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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月下血嚎

    玛奎斯脚步踉跄的行走在极黑的夜道中,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战斗起初之时总能恰当保持的那份从容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被恐慌的汗水所打湿的焦虑。

    银色的子弹如蜂鸣般震碎了他耳边那已然凝固的空气,弹丸互相交击,呈现出苍蓝的火花。

    如今双方只保持着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即便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之间射击,玛奎斯在最开始就为了让自己与“雀翎玫宝”的适配性保持到最高,不惜进行了烁魂来与那幻书的原主,一只真正的高等吸血鬼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在那之后,玛奎斯的身体能力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不仅仅提高的是肉体所迸发的蛮力,包括脑细胞的活跃程度以及快速思维时的学习速度这些方面都要远超常人领域。

    烁魂的本质终究是强行结合两个不同的灵魂到同一具躯壳之上,要做出这样的举措,很难想象会对于自身产生多么剧烈的反动效应,玛奎斯承受住了烁魂的苦痛,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吸血的冲动,但是他无所谓,并认为这不过是追寻更强力量所付出的一点小小牺牲。

    玛奎斯现在觉得自己错了,即使是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在更强的暴力面前他仍然是那么无能为力,这点程度的改造在对方眼里恐怕只不过算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自己正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短暂的思考间又是几颗子弹朝飞来,玛奎斯强定心神,背后展开一阵接一阵的黄金色螺旋波动,几柄缠绕满盈炎气的金色矛尖撕碎了迷雾,咆哮着与那不断射来、犹如逐月天犬般的银弹厮打在一处。

    若是光看威力,明显是银弹的威力更胜一筹,玛奎斯很清楚那些只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银制子弹,甚至只是透过洒落地面的月光才能勉强折射出近乎纯银的金属光泽,但那些子弹的全部都是用纯粹的魔素凝结而成的破坏实体,要将这类存在性质极不稳定的元素以实体化的形式作为武器使用相当考验使用者的技量,凭借这一点,玛奎斯就肯定对方在耐久上的比拼绝对要胜过自己一筹;但这并非是短兵相接的战斗,若是要比拼幻书重新填装武器.发射的速度,毫无疑问是自己这边要更具备优势。

    廉价的白银愤怒地灼烧着那高贵的黄金,却也在下一秒被炎雀吐出的火炎烧成了飞灰。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战斗能力,比你的报告书里提到的部分更具备猎杀的价值。”

    玛奎斯如同跳华尔兹舞一般华丽顺畅地完成了下蹲、弯腰、闪身等好几个动作,密集的黄金色螺旋一一在他身后展开,缠绕着绯金色的猛炎螺旋全数出击,轰在那片疯狂排泄着银弹的隐秘间。

    “吵耳,我现在就叫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芬瑞尔将因高强度的持续射击而枪管过热的组合式猎枪掷至边地,万千的炎雀相拥而至,带着爆裂的火炎顺着导火线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身躯,尽管在他身躯四周聚集的化形造物越来越多,但他的身躯——衣物、饰品、肌肤自始至终都未遭受过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他不言不语,大手一挥,右手背上的咒纹刻印便化作了青幽的黑洞,深不可测而处处虚无的火焰反过来吞噬了这片虚伪的黄金。

    爆炸声响彻在街头之上,其规模之大甚至在中央铁道上行驶的列车都能被那冲天的火焰所吞没。

    仅存的魔力化作了道道黄金色的锁链,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灵活地围绕着芬瑞尔的躯体打转、缠绕打结,每当他挥臂碾碎几根链条,就会用全新的锁链从天上、从地面的黄金色螺旋当中不断涌出,尖锐的锁链试图贯穿对方的血肉,却始终做不到真正突破对方的防御,只能是简单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令对方无法留意到真正的攻击。

    地面上又传来一阵爆炸声,这次的规模比上一次更强大,弥漫在整个区域的青色浓雾呼啸着翻涌起来,水泥砖瓦砌成的高大建筑也在这袭来的剧变之间颤抖不已,四周的一切都被这道凄绝的光景所渲染、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玛奎斯视线中的一切都被那足以吞没万物的黄金所占据,他从来料到要在战斗中施加如此过剩的火力,这幅破碎不堪、混沌宏达的场面,简直堪比某种创世叙事诗的前夜,他坚信,如此强烈的攻击,对方便绝无生还的可能,毕竟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对方应该再无还击的可能。

    然而,下一秒出现的场景,却转瞬间将玛奎斯内心中构筑的神话防线轻易击溃。

    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蔓延的火焰之间一跃而出,落在早已破碎不堪的塔楼废墟之间,身形依旧保持着傲倨,他面色苍白,脸上渗出滴滴黑血,双目幽黑乌青,犹如浑身焚烧着暗煞青炎,自深渊之海中跃出的地狱魔龙。

    芬瑞尔抚摸着脸庞上被金色的剑刃击破的微小伤口,一股细微的刺激施加在他的情感光谱之间,那是什么?是愤怒!许久未感受到切实的苦痛后突然被攻击所伤而表现出来的本能,也同样是喜悦!为的则同样是许久未切实感受到苦痛,再度重逢时所品尝到的那股鲜活的喜悦感,那是作为生者活在当下的证明。

    “嘛,还有算两下子吧,你这丑陋的小混球。”

    芬瑞尔看着躺倒在废墟掩体之间吓得震惊不已的玛奎斯这么冷笑着,随后便将两柄黄金剑的碎片丢到对方的膝盖跟前。

    “多少算是整了点有意思的事情出来,竟然能让我受伤,不得不称赞你的战斗力。”

    他从高塔间轻轻跃落地面,沿着被燃烧殆尽的街区,轻轻吹着口哨、礼貌地对着玛奎斯鼓起掌来。

    这一出顿时吓得玛奎斯冷汗直流,他被眼前的对手字面意义上的吓到汗毛倒竖,战斗开始时的镇定自若打这时期起就已经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不断有熔断的书页从他的背后脱落,无数黄金色的螺旋波动亦是马不停蹄地展开着,不断朝向他的对手发动着集火攻击,试图将他的行动整个不留的封锁起来。

    战斗至此意义何在?恐怕就连这场战斗的发起者自身也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他根本不用看就能躲开攻击吗?不对,这王八蛋根本没有把我的幻书凝结出来的魔力射击放在眼里,难不成……难不成这混账其实是不死之身?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不存在有着那种性质的人类,那种怪物一样的能力怎么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

    “虽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按照刚才我释放出来的轰击力度来看他不可能一点伤都没受到。很好,很好,按照这样的攻击频率继续下去,也不能说是没有机会。”

    玛奎斯这么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着那些尚且存留着些许浓雾覆盖、没有被火光的触手所涉及到的阴影领区里冲去,黄金色的门扉与之同时发动着射击。芬瑞尔挺直了腰板,附着大量魔力显现出来的绯色火焰与雷光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完成填装,被瞬间从大门间掷出,不知为何,他的动作僵硬而死板,动起来的样子比起活物倒更像是一个缺少维修的机器人,面对那些飞袭来的雷火,芬瑞尔既不躲开也不防御,因极速膨大而略显扭曲的右腕上闪动着漆黑的幽芒,古老的咒纹像是腔体内部的寄生虫一般逐渐攀附在那条形如狼牙棒的魔腕上。

    “——迪恩森域的残魂啊,吾熟知汝心之怒意,食尽百家楼,踏尽千层塔。”

    芬瑞尔轻声低语着,残破的地砖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青色的幽暗火焰昏沉沉地搅动着这破碎的天幕。

    “而今,正是愉宴之刻。”他表情戏谑,声音中却又不含任何感情般的喊叫着。

    “我保证,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绝对会让你终生难忘的,”芬瑞尔摘下帽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前提是你还能活得下来并且有胆子再来较量的话。”他颇有礼貌地朝着玛奎斯所躲藏的废墟建筑中鞠了个躬,漆黑的眼窝间透露着深深的空洞。

    大气在沸腾,魔力在咆哮,思考在崩溃。

    玛奎斯大声咒骂着,他在极度的恐惧当中压抑着自己的咽喉,只能发出一连串如猴叫般的咕噜声,他的身体如今已抖得像个筛子。

    无数漆黑的液体如潮水般涌入街道,青雾翻腾,就像无数亡者的骸骨正在死死凝视着他。不断有着黄金的漩涡闪烁着星光轰击.扫射着地面,但这里产生的寂静感却依旧如同死亡的寒意般深深笼罩在玛奎斯心头。

    黑潮翻滚着,宛如古代冥府途间的死者之河,吞噬着他心中仅存的意识。

    黑潮叹息着,无数飘荡在晨雾与诡风间的低语穿过他的耳间,又如死者的哀嚎一般游荡着。

    在这诡异的刹那之后,黑色海洋猛然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抬升至半空间,凝聚成一块有着实体的漆黑物质,发出上等的绸缎被刀刃切成稀烂时的破碎声,涌动着击裂了黑暗。

    一只通体被乌青鬼炎缠绕、漆黑的咒文在背脊的位置闪闪发亮,有着五层楼大小的巨猪狰狞地从那片黑潮之海中缓步爬出,这只巨大的野兽有着外露的獠牙与破败不堪的皮肤,头顶的位置还长出一排排尖锐的骨质倒刺,诡异的脸孔以及腐烂的躯壳正上它与普通生物完美区分开来的分界线,与此前出现的妖鸟狱犬相同,这只硕大的猪兽乃是迪恩森林中游荡的亡魂,是为他所驱使的使魔之一。

    “滚开……给我滚开啊!”

    玛奎斯绝望地翻动着自己的书页,先前猛烈的攻击战术已经让幻书陷入了缺损状态,需要重新持续注入魔力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够继续使用,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太迟了,他手脚并用着往背对着对方的方向逃离,鼻涕与泪滴以及某种人体排泄物组成的小曲已经将那纯白的貂绒染得满是污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边逃跑边回想着有关于芬瑞尔的档案书,却猛然惊觉对方的种族一栏上填写的并非是人类,而是……

    ——无法确认。

    猎枪所填装的金属子弹宛如银色的风暴般扫荡着他身体一旁的大地,一枚又一枚地钉入玛奎斯的身体关节,注入的火药在咒纹的引导一下接二连三地在他的身体中产生着爆炸。芬瑞尔饶有趣味地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对方逃亡的方向瞄了了瞄,骇人的猪兽就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全力朝着玛奎斯冲去,如战斧般沉重的獠牙狠狠贯穿了他的上半身,猛得一摆,摔至半空,随后重重地落入地面,扬起了无数尘土。

    玛奎斯承受着难以置信的苦痛,他的皮肤被像廉价的破布般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扯得稀烂,松松垮垮地垂挂在那些同样状况糟糕的躯壳上,血肉悬挂在骨骼间摆荡,瞳孔涣散,五官的方位也看不大清。

    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却只吐出混合着吐沫的鲜血,作为吸血鬼,玛奎斯能够通过消耗体内储存的部分额外血液来重新修复自己的身体,但如今,损毁的肉体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愈合伤势的痕迹,碎裂的骨骼也没有在互相黏合,那些碎得稀烂的血肉也各自陷入了沉默当中,没有选择互相帮助着治愈身体。

    “为什么我的伤口没有愈合?难道说已经抵达了极限?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玛奎斯,或者说曾经是玛奎斯的肉堆发自内心地恐惧着这个斜靠在街角、立足于血池之间,如同来自冥府魔道的勾魂死神一般可怖的魔影。

    “嗯?怎么了,你只不过是身体被打碎了而已,赶紧把身体修好来,我们接着来打第二回合啊?”芬瑞尔用充满嘲讽的语调在他耳边诉说着,“继续召唤你的使魔,使用你的魔导书,捡起武器向我反击啊?”

    芬瑞尔面带着微笑,用手擦拭着沾满了血污与黑泥的甲胄,涌动的黑色气息伴随着风暴的嘶鸣声短暂地消失在了空间之中,周围归于平静,原本发生的那场凄裂的战斗也似乎归寂于满月之下。

    “咕…你这…可恶…的杂碎!”

    充满恶意与恐惧的声音从那具已经无法区分出具体形态的肉堆中缓缓传来,芬瑞尔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抬起脚来,狠狠践踏着那堆碎肉,愤怒地宣泄着自己的失望。

    “真叫人失望,看来你也不过只是个目中无人的井底之蛙,狗屁不懂的土佬一个,无能而低贱的生物。”

    “少啰嗦……!!你这卑贱的猪猡,娼妓的孽种。”

    子弹的轰鸣打断了玛奎斯的话,他拼尽全力蜷缩着破碎的肉体试图在一坨臭气熏天的排泄物当中试图用仅存的力量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一只硕大的头颅出现在他手掌的跟前。

    “说的没错,所以你就是猪的饵食。”

    巨猪咆哮一声,声音犹如天际的爆雷,锋利的獠牙三下五除二地就将玛奎斯那破碎的躯壳削成了软烂的肉泥,在绝望的哭喊与呜咽声把吸血鬼吞入腹中,咬得粉碎。

    “垃圾终究就是垃圾,没想到你除了装场子有模有样以外也就只剩下这么点能耐,成为我的猪的排泄物也算是死得其所,物尽其用。”

    秃鹫盘旋在幽暗的穹顶之间,盘绕在那似乎没有尽头的死寂之上,急于觅食的疯狂鸣叫构成了一首血污的圣歌,满盈着纯圣至银的月光洒落地表,竟也使那满地的血泊猩红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