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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鸩酒(二)

    今天天气不错,我趁燕娘不在娴静斋的间隙,命魏运德将娴静斋内外仔细收拾了一番。我则现学现卖,装起了裱糊匠,亲自动手把一组燕子的窗花贴在窗户上。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力组织府外发生的一切,只希望自己能够守住燕娘,让她在府中开心一些。

    我与魏运德忙得热火朝天,竟不知道何时燕娘已经站在了门口。我见燕娘眼中噙满了泪水,望向我时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柔情。

    我见状连忙扔下手头的活计,对燕娘笑道:“燕娘,你看这窗花好不好看?要不要换一换位置?给你贴在铜镜上?”

    燕娘瞬间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和缓道:“都依殿下的心意。”

    我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好接着道:“这娴静斋太小,添不了太多物件。回头我让运德把这地方再好好归置归置。”

    燕娘不再去看我,只是盯着屋内的书案:“不必了,殿下要是允准,我想回娘家省亲。”

    “好!”我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好长时间没去看岳母了。”

    燕娘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殿下不必了,殿下若去,燕娘怕是也会被家人谩骂。”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谩骂?为什么骂?”

    魏运德见状,立马领人退出了房内。我与燕娘四目相对,燕娘低声道:“殿下为什么要帮太子?”

    “他是我大哥,他受到的委屈太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废。”

    “然后呢?”燕娘眼泪如同雨点一样啪啪落地,“殿下就可以帮助太子助纣为虐、倒行逆施?”

    “我没有!”我顿时提高了音量。

    “没有吗?那左武卫军中的将领亲眷为什么会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难道真的是他们叛乱了吗?”

    “燕娘!”我顿了顿,“你要信我!”

    燕娘深吸了一口气,对我微笑道:“燕娘一直信殿下,可是殿下不后悔吗?”

    后悔了?我并不后悔。我现在心中无比的懊恼,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恐怕我还是会选择帮助太子。因为我无法摆脱脑海中父子相残、父盗子妻的人伦悲剧。所以,我尽管内心痛苦万分,却还是对燕娘说道:“燕娘,你错了,我并不后悔。”

    燕娘有些难以置信:“殿下,这京城中的血雨腥风你当真看不见,也不在乎吗?”

    我见燕娘失望的眼神溢于言表,只好上前握住她的手,高声道:“燕娘!岳丈和孙氏并没有受到牵连,现在太子惩治的是岳丈在京城统军时的左武卫军旧部。你明白吗?是旧部!”

    燕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我,哑然道:“旧部?殿下是不是还想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燕娘!你!”我有些气闷。

    燕娘突然低笑道:“在殿下看来,那吴清吴子明是不是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听燕娘提到子明,我心中便如刀绞一般。

    太子宫变后,当朝的三位宰相都拒绝为太子草拟陛下病重的诏命。特别是施永哲,他被高勋抓获后,一直怒斥太子谋逆,拒绝向太子称臣。施永哲的女婿、我的伴读吴清也在狱中大骂太子无君无父。太子也十分忌惮这位陛下的亲信旧臣,于是以矫诏乱政之命将其赐死,其家族全部流放塞北,吴清也在其列。吴清的父亲应国公吴师桓百般哀求太子,太子仍坚持己见。

    我也几次进宫为吴清担保,甚至搬出皇后求情。或许是看在我靖难中的“卓越功劳”,太子最终赦免了吴清,但吴清的妻子却因惊吓,难产而亡。我前几日去狱中接吴清出来,不敢告诉他家中的惨剧。

    可当他回府见到满宅白幛,爱妻的棺木停在堂上时,便发疯似的大喊大叫,之后整个人便栽倒在地。醒来之后,吴清神情呆滞,不发一言,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任我怎么呼喊,吴清都如同看不见我一样。无奈之下,吴师桓只好将爱子接回自己的府上看管,而我几次想去探视也被吴师桓拒之门外。

    就是因为这场宫变,我失去了自己的挚友。燕娘拿吴清来揶揄我,这让我心中压抑的情感几近爆发。我攥住双拳,默不作声,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燕娘这时已经不再理会我的沉默,反而步步紧逼:“怎么,殿下为何不反驳了?”

    我咬牙道:“无话可说。”

    “为什么无话可说,殿下为什么要帮太子?帮他助纣为虐?!”

    我很想告诉燕娘皇家乱伦的惨剧使我下定决心帮助太子,可我已经立下誓言永不外泄。所以,尽管燕娘一直在质问我,我依然选择拒绝。

    我长叹了一口气,对燕娘哀声道:“燕娘,我自有苦衷。”

    “殿下,十天来我一直问自己,到底是什么缘由能让冼郎豁上一切去帮助太子。”燕娘凄惨道:“可我想不通,你也三缄其口。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委屈,你不能跟我说呢?”

    听到燕娘罕见地称呼我为“冼郎”,我心中有所松动。但我了解太子和高勋的脾气秉性,他们若是得知我将丑闻泄露给燕娘,恐怕立即就会对燕娘下毒手。

    所以,我还是对燕娘长叹一番:“什么样的缘由。这缘由上不可闻天地,下不可知妻儿。燕娘,你就当我利欲熏心昏了头吧!太子答应,等一切安定下来,就送我们回睦州就藩。到了睦州,你我就当京中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好?”

    我望向燕娘,见她眼中的尽是失望之色。燕娘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对我哀声道:“睦州?拿人命堆出来的睦州吗?臣妾恐怕再不能与殿下同路了。”

    我想去抱住燕娘,却被她用力推开。燕娘对我字字滴血:“民间不是常说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是左武卫军旧人,殿下既然想去睦州,就该远离我这个不祥之人。”

    “我、我——”我还试图向燕娘去解释。

    可燕娘再也不肯给我机会:“当初殿下在朝堂上为我父女仗义执言,为灾民赈灾费尽心力,燕娘看在心里,觉得殿下虽然鲁莽却是真诚善良。可现在呢?为了去睦州,殿下无君无父,纵容太子滥杀无辜,燕娘是错看你了。”

    错看我了?我发疯般地朝燕娘吼道:“没错!你说的都对!我在助纣为虐!我在倒行逆施!那你现在也后悔嫁给我了吗?可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是罪人!你我都是左武卫军的罪人!是你害了他们!”

    燕娘静静看着我发狂,面无血色。

    我突然有一种解脱感,对燕娘道:“你既不愿意回睦州,那到底要怎样?!”

    “请殿下赐臣妾一封休书。”燕娘形同枯槁:“或者,请殿下赐臣妾一壶鸩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