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之
晦暗天，乌云遮月。一条清冷街，灯火点点，远端尽头，直达城门楼下。
城门楼入口，门户洞开，灰飞烟卷。只见一道剪影，孤身一人，携长枪，从雾霭尘幕当中走来。
少年走出门楼下的阴凉黑影，逐步显现出了身形，不过，其手中并无长枪一类斗器。少年扬了下头，透过缭乱遮眉的发丝间隙，直视恢弘屹立的城墙，头顶上方，本该彰示城池之名挂有城门石匾的地方，徒有光秃秃的城墙壁，石匾不翼而飞。
韩凝之低头，看往自个儿脚下。
他穿的黑筒靴，正踩在一堆乱石之上。乍一看这些石块棱角整齐，组成一块长方石匾。其型体龟裂，难以复原，布满千百道纹痕。
“姑苏。”
韩凝之拼凑着，口中念出上面浮雕的字样。
这就是姑苏城，现在的姑苏城。
城墙楼阁，看似雄阔威武，当昔日的雄风不再，空虚无防，连排的旌旗不存，唯有一杆光棍子，在北风中倾斜，它似倒未倒，羸弱不堪，使城楼之上的一派景象多添了几分苍凉。
少年便即刻动身。
他的影子，被月光打在地面。
一进入城中，便觉得让什么东西盯上了，有种被监视感，后颈脊梁飕飕生凉。
影子随足而动，奇怪的是，他的影子和本人有点不太一样，而且，影子的手里始终握有一杆长枪。这是他的斗器，叫影枪，在韩凝之不需要用到它时，便遁于无形，只是一枪影。
红浪漫。韩凝之停了脚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少年就走到这样一处地儿。
城中那么大……
也许，是因为每个成熟男人都绕不开洗浴中心。
韩凝之登上台阶，走了进去。
姑苏城，自古是个商贸繁荣之地，聚居人囗特别的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大部份都汇集在这城镇上贩售货物，销金风月场所也随处可见。
此时城中最有名的红浪漫层层楼阁华光流彩，门面人来人往。原本闹哄哄的店堂，忽然声音弱了下来，掌柜大惑，顺着众人目光，抬头一望，立时两眼圆睁。瞧见个年纪不过二十，长得一般的少年，正缓步走进店来，而他的不修篇幅，说好听点，叫放浪形骸的气质，再加上那一身褴褛衣衫，顿时把半堂的食客注意力全都吸引去了！这个邋邋遢遢的少年，是那么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可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如斯地淡定，在他的颜面上，有着一股凛若冰霜，冷漠严肃之气。掌柜的目光，自少年进店后，就如其他食客一般，再没有离开过其身上。
绯红温暖的光，将韩凝之浑身包裹入内。只见他一身青黑长衫，打满补丁，肩膀上斜挎着布包，正观察打量四周。
简单地在堂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在掌柜身上，这掌柜五短身材，满身肥肉，怕有三百斤重，岁数属实老了些，满脸沟纹，加之额头上长了颗硕大肉痘，可以说丑陋异常。略作停留，见他柳叶似的双眉微微地轩动一下，旋即又把脸移开去。
打了个照面，明显互相看不对眼。
韩凝之没理由去招惹，不过掌柜自然要上前发难：“喂！臭小子，怎么进来的，没看见这是哪儿？”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这是怎么回事。”胖掌柜手指戳在韩凝之面前，差点顶到后者鼻子，质问门口接客的小二。
“快滚快滚，搞脏了毡绒毯子，拿你是问。”最后一句，是对韩凝之说的，算是下达最后通牒。话音刚落，韩凝之发现自己被围了起来，一群小二小五堵住他前进的路。这架势，若再不逃跑，恐怕要挨一顿胖揍，然后被扔出去。
虎视眈眈下。
韩凝之没有多余动作，蹲了下去，拾捡起一物……
“都干什么？怎么还不动手？”
掌柜大嗓门嚷嚷，有这么多堂店食客看着呢，手下们却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帮打手们，渐渐分散，开出一条通道，让韩凝之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全部像怀揣着对神明那般崇敬，目送少年。
准确来说，是目送少年手掌心托着的一大锭银子。
这成了他的免揍银牌。沉甸甸的银子，在韩凝之手中抛起落下。红浪漫的掌柜可能是人实在太胖了，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索性跪在地上。后者昂首阔步从他身旁路过，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玩银锭，每抛一次，掌柜的眼珠子都要随之跳动，俨然成了最忠实的追从者。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把这玩意儿随手一扔，银子绝对掉不到地面，掌柜的会飞扑出去用自个儿身躯作肉垫把它安好接住。
事实真的如此么？毕竟，这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包括手下，客人。
红浪漫专属，考究的大叶屏风，誊写一个“汤”字。
众目睽睽，韩凝之似闲庭信步，一干众人在他眼中就仿佛不存在。
少年走到这扇屏风后，更换衣物，正要脱了上衣，觉得拿在手中的锞子好生碍事，便一甩！银锭从屏风后飞出——
“咚。”
脚底的地面明显震动。
而后四下立即骚乱起来。
“掌柜的，您没事吧。”
“掌柜的！”
有上前搀扶的，有哄堂大笑的，有拍桌的，乱作一团。
借短暂的混乱，韩凝之从屏风后边摸走，悄无声息的，没被任何人发现。
浴汤屋，掀开帘子。
韩凝之光着膀子，胸腹肌肉线条明朗，蒸腾水雾从帘子掀开的一角大量钻出扑面而来，雾中携带的香喷喷气息，霎那间，恍惚了，让人误以为自己走进了谁家饭馆的后厨。
“官人，要香料吗？”
这里的一座座浴池，造型宛如一口口大锅。放眼望去每锅里都泡着三四个，侍女们容光艳丽，身着红钗裙，手握竹篙船桨一样的大汤匙在锅里混拌搅动，好比大厨子在烹饪高汤。
那有些锅里的浓汤，在各种佐香料的浸染下颜色红到发黑，口味极重，像个大染缸。
“官人，要香料吗？”
韩凝之择一清锅，一洗风尘。掌勺的侍女姊姊凑近上前谄媚地问了句，与众人相同的问题。少年回了，摇摇头加摆手。
“加，小兄弟，加！”
共同在此锅泡汤的一个精瘦男子，大献殷勤，抬起手指着侍女道：“没关系，给他加，算我的。”
这名精瘦男子肩膀和胸膛还有头发上，沾满了葱花、姜片，手正拿起只罐子，给自个儿周身扑打胡椒粉！面色变得狰狞，嘴巴猛然张开……
“阿嚏！”
韩凝之跟着一哆嗦。
“兄弟，瞧着面生，怎么称呼？是做何营生？”
“在下初来苏州，一介走方的寒士，四海为家，漂泊不定。蒙兄台看得起，叫我阿冰便是。”
“呦呦，这是哪儿的话！阿冰兄弟，你可赶得巧。近来姑苏可不怎么太平，城内外常有净世斗者出没，有个家伙，叫什么韩凝之的，大张旗鼓搜查民间，闹得满城风雨，其名曰：捉拿混世妖魔，眼瞅着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唉，抓着啥了。”
闻言，韩凝之眉毛动了动。
“姑苏城有混世妖魔吗？”
只听对方道：“有……当然有。这儿也是常年有北风。”
北风，是整个帝国公认的妖气代名词。
净世斗者，则是帝国下派到国境之内，四方除妖降魔的人物。
混迹世间的妖魔鬼怪，其与人类，外貌长相，毫无二致，它们有许多就存在于你我身旁，生活在人群之间，单凭外表难以分辨。
韩凝之目前所掌握的。
混世妖魔与常人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皆有一致命通病——修行会散功。所散去的功力等同于损失的修为，一遇北风之中，便化成妖气，妖气能感染人心。
北风大作，因而姑苏城中妖气弥漫，道路街坊有染。
混世妖魔，虽是人身，胸有一颗混世心，混世心是扰乱帝国，给黎民百姓带来灾难浩劫的万恶之源。惟有净世斗者所习吟唱的“净世咒”可化解其性。
混世心所散发的妖气最先侵蚀的就是那些自身定力不强的可怜虫，随着逐渐被侵蚀掉心智后，无数人们会沉浸在虚幻梦境之中，宛如行尸走肉，任凭摆布，从来不会反抗，因为他们早已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韩凝之装作漫不经心，随口发问：“有？在何处，是怎样的一只？”
“魅魔一族，可能有一……或二，若晓得那伊人身在何方，老子便她而寻去了。”
精瘦男人一点儿不避讳，爱慕从唇角挂上眉梢，目光热辣辣，要是落在人身上能燎出火来。面对韩凝之，根本没拿他当外人，直言道出心中的所想，娓娓动听：“那，是人间绝色。”
本来，他对自己这一提问并不抱有期待。原以为，眼前这名颓丧男子对其所处之境地毫不知情，但其这番回答，使韩凝之略感意外，没想到对方还能够道出妖物来头。
“你若寻去，会被吞吃掉的。”韩凝之淡淡提醒。
既提到魅魔。韩凝之伺机寻找话题，有意与之攀谈起来：“我观兄台，洗浴方式别具一格，用的香料颇为少见，是祖传秘方？”
话音刚出，韩凝之忽然感到，头发顶上在下雨，有什么物体洒落。低头一看，漫到胸前的汤水，汤水里飘荡的是剁碎的葱花，大把大把地洒下……
“停停，停。”连忙打断掌勺侍女的动作。
“听说她偏爱有味道的男性，希望，这样，能对她的味口。”
精瘦男人摇头晃脑，沉浸式享受泡汤，悠然言语：“来，来这儿，给我一勺。”刚说完话，掌勺姊姊舀起满勺汤水，高悬在半空，从其头顶浇灌而下。男人动手搓起身子糙皮，嘴巴还叫道：“快，再撒点猛料。”
当韩凝之看见，掌勺姊姊抱着一篓红彤彤的辣椒面来到那个男人身后，姿态优雅地跪坐下来，一边用辣椒面涂抹在他的胳膊肌肤上，一边按摩揉捏……
韩凝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一刻身体自主产生了逃离这口锅的想法。
“足够有味儿，佳人会主动找上门儿。”
俨然，男人把韩凝之当作同一类人，分享心得时，感慨万千说道：“此生，能被佳人青睐，明知裙下做鬼，也当风流一场。”这一句就算是他的回应了。
亲耳听到，其一番慷慨陈词。
亲眼所见，男人为爱深陷痴狂的模样。
“咳，咳。”止不住咳嗽。韩凝之不禁虑之：这妖魔，究竟何等魅力，竟能蛊惑人心至此……话说，韩凝之正独自思忖着，忽然之间，他的眼睛注意到了什么，思绪被打断。
本来被辣到眯成两条缝的眸子，睁得比平时还大。
在韩凝之面前，同一口大锅里煮着的这位老哥，面庞大汗淋漓，或汗水或蒸雾，额头青筋暴起五官扭曲，那家伙一条胳膊像抽风，手藏在水底下剧烈抖动，几秒后，其人憋着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长长吁了一团白雾。
当此人迷迷瞪瞪从幻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大锅之内，转头环顾，扫视四周。
“咦。”那位少年，刚才那个相同的位置，人影不见了，与之同锅共煮的变成了个胡子拉渣的老大爷。
少年几时走的，却是不知。相谈起劲，人就没了。
外地来的家伙。失礼，洗完了也不打个招呼。
城门楼入口，门户洞开，灰飞烟卷。只见一道剪影，孤身一人，携长枪，从雾霭尘幕当中走来。
少年走出门楼下的阴凉黑影，逐步显现出了身形，不过，其手中并无长枪一类斗器。少年扬了下头，透过缭乱遮眉的发丝间隙，直视恢弘屹立的城墙，头顶上方，本该彰示城池之名挂有城门石匾的地方，徒有光秃秃的城墙壁，石匾不翼而飞。
韩凝之低头，看往自个儿脚下。
他穿的黑筒靴，正踩在一堆乱石之上。乍一看这些石块棱角整齐，组成一块长方石匾。其型体龟裂，难以复原，布满千百道纹痕。
“姑苏。”
韩凝之拼凑着，口中念出上面浮雕的字样。
这就是姑苏城，现在的姑苏城。
城墙楼阁，看似雄阔威武，当昔日的雄风不再，空虚无防，连排的旌旗不存，唯有一杆光棍子，在北风中倾斜，它似倒未倒，羸弱不堪，使城楼之上的一派景象多添了几分苍凉。
少年便即刻动身。
他的影子，被月光打在地面。
一进入城中，便觉得让什么东西盯上了，有种被监视感，后颈脊梁飕飕生凉。
影子随足而动，奇怪的是，他的影子和本人有点不太一样，而且，影子的手里始终握有一杆长枪。这是他的斗器，叫影枪，在韩凝之不需要用到它时，便遁于无形，只是一枪影。
红浪漫。韩凝之停了脚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少年就走到这样一处地儿。
城中那么大……
也许，是因为每个成熟男人都绕不开洗浴中心。
韩凝之登上台阶，走了进去。
姑苏城，自古是个商贸繁荣之地，聚居人囗特别的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大部份都汇集在这城镇上贩售货物，销金风月场所也随处可见。
此时城中最有名的红浪漫层层楼阁华光流彩，门面人来人往。原本闹哄哄的店堂，忽然声音弱了下来，掌柜大惑，顺着众人目光，抬头一望，立时两眼圆睁。瞧见个年纪不过二十，长得一般的少年，正缓步走进店来，而他的不修篇幅，说好听点，叫放浪形骸的气质，再加上那一身褴褛衣衫，顿时把半堂的食客注意力全都吸引去了！这个邋邋遢遢的少年，是那么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可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如斯地淡定，在他的颜面上，有着一股凛若冰霜，冷漠严肃之气。掌柜的目光，自少年进店后，就如其他食客一般，再没有离开过其身上。
绯红温暖的光，将韩凝之浑身包裹入内。只见他一身青黑长衫，打满补丁，肩膀上斜挎着布包，正观察打量四周。
简单地在堂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在掌柜身上，这掌柜五短身材，满身肥肉，怕有三百斤重，岁数属实老了些，满脸沟纹，加之额头上长了颗硕大肉痘，可以说丑陋异常。略作停留，见他柳叶似的双眉微微地轩动一下，旋即又把脸移开去。
打了个照面，明显互相看不对眼。
韩凝之没理由去招惹，不过掌柜自然要上前发难：“喂！臭小子，怎么进来的，没看见这是哪儿？”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这是怎么回事。”胖掌柜手指戳在韩凝之面前，差点顶到后者鼻子，质问门口接客的小二。
“快滚快滚，搞脏了毡绒毯子，拿你是问。”最后一句，是对韩凝之说的，算是下达最后通牒。话音刚落，韩凝之发现自己被围了起来，一群小二小五堵住他前进的路。这架势，若再不逃跑，恐怕要挨一顿胖揍，然后被扔出去。
虎视眈眈下。
韩凝之没有多余动作，蹲了下去，拾捡起一物……
“都干什么？怎么还不动手？”
掌柜大嗓门嚷嚷，有这么多堂店食客看着呢，手下们却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帮打手们，渐渐分散，开出一条通道，让韩凝之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全部像怀揣着对神明那般崇敬，目送少年。
准确来说，是目送少年手掌心托着的一大锭银子。
这成了他的免揍银牌。沉甸甸的银子，在韩凝之手中抛起落下。红浪漫的掌柜可能是人实在太胖了，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索性跪在地上。后者昂首阔步从他身旁路过，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玩银锭，每抛一次，掌柜的眼珠子都要随之跳动，俨然成了最忠实的追从者。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把这玩意儿随手一扔，银子绝对掉不到地面，掌柜的会飞扑出去用自个儿身躯作肉垫把它安好接住。
事实真的如此么？毕竟，这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包括手下，客人。
红浪漫专属，考究的大叶屏风，誊写一个“汤”字。
众目睽睽，韩凝之似闲庭信步，一干众人在他眼中就仿佛不存在。
少年走到这扇屏风后，更换衣物，正要脱了上衣，觉得拿在手中的锞子好生碍事，便一甩！银锭从屏风后飞出——
“咚。”
脚底的地面明显震动。
而后四下立即骚乱起来。
“掌柜的，您没事吧。”
“掌柜的！”
有上前搀扶的，有哄堂大笑的，有拍桌的，乱作一团。
借短暂的混乱，韩凝之从屏风后边摸走，悄无声息的，没被任何人发现。
浴汤屋，掀开帘子。
韩凝之光着膀子，胸腹肌肉线条明朗，蒸腾水雾从帘子掀开的一角大量钻出扑面而来，雾中携带的香喷喷气息，霎那间，恍惚了，让人误以为自己走进了谁家饭馆的后厨。
“官人，要香料吗？”
这里的一座座浴池，造型宛如一口口大锅。放眼望去每锅里都泡着三四个，侍女们容光艳丽，身着红钗裙，手握竹篙船桨一样的大汤匙在锅里混拌搅动，好比大厨子在烹饪高汤。
那有些锅里的浓汤，在各种佐香料的浸染下颜色红到发黑，口味极重，像个大染缸。
“官人，要香料吗？”
韩凝之择一清锅，一洗风尘。掌勺的侍女姊姊凑近上前谄媚地问了句，与众人相同的问题。少年回了，摇摇头加摆手。
“加，小兄弟，加！”
共同在此锅泡汤的一个精瘦男子，大献殷勤，抬起手指着侍女道：“没关系，给他加，算我的。”
这名精瘦男子肩膀和胸膛还有头发上，沾满了葱花、姜片，手正拿起只罐子，给自个儿周身扑打胡椒粉！面色变得狰狞，嘴巴猛然张开……
“阿嚏！”
韩凝之跟着一哆嗦。
“兄弟，瞧着面生，怎么称呼？是做何营生？”
“在下初来苏州，一介走方的寒士，四海为家，漂泊不定。蒙兄台看得起，叫我阿冰便是。”
“呦呦，这是哪儿的话！阿冰兄弟，你可赶得巧。近来姑苏可不怎么太平，城内外常有净世斗者出没，有个家伙，叫什么韩凝之的，大张旗鼓搜查民间，闹得满城风雨，其名曰：捉拿混世妖魔，眼瞅着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唉，抓着啥了。”
闻言，韩凝之眉毛动了动。
“姑苏城有混世妖魔吗？”
只听对方道：“有……当然有。这儿也是常年有北风。”
北风，是整个帝国公认的妖气代名词。
净世斗者，则是帝国下派到国境之内，四方除妖降魔的人物。
混迹世间的妖魔鬼怪，其与人类，外貌长相，毫无二致，它们有许多就存在于你我身旁，生活在人群之间，单凭外表难以分辨。
韩凝之目前所掌握的。
混世妖魔与常人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皆有一致命通病——修行会散功。所散去的功力等同于损失的修为，一遇北风之中，便化成妖气，妖气能感染人心。
北风大作，因而姑苏城中妖气弥漫，道路街坊有染。
混世妖魔，虽是人身，胸有一颗混世心，混世心是扰乱帝国，给黎民百姓带来灾难浩劫的万恶之源。惟有净世斗者所习吟唱的“净世咒”可化解其性。
混世心所散发的妖气最先侵蚀的就是那些自身定力不强的可怜虫，随着逐渐被侵蚀掉心智后，无数人们会沉浸在虚幻梦境之中，宛如行尸走肉，任凭摆布，从来不会反抗，因为他们早已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韩凝之装作漫不经心，随口发问：“有？在何处，是怎样的一只？”
“魅魔一族，可能有一……或二，若晓得那伊人身在何方，老子便她而寻去了。”
精瘦男人一点儿不避讳，爱慕从唇角挂上眉梢，目光热辣辣，要是落在人身上能燎出火来。面对韩凝之，根本没拿他当外人，直言道出心中的所想，娓娓动听：“那，是人间绝色。”
本来，他对自己这一提问并不抱有期待。原以为，眼前这名颓丧男子对其所处之境地毫不知情，但其这番回答，使韩凝之略感意外，没想到对方还能够道出妖物来头。
“你若寻去，会被吞吃掉的。”韩凝之淡淡提醒。
既提到魅魔。韩凝之伺机寻找话题，有意与之攀谈起来：“我观兄台，洗浴方式别具一格，用的香料颇为少见，是祖传秘方？”
话音刚出，韩凝之忽然感到，头发顶上在下雨，有什么物体洒落。低头一看，漫到胸前的汤水，汤水里飘荡的是剁碎的葱花，大把大把地洒下……
“停停，停。”连忙打断掌勺侍女的动作。
“听说她偏爱有味道的男性，希望，这样，能对她的味口。”
精瘦男人摇头晃脑，沉浸式享受泡汤，悠然言语：“来，来这儿，给我一勺。”刚说完话，掌勺姊姊舀起满勺汤水，高悬在半空，从其头顶浇灌而下。男人动手搓起身子糙皮，嘴巴还叫道：“快，再撒点猛料。”
当韩凝之看见，掌勺姊姊抱着一篓红彤彤的辣椒面来到那个男人身后，姿态优雅地跪坐下来，一边用辣椒面涂抹在他的胳膊肌肤上，一边按摩揉捏……
韩凝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一刻身体自主产生了逃离这口锅的想法。
“足够有味儿，佳人会主动找上门儿。”
俨然，男人把韩凝之当作同一类人，分享心得时，感慨万千说道：“此生，能被佳人青睐，明知裙下做鬼，也当风流一场。”这一句就算是他的回应了。
亲耳听到，其一番慷慨陈词。
亲眼所见，男人为爱深陷痴狂的模样。
“咳，咳。”止不住咳嗽。韩凝之不禁虑之：这妖魔，究竟何等魅力，竟能蛊惑人心至此……话说，韩凝之正独自思忖着，忽然之间，他的眼睛注意到了什么，思绪被打断。
本来被辣到眯成两条缝的眸子，睁得比平时还大。
在韩凝之面前，同一口大锅里煮着的这位老哥，面庞大汗淋漓，或汗水或蒸雾，额头青筋暴起五官扭曲，那家伙一条胳膊像抽风，手藏在水底下剧烈抖动，几秒后，其人憋着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长长吁了一团白雾。
当此人迷迷瞪瞪从幻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大锅之内，转头环顾，扫视四周。
“咦。”那位少年，刚才那个相同的位置，人影不见了，与之同锅共煮的变成了个胡子拉渣的老大爷。
少年几时走的，却是不知。相谈起劲，人就没了。
外地来的家伙。失礼，洗完了也不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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