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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6 大鱼吃小鱼②

    夜晚的韦奥奇宮的走廊里点起了油灯,一楼寂静的廊道上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在执政官扎卡罗的办公房间前停下来。此时的扎卡罗正就着一盏小蜡烛在桌前品尝甜点,尽管扎卡罗是个年近六十的矮胖的老头子,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每天都在尝试着各种新鲜与美味来满足自己挑剔的舌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有些肥胖的原因。

    脚步声停止了,继而是一阵缓慢而有力的敲门声。

    两边应答过后,门便被推开了。

    “哦呀哦呀。这不是费迪南吗?”扎卡罗赶忙放下手里的勺子,起身绕过桌子,“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叨扰扎卡罗卿。”

    “哈哈哪里哪里,费迪南卿能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实际上,我是有问题想找扎卡罗你来讨教。”

    “哦?是吗?那么是什么问题呢?”

    “其实,最近我总常常产生一种近似于幻觉的感觉”费迪南顿了顿,把脑袋凑近至扎卡罗的耳边,“我发现近三个月的新币,比以前的金币要轻,那么一点。”

    “什么?你是说……佛洛林金币?”扎卡罗似乎感到不可置信般的,朝费迪南轻蔑地挑动着他那系数的眉毛。

    “是的。我说的正是美第奇银行旗下的铸币厂所铸的数批佛洛林金币。啊,说起来,我记得美第奇的铸币厂是交由扎卡罗卿您管辖的吧?”

    “是啊。没错。所以说,那又怎样?”

    “在你于三个月前接手了铸币厂的管理后,我总觉得佛洛林金币变轻了啊!”费迪南此时的头部几乎贴近了扎卡罗的侧脸,双眼僵硬而空洞地望着前方。

    “喂,费迪南,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皮耶罗傲慢的态度丝毫没有减退,“这种口说无凭的所谓“感觉”,有什么意义吗?”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之后我付诸了实践,却发现……”

    “嗯?”扎卡罗瞪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几乎不满三十岁的傲慢无礼的贵族子弟,这个玫红发色的,身着白色的服饰的男人令他十分不快。

    “卢卡!”费迪南拍了两下手掌。

    吱的一声,门再度被推开了,进入房间的是抱着一个木箱的留着乱糟糟胡茬的黑发中年男人,他便是之前在执政团会议上表现的十分激动的那个中年男子,执政官卢卡。卢卡一言不发地进入房间,接着把那看起来十分有分量的木箱放在了扎卡罗用来吃甜品的办公桌旁,又从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金属天平,摆放在了桌上。

    “这是半年多以前的佛洛林金币。”费迪南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从上面印刻着的狮子头与百合花不难看出,这正是一枚佛洛林金币。费迪南将金币展示在扎卡罗的眼前,接着便丢入了天平的左边,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间的碰撞声,天平倒向了一边。

    “这是近两三个月,从美第奇的铸币厂里新铸造的佛洛林金币。”费迪南又掏出一枚金闪闪的钱币,展示给扎卡罗看,接着将它投入了天平的右边。

    然而在经过了短暂的摇晃之后,天平仍旧偏向了左边,右边的金币则被高高的顶起。看起来,新锻造的金币要轻上一些。

    “哈,费迪南卿。我们锻造金币的工人们又不是上帝,难道你指望每一枚金币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一模一样的重量吗?金币总是会有轻有重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吧!”扎卡罗摊手。

    “是这样吗?扎卡罗?”费迪南抚了抚下巴,“卢卡!”

    卢卡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房间,接着又抬着一个木箱进来了。这次卢卡可不再像刚才那样轻松,看得出来,这次的木箱子更加沉重。他十分卖力地抬着这个沉重的箱子,额头上几乎要冒出汗珠来。很快,他将这个箱子也搬至桌子的旁边。

    这次的木箱比刚刚的木箱要大上一圈,顶部的盖子上还镶有一块金属板,刻着罗马数字XI,也就是十一。

    “嗯?这是?”扎卡罗还没搞清楚卢卡搬进来的箱子到底是什么,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木箱上的金属牌,也就是那个刻着十一的金属板。

    “什……什么?!你……你们怎么会有这个的!”皮耶罗的神情眨眼间便从刚刚的一副从容自若的表情变得惊愕不已,仿佛什么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

    “没错。这就是你们铸币厂的箱子。在造好一批金币后,铸币厂会分装成若干个编好号的箱子运往佛罗伦萨的美第奇所开设的银行,这箱子便是其中之一。”

    “啊……啊,这……”此时扎卡罗的大脑仿佛已无法正常地保持思考,超越其理解范畴的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质问着他,扎卡罗的开始了疯狂的思考与疑惑。

    怎么会!这不可能!铸币厂的箱子在送往银行放置好货币后会被悉数送回,途中有卫兵把守,不可能有人能拿到这些箱子!就算有人强行抢夺,也不可能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报告。

    不!不对!万一铸币厂内部有叛徒在!有人在银行装卸金币时,将箱子交给他人也不是不能做到!只要是内部人员就可以做到!因为从装钱币的箱子送到银行再到送还铸币厂中间往往有时间间隔……箱子……箱子会不会是假的?!不可能!这木箱从外观到样式,以及顶部的金属牌的样式,都是铸币厂独有的,外人在平时几乎不会有机会看到铸币厂运送货币的箱子的样子,也就是说不可能全部的细节都仿制的一样!也就是说箱子应该是真货没错了。

    可恶!究竟是谁……把箱子交给他们的!

    不知道此时的扎卡罗是否尚有感觉,自己满头的汗珠一开始纷纷淌下,顺延着那宽大的脸部肌肉一直流到了嘴边。扎卡罗的神情已俨然成了一副充满恐慌与疑惑的肖像画,宛如刚被医生告知已身患绝症的病人那样了无生气。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些金币是不是真的有重有轻吧,扎卡罗。”费迪南的话打断了扎卡罗的思考以及他扭紧了的眉毛。

    费迪南解开木箱精致的卡扣,打开了木箱,不出意料,箱子里是装的满满的佛洛林金币,他们看上去几乎一样,没人能找出这些金光闪闪的好东西们的不同。

    除了眼前的这架天平。

    “一枚。”费迪南从箱子中取出一枚金币,丢入了天平的右端。

    天平没有变化,依旧是左边的旧币沉沉地躺在下面,接着卢卡配合地把右边这枚刚放入的新铸金币取走。

    “两枚。”

    天平仍然没有变化。

    “啊……啊……”说是惊愕呢,还是惊恐呢,此时的扎卡罗似乎已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弄的不知所措,深陷于无法理解的恐惧之中。

    “三枚!四枚!”费迪南加快了放置金币的速度,声音也愈发地响亮起来,仿佛要直击扎卡罗那恐慌的内心般。

    “……十七枚!十八枚!”

    金币们噼里啪啦地被重重地砸在天平上,发出巨大的扰人的声响,宛如天空中降下金属之雨,亦像是孩子手中的大把零钱一股脑地撒进铁桶。

    “……三十五枚!三十六枚!三十七枚!”

    不管怎样用力的敲击,锤砸,天平在经历过短暂的晃动后始终都停留在了左低右高的局面,那枚静静躺在左边的金币,犹如一头沉睡的巨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啊……住手!”扎卡罗被眼前的这幅景象吓得不轻,自然,真正让他感到恐慌的无疑是自己的秘密与邪恶勾当被人所知晓。

    “……七十六枚!七十七枚!七十八枚!七十九枚!”

    “住手!快住手!”

    尽管扎卡罗在拼命地喊叫着以企望阻止费迪南继续他荒谬且暴力的行径,但金币们仍旧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飞溅、散落在房间的四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百枚!”

    伴随着长长的喘气,费迪南停下了手,此时箱子中只剩下稀疏的一点金币还没有被用完,而其他的金币几乎都散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扎卡罗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费迪南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扎卡罗。

    “我……我承认,我擅自降低了佛洛林的含金量,掺入了杂质。我……”双膝着地之后,进而是双手撑地。一把年纪的扎卡罗趴伏在地上,愈发地像一个将死的绝症病人。

    “真有此事吗?你承认了?”费迪南不依不饶。

    “是的。事到如今也没法做狡辩了。你们……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制劣币这件事的?”

    “哈哈哈你这蠢货,是这个哦。”费迪南拿出了那几张叠好的纸,“这是你们家管家近三个月来所列的厨房在食物方面的购置清单。”

    “啊。”

    “三倍。你的香料购入量是你以往的三倍,而且就连胡椒也购入了三倍。几乎都是从中东、印度和亚细亚进口的好货啊,这可要不少钱吧卡扎罗。什么?为什么特意调查食物方面的开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蠢货!谁都知道你这个老头子是个自诩美食家的贪食的家伙啊,你这家伙若是有什么不正当收入,一定会在你的饮食方面最先显现出来,这也是我相信你确实在铸币上动了手脚的契机之一。之后进而进行一番调查,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吧。”

    “然后,接下来自然就是所谓商人的的“等价交换”了吧。”费迪南蹲下身子,以使自己的脸能够正对着手撑在地板上的扎卡罗,“如果我向美第奇家的人曝光金币的事情,他们只要稍作一些精密的检验便能够知道你确实搀了水。这样一来,为了不让美第奇银行的信誉受损,不单单是免职这么简单的事,你会成为这件事的唯一元凶,你会被美第奇家族彻底抛弃,撇清关系,然后在这个佛罗伦萨你就基本玩完了吧。”

    “等……请等一等!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费迪南。”

    “很简单啊扎卡罗卿。你只要站在“我们这边”就行了。我们希望能获得你,还有依附于你的那些执政团成员的忠实选票,希望你们在对政策投票时能优先参考我们的意见。虽然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跟美第奇家分离,但总比我揭穿你要强的多吧。扎卡罗执政官,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费迪南拍了拍袖子,转过身去。

    “我……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会遵守双方的契约的,费迪南,你也会遵守的吧。”

    “哈哈哈当然了,扎卡罗。我怎么会不守信用呢!”

    此时卢卡已把房间里的东西悉数收拾好,将两个箱子摞在一起准备搬离这里。

    “那么,告辞了。”费迪南摆了摆手,朝屋外走去,屋内只剩下狼狈不堪的扎卡罗和抱着两个大箱子准备离开的卢卡。

    “卢卡卿,我能……问个问题吗。”皮耶罗用手撑着膝盖,缓缓地站起身来。

    “嗯?可以啊,你说吧扎卡罗卿。”卢卡扭过头来,姑且停下来脚步。

    “把铸币厂的装有金币的箱子交给你们的家伙究竟是谁?”

    “啊。”卢卡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叛徒啊扎卡罗。箱子是我找你们铸币厂借来的空箱子,装满金币的箱子在运送过程中怎么也不可能搞得到手吧。”

    “什么?借来的空箱子?那就是说那些金币是你们自己准备好并放入箱子的?”

    “是的。我们可不知道那些金币究竟是不是你们铸币厂最近一批的造币,只是随便收集来的普通佛洛林金币罢了。”卢卡平静的神情在扎卡罗眼里变得愈发不可理喻。

    “什么?那……”

    “你是想问为什么所有的铸币都比那枚普通的铸币要轻?”卢卡抱着箱子继续艰难地往房间外挪移着。

    “因为那个天平啊。那个天平是做过手脚的,左边会重一些。”

    “啊……什么……?天……平?!”已连不成声的支离破碎的词句在扎卡罗的嘴里嘟囔着,发出惨痛的尖锐的声音。

    “扎卡罗卿你啊,看到铸币厂的箱子就慌了神吧。一心着眼于最显眼的危机,却忽视了容易跌倒的小水洼呢。”

    卢卡顺带用脚带上了扎卡罗房间的门,留下房间中如同一尊雕塑般趴伏在桌上的执政官扎卡罗。接着,卢卡便抱着箱子径直往韦奇奥宫外走去。此时尚未吃晚餐的卢卡的肚子已经饥饿难耐了,他把箱子堆进一间狭小的库房,上了锁。之后便顺着大街往费迪南的住所去了。当他仿佛闻到从费迪南宅邸的窗户里飘来的煎蛋饼的香味时,更是马不停蹄地朝着那边一路小跑地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