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5 犹大之吻②
尼诺继续盯着正缓缓走向店铺的莱伊。莱伊的步子不紧不慢，悠闲的样子跟街道上每一个闲逛着的购物者并无二致一般，仿佛看不到有着任何做小偷贼人之流的胆怯和小心。
接着，莱伊更是超出了尼诺所设想的那样，他没有去选择任何的可能的在周遭观察的举动，而是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了店铺。
——什么？
——那家伙在想什么！竟然就直接进去了？
事态的突然令尼诺有些猝不及防，此刻尼诺自然已顾不上犹豫了。他直接从座位上起了身，朝路对面的店铺快步走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想干嘛？
——难道打算直接明抢吗？！
短短的数秒间，无数的疑问句扣响着尼诺的脑袋，就像散落于水面的石子激起层层不绝的连锁式涟漪。
在经过了中间的大道到达对面后，尼诺没有迎面地径直朝那家宝石店铺走过去，而是从旁边绕行，再侧向地接近这家店铺，接着靠着店铺的右侧墙壁，谨慎地接近店铺右面敞着的窗户，身子紧贴在窗边的墙壁上，小心地挪移着头部，试图从窗户里看清里面的情况。但窗户的视野并没有尼诺想象的那么开阔，之前早已做过一番观察的他也意识到从这扇窗户没法完全看到柜台最里面，只能依稀瞥见莱伊似乎正朝着店铺最深处老板所站的柜台过去了。
——可恶！那家伙到底打算搞什么？
——从这里完全看不到。既然看不到的话……
——那么听，能听到就够了。
——还有后面！后面的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离老板所在的柜台非常近，声音的话应该可以听清！
不由分说的，尼诺又快速且尽可能小心的从右面绕至了这间房屋的后侧。房屋的后侧如之前所说，有一扇狭小的木窗正好在接近一人高的位置，只不过窗子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似乎平时并不使用折扇可有可无的窗户。
店铺后侧的这扇窗子正如尼诺之前所探查的那样，又窄又小，且被锁住了。不过，即便是从内部反锁着的木窗，也能透过木制窗片的间隙听见里面的声音，倒不如说，这样的窗子用来窃听才是最安全的。尼诺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附在了紧闭着的木窗上。
果然，通过这里的木窗去听的话，里面的对话就几乎能够听到不少了。
从木窗的另一侧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和宝石铺老板的哆嗦的有些上年纪的声音。
“……所以说，这位先生，你是要买下这一块宝石是吗？”
“嗯。没错，就是这个。”
“那么，你要用什么来付钱呢？”
“银币。”
“好的，那么一共是……嗯。240银币，先生。”
勉强能够听得到的只言片语透过木窗传到了尼诺的耳中。
——什么……！
——买！？
尼诺瞬间便对于自己所听闻到的事实感到了强烈的惊讶与不可置信感。他微张着嘴，眼睛一下子便瞪得大了起来，平时那眼神的灵活游移也仿佛失去了翅膀的水鸟似的停滞了下来。毕竟240银币可绝非是一个小数目，那好歹是一颗宝石。对于眼前这突如其来急转直下的情况，他自然是一丁点也没有料到的。
——不对！这是我自己的判断失误。
——这项“工作”打从一开始就是让我们夺得宝石，并没有限制方法。我却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认为宝石必须要去“偷”或是“抢”这样愚蠢的想法里去了，却没有想到宝石是完全可以通过正当途径买下的。即便有许多像我这样没什么钱的穷光蛋参加，但无可否认“选拔”中也有那些颇有财力的家伙存在……
——可恶！失算。
这着实是个有够打击到尼诺的把戏了。然而尽管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尼诺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一般。
——你还是下错了一步棋啊。莱伊。
——如果你就像这样子买走宝石并把它带出店铺的话，那我就能很轻松的在这街巷上追到你或者埋伏你并把宝石夺走，这对于我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之后我只需要藏匿起来，再等到明天正午去美第奇宫交付宝石，就是我的胜利了。在这佛罗伦萨集市区长大的我对盗取与逃匿的这份自信可决不是什么大话。
尼诺在经历了短暂的思考后，依旧继续伏在窗子上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实在是抱歉，我居然没有带够钱……”
“这位先生……”
“实在是不好意思！老板！我这就回家去把不足的钱取来！请您等等我，届时我一定会把钱带够付给您的。”
“啊！先生……”店主的一声高呼并没有得到莱伊的应答。
接着传来的便是莱伊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切。什么啊穷鬼，原来钱都不够啊，害我白担心一场。果然只是以此为借口打探店内的情况吗，看来这家伙也不算傻啊。”尼诺终于把耳朵从木窗上挪开，缓缓直起身子，扫兴地从房屋的后侧回到之前的街道。
依旧是一杯木啤酒杯盛的葡萄酒，不过这次要了两篮干面包。
重新坐回了街道对面的露天餐厅的位子上，尼诺继续开始了望着店铺的发呆般的盯梢。
——那家伙，果然只是装着要买宝石的样子借此来进去探查情况的吗。
——还是说，是真的没有带够钱？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能轻松买得起两百多银币的宝石的家伙啊，还那么年轻。虽然衣着的布料倒是挺好的。总之，在天黑之前，我只需要在这里观察就行了，那家伙迟早也会出现的，无论是我们之中的谁从店铺里拿到了宝石都是一样的，因为最终我都能夺得宝石。这样去考虑的话还真是十分同情这家伙呢，接到这样的“工作”，而且对手偏偏又是我，实在是太倒霉了不是吗。哈哈哈。
尼诺一面思考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打发时间一面嚼着干面包，此时胸有成竹的自信感已经令尼诺十分满足，嘴角既挂着粉状的面包屑也挂着一副胜券在握般的甜蜜笑容。幸福地一面享受着桌前的干巴巴的美食一面望着对面的宝石店铺，等待着莱伊的到来。直到太阳渐渐西沉，阴影渐渐地披盖在了佛罗伦萨热闹的车水马龙的商铺街区上。但即便是天黑了下来，商铺们也未必打烊，酒馆们则更加兴旺。要一直等到更晚些，商铺们才会陆续关门。
此时太阳已完全消失于西端的天空，连最后一点橘红色的余晕也不剩下了。整个城市便摇身一变，仿佛更换了服装的剧院演员，换上了星光般的灯火斑斓的服饰，与白天则是一副决然不同的风味。在晚饭过后的时间，城市中，尤其是集市一带，愈发的热闹了起来，男男女女们，贵妇们与艺术家，做工学徒与厨师，手艺人与儿童，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地穿梭着。
但对尼诺而言，气氛却似乎渐渐变得诡谲起来。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像那些只会喝酒的游吟诗人们大发诗兴地对着这美妙梦幻的夜市高唱一曲酒神之歌。无论是看上去并无什么变化的宝石店铺也好，还是即便天黑了也完全没有丝毫现身的迹象的莱伊也好，都令他感到了几丝不安与惶恐，这份异样的感觉被欢快吵闹的人群的声音所渐渐放大。集市上的嘈杂的人群的交谈与大笑与马车驶过石板路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像是连绵起伏的山陵，亦像是翻滚着的地中海的海浪，他们渐渐变大，彼此间拉着手围成圈，仿佛在围绕着中心的篝火跳舞一般，转圈、变大，转圈、变大。
——不对劲。
——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尼诺的烦躁已经是写在脸上的了。周遭令人焦虑不安的混沌般的吵闹和自己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的莫名担忧令尼诺的内心不再允许他自己这么继续就着葡萄酒和面包屑端坐着下去了。他望着街对面依旧开着门的宝石店铺，准备起身做点什么。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第六感有时候也确实十分准确。
尼诺起身，从街这边的露天餐厅径直走向宝石店铺，这次他似乎不再打算有丝毫的掩饰，索性像莱伊那样，直接以一介客人的身份进去了。
“老板，你们这里好像是有从海外运来的深色蓝宝石吧。”尼诺直接开了口。
“啊呀，这位客人，有是有……只是实在是太不凑巧了。就在今天下午，唯一的一颗蓝宝石已经被别的客人买去了。”老板看见尼诺进了店里，便赶忙迎了上去。
“嗯……这我知道，但那颗宝石他应该还没拿走吧。”尼诺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店内的四壁和各种摆设。
“欸？这位客人，难道你认识今天下午的那……”
“客套话就免了，老板。快把那颗宝石给我看看！”
“啊。其实他在下午付完钱之后就已经把那颗蓝宝石带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自己的不安瞬间被验证了般的焦虑与惊慌，尼诺的身子似乎是因为生气而微微地有些颤抖，他进而一把拎起了老板的衣领，矮小的老板几乎要被身材高挑的尼诺从地板上拎起，“他不是没有带够钱吗？！他不是说回去拿了钱再来吗！”
“啊！别冲动……这位客人，别冲动……他确实是这样说的没错。虽说是没带够钱，但其实也只差一银币而已，在我把宝石装好给他之后，他就付了239银币给我。我本是想这一银币便算作打个折扣，便宜给他了，可是他却说今天一定会给我补上，便拿了宝石，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店铺老板赶忙向尼诺解释了一番。
好在尼诺在店里的学徒赶上来之前将店铺老板的衣领松开了，尽管已是咬牙切齿的凶狠面容，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在店里大动干戈地发泄一通。虽说尼诺脾气本就不好，甚至还有些狂妄与暴躁，但似乎尚不至于无理取闹到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尼诺瞪着的眼睛里映射出的究竟是被欺骗后的愤怒之情还是对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到的悔恨之情，似乎并没有办法很好的分辨出来。抑或是说，这两样心情此刻无疑正像甜美的蜂蜜和牛奶般交融在了一起，继而化成了愤恨交加的强烈心情。但有一点尼诺此时可以肯定了，那就是他确实是被莱伊所欺骗了，就连他在店铺后方的木窗处偷听恐怕也被算计在内，那番引人误解的对话十有八九也是刻意而为之。总之，莱伊那个混蛋绝对已经拿着宝石远走高飞躲藏起来了，直到明天中午去美第奇宫交差。
尼诺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在短暂的呆滞过后又重新凝聚起来。
“咳咳。确实是个十分奇怪的客人呢。嘛，不过，就算他违背他的诺言，不回来付我那剩下的一个银币，我也不亏啦。”老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若无其事地朝着刚刚这个突然激动起来的奇怪顾客聊起了之前的事情。
——居然使用这种无聊的小伎俩。
——对方无疑是考虑到了我的窃听才做出这样的行动。不，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以假设有人在窃听或暗中观察为前提在行动……这样想的话，反而正是因为我去偷听了才落入陷阱的吗。
——嘁。
尼诺的右手攥着拳头，另一只手则轻轻垫着下巴，低着头一面思考着一面迈开步子离开最里面的柜台，朝着店门口走去。
——但是，我不会就这么让你赢的。莱伊。
——明天我会守在美第奇副宫的入口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夺下你身上的宝石，我会让你今天处心积虑的计谋都前功尽弃，也会让你一整夜提心吊胆地藏匿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毕竟这样的行径并不违反规则！只要赶在交付时间前就可以了。
——我还没有输……
尼诺似乎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满意的可行方案，胜利的机会尚未离他远去，神明也尚未抛弃他于不顾。
就在尼诺即将走至宝石店铺的出口处时，一个身影挡在了门前。
那是一个披着白色的有着镶边装饰的披肩的青年。他穿着白色外袍和深色的内衬，腰间配着剑与小刀、各式小口袋和饰物。
深红色的发色，同尼诺相差无几的身高，以及盯住尼诺的漆黑且硕大的瞳孔。
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身影让尼诺缓缓地抬高视线，令他惊讶的不得动弹的是再一次打破了自己设想的眼前的这个有违常理的事实。
“莱……莱伊！”尼诺几乎是反射性地说出了这个单词。
“哟，尼诺。”与尼诺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莱伊脸上挂着的微笑。
“你……。你这是想干什么？”尼诺尽可能快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是怀疑着这究竟是本是本尊。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是来补齐我欠老板的钱啦。嘿。老板！”莱伊朝着柜台那边的老板喊了一声，接着从口袋里飞快地掏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银币，放在大拇指上。
莱伊像弓箭手那样夸张地朝着老板的方向作了个瞄准姿势，接着便是手指的跳动，硬币如同箭矢般从起点冲了出去，划过空气，亦划过尼诺左侧的脸庞，径直向前飞驰。
自然，银币并没有挨着尼诺，离他的左侧脸庞也足足有一个巴掌的距离。银币很顺利地呈一条直线飞了过去。
“啊。”老板有些笨拙地接住了银币，“好的！谢谢了，诚实的年轻人。愿主保佑你。”
“哈哈。哈哈哈哈。”尼诺僵硬的表情刚缓过来，便开始了一阵猛烈的狂笑，接着又一脸凶相且略带调侃地向莱伊小声低语，“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倒挺有钱啊。”
“倒不是有钱，是因为有这个。”莱伊拿起系在腰间的浅紫色的小袋子，在尼诺面前摇了摇。
尼诺回想起在第二阶段的“选拔”时，莱伊与卡尔洛吸附在天花板吊饰上的情形。
“啊，赤石。原来如此。你把赤石先在典当商铺卖掉，再换成钱吗……”尼诺以近乎不屑的姿态把目光瞥向一旁。
“就是这样。”莱伊把浅紫色的袋子重新系回腰间。
“哈哈哈。”尼诺原先的紧绷表情和身体霎时都一并放松了下来，长舒了口气，接着右手拍向莱伊的肩膀，“我说莱伊，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做好了把宝石交给我的打算吗？”
“反正就算现在躲起来，明天去美第奇宫的时候也会跟你碰上不是吗。”莱伊十分平静地回应着尼诺挑衅的话语。
“哈哈哈。你能明白这一点的话就好说话了。”尼诺活动起手部关节，脸上倒露出了十分欣慰的表情，仿佛是吃了一大口奶油般的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影响到店主的营业可就不好了啊，总之先出去吧。”莱伊转过身朝店铺外面走去。
“放心吧莱伊，你尽管逃跑吧。”尼诺也跟在莱伊的后面从商铺里走到外面，目光却并没集中于他本应该关注着的莱伊的身上，就像猎鹰紧盯着地面上东躲XZ的兔子那样。尼诺反倒像是毫不在意般地四处张望，甚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明亮的新月。此时佛罗伦萨已彻底进入了漆黑夜幕的包裹之中，街市上点起了一盏盏明亮的蜡烛，路边的酒馆也热闹了起来，结束了一天辛劳工作的人们在月光与烛光下踱着步子四处信步，人人都成为了这热闹的一员。
人们常说，佛罗伦萨人认为黄昏，也就是夜幕的初临才是一天的开始。此时对于正伫立于宝石店铺门口的二人来说，或许正是十分贴切的描述。
莱伊看着街道延伸的方向，并没有说话。
尼诺也把目光从月亮上挪了开，转而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在面向这条灯火明亮的街市时，尼诺的内心似乎出奇的平静，有如莫名的幸福感在向外洋溢。
“就连这片商铺区你都跑不出的，莱伊。”
毕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
接着，莱伊更是超出了尼诺所设想的那样，他没有去选择任何的可能的在周遭观察的举动，而是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了店铺。
——什么？
——那家伙在想什么！竟然就直接进去了？
事态的突然令尼诺有些猝不及防，此刻尼诺自然已顾不上犹豫了。他直接从座位上起了身，朝路对面的店铺快步走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想干嘛？
——难道打算直接明抢吗？！
短短的数秒间，无数的疑问句扣响着尼诺的脑袋，就像散落于水面的石子激起层层不绝的连锁式涟漪。
在经过了中间的大道到达对面后，尼诺没有迎面地径直朝那家宝石店铺走过去，而是从旁边绕行，再侧向地接近这家店铺，接着靠着店铺的右侧墙壁，谨慎地接近店铺右面敞着的窗户，身子紧贴在窗边的墙壁上，小心地挪移着头部，试图从窗户里看清里面的情况。但窗户的视野并没有尼诺想象的那么开阔，之前早已做过一番观察的他也意识到从这扇窗户没法完全看到柜台最里面，只能依稀瞥见莱伊似乎正朝着店铺最深处老板所站的柜台过去了。
——可恶！那家伙到底打算搞什么？
——从这里完全看不到。既然看不到的话……
——那么听，能听到就够了。
——还有后面！后面的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离老板所在的柜台非常近，声音的话应该可以听清！
不由分说的，尼诺又快速且尽可能小心的从右面绕至了这间房屋的后侧。房屋的后侧如之前所说，有一扇狭小的木窗正好在接近一人高的位置，只不过窗子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似乎平时并不使用折扇可有可无的窗户。
店铺后侧的这扇窗子正如尼诺之前所探查的那样，又窄又小，且被锁住了。不过，即便是从内部反锁着的木窗，也能透过木制窗片的间隙听见里面的声音，倒不如说，这样的窗子用来窃听才是最安全的。尼诺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附在了紧闭着的木窗上。
果然，通过这里的木窗去听的话，里面的对话就几乎能够听到不少了。
从木窗的另一侧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和宝石铺老板的哆嗦的有些上年纪的声音。
“……所以说，这位先生，你是要买下这一块宝石是吗？”
“嗯。没错，就是这个。”
“那么，你要用什么来付钱呢？”
“银币。”
“好的，那么一共是……嗯。240银币，先生。”
勉强能够听得到的只言片语透过木窗传到了尼诺的耳中。
——什么……！
——买！？
尼诺瞬间便对于自己所听闻到的事实感到了强烈的惊讶与不可置信感。他微张着嘴，眼睛一下子便瞪得大了起来，平时那眼神的灵活游移也仿佛失去了翅膀的水鸟似的停滞了下来。毕竟240银币可绝非是一个小数目，那好歹是一颗宝石。对于眼前这突如其来急转直下的情况，他自然是一丁点也没有料到的。
——不对！这是我自己的判断失误。
——这项“工作”打从一开始就是让我们夺得宝石，并没有限制方法。我却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认为宝石必须要去“偷”或是“抢”这样愚蠢的想法里去了，却没有想到宝石是完全可以通过正当途径买下的。即便有许多像我这样没什么钱的穷光蛋参加，但无可否认“选拔”中也有那些颇有财力的家伙存在……
——可恶！失算。
这着实是个有够打击到尼诺的把戏了。然而尽管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尼诺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一般。
——你还是下错了一步棋啊。莱伊。
——如果你就像这样子买走宝石并把它带出店铺的话，那我就能很轻松的在这街巷上追到你或者埋伏你并把宝石夺走，这对于我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之后我只需要藏匿起来，再等到明天正午去美第奇宫交付宝石，就是我的胜利了。在这佛罗伦萨集市区长大的我对盗取与逃匿的这份自信可决不是什么大话。
尼诺在经历了短暂的思考后，依旧继续伏在窗子上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实在是抱歉，我居然没有带够钱……”
“这位先生……”
“实在是不好意思！老板！我这就回家去把不足的钱取来！请您等等我，届时我一定会把钱带够付给您的。”
“啊！先生……”店主的一声高呼并没有得到莱伊的应答。
接着传来的便是莱伊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切。什么啊穷鬼，原来钱都不够啊，害我白担心一场。果然只是以此为借口打探店内的情况吗，看来这家伙也不算傻啊。”尼诺终于把耳朵从木窗上挪开，缓缓直起身子，扫兴地从房屋的后侧回到之前的街道。
依旧是一杯木啤酒杯盛的葡萄酒，不过这次要了两篮干面包。
重新坐回了街道对面的露天餐厅的位子上，尼诺继续开始了望着店铺的发呆般的盯梢。
——那家伙，果然只是装着要买宝石的样子借此来进去探查情况的吗。
——还是说，是真的没有带够钱？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能轻松买得起两百多银币的宝石的家伙啊，还那么年轻。虽然衣着的布料倒是挺好的。总之，在天黑之前，我只需要在这里观察就行了，那家伙迟早也会出现的，无论是我们之中的谁从店铺里拿到了宝石都是一样的，因为最终我都能夺得宝石。这样去考虑的话还真是十分同情这家伙呢，接到这样的“工作”，而且对手偏偏又是我，实在是太倒霉了不是吗。哈哈哈。
尼诺一面思考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打发时间一面嚼着干面包，此时胸有成竹的自信感已经令尼诺十分满足，嘴角既挂着粉状的面包屑也挂着一副胜券在握般的甜蜜笑容。幸福地一面享受着桌前的干巴巴的美食一面望着对面的宝石店铺，等待着莱伊的到来。直到太阳渐渐西沉，阴影渐渐地披盖在了佛罗伦萨热闹的车水马龙的商铺街区上。但即便是天黑了下来，商铺们也未必打烊，酒馆们则更加兴旺。要一直等到更晚些，商铺们才会陆续关门。
此时太阳已完全消失于西端的天空，连最后一点橘红色的余晕也不剩下了。整个城市便摇身一变，仿佛更换了服装的剧院演员，换上了星光般的灯火斑斓的服饰，与白天则是一副决然不同的风味。在晚饭过后的时间，城市中，尤其是集市一带，愈发的热闹了起来，男男女女们，贵妇们与艺术家，做工学徒与厨师，手艺人与儿童，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地穿梭着。
但对尼诺而言，气氛却似乎渐渐变得诡谲起来。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像那些只会喝酒的游吟诗人们大发诗兴地对着这美妙梦幻的夜市高唱一曲酒神之歌。无论是看上去并无什么变化的宝石店铺也好，还是即便天黑了也完全没有丝毫现身的迹象的莱伊也好，都令他感到了几丝不安与惶恐，这份异样的感觉被欢快吵闹的人群的声音所渐渐放大。集市上的嘈杂的人群的交谈与大笑与马车驶过石板路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像是连绵起伏的山陵，亦像是翻滚着的地中海的海浪，他们渐渐变大，彼此间拉着手围成圈，仿佛在围绕着中心的篝火跳舞一般，转圈、变大，转圈、变大。
——不对劲。
——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尼诺的烦躁已经是写在脸上的了。周遭令人焦虑不安的混沌般的吵闹和自己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的莫名担忧令尼诺的内心不再允许他自己这么继续就着葡萄酒和面包屑端坐着下去了。他望着街对面依旧开着门的宝石店铺，准备起身做点什么。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第六感有时候也确实十分准确。
尼诺起身，从街这边的露天餐厅径直走向宝石店铺，这次他似乎不再打算有丝毫的掩饰，索性像莱伊那样，直接以一介客人的身份进去了。
“老板，你们这里好像是有从海外运来的深色蓝宝石吧。”尼诺直接开了口。
“啊呀，这位客人，有是有……只是实在是太不凑巧了。就在今天下午，唯一的一颗蓝宝石已经被别的客人买去了。”老板看见尼诺进了店里，便赶忙迎了上去。
“嗯……这我知道，但那颗宝石他应该还没拿走吧。”尼诺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店内的四壁和各种摆设。
“欸？这位客人，难道你认识今天下午的那……”
“客套话就免了，老板。快把那颗宝石给我看看！”
“啊。其实他在下午付完钱之后就已经把那颗蓝宝石带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自己的不安瞬间被验证了般的焦虑与惊慌，尼诺的身子似乎是因为生气而微微地有些颤抖，他进而一把拎起了老板的衣领，矮小的老板几乎要被身材高挑的尼诺从地板上拎起，“他不是没有带够钱吗？！他不是说回去拿了钱再来吗！”
“啊！别冲动……这位客人，别冲动……他确实是这样说的没错。虽说是没带够钱，但其实也只差一银币而已，在我把宝石装好给他之后，他就付了239银币给我。我本是想这一银币便算作打个折扣，便宜给他了，可是他却说今天一定会给我补上，便拿了宝石，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店铺老板赶忙向尼诺解释了一番。
好在尼诺在店里的学徒赶上来之前将店铺老板的衣领松开了，尽管已是咬牙切齿的凶狠面容，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在店里大动干戈地发泄一通。虽说尼诺脾气本就不好，甚至还有些狂妄与暴躁，但似乎尚不至于无理取闹到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尼诺瞪着的眼睛里映射出的究竟是被欺骗后的愤怒之情还是对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到的悔恨之情，似乎并没有办法很好的分辨出来。抑或是说，这两样心情此刻无疑正像甜美的蜂蜜和牛奶般交融在了一起，继而化成了愤恨交加的强烈心情。但有一点尼诺此时可以肯定了，那就是他确实是被莱伊所欺骗了，就连他在店铺后方的木窗处偷听恐怕也被算计在内，那番引人误解的对话十有八九也是刻意而为之。总之，莱伊那个混蛋绝对已经拿着宝石远走高飞躲藏起来了，直到明天中午去美第奇宫交差。
尼诺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在短暂的呆滞过后又重新凝聚起来。
“咳咳。确实是个十分奇怪的客人呢。嘛，不过，就算他违背他的诺言，不回来付我那剩下的一个银币，我也不亏啦。”老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若无其事地朝着刚刚这个突然激动起来的奇怪顾客聊起了之前的事情。
——居然使用这种无聊的小伎俩。
——对方无疑是考虑到了我的窃听才做出这样的行动。不，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以假设有人在窃听或暗中观察为前提在行动……这样想的话，反而正是因为我去偷听了才落入陷阱的吗。
——嘁。
尼诺的右手攥着拳头，另一只手则轻轻垫着下巴，低着头一面思考着一面迈开步子离开最里面的柜台，朝着店门口走去。
——但是，我不会就这么让你赢的。莱伊。
——明天我会守在美第奇副宫的入口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夺下你身上的宝石，我会让你今天处心积虑的计谋都前功尽弃，也会让你一整夜提心吊胆地藏匿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毕竟这样的行径并不违反规则！只要赶在交付时间前就可以了。
——我还没有输……
尼诺似乎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满意的可行方案，胜利的机会尚未离他远去，神明也尚未抛弃他于不顾。
就在尼诺即将走至宝石店铺的出口处时，一个身影挡在了门前。
那是一个披着白色的有着镶边装饰的披肩的青年。他穿着白色外袍和深色的内衬，腰间配着剑与小刀、各式小口袋和饰物。
深红色的发色，同尼诺相差无几的身高，以及盯住尼诺的漆黑且硕大的瞳孔。
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身影让尼诺缓缓地抬高视线，令他惊讶的不得动弹的是再一次打破了自己设想的眼前的这个有违常理的事实。
“莱……莱伊！”尼诺几乎是反射性地说出了这个单词。
“哟，尼诺。”与尼诺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莱伊脸上挂着的微笑。
“你……。你这是想干什么？”尼诺尽可能快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是怀疑着这究竟是本是本尊。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是来补齐我欠老板的钱啦。嘿。老板！”莱伊朝着柜台那边的老板喊了一声，接着从口袋里飞快地掏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银币，放在大拇指上。
莱伊像弓箭手那样夸张地朝着老板的方向作了个瞄准姿势，接着便是手指的跳动，硬币如同箭矢般从起点冲了出去，划过空气，亦划过尼诺左侧的脸庞，径直向前飞驰。
自然，银币并没有挨着尼诺，离他的左侧脸庞也足足有一个巴掌的距离。银币很顺利地呈一条直线飞了过去。
“啊。”老板有些笨拙地接住了银币，“好的！谢谢了，诚实的年轻人。愿主保佑你。”
“哈哈。哈哈哈哈。”尼诺僵硬的表情刚缓过来，便开始了一阵猛烈的狂笑，接着又一脸凶相且略带调侃地向莱伊小声低语，“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倒挺有钱啊。”
“倒不是有钱，是因为有这个。”莱伊拿起系在腰间的浅紫色的小袋子，在尼诺面前摇了摇。
尼诺回想起在第二阶段的“选拔”时，莱伊与卡尔洛吸附在天花板吊饰上的情形。
“啊，赤石。原来如此。你把赤石先在典当商铺卖掉，再换成钱吗……”尼诺以近乎不屑的姿态把目光瞥向一旁。
“就是这样。”莱伊把浅紫色的袋子重新系回腰间。
“哈哈哈。”尼诺原先的紧绷表情和身体霎时都一并放松了下来，长舒了口气，接着右手拍向莱伊的肩膀，“我说莱伊，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做好了把宝石交给我的打算吗？”
“反正就算现在躲起来，明天去美第奇宫的时候也会跟你碰上不是吗。”莱伊十分平静地回应着尼诺挑衅的话语。
“哈哈哈。你能明白这一点的话就好说话了。”尼诺活动起手部关节，脸上倒露出了十分欣慰的表情，仿佛是吃了一大口奶油般的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影响到店主的营业可就不好了啊，总之先出去吧。”莱伊转过身朝店铺外面走去。
“放心吧莱伊，你尽管逃跑吧。”尼诺也跟在莱伊的后面从商铺里走到外面，目光却并没集中于他本应该关注着的莱伊的身上，就像猎鹰紧盯着地面上东躲XZ的兔子那样。尼诺反倒像是毫不在意般地四处张望，甚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明亮的新月。此时佛罗伦萨已彻底进入了漆黑夜幕的包裹之中，街市上点起了一盏盏明亮的蜡烛，路边的酒馆也热闹了起来，结束了一天辛劳工作的人们在月光与烛光下踱着步子四处信步，人人都成为了这热闹的一员。
人们常说，佛罗伦萨人认为黄昏，也就是夜幕的初临才是一天的开始。此时对于正伫立于宝石店铺门口的二人来说，或许正是十分贴切的描述。
莱伊看着街道延伸的方向，并没有说话。
尼诺也把目光从月亮上挪了开，转而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在面向这条灯火明亮的街市时，尼诺的内心似乎出奇的平静，有如莫名的幸福感在向外洋溢。
“就连这片商铺区你都跑不出的，莱伊。”
毕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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