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法
黄。满目枯黄。
哪怕发散刺目阳光的烈日正高悬着，也只是把这大地映照得更为苍凉……与阴森。
怀抱着女儿的老汉，此刻非常紧张。
因为他的身后一直紧随着一名高大的……不，应该说是巨大的身影。
那说不定有八尺……甚或是九尺的身影……如同一道遮天蔽日的悬崖峭壁一般，一直笼罩着父女俩。他们每前进一步，这悬崖峭壁也前进一步。
方圆数十里，哪还剩什么人烟。能存活下来的，不是妖魔邪祟，便是车匪路霸。这“悬崖峭壁”，怎可能是善意的存在了？
奈何此刻已一连饥饿整整数月的老汉，又是如何羸弱不堪啊。
更何况他的怀里，是一个比他还要弱小的存在。
老汉低头拨拨女儿那比干草还要干的头发。
他已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
霎时间，他的脑中闪过这样一道想法。
若是就这样一切了结，也好。
毕竟，他的亲人朋友都已逝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就只剩下怀中女儿。
就这样让他们爷俩怀抱在一起，一同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失为一种上天的恩赐了。
就如同彻底解脱一般，老汉放任这个想法充斥了他的全身。
于是他的精神开始恍惚，他的躯体开始摇晃……他知道，他与女儿将去与亲朋团聚了。
血腥与腐臭的味道已能被他残余的感官所感知到……这是来自那道悬崖，亦或是他自己？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只要解脱便好。解脱便好……
忽然，怀中剧烈的挣扎唤回了他的些许意识。
待他因这挣扎而缓缓回神，而眼前模糊的景象略微清晰一点后，老汉怔住了。
那血腥与腐臭既非来自身后悬崖，也非来自老汉自己，而是来自眼前……
来自眼前的，老鼠。
说是老鼠，其实这并不准确。老鼠仅是对眼前几只生物大致形象的概括——
豺狼虎豹一般的大小，头颅由中间裂开，内里不知缠绕着什么东西正在扭曲地搏动，尾部、脖颈、背上横生着数不清的肢体，刀剑似的尖牙利齿仿佛是被人从外部插入一般，零散交错地遍布全身……
而那些牙齿之上，赫然镶嵌着一些事物……
眼睛。
这些眼睛，就这样注视着面前的一老一少。
其实老汉的发愣，并不是因为几只“老鼠”的可憎形象——对这些东西，他早已麻木。
而是因为，些许的感叹与遗憾。
看来自己的解脱，并不能安然地、平静地到来，必须要历经一些……不得不承受的痛苦了。
老汉平静地拍拍怀中因恐惧而震颤不已的女儿，安抚道:
“噢噢噢……
“我家乖妹儿不怕，不怕……
“很快的……很快的……”
时间仿若静止一般。老汉就这样呆立在原地，迎接着自己那卑微的、平庸的……
在这世上不值一提的，宿命——
——紧握着他在这世上所仅剩下的珍视之物，一起……
……
许久许久。
然而。
老汉所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怀中的女儿，也已停止颤抖，平稳地向他的脸颊喷吐着呼吸。
属于生命的呼吸。
老汉抬起头。
眼前“老鼠”们裂开的已不止头颅，而是整个身躯，连带着它们的内脏与血液涂抹在龟裂的泥地上，构成了一副分外狰狞的壁画。
更前方，映入老汉眼帘的，赫然是那道逆光站立的“悬崖”，以及他手中那把分外令人注目的……
“巨剑”？
与其说那是巨剑，不如说那是一块大铁皮——“悬崖”本人已然极尽高耸，而这巨剑竟比“悬崖”的身躯还要更加粗长——简直可称铜山铁岳了。
特别之处还不止如此，这巨剑两侧开锋，剑尖却是扁平无状，宛若一桩铁壁。更稀奇的是，这巨剑竟没有剑柄，纯靠“悬崖”擒抱着来使用！
只见“悬崖”举起巨剑一甩，“呼”一阵劲风而过，其上血渍便尽皆挥散开来。
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已不言而喻了。
老汉连忙跪地砰砰磕两个响头。
“多谢义士出手相救！多谢义士出手相救！”
“悬崖”却并未理会老汉，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跟眼前不存在父女两人一般，只是将巨剑怀抱起来，便兀自顶着烈日前行了。
此时此刻，老汉“解脱”的想法已荡然无存。仗义出手的“悬崖”再度点燃了他生的希望。
活下去，活下去……
坚持住，坚持住，跟着他，就能活下去……
日上三竿。
老汉怀抱着女儿踏入了驿站。
这驿站年久失修，其陈设均是破败不堪，更无人在此维持。
体力透支的老汉早已跟丢了“悬崖”，他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与直觉朝着这驿站前进。
或许他在赌一丝希望，赌那“悬崖”会在此落脚吧。
可惜，他赌错了。
在驿站那腐烂木椅上歇息的并不是“悬崖”，而是另两个人。
失却意识的他已无法辨认两人的形貌，就这样怀抱着女儿，后仰躺倒在了驿站里。
待到他醒来时……
等一下。
醒……醒来？
自己，居然还能够醒来吗？
一时间，这番想法占据了老汉的脑海，令他不自觉地挺身而起。
“老伯，勿要乱动！
“你现在极度虚弱，稍有不慎便会伤筋动骨！”
老汉将手按上脖颈，感受着自己的脉搏。
“我……我还活着？”
还没等劫后余生的狂喜涌入老汉心中，另一股惊恐便又主宰他的情绪了。
“我家乖妹儿……我家乖妹儿！”
“别急啊老人家，这不在这好好的吗……”
老汉顺着说话之人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他女儿正抱着一个木葫芦“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着凉水。
得见女儿安然无恙，老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随着情绪逐渐平复，老汉开始观察面前两人。
一人乃是寻常少年姿态，然其穿着整洁，身形精壮，神采奕奕，显然不是同老汉一样逃亡的、饥馑瘦弱的普通百姓。
不消多说，这少年便是李不知了。
而另一人则身着道袍、头束幅巾、手持幡旗、腰间别一把拂尘，八字胡撇上的双眼顶着个怪异的黑色物件。
这身打扮同老汉认知里的道士有所出入，但也无疑是一位道长。
无论如何，眼前两人一定是救下自己父女性命之人了。
于是老汉不顾身体虚脱与两人劝阻，执意下床向两人磕头行礼。
“三位恩人救命之恩，教我这老头子该如何报答呀……”
搀扶着老汉的道士听闻此言，八字胡须往上翘了翘，连忙左顾右盼。
“三位？哪来的三位？不是就我们两个吗？”
李不知则顿时握紧双拳，面色阴沉。
“说不定有什么邪祟跟着混进来了……”
这下轮到老汉疑惑了。
“难道那高大侠士，并不是与二位为伍的吗？”
待到老汉讲明原委，二人也进行说明，一切才真相大白。
“结果那位侠士居然与二位恩人毫无瓜葛……
“我老头子真是修来齐天的洪福，一日之内竟连着得遇两次生还大运……”
道士抹抹他那奇怪的胡子。
“还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侠士啊。”
李不知则微微一笑。
“我看那根本不是一位侠士，只是个实力高强的赶路者罢了。
“他出手斩杀那几只怪鼠，并非是为了行侠仗义，而只是因为他刚好与老伯父女同路，几只怪鼠挡了他的路，他顺手灭之，仅此而已。
“如若他真是位行侠仗义的义士，为何他并不帮人帮到底，却继续独自赶路，而把本就虚弱的老伯父女丢在身后自生自灭了？”
道士捻须作深沉状。
“道友所言……未免太以恶意揣度人心了。”
“恶意？”
李不知摇摇头。
“我可有说那赶路者是恶人了？
“值此乱世，各行其道，哪有什么好指摘的。
“更何况，即使他未进一步救助，究其本源，那赶路者不还是灭了怪鼠，救下了老伯父女，行了件善事么？
“不过就是他主观上未必存此想法就是了……”
道士微微叹了口气。
“倒也是……
“这世间因果纷繁复杂，相互缠绕，又有谁说得清楚了？”
老汉也点点头。
“管得他存个什么心，活下来便好。只要救了我和乖妹儿的命，便已算得我的恩人了……”
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几人暂时不再言语。
李不知折下楠竹上一根枝丫，递给小女孩，本意是想让她进行把玩，不至于太过无趣。
谁知女孩一拿到那根枝丫，便直接塞入口中囫囵吞了下去，连嚼都不带嚼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老汉与女儿已经许久未进食，还透支力量长途跋涉这么长时间，其身体状态恐怕已是要见底了。
李不知与道士都是身负神通之人，不受寻常口腹之欲困扰，哪会在身上携带补给？连那木葫芦里的水都是道士准备来施法用的。
道士一拍大腿。
“哎呀道友，这可如何是好？
“你适才亲眼得见，我身上存有的糯米、驴蹄、大蒜等能作吃食之物，早就在路上同你抵抗那些邪祟时耗尽了！早知道该省着点用……”
李不知点点头。
确实是他亲眼所见，这位道士的神通……只能说还真是特别。
而这贫瘠的荒郊野岭，更没有任何生灵所存在着了——李不知之前探查过，连株小草都挖不到。
“实在不行，先让老人家和他女儿食一点我二人衣服上的布匹……”
“不可！”
李不知马上否决了道士这种想法。
“布帛、木头、泥土、石头等物只能作欺骗口腹之用，根本无法助人回复元气。若真让他们食用，只怕会让情势更为恶化！”
李不知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还是只有用灵力为他们治疗了。
李不知本不想在这个来路不明、与他在路上萍水相逢的道士面前展现灵力。
哪怕是之前战斗时，李不知所使用的也只是纯凭肉体的真武功法。
就是对着这对父女，李不知也存有戒心……
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不得不暴露了。
正当李不知思索能不能找个理由把道士支开之际，老汉说话了。
“……两位恩人，那几只怪鼠的尸体，应当还在原地。
“若两位恩人不介意，便劳烦你们去取来为我家乖妹儿充饥吧。”
这似乎是一个可行的建议。但李不知还是有所迟疑。
的确，这方地界蛮荒至此，想来也没有什么行人或食腐动物去争抢那些尸体了。
可是……
“历经这么久阳光暴晒，不知现在那怪鼠之肉已腐烂成什么样子……何况，这怪鼠必定是被什么邪祟所污染过，真的还能食用吗……”
“能。”
老汉平静地说道。
“我老头子与乖妹儿这一路逃来，不知已食过多少来历不明的腐草烂肉，包括二位恩人适才所说的布匹、泥土、木头之类……
“如此侥幸一路活到现在……
“想必我们的口腹，早就适应那些东西了吧？
“如今甚至还能开个荤……就算是吃死也无憾了。
“二位恩人眼下不也没别的法子了吗？”
“这……”
李不知和道士大眼瞪小眼。
李不知确信，这道士手上也一定还存有拯救父女的手段，只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顾虑才不敢使出！
就目前两人这么相互试探、牵制、防备着的情况看来，确实是只剩这一个法子了。
李不知叹了口气。
只好试试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自己再出手相救便是。
李不知便朝道士一拱手。
“那就劳烦道长在此照料一下老伯父女，我去取回那些鼠肉吧。”
干涸枯黄的原野上，李不知飞快地奔跑着。
至于为什么不用灵力加速乃至直接飞行，还是那个原因——他害怕一旦展示灵力，便会引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在大椿乡一年多以来，李不知早已用真武功法将自己的肉体千锤百炼，因此哪怕是纯用双腿跑动，李不知的速度也已然不低了。
不消多时，李不知便瞧见远处地上七零八落的怪鼠的尸体。
“到了……”
战斗经验丰富的李不知一眼便看出，这些怪鼠身上切口齐整，只怕……是被一剑同时斩杀的。
一剑……只一剑。
哪怕是李不知，也自忖他现在绝对无法做到这个程度。
这风格倒是很像李不知的大哥王负，狂暴却精准，一招制敌。只不过，大哥从来不屑使用什么武器……
想到这，李不知便对那神秘的赶路人不禁又多出几分好奇来。说不定他与大哥有什么联系，甚至……就是大哥转生呢？
李不知一路胡思乱想着这些东西，往返路程倒都很顺利。
大概，这附近所剩“生灵”真就只有这几只怪鼠了吧……
待李不知拎着自己勉强精挑细选出来的鼠肉回到驿站，道士与老汉父女已将火生起来了。
他们用几块石头与石板支成一个简陋烤架，就望眼欲穿等着李不知的鼠肉，显然是对食用这些东西有着丰富的经验。
将鼠肉放上石板，道士这还剩一抹粗盐与两瓣蒜，便是难得的调料了。
道士自告奋勇来用手给肉翻面，李不知便在一旁与老汉攀谈起来。
李不知这才得知老汉叫做吕山，其女叫做吕安。
他们老吕家本在那鬼罗城内做点小生意，日子虽然贫苦，好歹过得下去。
可数月前，鬼罗城里不知忽然爆发什么灾祸。
其时吕山恰好带着吕安在城外贩货，于是，他便从逃难的人群得知灾祸的发生，以及自己全家人已然罹难的消息。
虽然如遭晴天霹雳，但活着的人终究还是得努力活下去。吕山就此带着女儿也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大部分人都是逃往鬼罗城北面，因为北面似乎还有别的大城。然而吕山清楚，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道里，就算逃到了新的大城恐怕也难以再立足。
于是，吕山便打算往南逃，因为他在几年前给予过南边某个村庄的人恩惠，那个村庄的人或许愿意接纳自己。
“某个村庄……”
虽然李不知只是自言自语，并未有存心打探之意，可吕山立马就接过了话茬:
“话已至此，我也不瞒两位恩人。
“所谓的恩惠，便是那村庄周遭隐居的一对夫妇，曾跋涉几十里来找我买过粮食。
“说是卖，其实他们也给不出什么东西交换。
“我看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凄苦无比，心下不忍，就几乎相当于白送给他们了……
“而那村庄，我虽不知其名……
“可听说其村郊植有一颗大椿，其高耸直入天际，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样吗……
李不知心中暗自感叹，施恩之人又阴差阳错地因此受恩，这究竟是缘分，是善恶有报的命数，还是……某种幕后存在的刻意安排呢……
不论如何，李不知有一事可以确定。
这于自己爹娘有恩的父女，接下来他要以命相护了。
至于那鬼罗城，李不知确信其就是曾经的罗阴城。
听吕山的描述，鬼罗城完全是一个无序状态，被几十甚至上百个小势力分割统治着。
不过，鬼罗城之前到底是什么状态已经不重要了——那场灾劫过后，鬼罗城曾经再怎样无序也毫无意义。
而具体是什么灾劫，吕山也说不清。只道那鬼罗城如今恐怕真的变成名副其实的鬼城了。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兴致勃勃烤着肉的道士听进去多少。
道士只是见那鼠肉颜色已变深，道一声“差不多了”……
便径自……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在李不知略带诧异的眼神里，道士含混不清地道:
“我先来给老人家和小妹妹试试毒……”
还没等李不知夸赞这道士竟真有点魄力，道士便忍耐不住恶心之感，抚住胸口“呕”地一声，差点连肉带着腹中其它东西倾吐出来，眼前架着的那奇怪玩意也几近掉落。
幸好道士事先紧闭住了嘴，才把那些东西堵在了口腔里，没有任其飞流直下，污染石板。
李不知连忙探查道士情况，发现其并无大碍。
那么，为何他反应如此剧烈呢……
李不知揣测，可能是因为他口中之物确实太难吃了吧……
道士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了，这才强忍反胃之感把鼠肉重新咽了下去，一边大喘气，一边挥挥手。
“没有……没有什么问题……能咽下去……
“就是……就是有点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无需多言。道士都快拿命验证这鼠肉可否食用了，李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伸手作“请”状。
“那吕老伯，吕小妹，你们就……自便吧。”
吕山和吕安向两人行了一礼，随即踞坐在了石板旁。
只见吕安伸出了那比楠竹枝丫还瘦弱的小手，将大部分的肉拨到了吕山一边，只给自己留了一小块。
吕安见状，抚抚吕安毛发稀疏枯黄的小头。
“乖妹儿，没这必要。这么多肉，肯定是够我们爷俩吃的……
“你若非要让着爹爹，那爹爹没得办法，只有等你吃饱过后才肯开始吃了。”
言罢，吕山竟真的收回了本欲开动的手，就这样看着吕安。
吕安见实在拗不过爹爹，只好拿起一块肉，送进了嘴里。
谁知那肉刚进了吕安的嘴，这小姑娘便如同着了魔般，虚弱、文静的姿态荡然无存，俨然变成了一头小兽。
一口，一口，再一口……嘴里的肉甚至尚未咀嚼便直接下咽，而随后又双手并用往口中继续充塞，仿佛这刚刚引得道士几乎呕吐的鼠肉是什么灵丹妙药、人间至味一般。
道士看着眼前吕安狼吞虎咽的场景，眉头紧皱。
起先，李不知认为道士是不食人间烟火才作出此等反应。
对吕安的状态，李不知倒是十分理解，甚至有些心疼。此等时局下，居然能吃到撒了盐、放了蒜的肉，这已经是很多百姓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夙愿了。
还没等李不知接着悲天悯人地往下想，他便悚然察觉，自己刚刚绝对误会了道士的皱眉。
混账，混账！看来我这两世还是吃的太饱了！太饱了！
李不知一边在心中大骂自己，一边急忙伸出手按住了吕安那扑腾着抢肉的小爪。与此同时，道士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吕安另一只手。
“吕小妹，快吐！快吐！
“刚刚历经大饥之人，不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会阻塞喉咙无法呼吸，更会把腹内撑破的！”
李不知急切地催促道。
可吕安的的确确是入魔了，入了这稀世佳肴的魔。她沉迷了，沦陷了，疯狂了！只见她对李不知的警告已是置若罔闻，反倒更加贪婪地把鼓胀地塞在口中的肉尽数吞入。
没有办法了……自己对真武功法的力度掌握还不够成熟，此时此刻要救吕安，李不知只得暴露自己，使用灵力了！
正当李不知凝神静气，准备催发丹田内金丹的灵力施展功法时，道士却先他一步动了。
道士松开了按着吕安的那只手，转而从后方紧紧抱住了吕安。
他将双手放在吕安胸腹处，左手持掌在下，右手握拳在上，开始不断向内用力挤压、挤压、挤压……
李不知呆愣着观瞧道士这番神奇操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希望，这是救命的解药吧……
所幸，这真的是解药。
经过道士的手法，吕安开始剧烈地咳嗽。
道士见状，连忙抱着她调转方向，终于避免了在她把那一大堆肉呕吐出来时污染到石板上的肉。
一番折腾后，见吕安总算是没什么大碍，道士一把瘫坐在地，拂袖不断擦拭脸上的汗水。
李不知不禁感叹道:
“道长，你这功法还真是稀奇，不依靠什么神通，单凭两手就能救人于危难之际……”
道士嘿然一笑。
“那是。道友你有所不知……
“我这门功法来自遥远异域，端的是一个简便易懂，而成效立竿见影！若道友想学，我马上便可以教给你！”
这么敞亮？李不知实在有些好奇了。无论是对这门功法，还是对这名似乎不太正经的道士……
“那……我可否讨教道长，这门功法的大名是？”
“当然。”
道士堂堂起身，正了正架在眼睛上的……道士告诉李不知这玩意唤作墨镜，并负手仰望苍天，沉思一时。
旋即，道士口中振振有词地吐出几个大字:
“其名曰……
“海姆立克急救法！”
哪怕发散刺目阳光的烈日正高悬着，也只是把这大地映照得更为苍凉……与阴森。
怀抱着女儿的老汉，此刻非常紧张。
因为他的身后一直紧随着一名高大的……不，应该说是巨大的身影。
那说不定有八尺……甚或是九尺的身影……如同一道遮天蔽日的悬崖峭壁一般，一直笼罩着父女俩。他们每前进一步，这悬崖峭壁也前进一步。
方圆数十里，哪还剩什么人烟。能存活下来的，不是妖魔邪祟，便是车匪路霸。这“悬崖峭壁”，怎可能是善意的存在了？
奈何此刻已一连饥饿整整数月的老汉，又是如何羸弱不堪啊。
更何况他的怀里，是一个比他还要弱小的存在。
老汉低头拨拨女儿那比干草还要干的头发。
他已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
霎时间，他的脑中闪过这样一道想法。
若是就这样一切了结，也好。
毕竟，他的亲人朋友都已逝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就只剩下怀中女儿。
就这样让他们爷俩怀抱在一起，一同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失为一种上天的恩赐了。
就如同彻底解脱一般，老汉放任这个想法充斥了他的全身。
于是他的精神开始恍惚，他的躯体开始摇晃……他知道，他与女儿将去与亲朋团聚了。
血腥与腐臭的味道已能被他残余的感官所感知到……这是来自那道悬崖，亦或是他自己？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只要解脱便好。解脱便好……
忽然，怀中剧烈的挣扎唤回了他的些许意识。
待他因这挣扎而缓缓回神，而眼前模糊的景象略微清晰一点后，老汉怔住了。
那血腥与腐臭既非来自身后悬崖，也非来自老汉自己，而是来自眼前……
来自眼前的，老鼠。
说是老鼠，其实这并不准确。老鼠仅是对眼前几只生物大致形象的概括——
豺狼虎豹一般的大小，头颅由中间裂开，内里不知缠绕着什么东西正在扭曲地搏动，尾部、脖颈、背上横生着数不清的肢体，刀剑似的尖牙利齿仿佛是被人从外部插入一般，零散交错地遍布全身……
而那些牙齿之上，赫然镶嵌着一些事物……
眼睛。
这些眼睛，就这样注视着面前的一老一少。
其实老汉的发愣，并不是因为几只“老鼠”的可憎形象——对这些东西，他早已麻木。
而是因为，些许的感叹与遗憾。
看来自己的解脱，并不能安然地、平静地到来，必须要历经一些……不得不承受的痛苦了。
老汉平静地拍拍怀中因恐惧而震颤不已的女儿，安抚道:
“噢噢噢……
“我家乖妹儿不怕，不怕……
“很快的……很快的……”
时间仿若静止一般。老汉就这样呆立在原地，迎接着自己那卑微的、平庸的……
在这世上不值一提的，宿命——
——紧握着他在这世上所仅剩下的珍视之物，一起……
……
许久许久。
然而。
老汉所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怀中的女儿，也已停止颤抖，平稳地向他的脸颊喷吐着呼吸。
属于生命的呼吸。
老汉抬起头。
眼前“老鼠”们裂开的已不止头颅，而是整个身躯，连带着它们的内脏与血液涂抹在龟裂的泥地上，构成了一副分外狰狞的壁画。
更前方，映入老汉眼帘的，赫然是那道逆光站立的“悬崖”，以及他手中那把分外令人注目的……
“巨剑”？
与其说那是巨剑，不如说那是一块大铁皮——“悬崖”本人已然极尽高耸，而这巨剑竟比“悬崖”的身躯还要更加粗长——简直可称铜山铁岳了。
特别之处还不止如此，这巨剑两侧开锋，剑尖却是扁平无状，宛若一桩铁壁。更稀奇的是，这巨剑竟没有剑柄，纯靠“悬崖”擒抱着来使用！
只见“悬崖”举起巨剑一甩，“呼”一阵劲风而过，其上血渍便尽皆挥散开来。
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已不言而喻了。
老汉连忙跪地砰砰磕两个响头。
“多谢义士出手相救！多谢义士出手相救！”
“悬崖”却并未理会老汉，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跟眼前不存在父女两人一般，只是将巨剑怀抱起来，便兀自顶着烈日前行了。
此时此刻，老汉“解脱”的想法已荡然无存。仗义出手的“悬崖”再度点燃了他生的希望。
活下去，活下去……
坚持住，坚持住，跟着他，就能活下去……
日上三竿。
老汉怀抱着女儿踏入了驿站。
这驿站年久失修，其陈设均是破败不堪，更无人在此维持。
体力透支的老汉早已跟丢了“悬崖”，他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与直觉朝着这驿站前进。
或许他在赌一丝希望，赌那“悬崖”会在此落脚吧。
可惜，他赌错了。
在驿站那腐烂木椅上歇息的并不是“悬崖”，而是另两个人。
失却意识的他已无法辨认两人的形貌，就这样怀抱着女儿，后仰躺倒在了驿站里。
待到他醒来时……
等一下。
醒……醒来？
自己，居然还能够醒来吗？
一时间，这番想法占据了老汉的脑海，令他不自觉地挺身而起。
“老伯，勿要乱动！
“你现在极度虚弱，稍有不慎便会伤筋动骨！”
老汉将手按上脖颈，感受着自己的脉搏。
“我……我还活着？”
还没等劫后余生的狂喜涌入老汉心中，另一股惊恐便又主宰他的情绪了。
“我家乖妹儿……我家乖妹儿！”
“别急啊老人家，这不在这好好的吗……”
老汉顺着说话之人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他女儿正抱着一个木葫芦“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着凉水。
得见女儿安然无恙，老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随着情绪逐渐平复，老汉开始观察面前两人。
一人乃是寻常少年姿态，然其穿着整洁，身形精壮，神采奕奕，显然不是同老汉一样逃亡的、饥馑瘦弱的普通百姓。
不消多说，这少年便是李不知了。
而另一人则身着道袍、头束幅巾、手持幡旗、腰间别一把拂尘，八字胡撇上的双眼顶着个怪异的黑色物件。
这身打扮同老汉认知里的道士有所出入，但也无疑是一位道长。
无论如何，眼前两人一定是救下自己父女性命之人了。
于是老汉不顾身体虚脱与两人劝阻，执意下床向两人磕头行礼。
“三位恩人救命之恩，教我这老头子该如何报答呀……”
搀扶着老汉的道士听闻此言，八字胡须往上翘了翘，连忙左顾右盼。
“三位？哪来的三位？不是就我们两个吗？”
李不知则顿时握紧双拳，面色阴沉。
“说不定有什么邪祟跟着混进来了……”
这下轮到老汉疑惑了。
“难道那高大侠士，并不是与二位为伍的吗？”
待到老汉讲明原委，二人也进行说明，一切才真相大白。
“结果那位侠士居然与二位恩人毫无瓜葛……
“我老头子真是修来齐天的洪福，一日之内竟连着得遇两次生还大运……”
道士抹抹他那奇怪的胡子。
“还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侠士啊。”
李不知则微微一笑。
“我看那根本不是一位侠士，只是个实力高强的赶路者罢了。
“他出手斩杀那几只怪鼠，并非是为了行侠仗义，而只是因为他刚好与老伯父女同路，几只怪鼠挡了他的路，他顺手灭之，仅此而已。
“如若他真是位行侠仗义的义士，为何他并不帮人帮到底，却继续独自赶路，而把本就虚弱的老伯父女丢在身后自生自灭了？”
道士捻须作深沉状。
“道友所言……未免太以恶意揣度人心了。”
“恶意？”
李不知摇摇头。
“我可有说那赶路者是恶人了？
“值此乱世，各行其道，哪有什么好指摘的。
“更何况，即使他未进一步救助，究其本源，那赶路者不还是灭了怪鼠，救下了老伯父女，行了件善事么？
“不过就是他主观上未必存此想法就是了……”
道士微微叹了口气。
“倒也是……
“这世间因果纷繁复杂，相互缠绕，又有谁说得清楚了？”
老汉也点点头。
“管得他存个什么心，活下来便好。只要救了我和乖妹儿的命，便已算得我的恩人了……”
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几人暂时不再言语。
李不知折下楠竹上一根枝丫，递给小女孩，本意是想让她进行把玩，不至于太过无趣。
谁知女孩一拿到那根枝丫，便直接塞入口中囫囵吞了下去，连嚼都不带嚼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老汉与女儿已经许久未进食，还透支力量长途跋涉这么长时间，其身体状态恐怕已是要见底了。
李不知与道士都是身负神通之人，不受寻常口腹之欲困扰，哪会在身上携带补给？连那木葫芦里的水都是道士准备来施法用的。
道士一拍大腿。
“哎呀道友，这可如何是好？
“你适才亲眼得见，我身上存有的糯米、驴蹄、大蒜等能作吃食之物，早就在路上同你抵抗那些邪祟时耗尽了！早知道该省着点用……”
李不知点点头。
确实是他亲眼所见，这位道士的神通……只能说还真是特别。
而这贫瘠的荒郊野岭，更没有任何生灵所存在着了——李不知之前探查过，连株小草都挖不到。
“实在不行，先让老人家和他女儿食一点我二人衣服上的布匹……”
“不可！”
李不知马上否决了道士这种想法。
“布帛、木头、泥土、石头等物只能作欺骗口腹之用，根本无法助人回复元气。若真让他们食用，只怕会让情势更为恶化！”
李不知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还是只有用灵力为他们治疗了。
李不知本不想在这个来路不明、与他在路上萍水相逢的道士面前展现灵力。
哪怕是之前战斗时，李不知所使用的也只是纯凭肉体的真武功法。
就是对着这对父女，李不知也存有戒心……
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不得不暴露了。
正当李不知思索能不能找个理由把道士支开之际，老汉说话了。
“……两位恩人，那几只怪鼠的尸体，应当还在原地。
“若两位恩人不介意，便劳烦你们去取来为我家乖妹儿充饥吧。”
这似乎是一个可行的建议。但李不知还是有所迟疑。
的确，这方地界蛮荒至此，想来也没有什么行人或食腐动物去争抢那些尸体了。
可是……
“历经这么久阳光暴晒，不知现在那怪鼠之肉已腐烂成什么样子……何况，这怪鼠必定是被什么邪祟所污染过，真的还能食用吗……”
“能。”
老汉平静地说道。
“我老头子与乖妹儿这一路逃来，不知已食过多少来历不明的腐草烂肉，包括二位恩人适才所说的布匹、泥土、木头之类……
“如此侥幸一路活到现在……
“想必我们的口腹，早就适应那些东西了吧？
“如今甚至还能开个荤……就算是吃死也无憾了。
“二位恩人眼下不也没别的法子了吗？”
“这……”
李不知和道士大眼瞪小眼。
李不知确信，这道士手上也一定还存有拯救父女的手段，只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顾虑才不敢使出！
就目前两人这么相互试探、牵制、防备着的情况看来，确实是只剩这一个法子了。
李不知叹了口气。
只好试试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自己再出手相救便是。
李不知便朝道士一拱手。
“那就劳烦道长在此照料一下老伯父女，我去取回那些鼠肉吧。”
干涸枯黄的原野上，李不知飞快地奔跑着。
至于为什么不用灵力加速乃至直接飞行，还是那个原因——他害怕一旦展示灵力，便会引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在大椿乡一年多以来，李不知早已用真武功法将自己的肉体千锤百炼，因此哪怕是纯用双腿跑动，李不知的速度也已然不低了。
不消多时，李不知便瞧见远处地上七零八落的怪鼠的尸体。
“到了……”
战斗经验丰富的李不知一眼便看出，这些怪鼠身上切口齐整，只怕……是被一剑同时斩杀的。
一剑……只一剑。
哪怕是李不知，也自忖他现在绝对无法做到这个程度。
这风格倒是很像李不知的大哥王负，狂暴却精准，一招制敌。只不过，大哥从来不屑使用什么武器……
想到这，李不知便对那神秘的赶路人不禁又多出几分好奇来。说不定他与大哥有什么联系，甚至……就是大哥转生呢？
李不知一路胡思乱想着这些东西，往返路程倒都很顺利。
大概，这附近所剩“生灵”真就只有这几只怪鼠了吧……
待李不知拎着自己勉强精挑细选出来的鼠肉回到驿站，道士与老汉父女已将火生起来了。
他们用几块石头与石板支成一个简陋烤架，就望眼欲穿等着李不知的鼠肉，显然是对食用这些东西有着丰富的经验。
将鼠肉放上石板，道士这还剩一抹粗盐与两瓣蒜，便是难得的调料了。
道士自告奋勇来用手给肉翻面，李不知便在一旁与老汉攀谈起来。
李不知这才得知老汉叫做吕山，其女叫做吕安。
他们老吕家本在那鬼罗城内做点小生意，日子虽然贫苦，好歹过得下去。
可数月前，鬼罗城里不知忽然爆发什么灾祸。
其时吕山恰好带着吕安在城外贩货，于是，他便从逃难的人群得知灾祸的发生，以及自己全家人已然罹难的消息。
虽然如遭晴天霹雳，但活着的人终究还是得努力活下去。吕山就此带着女儿也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大部分人都是逃往鬼罗城北面，因为北面似乎还有别的大城。然而吕山清楚，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道里，就算逃到了新的大城恐怕也难以再立足。
于是，吕山便打算往南逃，因为他在几年前给予过南边某个村庄的人恩惠，那个村庄的人或许愿意接纳自己。
“某个村庄……”
虽然李不知只是自言自语，并未有存心打探之意，可吕山立马就接过了话茬:
“话已至此，我也不瞒两位恩人。
“所谓的恩惠，便是那村庄周遭隐居的一对夫妇，曾跋涉几十里来找我买过粮食。
“说是卖，其实他们也给不出什么东西交换。
“我看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凄苦无比，心下不忍，就几乎相当于白送给他们了……
“而那村庄，我虽不知其名……
“可听说其村郊植有一颗大椿，其高耸直入天际，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样吗……
李不知心中暗自感叹，施恩之人又阴差阳错地因此受恩，这究竟是缘分，是善恶有报的命数，还是……某种幕后存在的刻意安排呢……
不论如何，李不知有一事可以确定。
这于自己爹娘有恩的父女，接下来他要以命相护了。
至于那鬼罗城，李不知确信其就是曾经的罗阴城。
听吕山的描述，鬼罗城完全是一个无序状态，被几十甚至上百个小势力分割统治着。
不过，鬼罗城之前到底是什么状态已经不重要了——那场灾劫过后，鬼罗城曾经再怎样无序也毫无意义。
而具体是什么灾劫，吕山也说不清。只道那鬼罗城如今恐怕真的变成名副其实的鬼城了。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兴致勃勃烤着肉的道士听进去多少。
道士只是见那鼠肉颜色已变深，道一声“差不多了”……
便径自……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在李不知略带诧异的眼神里，道士含混不清地道:
“我先来给老人家和小妹妹试试毒……”
还没等李不知夸赞这道士竟真有点魄力，道士便忍耐不住恶心之感，抚住胸口“呕”地一声，差点连肉带着腹中其它东西倾吐出来，眼前架着的那奇怪玩意也几近掉落。
幸好道士事先紧闭住了嘴，才把那些东西堵在了口腔里，没有任其飞流直下，污染石板。
李不知连忙探查道士情况，发现其并无大碍。
那么，为何他反应如此剧烈呢……
李不知揣测，可能是因为他口中之物确实太难吃了吧……
道士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了，这才强忍反胃之感把鼠肉重新咽了下去，一边大喘气，一边挥挥手。
“没有……没有什么问题……能咽下去……
“就是……就是有点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无需多言。道士都快拿命验证这鼠肉可否食用了，李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伸手作“请”状。
“那吕老伯，吕小妹，你们就……自便吧。”
吕山和吕安向两人行了一礼，随即踞坐在了石板旁。
只见吕安伸出了那比楠竹枝丫还瘦弱的小手，将大部分的肉拨到了吕山一边，只给自己留了一小块。
吕安见状，抚抚吕安毛发稀疏枯黄的小头。
“乖妹儿，没这必要。这么多肉，肯定是够我们爷俩吃的……
“你若非要让着爹爹，那爹爹没得办法，只有等你吃饱过后才肯开始吃了。”
言罢，吕山竟真的收回了本欲开动的手，就这样看着吕安。
吕安见实在拗不过爹爹，只好拿起一块肉，送进了嘴里。
谁知那肉刚进了吕安的嘴，这小姑娘便如同着了魔般，虚弱、文静的姿态荡然无存，俨然变成了一头小兽。
一口，一口，再一口……嘴里的肉甚至尚未咀嚼便直接下咽，而随后又双手并用往口中继续充塞，仿佛这刚刚引得道士几乎呕吐的鼠肉是什么灵丹妙药、人间至味一般。
道士看着眼前吕安狼吞虎咽的场景，眉头紧皱。
起先，李不知认为道士是不食人间烟火才作出此等反应。
对吕安的状态，李不知倒是十分理解，甚至有些心疼。此等时局下，居然能吃到撒了盐、放了蒜的肉，这已经是很多百姓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夙愿了。
还没等李不知接着悲天悯人地往下想，他便悚然察觉，自己刚刚绝对误会了道士的皱眉。
混账，混账！看来我这两世还是吃的太饱了！太饱了！
李不知一边在心中大骂自己，一边急忙伸出手按住了吕安那扑腾着抢肉的小爪。与此同时，道士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吕安另一只手。
“吕小妹，快吐！快吐！
“刚刚历经大饥之人，不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会阻塞喉咙无法呼吸，更会把腹内撑破的！”
李不知急切地催促道。
可吕安的的确确是入魔了，入了这稀世佳肴的魔。她沉迷了，沦陷了，疯狂了！只见她对李不知的警告已是置若罔闻，反倒更加贪婪地把鼓胀地塞在口中的肉尽数吞入。
没有办法了……自己对真武功法的力度掌握还不够成熟，此时此刻要救吕安，李不知只得暴露自己，使用灵力了！
正当李不知凝神静气，准备催发丹田内金丹的灵力施展功法时，道士却先他一步动了。
道士松开了按着吕安的那只手，转而从后方紧紧抱住了吕安。
他将双手放在吕安胸腹处，左手持掌在下，右手握拳在上，开始不断向内用力挤压、挤压、挤压……
李不知呆愣着观瞧道士这番神奇操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希望，这是救命的解药吧……
所幸，这真的是解药。
经过道士的手法，吕安开始剧烈地咳嗽。
道士见状，连忙抱着她调转方向，终于避免了在她把那一大堆肉呕吐出来时污染到石板上的肉。
一番折腾后，见吕安总算是没什么大碍，道士一把瘫坐在地，拂袖不断擦拭脸上的汗水。
李不知不禁感叹道:
“道长，你这功法还真是稀奇，不依靠什么神通，单凭两手就能救人于危难之际……”
道士嘿然一笑。
“那是。道友你有所不知……
“我这门功法来自遥远异域，端的是一个简便易懂，而成效立竿见影！若道友想学，我马上便可以教给你！”
这么敞亮？李不知实在有些好奇了。无论是对这门功法，还是对这名似乎不太正经的道士……
“那……我可否讨教道长，这门功法的大名是？”
“当然。”
道士堂堂起身，正了正架在眼睛上的……道士告诉李不知这玩意唤作墨镜，并负手仰望苍天，沉思一时。
旋即，道士口中振振有词地吐出几个大字:
“其名曰……
“海姆立克急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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