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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36 人间乐园⑧

    就在离莱伊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米开朗基罗也正在做着跟莱伊差不多的事,那边是扔掷小刀。不过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米开朗基罗的处境恐怕要比莱伊乐观的多。

    米开朗基罗从他仿佛收藏着全佛罗伦萨雕刻家的工具箱一般的衣袋里一把接连着一把地抽出雕刻刀,无情地朝着弗朗切斯科那的那些士兵投掷。有着几名洛伦佐私兵的帮忙,米开朗基罗可以尽情地在较远的安全距离投掷他的雕刻刀,锋利的刀尖大多数都能精准地插进那些头戴饰有孔雀翎头盔的士兵的颈部、腰间或是眼睛里。若是投在了金属制轻甲上则多半没有效用,但对方穿的若是轻薄的软甲或藤木做的甲胄,则雕刻刀也能给予他们足够的伤害。

    弗朗切斯科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最为脆弱的司令塔本人也渐渐从高大的人墙后面暴露出来。面对这个只穿了一身华服和披着皮草的男人,米开朗基罗或许甚至连去投掷飞刀都不用。他甩开仍在战斗的几个士兵,仅仅在右手握着一把单刀,便径直冲向了站在后方的弗朗切斯科。

    弗朗切斯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愤怒的神情仿佛映射着他焦急而愤懑的怒火中烧的内心,这或许已让他变得多少不再理智。他握着手中剑柄镶有着数颗珍贵绿宝石的长剑朝着米开朗基罗奋力地挥去,然而这一米余长的华丽之剑却被一把仅仅手掌大小的短剑所挡下。

    “你这家伙……!”弗朗切斯科的牙齿在口腔中前后地摩擦着,发出呲呲的响声。

    米开朗基罗并没有打算回应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挑起了眉间,眼珠向上转去,望着弗朗切斯科愤怒的眼睛,嘴角也少有地微微向上弯曲着,狭窄的缝隙中露出了牙齿。

    短小的雕刻刀却似乎被施与了神奇的魔法一般,它左右的转动着,调整着角度,任凭那柄华丽的长剑怎么压迫都无济于事,尖锐额摩擦声在剑刃之间被奏响。猛然间,米开朗基罗朝着右边发力,弗朗切斯科的剑立刻被弹向了一边,还没有等弗朗切斯科将他的剑重新摆回,米开朗基罗左手的小刀便已经搭在了弗朗切斯科的脖子上。

    弗朗切斯科、米开朗基罗和洛伦佐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此时弗朗切斯科的脸上并没有求饶抑或是恐惧的神情,他的眉毛微微颤抖着,眼睛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嘴唇微张,但牙齿却紧咬着,目光漫无目的地瞥向空洞的地方,一言不发。而在这短暂的沉寂之后的便是弗朗切斯科松开左手,让他那柄镶有绿宝石的剑掉落与地的声音。

    米开朗基罗的刀刃就贴在他的脖子边上,近到仿佛弗朗切斯科此时若是咽一口唾沫,脖子便会见血。

    米开朗基罗回头看向洛伦佐的方向,跟随弗朗切斯科而来的六名卫兵已经全部倒地,美第奇的卫兵也大多身负重伤,勉强趴伏在地上,只剩下一名还保持着站着的姿态。他示意让那个士兵过来,用绳子绑住了弗朗切斯科,给他披上了一件不显眼的粗制亚麻色罩袍,并让那名随行士兵押着弗朗切斯科跟在后面。

    “洛伦佐阁下。赶快去侧门那边吧。现在教堂里还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不要再停留在这里了吧。”米开朗基罗向洛伦佐这边走来,他用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侧门方向。侧门就在不远处那个有些隐蔽的拐角的后方。

    洛伦佐点了点头,便同米开朗基罗和一名士兵一起押送着弗朗切斯科朝侧门的方向走去。

    “看来只要足够小心,还是能够挡下的啊。你的“特质”在头两次的奇袭之后就没多少用处了。”

    “哈哈。话不要说的太早啊你这家伙!”

    莱伊和蒙泰塞克彼此的刀剑正像两条毒蛇一般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莱伊凭借着精湛的剑术和精准的反应力与判断力与敌人周旋,蒙泰塞克则凭借着他老道的经验和有利的场地优势充分地发挥着他那变幻莫测的棘手“特质”。

    “啊。又不见了吗……这次跑到哪里去了呢。”莱伊恨不得动用起全身的感官,他快速地四处转移着视线,妄图在这堆混杂的人群中捕风捉影,但没有动向。说到底人的双眼视角也只有一百二十度,所以任凭再怎么努力地警惕,也相当于总有三分之二的盲区使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在这里啊!蠢货!”背后传来蒙泰塞克的声音。往往在对方发出声音时再去反应是已经太迟的,但莱伊还是会尽可能地去进行预判与躲避,至少能让自己尽可能避免受到致命伤。刀锋快速地划过了莱伊的左侧背部,这次蒙泰塞克甚至都没有多做停留,马上又换上一副其他面孔,潜入到了人群当中。

    莱伊一面警惕着四周,一面用吸引力重复利用着散乱在地上的小型匕首和刀具,保证另一只手中时刻持有可投掷的武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莱伊的“特质”效力大概已经怪要迎来时限。

    蒙泰塞克那家伙的“特质”应该也快到时限了……莱伊是如此希望的,但他自然也清楚这份单纯的希望只是希望罢了,个体“特质”的差异没有办法让他准确判断对方能力消失的时间,只能尽可能地撑过去了。

    是撑一分钟呢,还是十分钟呢。

    要如何在对方的能力时限到来前撑下去呢。

    靠着这满身伤痕与血迹的躯体吗。

    “莱伊!”

    一声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米开朗基罗!”莱伊猛地回过头去。此时没有比其他“盾”的成员前来支援更令人安心的事了。莱伊不得不承认此时他的心底确实松了一口大气。

    “洛伦佐阁下怎么样?”尽管在朝着米开朗基罗提问,莱伊却依旧四处环顾,警惕着蒙泰塞克可能发起的攻击。

    “洛伦佐阁下没事。我刚刚已经把他送至侧门了。”米开朗基罗朝莱伊举起手来,朝着身后侧门的那个方向指了指。

    “嗯。那就好。”莱伊点头。

    “比起这个,莱伊。你这边怎么样了?帕齐家的那个佣兵队长呢?”

    “啊。没事了。他的话,我已经解决了。”莱伊微微地抬起右手至胸部的高度,他的右手上又一次缠绕起了微弱的闪电状的流动物体,仿佛名为引力的水流在手中聚集。

    “啊?”三支躺在混乱不堪的地面上的被人丢弃的长剑像磁石一样朝着莱伊的右手射去,而站在莱伊与三支长剑之间的是米开朗基罗。

    “啊——啊……”冰冷锐利的铁片插入血肉里的声音短暂而沉闷,但对于此时的莱伊来说或许是再悦耳不过的了。三支剑不偏不倚的、以甚至保持着对称美学一般的形态从背后插入了米开朗基罗的胸腔,三把剑尖亦贯穿了他的前胸,插着剑的他整个人形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米字型。血液毫不吝啬地朝着外面喷涌,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都被染上了这刺鼻的液体和令人眩晕的颜色。

    这毫无疑问是致命伤了。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蒙泰塞克仍旧没有彻底断气,或许是常年的佣兵生涯让他已经习惯了受伤与濒死,他努力地抽动着手指,嘴中还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断断续续的词句,眼睛向上瞪着莱伊,似乎是想与莱伊进行对话。

    “你……你……”除了被贯穿的胸腔,蒙泰塞克的口中亦被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的血液所灌满。

    “你想问我为什么看出了那是你而不是真正的米开朗基罗吗。”莱伊站在原地,俯视着眼前这个倒在地上几乎连话都说不出的男人。就在几分钟前,这个男人还是生龙活虎地活跃于战场上的猛兽,如今却像是任人宰割的家禽一般脆弱不堪。

    “……”蒙泰塞克没有说话,他的嘴里除了血液还是血液,只不过眼睛仍旧瞪着莱伊。

    “说实在,这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啊,佣兵队长。”莱伊缓缓地将剑收回剑鞘,再从衣间的口袋里扯出了一些备用的布条用来包扎伤口,“那是我在第一次与米开朗基罗见面时注意到的。不,倒不如说每一个与他握过手的人都会注意到。他的双手全都是伤疤哦,就像高原地带的霜打葡萄一样。而你刚刚在我面前,伸手指向侧门的时候,你的双手确像圆润饱满的苹果,完美的没有一丝伤疤,而像那样的伤疤是不可能简单就除去的。所以你失手了,蒙泰塞克。”

    男人的身体就这样平静地躺倒在教堂的中央,血迹以他的胸腔部位为圆心朝着四周扩散。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倒下,亦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留在这里了。作为一个佣兵,能死在佛罗伦萨最宏伟圣洁的教堂里或许对于他而言倒是一种特殊的幸运也说不定。

    莱伊朝向侧门的方向望去,没有看见洛伦佐和米开朗基罗的身影。

    米开朗基罗应该已经护送洛伦佐成功从侧门离开了……那么接下来是,乔凡娜那边……

    莱伊朝相反的方向转过身去,却发现那熟悉的少女身影已经站立于自己的眼前。

    “啊……乔……”莱伊有点被吓到。

    “好了,莱伊,我们也赶紧去找洛伦佐大人吧,去侧门那边。话说你怎么看起来伤的有点严重啊?”乔凡娜上下打量了一番莱伊,仔细端详着他那些沾染血迹的衣物。

    “乔凡娜你倒是看起来还游刃有余啊。”莱伊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除了身上和脸庞上沾有少量被喷溅上的血迹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嘛,还好吧。也就是十个而已。”乔凡娜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便越过莱伊朝着侧门那边快步走去,莱伊也紧跟其后。

    “哈……十个……团长你真的是怪物啊。”

    “都是杂鱼啦,杂鱼。那种只会刷刷佩剑的佣兵无论是十个还是二十个都差不多的。”也不知这是否是乔凡娜表达谦逊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似乎都不能让莱伊信服。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侧门。此时距离三点的钟声响起已经过了约半小时左右,教堂里的拥挤混杂的恶劣状况终于有所好转,地上多出了不少陈尸,除了教堂的管理者和陆续赶来的一部分公职人员,人们也相继从大教堂的内部离开了。莱伊与乔凡娜二人从侧门的门廊穿出教堂,来到了大教堂紧邻着的一条街巷上。

    “……之后我们便让朱利亚诺大人在家接受紧急医治,然后赶来教堂这里,希望能帮上您的忙。对于朱利亚诺阁下的事,我十分抱歉,洛伦佐大人!我愿意接受处罚!真的非常抱歉!”眼前,卡尔洛正一只手放在胸前,低着头朝着洛伦佐深深地鞠着躬,他似乎正不停地向着洛伦佐汇报着什么。

    “我……我也是!十分抱歉!洛……洛伦佐大人!朱利亚诺大人受伤完全是我独断专行的错!也……也请惩罚我吧!”接着是比安卡也跟着卡尔洛一并朝洛伦佐鞠躬,比安卡的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很快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低着头。

    “这件事也有我弟弟朱利亚诺的错,是他不愿带上足够的卫兵,为了赶时间就鲁莽行事而引来的恶果。”洛伦佐的语气平稳而威严,即便在听闻自己弟弟朱利亚诺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之后,语气中也察觉不到一丝情绪化的因素,“但是,卡尔洛,比安卡。你们自然有更大的责任。“盾”如果连美第奇家族成员的人身安全都保护不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现在时间紧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对你们的处罚等一切都结束后再议。”

    “是!洛伦佐大人!”卡尔洛难得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认真表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是!洛伦佐大人……!”比安卡则依旧是快哭出来的表情。

    “洛伦佐阁下!”

    “洛伦佐阁下!”

    “啊。乔凡娜,莱伊。辛苦你们了。里面的情况如何?”洛伦佐转而将视线转向刚刚从教堂侧门出来的两人。

    “帕齐家的雇佣士兵已基本肃清。”乔凡娜回答道。

    “雇佣兵队长,蒙泰塞克已确认死亡。”莱伊回答。

    “此外,教堂里的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了,神职人员和相关人员已开始进入教堂内部处理相关事宜和善后。教堂内应该已经没有这次阴谋的相关参与者了。”乔凡娜补充道。

    洛伦佐点头。

    “洛伦佐阁下,我想,帕齐家的残党此刻恐怕还在领主广场那一带。刚才我在来的路上看到那边的天空上飘起的黑烟越来越浓了。真不知道阿尔贝托是否一切顺利啊……”卡尔洛向洛伦佐提议去往领主广场。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卡尔洛。人流也往那边聚集去了。那么接下来你们就跟我一同前往领主广场吧。”洛伦佐赞同了卡尔洛的提议。

    “阁下,从宅邸增派的二十名卫兵已经到了,您……”洛伦佐旁边一个带着高帽的书记官模样的老头子朝着洛伦佐的耳边念叨。

    “就让他们护送其他家族成员,护送女性和孩子们回宅邸吧。我接下来不得不去一趟领主广场那边了。拜托你了,乌戈。”

    “可是……您若是不带卫兵,这太危险了!”

    “哈哈哈,有他们在的就放心吧,乌戈。一定比乘着战车与指挥着列队出行还要安全,他们是“盾”,是我所选拔出来的最值得信赖的强大存在。是这样吗,乔凡娜。”

    “请您务必放心吧洛伦佐阁下。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人尚在,只要您让我们陪同在您的身边。”乔凡娜深深地向洛伦佐鞠躬。

    “啊……好吧好吧,还请您多保重吧,阁下。”旁边的老头子无奈地抓了抓下颚上浅浅的胡子,只得朝洛伦佐点了点头。

    “更何况,乌戈。你看这佛罗伦萨愤懑与兴奋的市民们,看看这人群的流向、城市的吐息,看看吧,乌戈,感受这座城市对于我们倾慕的呼唤吧。这已经是我等的胜利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