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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幻毒

    芬瑞尔留意到,青雾所化的世界正在逐渐退散。

    刚才与吸血鬼的战斗中被毁损的建筑也正在复原,每一块碎渣烂泥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制性的命令般,循序渐进地推动着修复的过程,无论是满盈地面的漆黑之潮,还是被猩红色的液体反复粉刷过的白墙,这里的一切都在逐渐恢复,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在渐渐开始消失。

    或许,自从战斗的一开始,此处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存在。

    堆积成山的尸堆与碎肉隐于飘散的浓雾间,让这个苍茫色的微小世界所构筑出来的景象如同一场亦真亦幻的幻梦般,短暂的流离于现世,然后消逝在无尽的狂风之间,幻象如破碎的镜片般一片又一片的碎裂,在那薄雾浓云下笼罩着广阔的陌白,当那片白色消散的时候,幻梦也该到此迎来终点了。

    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剩下来的景象却与那幻梦中出现的事物无异,午夜之间却能隐约透过云层看到一层极淡的光芒,那是午夜时分的太阳光,时间还在切实地运转着,证明这里确实是现实。

    芬瑞尔一言未发,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烟卷点上,苍白的脸孔上浮现出几道密密麻麻、咆哮涌动,随时都有可能冲破血管的黑色肉纹,狂暴而强烈的情感正在对因压力而紧绷的神经单元发动着冲击,他正在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的精力去镇压这多余的暴动,过了一阵,才勉强压制住这些形同野兽般的情绪。

    刚才那些变化,正是他使用祸书的代价,呲神欲裂的苦痛正在无时不刻地压迫着芬瑞尔的神经。

    脸上被切开的小口正在不断流血,虽然黑色的胶状物质很快变将缺损的肉块精密缝合了起来,但是他依旧算是受了伤,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施加在伤口间不停地阻碍祸书完成自愈一样。

    “祸风,你确实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既然能在地势不利的情况中漂亮地拿下胜利。”

    略带幽怨的女声从空气中传出,芬瑞尔本能地将双枪上膛,以两发子弹发射时产生的爆音作为回礼,伴杂着两道驳乱的火星落入死寂的夜之帷幕中。

    “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关心这一点,但你我也最好不要再继续碰面了。”

    他死死盯住眼前黑色的街巷,眼中好似被一股烈火映照的通红盛怒,手指牢牢扣住扳机不放。

    “我也不打算让你知道,祸风。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不过既然你杀了他……那么这笔债,我会慢慢和你算清。”

    女人一字一顿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无法探视出鲜明的个人风格,却又透露出了一股强烈的憎恨。

    直到再也无法探知到女人传递的魔力波动之前,芬瑞尔始终不敢将武器放下,等到他再三确认完毕以后,紧扣扳机的手指这才悄悄放了下来。

    他偏过头去,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向街对边那冰冷的黑色长椅,然后弯下腰来轻轻地将那位倒霉的少女抱在怀间,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力度,避免使用的力度过大反而造成对方的伤势进一步恶化。

    “好了,这下该处理你的问题了。”芬瑞尔带着严肃的口吻这么说道,“小姐,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这种多幻象编织出来的假人里怎么偏偏就你一个是真的,还正好撞上我。”

    他不禁大笑起来,带着风暴击啸般如雷贯耳的狂笑声抱着那少女脚步轻盈的消失在薄暮余存的黑夜里,就像他仿佛从未过一般。

    ……

    诺尔华兹区北,圣米格尔国立医科大学。

    这里是堪萨斯堡规模最大的几个医疗中心之一,据说建成的时间还要超过它所立足的这座城市本身,建立在贫困与罪恶之地的诺尔华兹区最北边和和更靠北的小加西亚区相接壤的土地上,依赖于这庞大的占地面积,这里的医疗资源放眼全国也能名列前茅。如此规模必然要依托于一条条复杂的能源运输管道才能顺利运行,它的基底之下有着无数四通八达的魔导轨道来实时进行能量的补给。

    奇怪的是,虽然处在一个四处滋养着犯罪的温床之上,这里却从来没有什么恶劣的传闻出现过,聚集在医院四周的犯罪团伙各自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避开了这里,即便是性格最为乖张无常的渣残们在看见医院的大门时也会自觉地选择离开,好像生怕触犯什么禁忌。

    经过处理的药水经由管道缓缓地流入尖锐的针管之间,而后渗入女孩微微发涨的血管之中,护士则站在一旁,用干净的白色棉布替她擦拭并清洗着肢体上的创伤,取下那些已经归零的空瓶,调整并更换着吊瓶中的悬挂的药剂。

    年轻的护士长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并无大碍的样子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透明的玻璃窗户对着一条横穿整个堪萨斯堡的运河,只需站到窗台前方便能将整座城市的海港地区尽收眼底,咸咸的海风和清新的空气也有助于病人的术后康复,整间病房宽敞而明亮,然而这般优渥的条件却丝毫不能让护士长脑海中的紧张感有所舒缓。

    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共有四个套着靛蓝色夹克、头戴尖角盔的高大卫士紧紧地盯着病床的方向,它们的背后统一挎着斧枪合一型的魔导兵器,从四个方位构成了一道无死角的防御阵线,即便其中一方被突破剩下几方也能够及时进行增援,这四个人作为护卫来说当然算是毫无瑕疵,可同时,它们四人也是护士长惶恐不安的源头。

    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份可不一般,菈娜.克劳塞尔,国王区头号议员兼克劳塞尔中央铁路集团前总帅莱恩帕德.克劳塞尔的小女儿,算是堪萨斯堡里排的上号的贵胄之家,据传莱恩帕德议员已是下一任堪萨斯堡市长的最有力竞争者。然而现在,他的女儿却被流窜出来的逃犯弄满身是伤还住进了病房,没有人蠢到愿意去揣测这位议员心里该怎么想的,护士长也一样。

    “请告诉我,她的情况如何?”

    站在病床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一位保镖这么问道,语气尽量保持着温和,却难掩心中的急切。

    护士长将女孩所需要的药物重新更换好之后回答道:“请放宽心好了,因为就医很及时,这位小姐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预计住院观察一周之后就没事了。”

    男人心胸中高悬起来的一块大石就这么怦然落地,那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缓了些,他在克劳塞尔家担任着小姐的护卫长达十年,可以说病床上这女孩近乎是他看着从娃娃开始长大的,通过长久的岁月所积攒下来的情感之深厚可想而知。

    菈娜小姐再过两个月就该迎来她十七岁的生日了,眼下正值青春靓丽的年华,对世事初有涉及却并不精深,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主体思维,这个年纪也正处于春宵之时,对什么事情都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稍有不慎就很容易遭到它人的欺瞒与诱骗而受伤。女孩同样遭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本来只是受邀去参加一场友人之间举办的派对,却没有想到小姐会被骗到那个凶案频出的诺尔华兹区,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最近频繁发生的不明干尸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恐怕正好叫小姐撞上了,这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男人心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懊悔与自责,那天正好是自己负责小姐的护卫工作,却因她的请求一时心软便没有亲自安排大队人马前去执行护卫,若是叫他碰上了那个凶手,定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方能一洗心中的耻辱。

    但是,小姐究竟是怎么从拥有那种手段的人魔中逃脱并且来到医院的呢?

    他对此有些疑惑,虽然说菈娜小姐自小身体就一直很健康,在体能锻炼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水平,可那也不过是普通人在健康的生活方式下应有的水准而已。

    在男人沉默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的途中,护士长拿着一薄单子柔声细语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好意思,既然您是这位小姐的相关人员的话,那就请在上面签个字。”

    男人没多想,顺手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根钢笔,熟练地处理着这一项工作,“请问,整个疗程的治疗费用是多少?”他不假思索地问道。

    “一共两万一千四百五十三诺仑,稍等一下……不好意思,账单已经有人付过了。”

    “有人付过了吗?”男人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还是要向对方诚挚地说出一声感谢的话语,若毕竟不是对方及时出手搭救,小姐今天就可能不是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了,光凭这一点,他就没法不对这个人心怀感激。

    “莱丁,叔叔……?”

    病床上传来的微弱呻吟声此时吸引了男人全部的注意力,女孩也慢慢从床单上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来,试图让自己稍微保持着有点精气神的样子。

    “菈娜小姐,什么也别说了,先躺下来好好休息再说。”被称作为莱丁的男人这个时候连忙制止了她的行为。

    看着菈娜终于从昏迷的状态中醒来,莱丁长舒一口气,小姐能够从这样的危机中成功幸存下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他已经不能再有更多的奢求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他的口袋中响起,莱丁只得起身暂且告退,留下菈娜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对着那被灿阳照射得如黄金浴池般的海洋独自思考着什么。

    “是的先生,小姐他已经醒过来了——”

    “重赏那位义士?我也想这么做,可是对方并没有留下名字——”

    菈娜抬起手来,理了理因长久的昏睡而微微上翘的浅金色刘海,愣住了几秒,修眉微蹙,就好像是集中着精力在脑海之间试图搜索着什么特别的记忆一般。

    与那波光潋滟的大海几乎无二的焰金之潮……

    乌青的兽群咆哮着撕碎了被宛如秘境一般的青色雾气所包裹的古旧街群……

    以及在漆黑的雨夜当中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疾走的高大身影,以及那在月光的涂抹之下,闪动着强烈光芒的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