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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色戒

    人满为患的房间,床头坐有大夫,床上躺着少年。方寸之地,稍显狭隘。苏州府内的众多官僚乃至长史司马都来了,阵仗可谓兴师动众,对躺在床榻上的那位少年显示出特别的关心。

    在场的苏州府官员,当中每位都是牵动一方的人物,身居要职。从穿着的绿袍官服便知,官阶在七品上。

    今晨。

    韩凝之像失去了骨头的尸体,被人在地牢里发现。经抢救,他只是昏迷了过去,被狱卒从地牢中捞出。

    “魅魔不是早被收服,囚在地牢,这小子为何会与之有瓜葛?”临近床边的地方,有人窃窃私语,手袖遮挡,声音压的很低不至于打破氛围。

    “牢头说,昨晚这小子执意探监,一个净世斗者,和混世妖魔,俩俩在石室里过了一宿,彻夜未出,直到清晨例行巡查魅魔牢房才发现其人昏倒在地,衣冠不整。”

    “那意思,这家伙,被……”

    “年纪太轻,修炼不够,还是在美色当前败下阵来,屡见不鲜了。”老成厚重的评价,得到了许多人的肯定。

    “大夫,怎么样?”

    “无碍。”

    “他被魅魔所迷惑……身子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好说,说不好。”

    “啊!”靠近大夫身边的几位官僚,询问中表现得格外的担忧。而在这之前,他们与床上的少年素不相识,面都没见过。

    “奇哉怪也,此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青铜石室中去做甚?难道是受魅魔蛊惑,引诱其前往?”

    “太可怕了,照我说,既然已经抓到混世妖魔,直接从牢里提走,离开姑苏城,此事便了。何必多此一举横生枝节。”

    “他应该去睡觉。”

    “人家确实是去睡觉的。”

    话语中,暗含嘲弄之意,有些难听。谈论的时候,目光偶尔朝仍躺床上的少年投去,看看他醒了没,或是咽气了。若是人真的死了,倒好办了。

    净世斗者的最高殿堂,位在长安京城,供奉佛祖金身的净寺。

    帝国净寺戒律,即最高法旨,有一条,专为魅魔所设立:和魅魔有染之人,剥夺官职,以流放罪论处。不赦。

    一个不赦。意味着万丈深渊。韩凝之,此刻躺在床上盖着棉被的少年,年方二十,已成为净世斗者中的名士,在将要踏入京士之列的最后考验关键时刻,触犯到了万万不该触碰的戒律。一条红线,勒住了这位少年英才的脖子。

    “苏州府闹内出了这样的事,我等官员都难逃干系。别忘了,净寺的巡司,再过两日,便要莅临姑苏城!”

    巡司,是净寺派出巡查各地方官员作风问题的专使,通常一行的有三到五人。巡司握有绝对的先斩后奏权力,一旦发现触犯戒律的官吏,可当即捉拿问审。

    一个净世斗者的未来,无关紧要。莫说他即将成为帝国最年轻的京士,就算现在他已经做到了,又如何。长城的京士千千万万,多如牛毛,没什么可顾虑的。苏州府的清誉定然高于少年的前途,对官府来说,所在意的从来不是少年会怎样,而是这件事会给苏州府带来怎样的影响。

    净寺巡司,是出了名的刁鹰。

    在巡司到来之际,出了乱子,苏州府大小官员人人自危。

    而这场错误的始作俑者,乱子的开头,就是躺在床上那位少年惹起的,一时间,群情激愤也在所难免,有些人忍不住说起了闲话。

    “帝国这些年战乱频繁,人手缺失,长城内外告急,邢昭元帅不断催要兵源投入战争,净寺也难做,既要向长城输送成千上万的京士,又要增加大量的净世斗者镇压帝国各地方的混世妖魔,所以,降低了征召斗士的门槛,近年净世斗者普遍素质下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果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实在不应该强行加入净世之列,当然在下向来是十分钦佩和敬重净世斗者的,只是对于其队伍中一些不自量力的个体,表示惋惜。”

    “因此,对于和混世妖魔同流者,当快刀斩断毒瘤,万不可溃烂其身。”

    躺在床上的少年,并无完全恢复意识,身体却做出了些许反应,额头上浮出细密的汗珠,暗暗咬牙。

    低沉而嘈杂的议论,像环绕在耳边的法咒,一点点地剥开少年内心的外壳,簌簌落下。面对可怕的质疑,直击心底深处,无法抵御。若能选择,宁可挨一顿毒打,让无数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鞭子落在皮肉上,也好过现在。

    披着绿色官服顶戴冠冕的苏州府众僚,商议论处,接下去当如何。有的说应该让另一名净世斗者把魅魔提走,然后再把他关押进青铜地牢,等巡司到来,一并交付;有的说应该让他立即离开姑苏,携魅魔去长安净寺负荆请罪,看在降妖立功的份上,或许能网开一面,功过相抵。

    混世妖魔,为害姑苏久矣。

    在其中一点上,大家达成共识,就是净世斗者必须立刻把关在地牢里的魅魔带走,不能再出岔子。

    破碎的闲言像漫天落下的玻璃渣雨,足矣把一个人浇得体无完肤。

    沉睡中的少年,仍在那个还没醒过来的绯红色梦魇中煎熬,如果他此时醒着,或许也没有睁开双眼的勇气。那会迎来一个纯黑的噩梦。

    “郎中,这家伙几时能醒?”

    少年醒来,将免不了一场围追堵截的质问。

    老郎中摇头:“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苏醒,因为,他先是中了迷……”

    “让开。”

    一道稚嫩的女孩声音,突然降临。

    其声,斥退了拥堵在房门口的官吏,随后,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官员们行作揖之礼。女孩怀里抱着药盒,从人群中穿过,在身后跟着一位雍容华服的妇人,裙摆较长,轻轻扫过门槛。

    女孩率先到床边,拍了拍老郎中:“老头,你要的药,夫人给你带来了。还有,夫人亲自来查看这名……”

    “苏苏,不得无礼。”

    闻声,老郎中赶忙起身相迎,膝盖施跪在地:“草民,叩见知州夫人。”

    双袖中探出白皙的手,知州夫人近前扶起了老郎中,侍女苏苏见状也凑上来帮扶。

    “老先生,不必拘礼,此来,只为察看这位斗者的情势如何。这箱子里,除了草药,还带了少许人参、红枣、桂圆,这些补品,希望能有助于其康复。”

    夫人就坐在床榻边,静静地观看,一句话都没再说过。侍女苏苏抱着药箱站立在侧,少女瞪了瞪旁边贴得很近的苏州府官员,官员们很识趣主动退开床边一定距离。老郎中不敢懈怠,把着脉,抚摸一摞胡须的手微微颤抖。老郎中皱着眉,眯缝的眼睛有时会看向知州夫人,显得不安,饱经风霜的脸庞,让人看着别扭。

    那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话,然后又摇头叹口气,憋了回去。

    房间内的议论沉静了下来,不复之前的喧闹。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这样的变化,是从知州夫人来到才有。

    没人再开口。

    躺在床上的少年,一颗豆大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耳鬓,不知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