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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

    天穹无云无雨,与远处那片依旧浓厚的昏暗相互侵扎着。

    地面上,苇草逐渐稀疏,已不足一人高,七零八落间,露出一条小径,土色较四周略深,显然不常有人走过,路中间长出了几株蓝绿色的小草。

    “悉悉索索”

    苇草一阵晃荡,一个少年从苇丛中钻了出来,他衣裤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浆,但袖管、裤腿都被卷起,出露的胳膊和腿上已是干干净净,上有几道疤痕,有地依稀可见,有的却还未结痂,皮肉翻卷,小麦色的皮肤,粗糙但闪着健康的光泽。

    少年口里衔着一根苇茎,白生生的,如葱根初削,看着十分诱人,其实味道是很苦涩的,只是少年早已习惯。

    自从六岁觉醒星力后在大荒闯荡,餐风饮露是少不了的,这苇汁既可提神,又能稍稍缓解饥渴,有时为野兽虫蛇所伤,还能嚼烂苇根用于处理伤口,久而久之,那苦涩的滋味反倒有了几分亲切感。

    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左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腰间的布袋,右手时而在空中划舞着,时而又拂过苇草。

    这里已经出了沼泽地,无甚需要警惕的威胁,他也难得有片刻放松,总算显出些少年人的活泼生气,大荒虽然危险,但长久绷着精神也受不住,要在无危险时抓紧放松休息,这个道理少年懂得。

    路上已经没有苇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黄绿的草地和偶尔出现的小树,他一路走着,不时随手扯几把较青葱的草叶,塞进口中,或装入腰间布袋,那巴掌大的小布袋却始终显得瘪瘪的,仿佛永远装不满。

    终于,远方地平线上,不再是单调的空旷,兀地突起了一个黑点。少年总算加快了脚步,在荒原上奔跑了起来。

    望山跑死马,直到大荒上的太阳西斜,才跑近了,看清了,那黑点原来是一根突兀在草原上的巨石柱,高耸入云,不见峰顶,通体灰黑,棱角突出,石柱底端左右还各有一块直径数十丈的巨石,类球形,表面皱皱巴巴,像盘踞在大地上的怪兽,石山上歪七扭八地生长着几株小树,张牙舞爪地,愈发衬得它荒凉寂灭。

    少年跑到了巨石下,站在石柱遮蔽出的巨大阴影中,显得那么渺小,石柱仿佛整个世界的法则意志一般,压迫着少年单薄的身躯,又仿佛一个巨人,俯视着,岩体上的石缝仿佛是它咧开了几道轻蔑的笑。

    但少年却并不抬头仰视它,也不必要仰视,只见他钻进一道石缝,背顶靠一侧,双腿顶撑着另一侧,一蹭一蹭地,飞快地向上爬。

    离地一丈来高有几个大石穴,似是安逸舒适,可少年却并不瞟一眼,他知道,这不是安居的处所,不必说大荒中肆虐横行的麻匪强人,单是不时路过的兽群也足以威胁到那儿。

    少年灵巧地向上爬着,石缝渐浅,他渐渐只能蜷缩双腿,用膝盖借力,粗糙的石壁几乎将他的裤子磨穿,背也磨地生疼,但他仍是极速上升着,有时搭手处碎石松脱,向身下深渊落去,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响,他仍面无畏色,即时调整身姿,继续上爬。

    石缝最终合拢,将他挤回了巨石表面,已经没有顶靠之处,他又手脚并用,敏捷地在岩石表面辗转腾挪。

    岩壁逐渐整个向外突,向外倾倒,少年已经吊悬在半空中,却仍在极速向上窜,此时较之在岩缝中更加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他仿佛更加轻车熟路,动作似乎也更加随意,甚至偶尔手脚齐蹬,整个人已经离开了岩壁,向上飞窜一段,又才攀上岩体。

    远远看去,一道身影在巨石上不断上升,动作行云流水,令人仿佛在观赏什么表演,赏心悦目。

    只有少年双手双脚上弥散的淡淡星力,和额上豆大的汗珠,昭示着他并不轻松。

    不知攀了多久,终于,岩壁上出现了一处平台,向外突出,且较为平整,近两尺宽,勉强能供少年稍事休息。

    他费力翻上了石台,盘腿坐下,从衣襟内掏出几颗石子,是他从兔子窝中找到的,他盯着掌中的石子,想了想,摇摇头,又出衣襟中取出了一块较大的石块,也是灰黑色,只是中间亘着一道棱,棱两侧有几粒星状光点,微微闪烁着。

    只见少年将其一把握在右手中,突然拳头一紧,再张开手掌时,石块竟被捏成齑粉,其中的光点却与石块分离,奇异地悬浮在掌心上,渐渐消散,淡黄色的星力在掌中弥散开来,他赶忙手指连动,捏出个复杂的印诀,渐渐入定。

    星光化为道道气流,随着他的吐纳,从口鼻,从毛孔,逐渐钻入他的体内,他散乱急促的气息逐渐悠长,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近半个时辰后,少年终于睁开了双眸,此时天色渐暗,这处背光的石台已笼罩在夜色中,而那双明眸中暴闪的神光,却如闪电般划过黑暗,光彩夺目!

    他缓缓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高空、夜晚的凉湿湿的空气很是提神,他精神一振,继续向上攀去。

    眼见在岩石上越攀越高,高空的风吹动少年的发丝,吹动少年的衣襟,猎猎作响,发丝狂舞,在他脸庞上扫打,有时从眼前扫过,他的目光却依然那般坚定。

    快到巨石之巅了,突然,一片光洁的石壁出现在上方,刀削斧凿般,就那么突兀地横亘在上,又那么平整自然,仿佛自古以来就在那儿。

    月亮已从身后地平线处升起,皎洁的月光瀑布般流淌在上,单调而静谧,显出些荒凉的美好。

    其上虽无半点坎坷棱角,但此刻无异于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少年在此停了下来,已经很高了,寒风凛冽,小刀般在皮肤上割着,让少年手脚有些发冷。

    这并不是该停下的时候,身下是万仞深渊,发丝被风搅动,胡乱吹打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

    少年神色严肃,眯着的眼中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身左,在略上侧的崖壁上,伸出一棵松树。

    这颗松树只是大陆上最普通的品种,资质极差,一生也没有修炼成树妖的机会,更不必说成为树人了。

    它扎根在岩缝里,根部只有些浅薄贫瘠的浮土,但那根须却蟠龙般粗壮,将岩壁都挤出了几道裂缝。

    它树皮皲裂,绽出道道交错的筋和纵横的纹,枝干遒劲,原本从石壁上横向长出,却又顽强地向上拐了一个直弯,树冠两侧下垂,弯成了伞形,仍不屈地向上托着,仿佛在对抗整片天空。

    少年盯紧它,身体逐渐绷紧,突然发力,整个身子腾跃而起,双手挥举着,身形达到最高处,食指也不过将将触及树干,却无以抓握。

    眼见就要向下落去,他一把揪住了一簇松针,狠狠一发力,将自己向上拽了一截,手才终能够到树干。

    他拼命扣住干裂的树皮,一点点把自己拉上去,终于将手臂搭了上去,用腋下紧紧卡着树干,吊悬在树上喘着粗气。

    那簇松针已被揪掉,飘飘洒洒向下落去,老松树却稳如泰山,连左近的枝叶都没有哪怕微微地晃动。

    他待了一会,整个人翻上了老松树,贴着树干爬到树根部,盘根错节间,有一个巨大的石洞,隐藏在根须遮掩下。

    他头朝里向内爬去,钻进了石道,里面黑黢黢的,极不平整,是一条天然的石缝,有许多羽毛、粪便,还散落着些兽类的骨头、皮毛,气味极难闻,少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继续爬着,石道走向向上,好一会儿,终于透下一丝光亮,少年钻了出来。

    这是一个半封闭的石穴,很宽阔,光线朦胧间可见一些生活的痕迹,一些用品散乱在地上,石穴顶有一道石缝向外联通,少年钻了出去,陡然视野一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巨石的顶部。

    少年站直身子,略显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千丈巨岩之颠,显得分外孤独,环顾四下,只有无尽的荒凉,背后的苍穹已被黑暗笼罩,面前地平线出却还晕染着一轮红日。

    黑白天幕在少年头顶交汇,夜幕奋力倾轧着,但一束阳光仍顽强地残留在天边,照耀在少年的脸庞上,风吹动少年的衣襟,猎猎作响。

    少年静立了一会,有点冷,又有些寂寞,他摇摇头,又钻回了石穴里。

    他摸索着找到了一盏星焰灯,从怀中摸出一块星石,投入其中,燃起了一簇星焰,火光照亮了少年的脸庞,光线四散,渐渐照出整个石穴的轮廓。

    这里面的石块很平整,棱角分明,看得出刀削斧凿的痕迹,有一些光滑的石质器具,横七竖八地,让宽阔的石穴显得充实,橘黄色的光给冰冷的石块镀上一层温暖,没有风,火苗也不摇曳,一切宁静而温馨。

    这里是少年的家。他,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