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反抗！反抗！（完）

    受“铜星”（水星）引力的影响，“起源之地”已开始缓缓出现倾斜。

    “起源之地”一直以桶外壁面向“铜星”（水星）并沿着它的赤道轨道，自西往东公转。“起源初”指向“铜星”东面，而“起源九”则指向“铜星”西面。形象地说，就像一支笔以笔杆面向一个球，并围着球逆时针公转，笔头一端是“起源初”，笔尾一端是“起源九”。

    “起源之地”公转的动力，是由位于“起源九”末端圆面的十八个推进发动机提供（“起源初”的末端圆面也有十八个反向推进发动机，但一般情况下不会启动），间或由位于桶外壁的三十六个变向引擎调整角度。如今，“起源九”的推进发动机功率大幅下降，“起源之地”受到“铜星”的引力影响，速度趋缓，并且以“起源初”的一侧率先缓缓向“铜星”倾斜。所以，在“起源之地”里的生物能明显感受到引力的变化——原本东西只会垂直往地上掉，现在还会缓缓滑向东面，人们还会感觉到有股力牵引他们往东面走，那种感觉就像站在斜坡上一样。

    盘古和女娲一直沿着车辙朝东而行，越走就越觉得轻松，越走就越快，这说明“起源之地”的倾斜越来越严重。

    为了抵御严寒，他们体内的自适进化基因迅速在身体上长出浓密的毛发，远远看去，就像雪地上两个金灿灿的毛球在翻滚。

    在前进的路上，盘古向“无机生命”号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要求提高“起源之地”的所有发动机的功率，以调整“起源之地”的角度和速度。三棱锥立即根据要求去做，将各发动机对人造太阳的汲能率整体提高，“起源之地”的气温因此进一步下降，但换回来的是“起源之地”暂时解除被“铜星”捕获的危机。

    到了“起源四”，他们身上大部分的毛发已自然脱落，因为气温已回升到零下十摄氏零度左右，这说明“起源四”的人造太阳尚未出现问题，否则发动机汲能会让寒带生态系统的“起源四”演变出比“起源九”更为极端的气候。

    但当他们自“起源五”穿过铁壁到达“起源四”，并遥遥望向远方的时候，饶是曾经作为超智慧金属生命体的他们，也对眼前所见瞠目结舌。

    一座撑天高塔竟就在“起源四”的中央位置拔地而起，半空中还吊着一个像一对牛角似的海湾形建筑。有无数根麻绳绑缚在海湾形建筑上，每一条麻绳末端都有一名虫子握着，想是用来调整海湾形建筑在半空中的位置。

    盘古和女娲迅速分析那塔的相关情况，并将所见景象实时传回“无机生命”号。经分析，那塔共分三个部分，包括塔基，塔身和塔顶，其中塔身又分上中下部，高32.61千米，塔内有着大量升降机关，能在一小时内将数百人从塔基运上塔顶，而组成物质分析显示，塔顶的海湾形建筑与其他部分完全不同，竟全由磁铁组成。

    在一众虫子通力合作下，海湾形塔顶缓缓向上层塔身接近，随后“轰”的一声拼接巨向，一座雄伟壮观，高耸入云的巨塔就此完成。

    这时，紧连着塔顶的上层塔身竟冒出浓浓的黑烟，远远看去就像一栋失火的建筑。但盘古和女娲马上便分析中其中原委，原来在上层塔身里，有一个巨大的锅炉，大量煤炭被丢到锅炉中燃烧，锅炉中产生的热力推动一台结构原始，但效率尚可的发电机。

    这完全超出了“起源之地”的虫子文明所能创造的东西，很明显，这是叛变者教会他们的。

    与此同时，人造太阳正沿着它一贯的轨道，缓缓从海湾形塔顶中经过，虫子们看准时机打开电闸，让电流源源不断从发电机输出，并经过绕组变压器提高电压，最后向海湾形塔顶输送。顷刻之间，海湾形塔顶那一正一负两块巨大的磁铁，顿时变成了电磁铁，由此而产生的强大电磁场，让那人造太阳再也跑不出来。

    被束缚的人造太阳，除了光之外，再无多少能量能突破电磁场辐射出来，四周的气温出现明显下降，而人造太阳本身却骤然升温，“起源之地”的发动机少了一个人造太阳提供能量，又开始缓缓倾斜。一座机关桥从上层塔身缓缓探出，遂成了一个瞭望台，一名身穿厚重兽皮，长着一头金黄长发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肩背长弓，腰别箭筒，身上缚着一条绳索，手执一铁勾勾住护栏，在机关桥上走一步，换一勾，以稳住身子。到了机关桥末端，他将双腿套进一个及膝的固定腿套里，人往那儿一站，在急风骤雪中竟如雕像般坚毅，金黄的头发映着人造太阳的光芒，宛如一团迎风呼啸的烈焰。

    他与人造太阳边缘的距离经计算大概在一千米左右，若不是人造太阳被电磁场束缚，他早就被融化掉。但他的样子显然没有对距离如此近的太阳存在多少敬畏之心，相反他还拉弓搭箭，目标正是他头上的人造太阳。

    一般情况下，以虫子的体能以及弓箭的强度，即便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也断不可能将箭水平射出一千米远，遑论那弓手是在风雪中仰射。但他如今所处的位置，正是“起源之地”的中轴线，那儿是整个“起源之地”自转离心力最低的地方，若不是固定腿套的帮助，他恐怕已缓缓浮向半空，在这种重力环境下，箭能射多远就不好说了。而另一方面，盘古和女娲很快就发现，他手上的箭，并不是寻常的箭，箭头和箭尾都有特殊的装置，而他还戴着那双被叛变者盗去的能进行低剂量重原子核聚变的手套，如果是由那手套产生动能推进弓箭，再加上他当前的重力环境，那即便不用弓，也能将箭轻易射出数十上百万千米，弓已经失去了提供动能的作用，而只剩下固定方向的作用。

    盘古和女娲迟迟没有出手阻止，是因为他们很想知道，两个叛变者加一帮虫子，是如何用最原始的方法破坏核聚变堆的。但“无机生命”号传来警告，告知他们倘若“起源四”的人造太阳一旦遭到破坏，“起源之地”将再没有足够的动力在“铜星”的引力中维持平衡，最终只会被“铜星”捕获并坠毁。

    看来他们只能杀掉弓手。

    女娲双掌前推，中指与中指相连，拇指与拇指相接，掌心分离留空，由此在两掌间形成一个三棱锥型的空间，胸前装置向三棱锥空间喷出数以万亿计的氘和氚原子，双掌迅速加热使氘和氚聚变，并通电结磁，束缚着聚变中的原子，待聚变到达一定量级，她打开两掌间对外缺口的磁场，能量瞬间从缺口倾泄出去，以光速直扑上层塔身的弓手。

    能量化作一道强光闪过，那机关桥的末端瞬间被熔化掉，但弓手并未像预期那样被能量蒸发。

    一个巨大的牛头人横胸执斧挡在了弓手前面，巨斧为他挡去了大量能量，但他也遍体鳞伤，只是那些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修复。

    “[果然是纯碳基生命的极致表现！]”女娲一面说一面继续着之前的操作，打算给他们致命的一击，但一瞥眼看见弓手已向太阳射出弓箭。盘古眼疾手快，金属臂瞬间充能，向那塔顶掷出斧头，目标并非那牛头，亦非那弓手，而是那脱弦之箭。他已经计算好弓箭的轨道，飞斧在半空中突破音障，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划过，将弓箭在半空中斩断，最后“当”的一声，深深切入海湾形塔顶的负极湾上。

    负极湾顿时应声而断，从三十千米的高空坠落，吓得塔下的虫子四散奔逃。海湾形塔顶一极被破，电磁场立即土崩瓦解，人造太阳的能量已无法避免地往四面八方辐射开来。

    盘古和女娲正等着观赏人造太阳将那塔的上层结构熔化的景象，却蓦然发现，人造太阳的光芒竟由金黄逐渐转向惨白。

    “[弓箭虽然被斩断了，]”他们收到三棱锥的信号，“[但箭头一端还是很不幸地射进了核聚变堆。经分析，那是一个携带了大量智能质子的箭头，每一颗质子都有相应的介子，在进入核聚变堆之后自动识别参与核聚变的氘、氚原子核，并借助介子的强力，强行束缚在氘氚原子核里，使氘氚原子核质量加重若干量级，从而扰乱聚变堆的物理算法，迫使聚变反应终止。]”

    负极湾重重坠落在地面，引起强烈震动，虫子们在惊慌和强震中跌跌撞撞，远远看去就像一窝仓皇逃命的蚂蚁。

    [“失去了‘起源四’的人造太阳，‘起源之地’的动力将不足以抵抗‘铜星’的引力，你们都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三棱锥的声音再次从通信器中传来，盘古和女娲的视膜亦同时显现出一串由金属生命语组成的字符串，那是“起源之地”的坠毁倒计时，这个倒计时若换作九百年后在“王者之星”上普及的时间计量系统——即格林尼治标准时——是为六十小时又三十分。

    “[结束了。]”突然，有人在盘古和女娲身后说话，“[只要‘起源之地’一旦坠毁，你们将丢失大量有价值的数据，剩下的时间已不足让你们培养一个可与母星对抗的文明。]”他们回头看去，见猴魔正得意地看着自己。“[我都快忘了你们亡命空间了多少年。五千？六千？啊——！很不幸，已经整整七千年了。你们大概只剩下三千年的时间，请问够用吗？]”

    盘古和女娲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他。猴魔继续说，“[你们花了四千年待机，又花了三千年疯狂研究，直到现在，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不得不说，进度有点慢，而‘王者之星’上的虫子，如今大概还在点蜡烛照明。哈哈哈哈……你们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一帮点蜡烛照明的虫子身上，哈哈哈哈！]”

    他狂妄的笑声，回荡在快将天崩地裂的“起源四”中，预示着金属生命体的两党之争，在此刻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此时，“起源之地”在一阵剧烈的强震中突然稳定了下来，原本由于东侧向“铜星”倾斜而引起的引力异常亦逐渐恢复正常，虫子们不再不由自主地朝东面滚去，已能好好的站在地面上。

    三棱锥传来的信息让盘古和女娲忍不住扬起嘴角。“[我们实施了临时紧急方案，将‘无机生命’号驶近‘起源之地’。尽管‘起源之地’尚不能与质量密度都远超过它的‘无机生命’号对接，但‘无机生命’号的引力足够让‘起源之地’维持与‘铜星’的引力平衡。现在，‘起源之地’正处于‘无机生命’号和‘铜星’的第一平动点，‘起源之地’的危机已暂时解除。]”

    猴魔并不知道这一变数，只觉得他们笑得有些异于寻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女娲却突然扑向他。本以为两人会有一场大战，但胜负却判定于俄顷之间。老版本的碳基生命成品完全不是新版本的对手，女娲两三下便悉数解除了猴魔身上的装备，然后一连串空间迁跃，猴魔已被带离“起源之地”，被抛掷于太空之中。

    老版本的碳基生命成品还不能在太空中生存，而新版本已能在真空无重零压的环境中泰然自若。过不多时，牛魔亦被盘古扔了出“起源之地”，与猴魔双双在空间中浮游。

    尽管猴牛二魔的身体能让他们避免零气压的伤害，但缺乏氧气仍是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在空间中左顾右盼，企图寻找一线生机，却发现近在咫尺的“无机生命”号已启动原子斥散炮。

    “[你们的生命固然顽强，]”女娲的声音直达他们的听觉神经，“[即便只剩下一个‘宇胞’（细胞）都能恢复成完整的个体。但如果你们的每一个原子都被斥散，那‘宇胞’亦都不复存在。]”

    金属生命体也不再和他们废话，“无机生命”号的原子斥散炮强光乍现，猴牛二魔瞬间像粉末般散开。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被斥散原子之前，他们身旁突然迁跃出数万艘原子无人机。这些原子无人机混迹在猴牛二魔被斥散的原子中，没有被检测出来。它们分别在猴牛二魔尚未被完全斥散的残骸里搬走大量受损细胞，随后迁跃离去。

    盘古、女娲，以及“无机生命”号上的金属生命体对此都毫无知觉，原子无人机本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有部分原子无人机却企图从盘古和女娲的身上偷取细胞，立即被二人的免役系统检测出来并迅速消灭掉。

    待猴牛二魔的原子散尽，盘古和女娲同时凝视着深空某处，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它们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