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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刹那锦食

    前后不到两年的光景,一天我正跟香芝在粮库里给卖粮食的王瘸子过磅,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停在了门口,小轿车的后视镜上还绑着红绸子。那时候,咱乡下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一辆小轿车,俺家也没有开小轿车的亲戚,我跟香芝就盯着门口的桑塔纳看,正瞅着,驾驶室的门就打开了,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志刚。

    志刚一下车就大声喊:“俺妈、俺爸,我回来了!”我跟香芝开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志刚一身西装革履,头上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开着小轿车回来,活像一个大老板,这哪里还是俺家原来的志刚!香芝就问志刚咋现在回来了,志刚指了指旁边的桑塔纳说:“刚提了新车,要磨合磨合,干脆就开回来给你和俺爸看看。”说罢,他就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搬出来一箱东西朝家里走,说是给我带了江南的酒。

    当时,我跟香芝是又开心又觉得别扭,别的不敢说,自家儿子几斤几两,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这突然一下像是发了大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进了屋,香芝就问志刚:“买车这么大的事,咋没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志刚说:“买个车,又不是娶媳妇。”说完就哈哈地笑,香芝脸一拉说:“你看你能的,都快没个正形了。”志刚看他妈有点不高兴了,就搂着香芝的肩膀说:“俺妈,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叫你操一辈子的心呀!不光我买了,狗蛋叔也买了一辆,俺俩是一起买的,他开得慢,还在后面来,一会也该到了。”香芝转过身,盯着志刚的眼睛说:“志刚,你要听恁妈一句话,我不管你跟狗蛋是咋合的伙,以后你不能跟狗蛋走太近。”志刚满口答应着。

    不一会,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就停在了隔壁三婶子家门口,是狗蛋回来了。我看着狗蛋也人模狗样的下了车,活脱脱一个大老板的做派,心里更加的不踏实。

    趁着香芝在楼上,我细问了志刚这两年的生意怎么样,志刚就说:“南方比较富裕,人也会享受,这两年洗浴中心的生意是越来越火,还开了一个做SPA的分店,不光两个店来回跑不方便,平时出来进去办事也要个行头,这才买了车。”志刚还说茜茜大了,不能一直租住在围楼里,过段时间准备买个小户型的两居室,把娟子和茜茜的户口也迁过去,以后茜茜上学啥的都比较方便。

    我跟志刚正说着,香芝下了楼,她把一万块钱递到志刚手里说:“你买车该花了不少钱,我跟恁爸之前也不知道,这一万块钱你拿着,就当我跟你爸赞助你的。”志刚又把钱塞回香芝手里说:“俺妈,你放心,我又不缺钱,你跟俺爸平时也多歇歇,以后莉莉的学费啥的都我出。”他娘俩又推搡了一会,最后志刚也没收那一万块钱。

    过了一会,香芝还是不放心,怕志刚走歪了路,又来来回回问了志刚好几次,每次志刚都说:“俺妈,你放心,这车就是普通的家用小汽车,江南那边早就遍地都是了,全办下来也就十几万,钱都是正道来的……”问得多了,有时候志刚还嫌啰嗦,我跟香芝也就不再多问了。

    狗蛋一边打着手机一边走了进来,他合上手机就对着我跟香芝说:“俺哥、俺嫂子,晚上别弄饭了,我搁城里定了桌,晚上我请恁喝酒。”我跟香芝还没说话,志刚就说:“中,晚上就咱两家,搁一块好好喝两盅。”

    临近傍晚,志刚开着他的黑色桑塔纳,带着我和香芝,狗蛋开着他的红色桑塔纳,带着三婶子和他姐一家。两辆车,两家人,一起到了县城的世纪大酒店。

    世纪大酒店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边上,是县城里最气派的酒店。一进门,迎宾大厅有两层楼那么高,楼顶上挂着的水晶吊灯就像一棵倒着栽的树,狗蛋对着服务员说了一阵,那服务员就领着我们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包间里也豪华的很,有咱农村的两间屋那么敞亮,大圆桌估计能坐下二十多口人,上面盖着一块大红布,红布上压着一个玻璃转盘,转盘的中间是空的,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桌子的一圈整整齐齐的摆着一二十套陶瓷的餐具,大碟子上面放着小碟子,左手边摆着白瓷金边的小碗,小碗的旁边是一个高脚的玻璃杯,杯子里放着一块叠好的餐巾,筷子架、小油碟也都是一人一套。

    别说三婶子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就是我跟香芝也是头一回到这么高档的饭店吃饭。狗蛋招呼着我们先到餐桌旁边的沙发上看电视、拉拉呱,他让服务员端来了几碟瓜果,又挨个的倒了茶,说等菜上齐了再上桌吃饭。

    狗蛋给我递上一根中华烟,出门的时候,志刚就把我的烟袋锅子扣在了家里,我也觉得在这酒店里再吸老烟袋锅子确实不像样,就接过狗蛋的烟吸了起来。狗蛋的姐姐一会给三婶子剥个桔子,一会又是削个苹果,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全不见了以前的腼腆秀气,也变得很大方起来。倒是狗蛋姐夫坐在那有点不自在,其实当时我也有点拘束,狗蛋给他姐夫递烟的时候,他姐夫拿在手里,狗蛋要给他点烟,他慌忙地摆摆手问:“这地方可准吸烟?”狗蛋就说:“哪有饭店不让吸烟的,你放心大胆地吸。”哈哈笑着,就给他姐夫点上了。

    没多大会,菜就上齐了,顺着玻璃转盘的一圈,大大小小的盘子得有二十多个,荤的、素的隔一个摆一个,好多菜咱都是头一次见。上了桌,倒好酒,狗蛋就招呼着开了席。那顿饭吃了有一两个钟头,两家人说了很多的话,讲了以前跟狗蛋一起被抓进派出所的事,说了因为盖楼和狗蛋干仗的事,还说了这么多年来跟三婶子相互照应的家长里短。三婶子说着说着,一会抹一把眼泪,一会又破涕为笑,三婶子说:“俺这一辈子没见过啥世面,最远没走出牛大庄二十里地,没成想还能搁县城的大酒店里吃顿饭,这回开了眼,以后死了也能合眼了!”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狗蛋就咋咋呼呼地说:“俺娘,你看,你是哭个啥,以后只要我回来,就带你来这里吃饭,今天难得在一起,不兴哭。”三婶子一边点头,一边擦干了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志刚、狗蛋就开着车回了江南。

    “这钱啊,有时候像条狗,能给你看家护院,也能反咬你一口!”二爷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边磕边说,磕干净了烟灰渣渣,他把老烟袋放到了桌子上,顺手拿起面前的空碗,从桌上的白汤盆里盛了一勺丸子汤,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他放下碗抹了一把嘴接着说:“自从志刚挣了钱,整个人都变了,忘了自己是土地里长出来的苦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为志刚而叹,更像是为自己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