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墙怨（五）
晚间，亥末时分，朱允炆来到了晓枫殿，楚昱姝刚刚歇下。
平日里这会已经入睡了，今晚她是歇下后，又悄悄溜出去，沿着宫墙去转了一趟，刚回来躺下。
她终是不甘心沦为燕军俘虏，如不能保全，便是自刎。
但，只要有一线可能，她要想法带着秋月和霜清活着出宫去，不做阶下囚妇，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朱允炆大步进来，秋月蹲身行礼，朱允炆对秋月摆摆手，秋月领会，悄无声息退下。
朱允炆揭起薄纱帐，微微俯身去看楚昱姝，楚昱姝闭着眼装睡。她装得不好，眼皮轻微颤动。
朱允炆嘴角轻轻一牵，俯下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楚昱姝立刻红了脸，也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正欲请安，朱允炆已堵住她，坐在塌边，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吻，许久才放开。
朱允炆问她：“已三更了，阿姝为何还未入睡？”
“臣妾是午睡多了，这会没有睡着……陛下为国事操劳，三更了也未歇息，妾身请陛下要爱惜龙体。”楚昱姝轻声说道。
朱允炆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很低沉：“阿姝，镇江失陷了。”
“……”早上李玄还说在集结民兵备战？
“镇江指挥童俊投降了。”
楚昱姝惊愕，镇江离京师不足百里，燕军已近在咫尺，京师已经毫无屏障。
而皇上现在，却还在后宫里，虽然神情很是沉重，语调却是这么平静的说出来。
朱允炆苦涩一笑:“朕已作李景隆和茹瑺明日去与朱棣谈判。朕割地给他，如他所愿......”他叹口气，缓缓说道：“太祖先皇爷爷将江山传给朕。朕没能守住，定是朕有失德之处。”
“没有，陛下仁德爱民，勤劳国事，陛下是明君。”楚昱姝说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确实，她觉得建文帝是一个好皇帝。
“若朱棣不肯，依然要攻城，便是他要置朕于死地，朕便亲自上城楼与将士共同抗敌，与京师共存亡。”楚昱姝望着朱允炆，他的脸上是坚毅决绝之色。
“朕前月已派黄观等人到长江上游的各地去募军了。城里现在有二十万守军，加上各亲王府卫军，京师城墙高坚，易守难攻。应该能支撑些时日，彼时援军来了便可解京师之危……如若……援军未至……朕便战死城楼.....”
楚昱姝抬眸凝视朱允炆。
她虽不愿自己的人生就交付在深宫和一群女人的算计争宠里，但皇上待她实在温厚，况且，如今的事实是她也已是后宫妇人，她不想他以身殉国，她也希望天子平安无恙，朝堂平安无恙。
然而，到了如今局面，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国家覆灭，朝代更迭时，只要不大肆屠杀，普通百姓、士林学子、文武百官都可以臣服新君，继续生活着。
甚至有些皇室宗亲都可能保留性命，但是天子是必死的，就算当时不死，后面也会受尽侮辱，仍会被处死。
她心里一阵心疼，眼眶微微发红了。
朱允炆也盯住她，缓缓道：“天子死社稷，朕无憾。”
“昱姝”朱允炆抱紧她，额头抵在她的额头继续说道：“若能渡过此劫，朕要擢升你为贵妃。若是…不能，你要保护好自己，定要好好活下去。”
楚昱姝一震，望着朱允炆。
此刻，天子平静而严肃。
她眼里发酸，天子自己要身死社稷，却让她要好好活下去。她心中一阵感动，也升起一股悲戚，为皇上，也为自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倘若国破，天子尚无生路，她又怎样好好活下去呢？
她微微垂下头，想掩饰眼眶溢出的泪水。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鞘壳雕刻得很精美的小匕首，拿过楚昱姝的手放在她手里，卷握住她手掌:“这个，你留着防身用。”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纸票放在她的枕边沉声道：“朕还是太孙时有一些私银，没人知道......不管多艰险，你好好活下去罢。”
楚昱姝蓦的抬头望着朱允炆，他的脸色虽是平静，但是疲惫憔悴，眼中隐隐有泪光。
她心中动容，说道:“臣妾愿意伴君左右，护卫皇上安全。”
朱允炆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楚昱姝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都红了。
忽然见朱允炆莞尔一笑:“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朕身边亦有护卫。不过，爱妃如此说，朕心甚慰，朕定珍惜你这一份情谊。”
楚昱姝凝眸望着天子，两人对视着，她又垂下眼眸。朱允炆轻抚她耳际碎发，长长叹息一声：“阿姝.....”
......
......
清晨，洗漱毕，楚昱姝为朱允炆梳头，束发，带上金冠。
朱允炆起身，伸手轻轻摘下她发间一颗淡蓝宝石玉钿：“这个送给朕了。”
楚昱姝一怔，那是进宫时，她娘送给她的，是一对，她很喜欢，经常戴着。有时一左一右别在发髻两边，有时并贴在一处，为何皇上要取走一颗。
旋即她明白过来，脸上泛起一片粉红。
朱允炆将她一拉，紧搂在怀里，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在她唇间缠绵悱恻，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不顾。
身边的宫人皆知道这位天子一向并不沉迷女色，所以后宫清冷。
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至今只与皇后育有两子，皇上一向克己守礼，儒雅端方。
可今日，在宫女、宦官、禁卫环侍之下，皇上行为竟如此大胆炽烈！众人讶异，皆静默，眼观鼻，鼻观心，皆作入定状。
半晌，朱允炆不舍的移开唇，附在她耳畔:“记住朕的话，要好好活下去。”
言罢，放开她转身离去。
楚昱姝情急之下叫出声:“陛下！”
朱允炆已走到门口，他顿住脚，看向她。她有些慌乱，红着脸，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嗫嚅道：“陛下用过早膳再去吧。”
朱允炆嘴角微扬，走到桌边，一手端起一小碗米粥，缓缓嘬了两口，然后一仰头将碗里的稀粥倒进嘴里，接过宫女奉上的面巾，按了按嘴角，丢回托盘里。
朱允炆看向楚昱姝，冲她展颜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殿内的宫人和屋前廊下的一众宫人侍卫亦跟随离去。
不消片刻，晓枫殿便空寂寥寥。
楚昱姝呆立原处，天子方才离去时那一笑，半若春风化雨，半若凄然决绝，仰头喝粥状态宛若军中赴战前饮壮行酒。
她竟然有种诀别的感觉，一时心里空空落落。
......
......
皇宫里这两天好像感觉有点儿怪怪的，秋月说那些侍卫中多了好些生面孔。
也不知与朱棣的谈判结果如何？这两日皇上也没有过来，楚昱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总是不由得想起那日早间朱允炆离去时那一笑，和那笑容里的苦涩无奈和诀别之意。
秋月从李玄那里打听到皇上这几日都待在正心殿和大臣们议事，用膳和歇息也在殿里，肱骨大臣们也是几日都不曾离开。
朝廷后来又派了谷王和安王前往谈判，皆未果。
现在朝廷已命在京师的诸位王爷和武臣们全力戒备，在各城门处加强防守，城内和各衙门处也是加紧巡逻，日夜不休。
至于朝臣出京募兵的消息却没有打听到一点。
楚昱姝知道这是要决一死战了，父兄想必此时定也是甲胄加身，夜不归家，也不知家中母亲现在如何状况……
没有援军，20万守军和各王府凑起起来的几万卫军能坚持多久？
......
朱允炆紧锁的眉头和温润的笑脸交替不停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晚泪痕狼藉，神情失落的面容……，还有前日夜里毅然决绝又隐含一丝脆弱的神情，她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想法，很想到正心殿去探望，想守在天子身边，为他护驾。
可是宫规森严，她是无法到前朝去的。
她站在庭院中央，抬头仰望湛蓝天空，四方交错环绕着层层宫墙，远处高檐翘角，金碧辉煌。
天子，离她很近，又很远。
平日里这会已经入睡了，今晚她是歇下后，又悄悄溜出去，沿着宫墙去转了一趟，刚回来躺下。
她终是不甘心沦为燕军俘虏，如不能保全，便是自刎。
但，只要有一线可能，她要想法带着秋月和霜清活着出宫去，不做阶下囚妇，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朱允炆大步进来，秋月蹲身行礼，朱允炆对秋月摆摆手，秋月领会，悄无声息退下。
朱允炆揭起薄纱帐，微微俯身去看楚昱姝，楚昱姝闭着眼装睡。她装得不好，眼皮轻微颤动。
朱允炆嘴角轻轻一牵，俯下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楚昱姝立刻红了脸，也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正欲请安，朱允炆已堵住她，坐在塌边，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吻，许久才放开。
朱允炆问她：“已三更了，阿姝为何还未入睡？”
“臣妾是午睡多了，这会没有睡着……陛下为国事操劳，三更了也未歇息，妾身请陛下要爱惜龙体。”楚昱姝轻声说道。
朱允炆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很低沉：“阿姝，镇江失陷了。”
“……”早上李玄还说在集结民兵备战？
“镇江指挥童俊投降了。”
楚昱姝惊愕，镇江离京师不足百里，燕军已近在咫尺，京师已经毫无屏障。
而皇上现在，却还在后宫里，虽然神情很是沉重，语调却是这么平静的说出来。
朱允炆苦涩一笑:“朕已作李景隆和茹瑺明日去与朱棣谈判。朕割地给他，如他所愿......”他叹口气，缓缓说道：“太祖先皇爷爷将江山传给朕。朕没能守住，定是朕有失德之处。”
“没有，陛下仁德爱民，勤劳国事，陛下是明君。”楚昱姝说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确实，她觉得建文帝是一个好皇帝。
“若朱棣不肯，依然要攻城，便是他要置朕于死地，朕便亲自上城楼与将士共同抗敌，与京师共存亡。”楚昱姝望着朱允炆，他的脸上是坚毅决绝之色。
“朕前月已派黄观等人到长江上游的各地去募军了。城里现在有二十万守军，加上各亲王府卫军，京师城墙高坚，易守难攻。应该能支撑些时日，彼时援军来了便可解京师之危……如若……援军未至……朕便战死城楼.....”
楚昱姝抬眸凝视朱允炆。
她虽不愿自己的人生就交付在深宫和一群女人的算计争宠里，但皇上待她实在温厚，况且，如今的事实是她也已是后宫妇人，她不想他以身殉国，她也希望天子平安无恙，朝堂平安无恙。
然而，到了如今局面，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国家覆灭，朝代更迭时，只要不大肆屠杀，普通百姓、士林学子、文武百官都可以臣服新君，继续生活着。
甚至有些皇室宗亲都可能保留性命，但是天子是必死的，就算当时不死，后面也会受尽侮辱，仍会被处死。
她心里一阵心疼，眼眶微微发红了。
朱允炆也盯住她，缓缓道：“天子死社稷，朕无憾。”
“昱姝”朱允炆抱紧她，额头抵在她的额头继续说道：“若能渡过此劫，朕要擢升你为贵妃。若是…不能，你要保护好自己，定要好好活下去。”
楚昱姝一震，望着朱允炆。
此刻，天子平静而严肃。
她眼里发酸，天子自己要身死社稷，却让她要好好活下去。她心中一阵感动，也升起一股悲戚，为皇上，也为自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倘若国破，天子尚无生路，她又怎样好好活下去呢？
她微微垂下头，想掩饰眼眶溢出的泪水。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鞘壳雕刻得很精美的小匕首，拿过楚昱姝的手放在她手里，卷握住她手掌:“这个，你留着防身用。”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纸票放在她的枕边沉声道：“朕还是太孙时有一些私银，没人知道......不管多艰险，你好好活下去罢。”
楚昱姝蓦的抬头望着朱允炆，他的脸色虽是平静，但是疲惫憔悴，眼中隐隐有泪光。
她心中动容，说道:“臣妾愿意伴君左右，护卫皇上安全。”
朱允炆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楚昱姝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都红了。
忽然见朱允炆莞尔一笑:“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朕身边亦有护卫。不过，爱妃如此说，朕心甚慰，朕定珍惜你这一份情谊。”
楚昱姝凝眸望着天子，两人对视着，她又垂下眼眸。朱允炆轻抚她耳际碎发，长长叹息一声：“阿姝.....”
......
......
清晨，洗漱毕，楚昱姝为朱允炆梳头，束发，带上金冠。
朱允炆起身，伸手轻轻摘下她发间一颗淡蓝宝石玉钿：“这个送给朕了。”
楚昱姝一怔，那是进宫时，她娘送给她的，是一对，她很喜欢，经常戴着。有时一左一右别在发髻两边，有时并贴在一处，为何皇上要取走一颗。
旋即她明白过来，脸上泛起一片粉红。
朱允炆将她一拉，紧搂在怀里，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在她唇间缠绵悱恻，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不顾。
身边的宫人皆知道这位天子一向并不沉迷女色，所以后宫清冷。
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至今只与皇后育有两子，皇上一向克己守礼，儒雅端方。
可今日，在宫女、宦官、禁卫环侍之下，皇上行为竟如此大胆炽烈！众人讶异，皆静默，眼观鼻，鼻观心，皆作入定状。
半晌，朱允炆不舍的移开唇，附在她耳畔:“记住朕的话，要好好活下去。”
言罢，放开她转身离去。
楚昱姝情急之下叫出声:“陛下！”
朱允炆已走到门口，他顿住脚，看向她。她有些慌乱，红着脸，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嗫嚅道：“陛下用过早膳再去吧。”
朱允炆嘴角微扬，走到桌边，一手端起一小碗米粥，缓缓嘬了两口，然后一仰头将碗里的稀粥倒进嘴里，接过宫女奉上的面巾，按了按嘴角，丢回托盘里。
朱允炆看向楚昱姝，冲她展颜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殿内的宫人和屋前廊下的一众宫人侍卫亦跟随离去。
不消片刻，晓枫殿便空寂寥寥。
楚昱姝呆立原处，天子方才离去时那一笑，半若春风化雨，半若凄然决绝，仰头喝粥状态宛若军中赴战前饮壮行酒。
她竟然有种诀别的感觉，一时心里空空落落。
......
......
皇宫里这两天好像感觉有点儿怪怪的，秋月说那些侍卫中多了好些生面孔。
也不知与朱棣的谈判结果如何？这两日皇上也没有过来，楚昱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总是不由得想起那日早间朱允炆离去时那一笑，和那笑容里的苦涩无奈和诀别之意。
秋月从李玄那里打听到皇上这几日都待在正心殿和大臣们议事，用膳和歇息也在殿里，肱骨大臣们也是几日都不曾离开。
朝廷后来又派了谷王和安王前往谈判，皆未果。
现在朝廷已命在京师的诸位王爷和武臣们全力戒备，在各城门处加强防守，城内和各衙门处也是加紧巡逻，日夜不休。
至于朝臣出京募兵的消息却没有打听到一点。
楚昱姝知道这是要决一死战了，父兄想必此时定也是甲胄加身，夜不归家，也不知家中母亲现在如何状况……
没有援军，20万守军和各王府凑起起来的几万卫军能坚持多久？
......
朱允炆紧锁的眉头和温润的笑脸交替不停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晚泪痕狼藉，神情失落的面容……，还有前日夜里毅然决绝又隐含一丝脆弱的神情，她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想法，很想到正心殿去探望，想守在天子身边，为他护驾。
可是宫规森严，她是无法到前朝去的。
她站在庭院中央，抬头仰望湛蓝天空，四方交错环绕着层层宫墙，远处高檐翘角，金碧辉煌。
天子，离她很近，又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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