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布棋
玉娘少时并不善棋。
她性子活泼娇憨，爱说爱笑，本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哪怕是乐器，也选了嘈嘈切切花团锦簇的琵琶。
但自从她跟着先生上课以来，也开始喜欢下棋了，从最初的惨不忍睹到现如今能固守一方，偶尔还能下个套儿给先生，让她愈发觉出棋之乐趣。
这日上完课，她想着左右无事，不如再找先生对弈几局，正好问一问心中疑惑。
这先生，真是个妙人。似乎天南海北古往今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精妙，都是生平仅见。自然，自己哪怕是从贵妃那时候开始算，统共也没见过几个特别有学识的人，成日里就顾着吃喝玩乐了。
可先生大才，小娘子察觉不到，加上前世活了四十来年的施贵妃，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窝在这小小的施府内，教授几个小娘子呢？
且自己前世，从不知晓施家还有这样一个人，倒也奇怪。
一边落子，她一边开口问道，“先生是哪里人？”
“在下蜀州人。”
玉娘吃了一惊，她放下棋子，“蜀州？”
“是。”江渝答得倒是不慌不忙。
玉娘顿了顿，她把一粒黑子捏在指尖摩挲几下，落下去，便专心在棋盘之上，再没开口。
直到一局下毕，她才仿佛不经意般提到，“先生来洛阳多久了？有去看过卫国寺的龟池吗？”
江渝正在拣棋盘上的棋子，闻言看她一眼，笑到，“怎么，大娘子昨日去看到了吗？可是有缘人？”
这人怎么这么聪明！
玉娘有些泄气，她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没好气道，“我不是。”
江渝甚少见她这样，有些意外地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闭眼沉吟不语片刻，突然开口道，“大娘子，有缘人，是另有其人吗？”
玉娘心中大惊。
但她面上不显，只微微一点头，道，“不可说。”
江渝突然笑了，摇摇头。
玉娘大奇，追问了一句，“先生难道已经猜出是谁了吗？”
江渝摆摆手，笑到，“这如何猜得出，不过，左不过是某位皇子皇孙罢。”
这人能掐会算不成！
看玉娘脸上的呆滞神情，江渝解释道，“都说卫国寺的大龟是上古灵物，有缘人得见，又有上天神谕一说，自然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姑且不管是谁，若是被天选中，得遇这机缘，想必是要宣扬得天下皆知的。只有一种人，既想要这机缘，又不愿天下人知晓，”说着，他端起一旁的茶碗，慢慢喝一口茶，“或是，此时，不敢为天下人知晓。”
“于旁人，是天降大运，与他，就是觊觎帝位，有不臣之心了。”
玉娘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知，但今日听江渝所言，她才彻底明白。
原来靖王，早有问鼎帝位之心。
她将一枚棋子捏在手心里，呼吸渐紧，手指用力，掌心硌得生痛也不自觉。
前世靖王早逝，世人早已将他忘了。多年后乱军逼宫之时，皇帝老泪纵横，哽着喉咙说了一句，若是焕儿还在，何至于此。
靖王英武，善用兵，十六岁起便驻守边关，外敌不敢来犯。
皇帝虽疑心重，却极信靖王，哪怕是慧明妃，也曾想方设法拉拢他，只不过还等不及成功，靖王就死了。
前世他的死，到底是病致，还是人为？
玉娘放下棋子，拿起茶碗，心思却不在茶上。
原本在两可之间的念头，在此时下了决定。
回到醍醐园，她唤了阿蛮叫小鱼来。
很快小鱼便进来了。
他莫约十七八岁，性子活泼眉眼含笑，生的个高腿长，一身功夫十分俊俏。他跟阿蛮师出同门，乃是师兄妹，之前杨妈妈回蜀州家去，玉娘不放心，就是叫他跟着，一路护卫的。
进来行过礼，玉娘吩咐其他人退下，叫阿蛮看着外面，只留了云容在房内。
她也不多话，单刀直入道，“小鱼，昨日我问你的话，你可想好了。”
小鱼低头一拱手，“大娘子的吩咐，小子无所不从。”
“既如此，你且去潼关，投军吧。”
“嘎？”小鱼满脸诧异，抬起头来。
“你功夫好，人也机灵，此去军中，用心经营，必有前程。”玉娘想了一想，继续道，“跟着我们来的护卫里，有谁得用的，你也可以带去，定好人了，来跟我说。”
站在一旁的云容听得一脸不解，几番欲言又止，但她不敢插嘴，只捏着手，颇有些焦虑不安。
小鱼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问，“敢问大娘子，可是要军中职位？小子要做到哪一步？”
此话一出，云容的脸色眼见着白了。
玉娘却微微笑起来，她斟酌一番，终于开口道，“此话如你耳，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
小鱼走后，玉娘瞥见云容惶惶然的神色，不禁失笑。
“云容，你怎么了？”
云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玉娘看着她，慢慢说，“云容，你跟着我，以后胆子要大一点。”
“娘子，婢子不怕，婢子只是担心。”云容低下头，“小鱼若是带着人去了，以后娘子身边只得一个阿蛮，万一…”
“这几年，暂且不会有万一。”
咦？云容睁大眼。
玉娘笑了笑，继续说道，“小鱼是有大才的人，与其窝在这里做个可有可无的护院，不如让他去一试身手，也许大有可为呢。”
前世逃亡路上，几次都是靠着小鱼，才捡回一条命来。
自己也是那时才知晓，他能观星，也懂军中事务，知道何时应该赶路，何时应该躲藏。被叛军漫山遍野搜寻的时候，好几次都是他找出力量薄弱之处，才能顺利突围逃出。
可惜前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逃亡时阿蛮先去找来了小鱼及几个护卫，只怕自己终其一生，也不知那群面目模糊的护卫里，还有此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叹终究时运不济，最后还是被肃王找到，小鱼跟阿蛮，还有护卫们，都死在了肃王刀下。
再惊才绝艳，也抵不过人多刀利啊。
玉娘恨恨想。
“可小鱼终究是娘子的部曲，若是以后出身上为人诟病。”云容满面愁容。她倒是提也没提玉娘方才对小鱼的吩咐，这就是云容的好处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玉娘见云容实在担心，拍拍她的手道，“小鱼此去也许一生籍籍无名，也许声名大振。若是高升，我便放他为良民，也就是了。”
云容仍满腹疑惑，但她明白，如今玉娘跟之前在家时早已不同了，总之，大娘子要如何，听命便是。
小鱼第二日便走了，他只带走了两个人，还有十来个从蜀州带来的护卫，他拎了一个叫鲁二的暂且统领，又嘱咐阿蛮好好照顾大娘子，并未进来辞行，不过叫阿蛮进来给说了一声。
以后很长时间不得相见，阿蛮有些难过，师兄并未跟她多说，她也没有问，娘子的交代，不必问。
好在鲁二她也熟，是个功夫还不错的魁梧大叔，平时跟他们师兄妹关系都不错。这些护卫们，原本是大娘子外家养的部曲，跟着大娘子的母亲嫁过来，虽然主母后来不在了，但大娘子还在，他们心里便只认大娘子为主，倒也是忠心耿耿。
玉娘依在窗前读一本书，看阿蛮挎着的脸进来，于是招招手，叫她近前来。
“怎么？叫你师兄出门去，你不高兴了？”
阿蛮点点头，她还是赤子之心，也不懂掩饰一二，很是愤愤道，“娘子，奴婢也能出门去给娘子办事的。”
“现在还不行，你如今年纪还小，且跟着我吧。”玉娘笑道，她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这双曾经的纤纤玉手，已经略显粗燥，指腹上有茧，关节上有伤。
云容曾经为此忧心不已，想了各种办法，跟杨妈妈一起调制香膏，想要将它们养好，可任凭她们如何精心调养，也无济于事。
她摸了一下指尖的茧，对阿蛮笑道，“阿蛮，听说游侠儿能飞叶杀人，可是真的？”
“大娘子哪里听来的？我师傅说那都是乱说的。”阿蛮鼓起腮，左右看看，告了罪，从玉娘的妆台上拈起一根素银簪，“叶子我是不会，用这个，就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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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活泼娇憨，爱说爱笑，本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哪怕是乐器，也选了嘈嘈切切花团锦簇的琵琶。
但自从她跟着先生上课以来，也开始喜欢下棋了，从最初的惨不忍睹到现如今能固守一方，偶尔还能下个套儿给先生，让她愈发觉出棋之乐趣。
这日上完课，她想着左右无事，不如再找先生对弈几局，正好问一问心中疑惑。
这先生，真是个妙人。似乎天南海北古往今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精妙，都是生平仅见。自然，自己哪怕是从贵妃那时候开始算，统共也没见过几个特别有学识的人，成日里就顾着吃喝玩乐了。
可先生大才，小娘子察觉不到，加上前世活了四十来年的施贵妃，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窝在这小小的施府内，教授几个小娘子呢？
且自己前世，从不知晓施家还有这样一个人，倒也奇怪。
一边落子，她一边开口问道，“先生是哪里人？”
“在下蜀州人。”
玉娘吃了一惊，她放下棋子，“蜀州？”
“是。”江渝答得倒是不慌不忙。
玉娘顿了顿，她把一粒黑子捏在指尖摩挲几下，落下去，便专心在棋盘之上，再没开口。
直到一局下毕，她才仿佛不经意般提到，“先生来洛阳多久了？有去看过卫国寺的龟池吗？”
江渝正在拣棋盘上的棋子，闻言看她一眼，笑到，“怎么，大娘子昨日去看到了吗？可是有缘人？”
这人怎么这么聪明！
玉娘有些泄气，她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没好气道，“我不是。”
江渝甚少见她这样，有些意外地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闭眼沉吟不语片刻，突然开口道，“大娘子，有缘人，是另有其人吗？”
玉娘心中大惊。
但她面上不显，只微微一点头，道，“不可说。”
江渝突然笑了，摇摇头。
玉娘大奇，追问了一句，“先生难道已经猜出是谁了吗？”
江渝摆摆手，笑到，“这如何猜得出，不过，左不过是某位皇子皇孙罢。”
这人能掐会算不成！
看玉娘脸上的呆滞神情，江渝解释道，“都说卫国寺的大龟是上古灵物，有缘人得见，又有上天神谕一说，自然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姑且不管是谁，若是被天选中，得遇这机缘，想必是要宣扬得天下皆知的。只有一种人，既想要这机缘，又不愿天下人知晓，”说着，他端起一旁的茶碗，慢慢喝一口茶，“或是，此时，不敢为天下人知晓。”
“于旁人，是天降大运，与他，就是觊觎帝位，有不臣之心了。”
玉娘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知，但今日听江渝所言，她才彻底明白。
原来靖王，早有问鼎帝位之心。
她将一枚棋子捏在手心里，呼吸渐紧，手指用力，掌心硌得生痛也不自觉。
前世靖王早逝，世人早已将他忘了。多年后乱军逼宫之时，皇帝老泪纵横，哽着喉咙说了一句，若是焕儿还在，何至于此。
靖王英武，善用兵，十六岁起便驻守边关，外敌不敢来犯。
皇帝虽疑心重，却极信靖王，哪怕是慧明妃，也曾想方设法拉拢他，只不过还等不及成功，靖王就死了。
前世他的死，到底是病致，还是人为？
玉娘放下棋子，拿起茶碗，心思却不在茶上。
原本在两可之间的念头，在此时下了决定。
回到醍醐园，她唤了阿蛮叫小鱼来。
很快小鱼便进来了。
他莫约十七八岁，性子活泼眉眼含笑，生的个高腿长，一身功夫十分俊俏。他跟阿蛮师出同门，乃是师兄妹，之前杨妈妈回蜀州家去，玉娘不放心，就是叫他跟着，一路护卫的。
进来行过礼，玉娘吩咐其他人退下，叫阿蛮看着外面，只留了云容在房内。
她也不多话，单刀直入道，“小鱼，昨日我问你的话，你可想好了。”
小鱼低头一拱手，“大娘子的吩咐，小子无所不从。”
“既如此，你且去潼关，投军吧。”
“嘎？”小鱼满脸诧异，抬起头来。
“你功夫好，人也机灵，此去军中，用心经营，必有前程。”玉娘想了一想，继续道，“跟着我们来的护卫里，有谁得用的，你也可以带去，定好人了，来跟我说。”
站在一旁的云容听得一脸不解，几番欲言又止，但她不敢插嘴，只捏着手，颇有些焦虑不安。
小鱼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问，“敢问大娘子，可是要军中职位？小子要做到哪一步？”
此话一出，云容的脸色眼见着白了。
玉娘却微微笑起来，她斟酌一番，终于开口道，“此话如你耳，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
小鱼走后，玉娘瞥见云容惶惶然的神色，不禁失笑。
“云容，你怎么了？”
云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玉娘看着她，慢慢说，“云容，你跟着我，以后胆子要大一点。”
“娘子，婢子不怕，婢子只是担心。”云容低下头，“小鱼若是带着人去了，以后娘子身边只得一个阿蛮，万一…”
“这几年，暂且不会有万一。”
咦？云容睁大眼。
玉娘笑了笑，继续说道，“小鱼是有大才的人，与其窝在这里做个可有可无的护院，不如让他去一试身手，也许大有可为呢。”
前世逃亡路上，几次都是靠着小鱼，才捡回一条命来。
自己也是那时才知晓，他能观星，也懂军中事务，知道何时应该赶路，何时应该躲藏。被叛军漫山遍野搜寻的时候，好几次都是他找出力量薄弱之处，才能顺利突围逃出。
可惜前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逃亡时阿蛮先去找来了小鱼及几个护卫，只怕自己终其一生，也不知那群面目模糊的护卫里，还有此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叹终究时运不济，最后还是被肃王找到，小鱼跟阿蛮，还有护卫们，都死在了肃王刀下。
再惊才绝艳，也抵不过人多刀利啊。
玉娘恨恨想。
“可小鱼终究是娘子的部曲，若是以后出身上为人诟病。”云容满面愁容。她倒是提也没提玉娘方才对小鱼的吩咐，这就是云容的好处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玉娘见云容实在担心，拍拍她的手道，“小鱼此去也许一生籍籍无名，也许声名大振。若是高升，我便放他为良民，也就是了。”
云容仍满腹疑惑，但她明白，如今玉娘跟之前在家时早已不同了，总之，大娘子要如何，听命便是。
小鱼第二日便走了，他只带走了两个人，还有十来个从蜀州带来的护卫，他拎了一个叫鲁二的暂且统领，又嘱咐阿蛮好好照顾大娘子，并未进来辞行，不过叫阿蛮进来给说了一声。
以后很长时间不得相见，阿蛮有些难过，师兄并未跟她多说，她也没有问，娘子的交代，不必问。
好在鲁二她也熟，是个功夫还不错的魁梧大叔，平时跟他们师兄妹关系都不错。这些护卫们，原本是大娘子外家养的部曲，跟着大娘子的母亲嫁过来，虽然主母后来不在了，但大娘子还在，他们心里便只认大娘子为主，倒也是忠心耿耿。
玉娘依在窗前读一本书，看阿蛮挎着的脸进来，于是招招手，叫她近前来。
“怎么？叫你师兄出门去，你不高兴了？”
阿蛮点点头，她还是赤子之心，也不懂掩饰一二，很是愤愤道，“娘子，奴婢也能出门去给娘子办事的。”
“现在还不行，你如今年纪还小，且跟着我吧。”玉娘笑道，她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这双曾经的纤纤玉手，已经略显粗燥，指腹上有茧，关节上有伤。
云容曾经为此忧心不已，想了各种办法，跟杨妈妈一起调制香膏，想要将它们养好，可任凭她们如何精心调养，也无济于事。
她摸了一下指尖的茧，对阿蛮笑道，“阿蛮，听说游侠儿能飞叶杀人，可是真的？”
“大娘子哪里听来的？我师傅说那都是乱说的。”阿蛮鼓起腮，左右看看，告了罪，从玉娘的妆台上拈起一根素银簪，“叶子我是不会，用这个，就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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