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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没有脚的鸟5

    淮王府外,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史都带着人来了。弓箭手也全部就位。皇帝下令,务必捉拿凶手,若反抗,不论是谁杀无赦。

    内院里,李大人几人谁都不敢说话,傻子都看得出来,淮王府里所有人都是莫予初杀的。他们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要是这威武女将军一气之下杀了他们,找谁喊冤去?莫予初也没让几人久等,喝完手里的那杯茶,站起了身,吓得几人连忙后退几步。

    “走吧。”莫予初疲惫开口,自己领先走出了内院。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几秒,也跟了上去。

    走出淮王府时,清晨的一缕阳光刚好洒下。已经是正月,可到现在京城都还没有下雪。莫予初有些遗憾,她想看场雪。犹记那年冬天,父兄回京述职,正巧要赶上过年,皇帝恩准父兄过完三十再回边疆。那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次除夕。她和父兄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父兄都让着她,她赢得高兴,咯咯咯地笑着,母亲则在旁为他们熬着姜汤,谁冷了就可以喝上一口热乎暖心的汤。

    想到这莫予初眼睛发酸,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或许是那一夜的大雨,早就冲走了她所有的泪水。她把手中刘夯人头高高举起,目光坚定的扫过门口众人,朗声说到:

    “淮王刘夯,勾结蛮王,借战乱杀害忠武侯及膝下三子,莫家军八万将士救主心切,中蛮族埋伏,战死疆场。我,莫予初,今日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也为父兄及八万莫家军报仇!淮王府满门皆是我一人所杀,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这一番话说完,无人出声。

    良久,大理寺卿才悠悠开口:“莫将军,口说无凭,这事涉及叛国,你可有人证物证?”

    “呵,都没。”莫予初冷笑出声:“能作证的人都死了,至于证据,是你你会留下什么证据?”

    大理寺卿皱眉,沉思片刻:“莫将军所说,大理寺自会查清。至于莫将军杀害亲王,屠杀满门,还请莫将军跟我们走一趟。”

    都察院史也开口符合:“寺卿大人所言甚是,莫将军,淮王勾结蛮族一事本官定与大理寺一起查明此案,眼下还请莫将军随我等走一趟。”

    大理寺卿啐了一口,心里骂到:老匹夫,又想来抢功。

    莫予初没反抗。她也希望能查清此事,昭告天下。

    皇帝下旨,她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大牢里到处是犯人们随地排泄的污秽物,臭气熏天。一只只老鼠肆无忌惮的串来串去。莫予初沾满献血的喜服已被脱下,换上了一身白色囚服。头发凌乱的披散开,她靠在墙壁上,因为疲惫渐渐睡去。

    这一次,她终于睡了个好觉,没有再做梦。

    朝堂上,皇帝随意的靠在龙椅上,眼神平静,面容和蔼。但他身上散发的帝王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他缓缓开口,语气平缓:

    “众爱卿对淮王勾结蛮族一事有何看法?”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一番后,首辅出列,躬身说道:“陛下,此事已过去近四年,要查有些难度。如今淮王与瓜尔扎已死,此事仅凭莫将军一句话,臣觉得未免有些空穴来风。”

    “孙首辅此言差矣。若是空穴来风,莫将军有何理由杀了淮王满门?”都察院史出列躬身:“陛下,依臣所见当下应尽快查明淮王勾结蛮族一案。”

    “陛下,臣以为,莫将军屠杀亲王满门罪大恶极,理应斩之。至于淮王一事,暂可搁置。”卫国公出列躬身道。

    “陛下万万不可,莫将军平乱蛮族功不可没,妄下定论,轻易定罪,寒了边疆战士的心啊。”大学士出列躬身道。

    一时群臣各党各抒己见,争吵不休。

    “肃静!肃静!肃静!”大太监高喊三声,才压住了群臣争论的声音。

    “今日先这样吧,退朝。”皇帝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

    刑部大牢。马平文开口唤醒沉睡中的莫予初:“莫将军,莫将军。陛下命我来探望你,随便问你一个问题。”

    莫予初睁开眼,眼神迷茫了几秒,立刻变得清明。她靠在墙上,语气平静。“马将军请说。”

    “陛下问你,事到如今可曾后悔?”

    “不曾。”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后悔?呵,怎么可能会后悔。那是害她父兄,害死八万莫家军的仇人。若让她从来再选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但,那人带笑的眼清晰浮现在她脑海。若是真能从来一次,她便放过刘澈吧。

    “当时你从蛮族王宫出来便下令不准透露瓜尔扎死在你手上的消息,就是为了今日?”马平文问。

    “是。瓜尔扎告诉我是淮王与他勾结一事时,我就做好了准备。”

    “为何不禀明陛下?”

    “那是淮王,陛下的胞弟。要查此事必定艰难。其中缘由我想不用我多说,马将军自会明白。”

    “可是如今一来,你更是性命难保,你的父兄,莫将军岂不白白含冤而死?”

    “那我也等不了!日日夜夜我都能梦见他们围在我身边,他们死不瞑目。不亲手杀了淮王,我有何脸面去面对他们?”莫如初语气变得愤怒。

    “哎…我与诸位武将会全力恳求陛下查清淮王一事。”马文平叹了口气:“还请莫将军,保重。”

    说完他离开了大牢。

    马文平走后,一只乌鸦从大牢狭小的窗户飞了进来,停在莫予初的肩头。莫予初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它的头:

    “如今我大仇得报,生或死已并无区别。你也该飞往旷阔的天际,追寻你的自由。”

    乌鸦黑豆子般的眼睛看了莫予初好久。之后乌鸦扇动翅膀,飞离了大牢,飞离了刑部,飞离了京城。

    一旬后,京城布告墙上,贴了一张告示,百姓们纷纷围过来观看。上书:

    淮王刘夯,经三司查实勾结蛮族陷害忠良,致忠武侯及膝下三子,八万莫将军将士战死疆场一案,证据确凿,理应诛九族。但淮王满门已被莫如初屠杀,故不再追究。罪犯莫予初,杀害亲王,灭其满门,罪不可诉,但其平乱蛮族有功,功过相抵,剥夺其护国大将军名号,贬为庶民,流放千里,终身不得入京。

    到此,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淮王案,算是结案了。百姓们无不唏嘘感叹,那位有勇有谋,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为了复仇就这样赔上自己的一生。流放千里与判斩首又有何区别?流放路上危险重重,又有几个是能活着到目的地的?从此,再无护国大将军莫予初。

    流放前夜,皇帝召见了莫予初。身穿囚服的莫予初被带到御书房,一身明黄袍子的皇帝,正在批阅奏章。此时的莫予初已经没了女将军的凌厉,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皇帝抬眼看向跪在书案下方的莫予初,眼神依旧平静,语气温和:

    “婉语啊,朕曾和你说过,安心留在京城,好好过日子。你便不听。你这执拗的性子真是随了你的父亲。”

    见莫予初不答,他也毫不在意继续说到:“朕在位二十余载,经历多少大风大浪登上的九五之座,看人看事,从未走眼。朕,年事已高,未雨绸缪,总是有益无害。希望你,莫要怪朕。”

    听到这,莫予初终于有了反应,她错愕的抬起头,与皇帝那双平静的眼对视。皇帝也不躲闪,就那样由她看着,良久之后,莫予初轻笑一声,双手扶额跪地行礼:

    “民女莫予初,谢过陛下。愿陛下与天长寿,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朕都答应。”

    “民女唯有一愿,临走前想去父母兄长坟前祭拜。”

    “朕允了。”

    “多下陛下。”

    离开御书房,莫予初心里惆怅万分。自古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她怎么就觉得皇帝特意赐婚让她嫁给淮王世子刘澈,只是愿她好好过日子呢?原来皇帝早就知道,知道淮王通敌,知道淮王想反,也知道她得知真相必定会亲手杀了淮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头来她还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还是要谢过皇帝的顺水推舟,不然要杀淮王,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新婚那晚莫予初还在奇怪,淮王府的暗卫都去了哪里,现在她明白了。

    程老将军站在刑部大门前,等着从宫里出来的莫予初。他如今无官职在身,除了皇帝亲召,是不能进宫面圣的。等了一个多时辰,他看见了被押解回来的莫予初。他连忙上前,掏出几锭银子塞给负责押解莫予初的狱卒:“劳请几位官爷通融,我与莫将军说几句话。”为首的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你只要一盏茶的时间。”说完他向其余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走到五米外等候去了。

    “程叔。”莫予初展开笑颜,看向这位父亲的挚友,也是她的师父。

    “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应了你。”程老将军叹气:“从你上战场,我就提心吊胆。终于盼得战乱平息,你平安归来。可你…哎。罢了罢了,你和你父亲一样的性子。”

    “程叔,婉语多谢您的教导之恩。今生无以回报。”说着莫予初双膝跪地,给程老将军磕了个头。

    “快起来,”程老将军立马扶起莫予初:“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老夫能帮的你尽管说。”

    “我向陛下求了恩典,明日走前可以去父母兄长坟前祭拜,劳请您帮我个忙…”莫予初靠近程老将军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程老将军听完,眼神先是错愕,然后变得哀伤。他沉默的点点头。

    “程叔,就此别过。”莫予初向程老将军行了个军礼,转身向几名狱卒走去。

    望着莫予初走进刑部的身影,程老将军在刑部门口又站了很久。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愧是将门之后。”转身离开此处。

    流放当日,被士卒押着的莫予初来到了父母兄长坟前。她一一上了香,祭了酒,烧了纸钱。她跪在父母坟前,一边磕头一边低语:“女儿没有辜负您们,没有辜负兄长,没有辜负莫家军,没有让大家白白含冤。大仇已报,边境也已太平,女儿对得起莫家列祖列宗,对得起边境百姓,如今死而无憾,这就下来与你们团聚。”

    说完,她一把抽出程老将军事先藏在坟边草丛里的银色长枪,准确无误的插进自己胸膛。这一系列动作太快太突然,守在一旁的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冲过来的时候,银色长枪已经穿过心脏洞穿了莫予初的胸膛,鲜血侵染了囚服,在坟前绽开成一朵朵娇艳的花,似盛开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

    生命的最后一刻,莫予初终于等到了京城的第一场雪,飘落的雪花中,她仿佛看见了熟悉的将军府,她的父兄正在院里堆雪人,她的母亲正在围炉边煮着姜汤。他们看见了她,大兄亲热的喊道:

    “小妹回来了?快快过来,就等你来打雪仗呢。”母亲眼神慈祥的看着她,父兄亦都是一脸疼爱模样。

    这一刻两行清泪从躺在地上的莫予初眼角流出,嘴角带笑意,她最后呢喃:“父亲母亲,三位兄长,我,回来了。”

    一只乌鸦停在坟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黑豆子般的眼睛静静盯着渐渐失去生命气息的莫予初。直到那个人儿,眼里再也没了光。莫予初死了,她没死在纷乱的战场,却亲手用自己那把杀敌无数的银色长枪,了解了性命。

    一直追随着她的乌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它可以吃她的肉了。可是乌鸦却哭了。它哇哇哇的叫着,叫到黄昏,叫到深夜,叫到它的嗓子嘶哑,叫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乌鸦看向那早已没了尸体只留一朵朵血迹开出红花的空地,它展开翅膀,飞向高空。这一次,它是真的飞远了。

    听说有一种鸟,天生没有脚。它们或是一直飞翔,或是在云层中停歇。它们每次坠地,便是生死决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