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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斟满曙光(下)

    日光洒入室内,林漫从金薇办公室出来后,又等了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不失礼,便拨打了姚汀的号码。

    “喂,林医生。”

    姚汀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俩人自去年底在宠物诊所相识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期间姚汀时不时会向林漫咨询些养猫的注意事项,她便叫惯了“林医生”这个称呼。

    “姚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老样子,你呢?”姚汀的笑音传来,“你最近是不是特忙,连朋友圈都不发了。”

    “就跟陀螺差不多。”两人聊了几句各自的近况后,林漫就拣着重点同她讲了自己的不情之请。刚说完,姚汀就对她道,“你稍等一下,我马上把你的话转述给浮生。”

    “要不我先挂了?”

    “不用不用。”

    听筒里先是脚步声,而后便依稀听到了孟浮生的话音“怎么不多睡会儿?”、“早餐想吃什么?”,怎么着也是人俩的单独对话,林漫便把手机拿远。

    没三四分钟,林漫听到了姚汀提高了的话语声,“喂?林医生你还在吗?”

    “我在呢。”林漫忙拿起手机应道。

    “浮生现在已经去联系他公司在南城那边的负责人了,我待会儿把负责人的电话发给你,他一定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这就答应了?林漫微微有些讶异,为了保险起见,又确认了句,“不需要再跟你先生详述一遍吗?”

    “不需要的。”知道这事儿关键,姚汀用着松快的语调让林漫放心,“浮生有看新闻的习惯,所以南城的情况他一直都有在关注。而且他去南城的频率那么高,说什么也算半个南城人了,现在有需要出力的地方,又怎么会推辞呢。”

    对方爽快地应下了,再说些有的没的就显得冗余客套,于是林漫真诚地表达了谢意,挂电话前笑道,“等我忙完这阵儿,一定前往井和登门拜访。”

    人情往来要走动走动,但记者能脱得开身的日子少得可怜,姚汀自然体谅,“客气啦,我们月底要去南城,正好可以见见面。”“成,你们来了就联系我,我做东,咱们好好儿聚一聚。”

    挂断电话后,林漫收到了姚汀的消息,就将负责人的电话汇报给了罗拉。罗拉是交涉商榷的一把好手,联系上负责人后,先是感谢一番,而后为了确保今晚肯帮忙的快递员的积极性,话里话外承诺他们台里给出三倍的加班费。

    罗拉当然明白孟浮生是真心实意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但他给了准话,执行的是下层的人。求人不能吃白食,钱到位了,事儿才能办妥帖。

    林漫汇报完后,楼下前台的同事引着一个女人来见了自己。那个女人是当年坠楼案发生之前,被金乾施暴虐打到胎儿流产的孕妇。她在电视上看到了最近的新闻后,考虑再三还是寻了过来。这个女人的话能向观众侧面印证,白橙所言的真实性,林漫和夏颜立即带她到一间会议室详细采访。在进去之前,林漫瞥了眼隔壁房间里的陆斯回和周雁辞。

    房间内,他们两人制定完将金文海逼至南城大桥的路线后,周雁辞透过玻璃墙,看向了外面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那种隐隐约约的欣羨之情,随之在他的眼中漫开。

    这个世界里正常而乏味的运转方式,对于周雁辞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他的视线投向了林白露投入工作时的认真模样,低声问陆斯回,“你在监狱里,会想些什么?”

    坐牢的那三年,陆斯回的意志处于一种极端的状态,他依靠着回忆惨痛与透支体力,来自虐他的精神与身躯,以此加深他复仇的锐意。他要的,是让自己浸泡于苦水中,而周雁辞要的是脱离,两人所处的境地截然相反。陆斯回思考着,如何给眼前的人一份指望,“想——”

    “还能不能抽到一支烟。”陆斯回说着弹了弹手中的烟身。

    烟灰下落,周雁辞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还能”、“还有机会”。见此,周雁辞淡笑道,“若多年后真有机会,不知你可愿以棋代话?”

    “一定奉陪。”陆斯回还以浅笑。

    在平静中抽完了这支烟,两人暂别后,周雁辞便起身离开,去着手准备今晚的会面。他走至电梯,就在门要关上时,跑来的林白露,踏入了电梯里。

    “我会等你。”林白露一丝犹豫都没有,开口就道。周雁辞侧目而视,也未迟疑,“犯什么傻?”

    “我不傻。”林白露犟起来语气重,盯着电梯门也不看向他,“我说了我会等你,就会等你。”

    “你以为是一年两年闹着玩儿?”周雁辞的话语声也不轻,除去她哭了的那晚,他俩似乎每次谈话,都会趋向于反驳对方的情形,“你有几年供你浪费?”

    “你说这些才是在浪费时间!”林白露同他对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我等你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好好过?我浪费什么时间了?”

    电梯门打开,周雁辞大步迈进停车场,走没两步又急停,堵在了她面前,“林白露,是你说我们要为自己而活。那我就再说一遍,往后你该工作工作,能遇到良人就嫁,遇不到你就自己好好过,别跟我这儿耗着!”

    “周雁辞,我也再跟你说一次,我会等你!”林白露一步也不退让,“我也会过好自己的生活,用不着你操心!”

    她那怎么都说不通的架势,让周雁辞气得无言以对,而林白露再出口的声音却也多了些颤动与急促,“周雁辞,你知不知道,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探视。”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你再见我时,我们可能第一眼都认不出来对方了。”林白露的眼里涌上了水汽,“所以你再用力看看我,记清我的样子,好么?”

    “所以,我们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争执上了,好么?”她的泪水掉落。

    如她所言,他们不剩什么时间了。周雁辞的气息紊乱,心乱如丝,而僵持却也在渐渐柔和。

    林白露不知道,周雁辞的目光早已勾勒过她的眉骨、她的眼眸、她的鼻尖与红唇无数次,就如现在这般。

    “雁辞。”她好像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你会后悔...认识我吗?”

    在没有遇到对方之前,周雁辞和林白露在混沌中过活着,似乎用不期而遇,去定义他们之间的相遇最为准确。有时说来也奇妙,生命里一个以为只会是过客的人,却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生活彻底颠覆。

    伪装的壳子在时间的倒数声中裂开,周雁辞凝视着她,心声从那裂缝中缓慢袒露,“与你...”

    “与你喝那杯白露酒前,盼着大醉一场,浑浑噩噩,梦死一生。”他无奈地扯动了下嘴角,笑自己的不堪,“饮完那杯白露茶,却——”

    “如醉方醒,似梦初觉。”车库空空荡荡,他在叹息声中,说下必来的告别,“此去经年,一切,终归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所以就在他要转身而走时,林白露拉住了他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扬起脸吻上了他的唇。

    她不顾一切地将吻交给爱情,将时间交给时间。

    或许如此,便能将等待,交给重逢。

    楼上林漫采访完那个女人后,看到陆斯回在盯着董启山先生所画的那两张桥梁设计图,便走了过去。

    正要问句“怎么了”,陆斯回就已将两张图举起,验证般地问她,“同时看这两张图,你第一眼看到的差别是什么?”

    “第一眼...”两张图风格迥异,要说第一眼的话,林漫往后退了一步,短暂地闭了下眼又睁开,答道,“南城河?”

    不说还没注意,一说再看两张画,就觉得怪异,本是桥梁设计图,可图上描绘的南城河的比例过于大了些,一张清澈见底,一张浓墨暗涌。

    “就是南城河。”陆斯回眸光锁定,“董先生退出建造南城桥时,还远没有到要开工建桥的那一步,所以他退出的原因,不会是因为材料劣质的问题。”

    “建桥前必然要考察水质地形,难道是水质出了什么问题?”林漫的视线重回河流。

    “聪明。”陆斯回打了个响指,“评估城市吸毒人数比例,有一种很重要的方法。”“就是检测市政废水。”

    “比如废水中分析出了甲基苯丙胺的成分,那它的浓度就反应了这片区域里吸食冰毒的人数。”陆斯回打开了城建局近几年发布的废水分析报告,“城市每五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废水分析,金盛长期贩毒却能不被察觉。”

    “说明金文海一定篡改了指标结果,阻断了数据的反馈。”陆斯回拿起外套,“董先生肯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或许无门检举也或者难逃威胁,只能被迫退出项目。”

    “我再去趟董夫人的家,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检测数据。”时间紧,陆斯回慌慌张张地安排道,“你和夏颜把刚刚的采访剪辑好,有什么事找轻鹤——”

    从最深层的潜意识中脱口而出的名字,让陆斯回披衣服的动作卡顿了下来。林漫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帮他穿好外套,避免扯动伤口,“台里待会儿还要开不少会,明确新闻流程和时间,你不能不在。”

    “我现在去找董夫人。”林漫说着抓起了手机。

    对生命不定时涌现的无力感,在他们的身体里无限加剧扩大,而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搁置、回避,以及依靠彼此。

    到了大厅门口,陆斯回深深地拥抱了下林漫,交代道,“路上小心。”

    “嗯。”林漫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林漫去联系董夫人的同时,台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开会核对细节。由于现场直播提词器什么的一概没有,这就需要林白露,把不同的时间节点要报道的内容烂熟于心,而同事们之间也需高度配合。直到下午七点,通过钟老和陆斯回的反复分析调整,将直播时间推迟10分钟,直播的报道方案也终于被敲定。

    而另一边,林漫也没有盲目前去南山,她打通了董夫人的电话后,耐心地引导董夫人回想,董先生当年退出项目时,有没有提到过某个重要的文件,或者去见过什么人。

    思索回忆了良久,董夫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告诉了林漫一个人的地址。那个人是董启山的学生,董启山做每个项目都会带着他,如果真有什么,那就也只有他能知道些信息。林漫听闻后,便速速赶往。

    果然在林漫找到了那个人,一再向他表明了自己记者的身份,以及这份文件的重要性后,他终于肯将文件翻找了出来。

    拿给林漫文件时,那个人口中强调了一句,“因为你说你是记者,所以我才会相信你,那就请拜托你们报道真相,不要让我们失望。”

    由于时间紧迫,林漫得赶快把证据拍照发给台里,便只仓促地应了句“你放心,不会的”。当她拍完把照片发过去以后,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尔后,她开着车行驶在这座城市的道路上时,那个人和陆斯回曾说过的话说的,开始不断出现在林漫的脑海里。

    “因为你是记者,所以我会相信你。”

    “因为公民相信记者。”

    “因为这份信任,记者将新闻理想扎根于心底。”

    “因为这新闻理想,足以让我们为之生,为之死。”就在这重复的话语与思绪中,林漫路过一家钢笔店时,她脚踩刹车,下车走了进去。

    时针指向八点,台里的工作人员待稍缓缓神后,就得收拾设备上车,赴集南城大桥。

    而陆斯回趁着空当,去了医院见一面轻鹤。迷舟见斯回来了,说了几句话,便拿起外套往外走,“你们聊,我去溜一圈儿。”

    没几天,轻鹤就消瘦了许多,他扔给斯回一苹果,问道,“九点直播是吧?”

    “九点十分,推迟了10分钟。”斯回接过,拿在了手里。

    “那你还跟这儿杵着。”轻鹤瞧了眼时间都八点一刻了,“你开车来的吧?”“赶得上。”陆斯回点了点头,“手生得不行。”

    陆斯回出事儿后,他的车本停在家院子里,可南城雨水多,安月就想盖个棚。盖棚上上下下多危险,轻鹤要帮忙安月还不让,轻鹤便索性把斯回的车开回了自家车库,斯回昨天才去取了。

    “你换驾照了没?”轻鹤想起来这茬,“麻烦吗?”

    “早换了。”跟轻鹤聊天儿,让斯回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把材料准备好,换一换不到20分钟。”

    “那你还老坐人林漫的车。”

    “漫漫开车稳啊,我三流把式。”

    “快得了吧你,大学咱俩一起去学的本儿,当时那教练就差没把你留下来当教练了。”轻鹤同他相视一笑,“你就直说你想跟人林漫多点儿时间待一块儿,不就完了。”

    “这不不直说你也明白啊。”

    “快滚滚滚。”

    像很多个过去那样,两人就这么说些看似没意义的话,互相调侃着。只是,他们知晓,以前不甚在意的时光,如今已变得最为奢侈。

    八点半的时候,陆斯回必须得动身了,他走至门口时,被轻鹤叫住,“斯回。”

    轻鹤有许多话想要嘱咐,到嘴边却又觉得是冗词赘句,便只道,“小心驰骋。”

    秒针滴答滴答转向了半圈。“我知道。”陆斯回回头,露出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记得看直播。”

    9:07分,南城大桥前录影的机器已经全部架好,引来了不少人围观驻足。

    开播前两分钟,金薇的电话铃声准时响起,这是陆斯回按照约定发出的“在追”信号。

    这也意味着周雁辞和金文海的交易已顺利进行完毕,不用担心直播可能会造成影响,金薇便立刻调动所有工作人员各就各位,投入最佳状态。

    南城大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指针快要指向十分,在最后的倒计时后,林白露背对南城河,说下了开场词。

    【NCTV-4】“欢迎收看《新闻追踪》节目,我是主持人林白露。”“本次节目采用户外直播形式,我所在的位置是我市东西两区的关键枢纽,南城大桥桥前100米处。”

    户外的场景容易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所以金薇干脆将画面分为两屏,一屏播林白露主持,一屏随着她的话语呈现证据。

    “本次节目的主要内容有:城建局局长金文海贪污贩毒案,以及其子金乾所犯下的连环凶杀案。”

    继而,林白露将案件展开报道,“昨晚十一点左右,金乾于我市清潭苑小区被警察......”

    与此同时,在副驾驶的金文海狠狠摔下手中的手机,林白露直播的声音也被中断。

    其实,金文海对周雁辞也并非有多少信任,只是四台把新闻闹得太大,反贪局已派人来查他。这次到手的货,量虽不大,但若不尽快转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正直风口浪尖,怕有嘴漏风,金文海便要求周雁辞必须独自来赴面,双方皆乘小型货车,在东郊的一家废水厂交易。

    这事儿办得越快越好,金文海一句废话没有,验钱后,便让自己的司机快速将两辆车上的货钱交换。

    各自上路时,金文海确定周雁辞开着车走上了出郊区的右支路,他才让司机开上了左支路。

    可开了还没一公里,路边的一辆红色的车突然启动,开在了他的左侧。金文海隐隐觉得势头不对,对司机道,“前面的巷道口右转。”

    话刚说完,司机连方向盘都还没来得及打,陆斯回等在那条巷道的车就冲了出来,猛地贴在了金文海车的右侧,车的左侧是强子,而周雁辞换了的跑车也紧追在了其后。

    装有毒品的车已交接在了林漫手里,她开着货车直奔南城大桥。

    车窗下落,陆斯回果决而带有逼迫性的目光与金文海有一瞬的相交。

    意识到被埋伏了的金文海,急速翻出手机扫了一眼四台的直播,便知这三辆车想要将自己逼至南城大桥,而这就表明四台已找到账本。账本里铁证如山,他必须跑,只要争取上一点时间,他就能逃去国外。

    没有人比金文海更了解这座城市的道路建设,金文海要把车开往较繁华的地段,以此来甩开他们,“穿过十字路口后加速直行五百米左拐!”

    到了十字路口所幸是绿灯,强子早猜到他要往左开,便先一步提了速,向右别他的车,逼他继续直行,还边鸣笛边落下车窗,口里喊着话挑衅道,“还想超老子车?你他妈当自己拍速度与激情呢?”

    却没想到金文海当真是蛇蝎心肠,强子的车跟他稍空开一些距离时,金文海想都没想一手拔去司机的安全带,一手掰开车门。还没等司机的大脑对这一连串的动作有所反应,在极速的前进中,金文海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将其狠踹下了车。

    砰——司机的身躯猛撞在了强子车身上,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强子的车和金文海空了更大的距离。

    速跨步于驾驶座的金文海快打方向盘,趁此机会左拐了过去。见此,周雁辞加速补在了金文海的左侧,陆斯回仍在右侧,并做出了清晰地指令,“金文海的车要朝南城一中的方向走,我们会继续往桥逼他,现在所有快递员出动提前清路,确保市民尤其是学生的安全!”

    “收到!”负责人回复后便按计划调度了所有就位的快递员。

    一时间,南城市的快递员倾巢而出,向通往南城大桥的方向开路。

    林漫开着货车已赶到了桥前,围观直播的人已越来越多。林白露向观众呈列了三起凶杀案的基本案情,并播放了林漫下午对坠楼案前被虐打女人的采访后,她承上启下地道,“在这桩桩件件的惨案中,种种证据皆指向杀人恶魔金乾。”

    “而其父金文海在三年前,伙同盛世企业董事长盛世尧,包庇金乾罪行,使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近年来金文海位居高位,与盛世尧官商勾结,利用职务之便从政府工程中贪污拨款,贩卖毒品。”

    此时林白露的耳麦里传来了金薇的声音,“还有不到20公里,他们的车就会进入现场,准备封桥。”

    “经过我台的追踪调查,在南城大桥这项工程中,金文海同盛世尧通过23家皮包公司,将劣质建材不断买进卖出,利用假账把公款占为己有。”林白露摆出右手,“具体详情,观众可点击右方屏幕上所显示的链接中一一查看。”

    追逐的车还有10公里到达南城大桥,在这之前,驱于前方开路的快递员已出现在了镜头里,他们纷纷拦于想要穿过桥的市民身前。台里的工作人员也随即在通往大桥的道路中,放下路障。“用于建造南城大桥的材料,其抗压性、耐牢性均不符合国家安全标准,被偷工减料建成的南城大桥,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说到这里,林白露短暂地停息了一瞬间,“金文海不顾市民性命安危,中饱私囊,现被我台记者陆斯回追捕于通往南城大桥的途中,故而我台擅自决定封桥片刻,恳请市民谅解。”

    当快递员围成了人墙,堵住了两侧开上桥的路时,民怨在霎时间沸腾。

    鸣笛声一片,市民的报警电话已打了个没完。

    一大哥从车上摔门而下,扯着嗓门骂道,“你们搞新闻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说金文海丰功伟绩的是你们,说他贪污贩毒的人也是你们,合着就拿我们老百姓开涮呗!”一呼百应,怨声载道。

    “谁给你们的权利封桥?老娘上一天班儿,还得赶回家洗衣做饭,大晚上被你们困这儿算几个意思?”

    “因为你们全市交通都瘫痪了,这是在扰乱社会秩序,求你们行行好,让我们过两天安生日子行吗?”

    说着就有人往前突破人墙,钟老和罗拉带着台里的同事,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手中发着他们印成传单模样的,金文海贩毒贪污的证据。

    “谁要看这些啊!”有被揉团扔在地上的传单,却也有被认真看了去的。

    就在形势愈发焦灼严峻时,远处疾驰的车声传来。

    再之后是追了他们一路的警车,交警对着喇叭怒喊,“前方开往南城大桥的四辆轿车,你们已严重超速,请马上刹车!”

    眼看车就要冲过来,快递员合力将市民再次向两侧后退,只留中间的道路。多架无人机摄像头已升上夜空,全方位拍摄金文海逃脱的过程,收看直播的人数激增。

    喇叭中,交警再次声明了一遍,“前方四辆轿车,你们已严重超速,请马上刹车!”

    金文海被逼了一路,早就狗急跳墙,未有任何降速,而是加速撞开了接连不断的路障,想要横穿南城河。

    桥下的林漫十指交叉合十,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斯回的车。

    陆斯回再无耐心同他周旋,车速飙到了200迈,超过了金文海两个车身,直冲向了南城大桥。

    冲上桥后,强子从后补向陆斯回空出的右侧,周雁辞略微降速再次堵于其后。

    倏然间,开于前方的陆斯回猛地掉头,地面和车轮摩擦出了火花,他将自己的车与金文海车头相对。

    “要撞了,要撞了!”桥下已有市民喊出了声。

    相对着的车头愈逼愈近,像是在考验着谁更怕死。陆斯回神情坚毅,掉头后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向金文海直面开去。

    金文海头爆青筋,踩着油门的脚已松动,但他右侧后方皆被封死,前有陆斯回即将撞来的车,他咬牙向左急打方向盘,后踩刹车。

    然而只听轰——的一声。大桥左侧的栏杆,被金文海与陆斯回相撞的车骤然冲断,在车辆双双坠入河流的一刹那间,哀怨声、议论声、呼喊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被断在了嗓子里。

    在提心吊胆的寂静中,每一个人都屏息亲眼目睹着急湍甚箭的河流,将两辆车身席卷吞没。

    发不出来一个音的林漫,奋力想要冲向河边,却被死死拦截着。

    “桥!桥要断了!”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

    “大哥!快下桥!”车下的桥面如冰裂一般,强子和周雁辞与裂缝赛跑,弃车向桥下狂奔。

    桥砖钢筋与混凝土向奔涌的河流急急下坠,河面轰鸣作响,如雷劈面。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正应了《桃花扇》里的那句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就在这轰隆隆的巨响中,周雁辞和强子狂奔下了桥,而沉于河水消失不见的陆斯回,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市民的视野中。

    他在河下时,将溺水的金文海从车中拽出,因为他绝不允许金文海就这般死去,他要他把牢底坐穿。

    河边的救生箱被市民砸开,有水性好的套上了救生衣,就下河帮陆斯回扛金文海,陆斯回游至河边,拽住救生绳,爬了上来。

    浑身滴水冰凉的他刚从地上站起,视线就开始迅速寻找人潮中的林漫,林漫费尽全力挣脱开了阻拦,奔跑向他。可就在他们快要相拥的前一刻,在陆斯回的左后方,林漫的余光里乍然出现了一个持枪的男人。

    “不要!”呼喊与枪声同行。

    林漫在扑倒陆斯回的那一秒,射来的子弹擦破了她的上臂。

    神智癫狂的郑欲森,准备将第二枪射向周雁辞时,人群中被陆斯回唤醒良知的邢亮,瞄准了他握枪的手,一枪将其打折。

    “救命!有人开枪了!”恐怖的枪声让市民尖叫惊慌,抱头下蹲。

    那尖叫声,几乎要淹没了陆斯回凄恸的呐喊声,“救护车!救护车!”

    幸运的是,金薇怕晚上发生什么严重的踩踏事故,就提前请了急救人员。只是现场混乱不堪,人潮拥挤。在林白露将急救人员引来的过程,陆斯回的泪与林漫涌出的血交织相融,陆斯回将她紧拥在怀里,“为什么要挡过来!”

    “别那么...凶嘛。”林漫躺在他的怀抱中,被子弹打中的上臂传来了灼烧感,而后便是锥穿的巨痛与胀麻。

    陆斯回颤抖的手掌紧紧地压着她的胳膊,试图止住那鲜红流动的血液,他的泪落在了林漫的脸颊上。

    “斯回...”林漫觉得自己不是疼哭的,她是看到他哭才想要流泪的,“我骗了你...我没让我妈去算你和我的姻缘。”

    “你的命格也不是七。”林漫望着他的眼眸,眼角的泪滑落,“你和我一样,命格是六。”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大悲。”受伤的林漫,自己判断是没有伤到神经的,她想把压在心底的话都告诉他,“我也不奢求什么大喜的...”

    “我们只要朝朝暮暮,能在一起就够了。”

    赶来的急救人员为她做着应急处理,将她抬上担架,推上了救护车。

    “我们会的...”陆斯回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四年前那种灭顶的慌乱感,怕失去的畏惧感再次侵袭入他的身体里,“我们一定会的。”

    “斯回...”林漫止不住地想泪流,一想到他的辛酸,她就止不住地想泪流,“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都特别难过,特别自责。”

    “但...是你和我说的。”林漫所剩无几的力气,只能捏紧他的一根手指,“不要把意外发生的事归咎在自己身上。”

    “光莱她肯定知道,你有多爱她。”林漫的声音微弱了些,猛烈的疼痛快要霸占完她的神经,“笔直地活着,不是不犯错。”

    林漫松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了晚上买的那支钢笔,“所以,答应我。”

    “拿起来笔...好吗?”

    陆斯回怔然地望了那根钢笔几秒钟,之后,他手掌上的血液,将接过的钢笔染红。

    笔盖的侧棱上镌刻着四个字:

    “余生满光。”

    他在分崩离析中重建。

    他们在挣扎中求生。南城河边人海茫茫,兵荒马乱,林白露将林漫送上救护车后,她转过了身匆忙找寻,仍想要多看一眼的那个人。

    穿过晃动交错的人影,林白露看到与自己隔着遥远距离的周雁辞,凝望着她,对身边的警方道,“我自首。”

    月朗星稀,救护车抵达了医院。

    下车时,林漫和陆斯回,亦或夜晚在城市里游荡的每一个人,望见了漫天的银杏叶被冷风吹散。

    那飘摇而落的银杏叶,

    是破碎了的黄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