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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试问闲愁都几许

    柳叶刀蓦然循声“望”去。

    如果此时有人趁机偷袭,说不定有八成概率得手。

    可是远不只是他,后方观望的将士,江岸浴血挥刀的军卒,在此声入耳之际,所有人都停下了手,皆想看看,来者是敌是友。

    于是杨吉看到了此生最为惊悚的画面。

    晏诗活生生俏丽于楼船高处,一头青丝顺风飘扬,佩剑在手,遥遥指来。剑尖一抹寒光,仿佛隔着数十丈江面,刺中他的心脏。

    一刹那,杨吉几乎要以为这是穆王为了扰乱他的心智而想出来的诡计。

    那杯酒里放了足足的毒药,莫说是她一个人,就算是头熊罴,也应该绝无生还之幸。可她,为何却好端端站在穆王身侧?自己的大军又在哪里?

    他面色恍若见鬼,“你不是死了吗?”

    难道,武功修炼至极处,便不惧任何毒物?

    身旁高手答曰,“即便有这说法,但以她的年纪,应不至如此。莫不是,她修行了什么奇怪功法,自小遍尝百毒,所以已然不惧。”

    杨吉其实不过是心神骤失之下的脱口一问,并没有听属下的解释。

    此刻他关心的是,北岸的十万后军在哪里?

    “将军,不是援军!是穆王军!”

    “眼下该如何是好?”

    杨吉眼神逡巡江面,除了遍布穆字军旗的战船,却再没发现一艘己方军舰。

    “仲许呢?怎么是他们?难道……没道理啊。”

    浓浓的荒谬感,接踵而至。

    他多么希望,此刻仲许从二人身后钻出来,禀告说这是他的俘虏!

    穆字军旗也皆改换成“杨”字。

    不过既然她还活着,那么仲许……

    杨吉的心无限向下沉去,好像永无止境。

    狂喜和凝重在南岸两方人马的脸上彼此交换了位置。

    一阵无言的绝望与恐惧,在西北军中迅速蔓延。

    “杨吉,投降吧!你无路可走了!”

    穆王朗声传来,穆王战舰一字排开,其中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皆对准了江岸绵延数里的西北军。

    “将军快看,有些好像是咱们的船!”

    杨吉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怒张须发,暴喝一声:“赢姓小儿,尔敢欺我!”

    “来日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随即低声吩咐左右,旗令官大手一挥,远处的邢伍威顿时意会,西北军前后左右,遽然变阵,防守变突击,数道尖椎陡现,正是对准了联军包围圈的连接处!

    “不好,他要突围!”

    穆王大喝一声,急令众军放箭!

    西北军此时深陷绝境,骨子里头不肯服输的倔强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五军包围之下,自己绝无活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战个轰轰烈烈,好歹不负此生。

    即便有穆王提醒,箭雨压制,可在西北军猝然爆发的斗志面前,四军连接处的包围圈仍然被深深撕咬得岌岌可危!

    此时江岸一线的反军弓箭手也冒死到位,向战船反击,为大军突围做掩护。

    杨吉随着中军,在昱王和孟军中间杀去,意图挟着这口因着穆王军到来的恐惧,尽数化为大军求生的动力,杀出一条血路。

    但凡逃出生天,这数万人,在广博的中原腹地,找处栖身之所还不容易?

    届时在慢慢探听仲许大军兵败情由,聚拢一些打散的将士,未尝不可东山再起。

    “杀!杀出去!”

    杨吉高举大刀,鼓起身上所剩不多之精力,在高头大马上呼喝!

    “围住他,不能让他走!”

    昱王亦厉声喝道!

    “聚拢,聚拢,给我夹死他!”

    即便联军主帅反应迅速,可毕竟联军并非一条心。

    人人皆等着自家主将的亲自命令才得以行动,彼此之间一时又难以配合无间。

    尤其孟军一边靠昱军,一边挨窦军,两边皆承重压。加之此前又元气有损,此番面对杨吉亲自率部杀来,左右支绌,首尾难顾,不由得连连后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反军见孟军退却,自然更朝此处蜂拥而上。孟军防御圈顿然薄脆如纸,肉眼可见的被反军突到边缘!

    孟奢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不要命的队伍,脸色煞白,要不是属下拉着他,几乎他快要忍不住,两股战战,驾马逃去。

    徐猛军所隔太远,来不及救援。昱王和窦平章察觉孟奢处有危,亦率部来救。

    可如今杨军士气已成,最前端人马已经杀出了重围!

    联军如洪流般两侧包夹,意图将叛军重新截断,堵回包围圈内!

    两军打到如此境地,战局究竟如何,竟也无人敢下定论笃定预料。

    “不行!不能让他走!”

    晏诗在楼船上远远望着南岸局势,眼看杨吉几次三番率部冲击包围圈,面现焦灼。

    大军击溃,主将却漏网的先例比比皆是。

    此刻叛军已在大营腹地,即便是后军也已离开了楼船的攻击范围。

    穆王军不知为何,没有登岸追杀,只静静立守江面,观望局势。

    “无妨,”穆王道她担心已降的数万叛军,傲然道,“即便他今日未能授首,他日也成不了气候了。”

    “我有信心。既成了我的人,就必不会再想跟着他了。”

    晏诗眼神一刻也未曾从杨吉身上离开,似乎完全没听到身旁穆王在说什么。更不会发现,江岸之上,有一道目光,静静地停在她身上。自她出现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靠岸!”

    她急切吩咐。

    下头人未曾多疑,旗舰缓缓移动。

    不待船停稳,晏诗便提剑转身。

    穆王蓦的拉住她的肘弯,“你要一个人去杀他?”

    “太危险了,我派人助你……”

    “来不及了!”

    晏诗挣脱他的手,重新转身回来,走向船沿。

    “到底是为什么……”

    穆王再想伸手,却拉了个空。

    “文书在他身上!”

    话犹响在穆王和亲卫耳边,晏诗人已自船沿飞身而下!

    众人忙奔几步来到船沿,只见她如乳燕轻莺,迅疾滑下,足尖点过船首浮冰,身形再度跃起,双鬓青丝飞舞,翩然落在岸边冻土。

    然她却速度不减,足下发力,再次跃起,如离弦之箭,靠近密密麻麻的反军

    后方。

    然穆王军的一举一动,皆在后方反军的密切关注之中。她刚一靠岸,便有人出声示警。

    她尚未靠近,箭雨便兜头罩来。

    为着速度灵巧,她未着片甲,如此近距离的箭矢,足以穿透人的身体。看得楼船上的穆王军一阵惊呼,先前的惊叹瞬间变成担忧。

    辟水剑舞成剑网,将扑面而来的骤雨纷纷打落。

    然即便如此,成百上千道羽箭,自左中右三方射来,即便是花觉在世,夜光擎剑,也不敢称毫发无伤!

    光是被剑削断击飞的残枝,也碎如流星,周身密布,难保不恰好击打在穴道脉门之上。

    而她距离弓箭手,还有二十余丈!

    微眯起眼睛,任凭断箭在身上划出豁口,在如此范围的弓箭覆盖下,任何闪躲只会徒然消耗体力,毫无益处。是故她并未闪躲,再次如急剑,狂飙突进!

    箭雨随着她的前进,移动覆盖,随着距离的靠近,辟水剑上传来的压力成倍增加。

    忽而她面庞陡然侧开,一截断箭自脸庞擦过,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痕。

    待她转过头来,惊觉左侧箭雨变得稀疏,迎面而来的箭矢也乱了起来。

    风雪后头,依稀一道白影飘过。

    若非前方乌压压的叛军阵营为背景,她都几乎看不清那团白色是一个人影。

    来人速度极快,又是从侧面阵营中突然杀出,杨军一时为晏诗的身形所慑,猝不及防之下,他所到之处弓断箭折,士卒凋零。终于杀到阵中间时,叛军形成了足够有力的反击,阻截了他前进的步伐。

    不过这点时间,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单独右侧弓箭的侵袭,此刻看来微不足道,晏诗宛如脱笼之雀,长剑清光啸起,直入前方阵中!

    抬手便将刺向那雪衣人的阴险短刀打断,正欲道谢。却先听得那人毫不客气地喝骂: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声音入耳,晏诗呼吸瞬间冻结,身子控制不住的猛然一顿!

    霍然抬首望向来人,那无比熟悉的面庞、身姿,以及手中那杆暗紫色长笛,无一不冲击着她的视线,顿时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万千敌阵之中。

    忽的对方伸手将她一揽,笛尖挑飞伺机偷袭的长刀,顺势握住她手背,将辟水洒然挥出。

    一时剑身清光大放,剑芒吞吐,横扫间,身旁一尺见方血溅刀折,反军无不色变,一时莫敢近前。

    “小刀?”

    晏诗好不容易才把思绪从薛府的病床,拉回到眼前这个替她挡住众多刀剑的背影身上。

    “真的是你?”

    “你怎么在这?伤可全好了?”

    她难以言喻的兴奋,忍不住走到旁边,再次端详他的脸。却在意识到他的面目和黑布的瞬间丧失了所有笑容。

    “你的脸!还有眼睛……”

    “不应该啊,”晏诗急急探出手去摸他的脉。

    柳叶刀却抬手将脸上一抓,那些疤痕掉落,反倒显出内里几许完好的皮肤来,可落在丈外人的眼中,这脸却更加可怖了。

    “是易容,来得急,没弄掉。不是你叫人弄的吗?”

    “噢,对!”晏诗再次兴奋起来,又忍不住确认到,“是真好全了吧?”

    “我就知道那水管用!”

    “不过你怎的连黑布也忘了摘,当真习惯了吗?”

    她忍不住失笑,抬手欲扯。柳叶刀却将身子一偏,飞起一脚踢飞晏诗身侧人的刀,狠狠扎进左边来人的胸膛,同时出手点中后头偷袭人的肩窝,径自道,“多谢你,我没事。”

    “快回去!”

    晏诗这才想起自己有要事,面容陡然凝重起来,看向前头黑压压人群后面,杨吉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急急道,“杨吉不能走!”

    说着她出手倏地加快,往杨吉所在杀去。

    她自是不知,此时她的势头,落在众人眼中,与方才柳叶刀于万千军中独往,如出一辙。

    只是她自后方杀来,声势不如阵前逆流之显耀,却也因此,速度推进极为快速。

    柳叶刀倏忽从后方跟上,护卫在旁,同她并肩前行,口中斥道,“杨吉生死,与你何干?”

    “这般不要命,就为了替他取敌首?”

    “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晏诗焦心不已,脱口吼出一句,剑光不停,娇小身影在高大刀丛间险而又险的穿行。

    柳叶刀闻言一愣,身上那股莫名郁气转瞬消散,长笛疾出掩护她的侧后,二人再次并肩前行。

    二人联手,势如破竹,万夫莫当,声势几乎紧随着二人身法,传至前头。

    杨吉听闻,身侧亲卫高手便即分出人手,挡住后方,迎上晏诗二人。

    “你既没死,为何苦苦纠缠!”杨吉不由得拨马回转,长刀在手戒备。

    “那是我命大,又不是你心慈!”

    晏诗反唇相讥,剑出如龙,身前数人抵挡,再有数人趁隙进攻,一时将晏诗阻住。

    柳叶刀则不再留手,笛中刀登时出鞘,形如柳叶,薄似蝉翼,伸缩难测。顷刻间便了结数人性命,径自偏过杨吉长刀,将对方衣襟抓在手里,粗蛮往怀中一掏,果然摸出一叠文娟!

    正欲递给晏诗,指腹微动间,却读出上头所书,乃是杨吉同穆王的联盟协约。不由郁气横生,言出如雪:

    “原来就为了这个。他的声名就如此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晏诗正将辟水从面前人胁下抽出,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四面八方攻击又至。只得默然接住柳叶刀手中文书。

    趁着众人赶去救援杨吉,对上柳叶刀之际,她趁机骤然前掠,将怀中物什塞进杨吉衣襟。

    恰好敌人厉掌前至,她出掌与之一对,身体登时倒飞而回。

    眼见柳叶刀飞身欲来接,她趁机足下加力,扣住他手臂,“走!”一声低喝,身形顿起,将柳叶刀一并往码头处带离。

    来时众人拼死相阻,可好似杨吉并未受伤,叛军也无人再拦,纷纷让路。

    待到安全处,她正欲开口,想问问他的眼睛,还有他如何逃出薛府,生怕薛家让他出来,迫他交换了什么条件。

    然柳叶刀却始终面色如霜,缄默不语。甫一落地,便甩开她的手,抽身而去,返回欢颜迎接他的凤鸣楼人群之中。

    她未防他如此,被他往前带了半步才站稳身形。看他孤绝冷傲之背影,不免心生复杂之情,怔忪片刻,才往码头掠去。

    旗舰舷梯已备,于江岸静候多时。其余楼船皆停于深水,就旗舰靠岸相候。只等她上船,船队便浩浩汤汤,直下南方。

    眼看杨吉大势已去,回天乏力,穆王竟不做丝毫停留上岸,更不复京城述职庆功。四万余穆王军连带着北岸大营那些人马装备,和杨吉来不及带走的经年积蓄辎重,随着乐水,直奔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