献点击率,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林漫和陆斯回走楼梯下去回办公楼层,但午休时间还多,林漫就往台阶上铺了两张A4纸。

    “看一看我们的劳动成果呀。”林漫拉着他坐了下来,声音里不自觉地撒娇。

    “不冰么?”陆斯回皱着眉看她说坐就坐。“不。”林漫打开手机,“大夏天的。”

    两人挨着坐在一起,他比她略高的、不同于她的体温随即传导至她身上,让她的腿部有着细微地异动。

    陆斯回双腿敞开弯折在台阶上,他拿着手机的左手放在他右腿膝盖上,可以更偏向她的方向却故意没有,这样一来,林漫探着的身子离他更近了。

    视频播放着,在阴阴凉凉的楼道里回响着声音,他基本没看,光低着头看她了。

    “真好。”视频快播到最后,准备滚动工作人员姓名字幕,林漫直起身,却撞到了她背后他的肩膀。

    要往右移开一些,却被他空着的右手一把按在了她的腰侧,他手掌的灼热隔着她一层薄薄的衬衫,迅速渗透弥漫至她的全身。

    “哪儿好了?”陆斯回眼神里的爱欲比声音里还要赤裸。

    林漫慌着神想要扭动一下,可他随即低下头在她的颈窝处,柔声说了句,“就这么待会儿,好么。”

    有什么一触即发,他的嗓音在恳求又有些强势,“在我犯浑之前,别动。”

    林漫整个人濒临于绽放前的收缩,他在她腰侧处若有若无的摩挲让她燥热,团握了握手指,想凶他一句可声音却太亲昵,“你也别动呀。”

    闻言,陆斯回就疏朗地笑了一声,答应她,“好,我不动。”

    不动却正中他下怀,他依旧揽着她,平复着情欲。他在等什么呢...

    林漫思考着他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想着便渐渐有些无聊,觉得这跟玩儿123木头人好像,盯着手机屏幕上视频最后的字幕滚动完。

    “嗯?”林漫拿过了手机,把进度条往前拉了一点,又看了一遍,“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吗?”陆斯回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问了句。

    “对呀,没有。”林漫举起手机让他看,“不应该啊,交材料前我检查核对了三四遍呢。”

    “可能中间哪个环节疏忽了吧。”陆斯回淡淡地道。“这也太疏忽了。”林漫站起身,“我要去找一下他们。”

    陆斯回一把将她拉住,也站了起来,“今儿台里事儿多,一个名字不影响的,下次再说吧。”

    台里今日确实都火急火燎的,但林漫还是有些不情愿,纠结了半晌道:“那下次我一定要检查好几遍,然后全程盯着他们制作。”

    陆斯回轻淡柔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上着台阶回。

    他在等......等他名字可以重新出现的那一天。

    晚上下班前,御金店给打来了电话,镯子修好了,让他随时来拿,陆斯回告林漫今晚他家里有事儿,就不回小院儿了。他计划着取完镯子,然后去医院陪母亲和阿莱一晚。

    林漫和轻鹤跟他在电视台门口告别后,轻鹤从车后拿出了一箱子,抱着跟她走回了家。

    “迷舟这次准备待多久?”林漫接过箱子放在了书桌上,他非帮她送回来。

    “这次长,两个月左右。”轻鹤也不打算久留,准备去跟迷舟看电影,瞟了眼那个箱子交代道:“今晚要是有什么事找我,随时联系我。”

    “好。”林漫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轻鹤走后,林漫先对付着吃了口饭,又接着做家务打扫卫生,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的时候都晚上九点多了,累得她腰酸背痛。院儿里黑漆漆的,才听着刮起了大风,就收到了陆斯回的微信。

    陆斯回:关好窗户,夜里预告暴雨。

    窗户前的洗碗布都快被吹下来了,林漫赶紧跑过去锁好了窗户,回来窝在黄色小沙发上,只开了盏落地灯,想幸亏自己没洗衣服,不然雨给再浇一遍。

    林漫:关好啦。

    陆斯回:害怕吗?

    林漫喜欢他每次回复都很快:不啊。

    打完又发了一句:你明早回来吗?还是直接去台里?

    陆斯回:回家见你。

    林漫在沙发上躺着,看到这条消息,侧着脸把头埋在了一堆靠垫里好久,差点没把自己闷得气儿不顺了,才回复:那我等你。

    她半天没发消息,陆斯回不在她身旁却跟看着她一样:这么容易害羞,往后怎么办?

    林漫口里倔地嚷着“谁要跟你以后啊”,觉得他坏透了,打算不理这人了,回复:再见!

    陆斯回在那边浅笑了下,回复:嗯,再见。

    觉着这手机特别烫,林漫看完消息就把它扔在了茶几上,拍了拍她发热的脸颊,起来把轻鹤给她的箱子抱了过来。

    一打开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一张张手稿,林漫随意地抽出来一份。她突然发觉自己认识陆斯回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他拿过笔写过字,甚至去他家里参观那天,他的书桌上也没有一支笔。

    她手里这份手稿的封面上写着“瘗玉埋香”四个字,在她翻看封面的同时,刺目豁亮的闪电划破夜空,明光映入家中,宛若要将她手中的纸张燃烧而起。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林漫嘴里念着“瘗玉埋香”望了眼窗外,又将目光放回文章上,只沿着他坚劲酣畅的字迹读了两行,她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

    暴雨将至,雷声跌宕。

    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翻向最后一页,手掌胳膊自发性地颤抖,纸张贴连锋利,割破了她的指尖,她慌急不稳地搓开最后一页,视线直奔署名。

    毫无二致、毫无二致,怎么可能?雨水瓢泼,如石子般撞击在窗户上。

    她跑向床底,膝盖蹭磕在了柜角处,擦伤变红,她直接跪在地上,一手拖拽出她视若珍宝的纸箱。

    这些文章她皆看过数百遍,几秒间就找到了些《瘗玉埋香》的那期报刊,她举起两份纸张,视线左右交移。

    一字不差,为什么一字不差?

    骤雨狂风,雨声似枪声。

    反身奔向沙发处,她的胸腔被沉石哽住,她一概不顾地将轻鹤给她的整箱文章倾倒而出,纸张流泼,散满整个客厅地面,她仓皇地翻找到写有《隐楼》第一章、《隐楼》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等等等等的手稿。

    每字每句、每字每句,都在锉磨着她的意志。

    狼藉凌乱,疾雨啜泣,她的眼泪同疾雨一同啜泣。

    整晚,她瘫软地蹲在那一张张心血中,抚摸过一页又页,有些页被火烧掉一半,焦灰色的边缘破旧发脆,有些页字迹漫漶模糊,分不清是水滴还是他的泪。

    她无法接受,她抽泣着撑着地板抓过手机,拨打通叶轻鹤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时,时间要比叶轻鹤揣测的晚,他接起了电话,“喂。”

    林漫按压着散乱的头发,痛苦的眼神望着每一张摊展开手稿的署名处,“你告诉我。”

    喉咙颤抖不已,她差点就不想再问下去。“陆斯回,是不是斯恛?”

    叶轻鹤“如意”地点燃了那根导火索,静默几秒后,他沉重地肯定道:“他是。”

    “他是《大学刊》专栏的撰稿人斯恛。”

    “他是《隐楼》的作者斯恛。”

    “他是不能开口的枪手。”

    闻声,林漫心痛地闭上了双眼。

    【“你的笔名叫什么?”

    “轻舟。”

    “你呢?”林漫问坐在斜面的陆斯回。

    “斯回。”

    “取名字后两字啊。”那时陆斯回被夏颜打断的后半句话是:

    “生于斯长于斯的斯,恛慌的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