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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通天塔的新装(2)

    韩若馨坐在书案前提着笔想写些什么,却久久没有思路。

    三年前,她因父亲要将她许配给当地一名小吏的儿子而愤然离家。自幼酷爱学习学问的她听说稷下“有教无类”的办学方针,遂一路行乞从魏地翻山越岭来到逐鹿。刚到时,她险些饿死在稷下门外,幸得墨子贤者相救才逃过一劫。一番交谈之后,墨子贤者得知他们韩家原来是魏北一个名唤琉霞的小乡的机关匠,祖上三代都是靠制造一些小型劳作机关谋生,日子过得虽然拮据,但尚算安稳。然而,一场三分之地的大战彻底改变了魏地所有百姓的生活,也从此改变了韩若馨的人生。

    对于魏人来说,赤壁之战不仅是一场毫无悬念,战则必胜的战争,更是一场文明教化野蛮的战争,可是结局却是曹魏大败。在那之前,这天下哪来什么三分之地,自信且骄傲的魏人习惯把现在三分之地所覆盖的领域统称为魏地,而不服魏国管治的地方只不过是未受教化的魏蛮之地,终有一日魏国的王者之师会将文明传遍每一个角落。然而,东风祭坛尤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魏人从自信且骄傲的美梦中扇醒。

    赤壁惨败之后,曹魏元气大伤,为休养生息,魏主曹操下令将士解甲归田,并于民间发售所谓扶危券,游说魏地百姓购买,以集资向云梦城的阴阳家购买魔奴和向海外扶桑岛的和民购买王者之血,填充国内因士卒大量战亡而造成的劳动力空虚。尽管曹操向全魏百姓保证,待他日魏地复兴,他将以更高的价格回收扶危券,但出人意料的是,忠勇性烈的魏人并不在乎购买扶危券的收益,而是在“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口号下,将大部分积蓄兑换成没有任何作用的扶危券,然后当场烧成灰烬。简而言之,就是民间向官方白白送钱。

    魏主曹操大为感动,当下颁布史上最大的减税政策,更下严令规范全魏各级官员的日常用度,重点打击官场腐败,罢黜一切豪奢买卖,誓与百姓共度时艰。在此期间,因违规被问斩的官员达数千众,刑场一时断颅累累,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血腥味。魏人对此政策无不拥护,当下又有无数民财购买扶危券,直到最后,民间钱财十之六七都流入国库,百姓度日维艰,再无余帛置购物件,韩家的机关买卖从此一落千丈。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场集体救国的行动上起正向作用。琉霞乡吏之子看上了韩若馨,在多番提亲未果之后,竟欲以行政力量逼迫韩家就范。乡吏不仅以莫须有的理由废除了韩家小型机关的经营许可,使得韩家的买卖雪上加霜,更找来乡间恶霸扰乱韩家的生活。韩父迫于压力,只好答应将闺女许配给乡吏之子。可是韩若馨誓死不从,遂愤然离家,投奔稷下,乡吏忌于魏主严政,不敢欺人太甚,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直到今天,韩若馨也无法忘记是墨子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更无法忘记自己刚到稷下时积弱成疾,是乌阑每天不辞劳苦熬药煮羹,让自己身体得以恢复。从那时起她就对乌阑有着若亲若朋的感觉,年纪轻轻的她自然不知道那叫做情窦初开。身子恢复之后,她只想与乌阑相处,却苦于没有正当理由,而乌阑也再无什么亲近的表现,反倒是向自己示好的公子哥儿却一碴接一碴,久而久之,乌阑就成了她心里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就在乌阑跑到贤者之林捉兔子的那晚,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要找乌阑一诉衷肠,可是乌阑并不在他的居室。她甚至胡思乱想,是不是之前婉拒了他的木料让他不开心,但上天可鉴,她之所以婉拒他的木料完全是因为她知道乌阑家境并不富裕,没有多余钱财购买木料暖炕,她可不想乌阑为了自己而整宿睡在冷炕上。

    情窦初开的人,谁没有因不懂得表达自己而走过不少弯路?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每一对有情人的第一个考验。韩若馨本打算第二天就找机会跟乌阑将心里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在炕上暗自想了一晚,才勉强为那羞得她面红耳赤的所思所想组织起满意的字句。可是命运没有给她表白的机会,第二天一早,乌阑的死讯就在一众同窗惊慌的议论中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不敢去看乌阑的遗骸,甚至不敢听人描述。整整一天,她都将自己关在居室之中,不接触任何人,直到傍晚时分,有同窗前来邀她一起到通天塔下举行追悼会,她才怅然若失地跟着前往。她将自己居室里仅剩的三根蜡烛带在身上,与稷下学院百余名学子一同在通天塔五丈外点下烛阵。

    整场追悼会中,除了与乌阑感情甚笃的那几名同窗的哭声外,就再无其他声音。韩若馨神不守舍地站在人群中,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蔓延上通天塔。她目光沿着影子一路看往通天塔,却远远看见通天塔偏旁的雪地上有个甚是显眼的黑点。刚开始时她并不在意,但越往后她就越发在意,于是缓缓步出人群,往通天塔走去。

    所有同窗都愣了,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有与她关系好的几名女同窗呼唤她回来,但她充耳不闻,仍一步一步走近通天塔。来到黑点前,她弯身去看,原来是一只死蟋蟀。她伸手捧起蟋蟀下的一抔雪,发现那蟋蟀是被冻死的,外表看来完整无缺。然而蟋蟀与通天塔相距不过一掌,为何却没有像乌阑那样被塔内的魔道之力焚烧?

    带着困惑,她将蟋蟀放回完地,并大着胆子触碰了一下通天塔,只觉得那封塔精砖着手冰冷,除此之外并无异样。这是她第一次与通天塔相距如此之近,尽管心中惶惶,但事实上她并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最后,她在同窗焦急的呼唤中走回人群,别人问她原因,她也不作任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