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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八章 剧变如雷震,血战洗黄昏

    且说唐玉宣与欧阳沧浪沉二人于芜湖城“昌和”楼中享用茶饭,又随意观看了一些歌舞曲目,酒酣耳热间,二人亦不免些情意闪烁款款言谈。又小半个时辰后,台上曲目见收,二人卓上亦已杯盘狼籍,随后听得城内鼓楼响起了二更钟鼓,二人便起身离座行上楼去,各自入房用水安歇。

    次日,三月十九日清晨,唐玉宣二人便骑马出了城,而后顺着大路向东北行去,盘算着同往古都金陵游玩一番。本来昨日晚间天气阴沉,似将下雨,却不想夜里吹了半夜凉风,这一日清晨天放亮时,天色竟也转好起来了。两人心情畅快,一路信马由缰,赏尽了沿途的湖光山色。

    太阳偏西时,唐玉宣二人行到了当涂县境内的太白镇。这一带地势平缓,多半是平原河湖,偶尔能见到的也只是一些低矮的小坡小山,绝没有唐玉宣所惯见的黔中黔北那样高大雄伟的群山。大半日过去,马跑疲了,二人也不催它们,由着它们慢慢地行走。二人坐马背上随意观望时,远远地看见一里多外的前方有一条小河溪,四五丈的宽窄,溪水汩汩而流,瞧着浅显清澈,洁净甘凉。

    河的两边长着一些柳树和绿杨,离水流近的地方是一二丈宽的河滩,上面依稀可见大颗小颗的石子和一些水边青草。远远看着,那小河里的水正如道路两旁的草木一般清绿。两人心里一阵欢喜,太阳底下行了大半日,想必马也渴了,正好去那河边饮马歇息。

    正欲过去时,隐约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响,片刻后马蹄声更近,响声愈急。两人回头去望去,见是一个女子模样的人正骑马快速奔来。唐玉宣回头一望,本是无意,却不想望见那马上的女子,唐玉宣同她,两人都微微一惊起来。

    欧阳问唐玉宣道:“你认识她么?”唐玉宣道:“她是我在五毒教里面的贴身侍卫。”欧阳沧浪早想问清唐玉宣这个问题,只是这些天来要么一时忘了,要么话头不在此间。此时正好提及,欧阳便正色问到:“你到底是五毒教的什么人?”唐玉宣觉得无需再隐瞒,便道:“我是前任教主蓝凤凰的外孙女,也是此时的教主。”

    “我当初便想,你的神情举止,你的坐骑,还有你身上携带的丹药…现在说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欧阳沧浪早觉出唐玉宣的身份不会简单,此时听唐玉宣说出口,便随口这么回了一句。说完,那女子已骑马奔到跟前来。欧阳向这女子看去,见她头上包着以灰黑为主色的头帕,上身穿的是窄袖大领的对襟短衣,下身穿长裙,裙子以黑为底色,上面布满花绣;小腹上还系着一幅一尺来宽的绣花围裙。欧阳沧浪首次见到这个服饰,心奇之间,不禁仔细地对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唐玉宣见欧阳沧浪看望得傻,随口对他道:“这是我们黔地苗族人的衣饰。”欧阳“哦”地应了一下,道:“这衣饰却是不错的!极好看!”

    欧阳沧浪话完,马匹一声嘶喊,女子急急把辔绳勒住后,健马便在唐玉宣和欧阳沧浪跟前停下了。早在勒马之前,女子便瞟了欧阳沧浪一眼,一眼瞟过后,便不再理会他。这时,马匹停住,女子一喜过后,急将马鞭倒持放正,跟着双手加额望前深深一拜,道:“教主!属下有事拜见!”

    唐玉宣道:“嗯,起来罢。”这女下属起身后,神色即惶惑不安起来。唐玉宣见状,道:“教中发生了什么事,你急成这样!”

    女子话未出口,眼泪先在眼眶里闪了起来。唐玉宣见此异常情壮,不由大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却说话啊!”女子眼泪一擦,即正色道:“郑渊护法造反夺权了!很多忠于教主,不肯屈服的人都死了!还有…还有……”这女下属说到这里言辞闪烁,似是不敢明言。唐玉宣隐约觉出极大不详,急道:“还有什么!是我的父母么?”这女下属心中一紧,终于道:“教主的父母兄弟都…都给郑渊杀害啦…”这女下属说完即低下了头来,眼泪汩汩流出。

    唐玉宣心头猛然一震,头晕目眩间,险些坠下马来,却是欧阳沧浪急地出手,将她扶住了。唐玉宣到底是大教派之主,情思涌动片刻,几滴热泪落下后,她即握紧双手痛忍了起来,口上道:“郑源狗贼!此仇不报,我唐玉宣誓不为人!”跟着厉声道:“教内有五护法,莫大护法和石右护法都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谋反,其他两个护法就算不拥护我,也不见得会屈服于郑渊!这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五毒教有大、前、后、左、右五护法,此时处于五护法之位的分别为莫兰、张天虎、郑渊、马善和石顺灵,其中除了张天虎和郑渊,其他的三位护法都是女性。五位护法除了“大护法”职权稍大,其他的四位虽有名次之别,却无尊卑之分,职权大小也都类同。

    见唐玉宣问话,那女子忍痛道:“原来夺权一事,郑老贼早已暗中谋划大半年了,教中近一半的刀职都被他给收买笼络了!本月初九,他们动手的当日,又有当地仡佬族的两个君长在外协助!仡佬族的那两个君长率领他们的亲兵武士从外面攻入,郑老贼和教内被他笼络收买的众多头领,在里面策应,双方里应外合,把全教都打乱了!那姓郑的又当众捏造了教主你的一些罪状,说你‘玩忽职守,丢失书谱;常年在外,不理教务’,结果许多教众都屈服了……”

    唐玉宣听得自己“罪状”,怒道:“我外出是为了……”将要出口,醒的自己后边的话乃是说自己修习平云子宝鼎中的功法,此事不能轻易吐露,便噎住了,转而道,“我是为了找寻本教的教传书谱!”一句吐出后,又觉自己堂堂名正言顺的教主,无须如此仓促申辩。跟着便寻思起郑渊究竟多大神通,怎就能夺权得手了?

    原来黔地五毒教以“刀”、“弓”、“弦”、“弹”等兵刃器具来命名教内的一些中上等职位,教中武职的数量和等次,从上至下依次是教主、五护法、三十刀、六十弓和一百弦和二三百弹,弹以下是一些低等头目。其权属关为教主掌护法和刀,护法掌弓,刀掌弦,弓掌弹;刀的武艺和职权都高于弓,可直接调度弹,但不可调度弓;护法的职权在刀之上,但不调度刀,刀只听命于教主;五护位法中,除了大护法掌十五弓以外,其他四护法均掌十一弓。

    唐玉宣对教中的职权和隶属了如指掌,这权属关系乃是前任教主蓝凤凰亲自定下的,为的便是防止护法造反。此时唐玉宣听说郑渊护法仅一人之力便成功造反,震恐之余,心中既对郑渊的过人能耐生出后怕,又对其他护法的无能极大失望。愤槪间,唐玉宣脱口问道:“莫大护法和石右护法,她们两个难道就束手无策,任凭郑渊宰割吗!还是说她两个素来对我的忠心,全是装模作样的?”

    这女下属啜泣着道:“大护法和右护法全没料到郑老贼会谋反,两人都中郑老贼的暗算,结果大护法连同她本人全家被杀,右护法却是被郑渊给关起来了。其他忠于教主不肯屈服的人也被杀了许许多多,上上下下死了两三千人……”说到这,女子伤心至极,又再落泪起来。唐玉宣惊惧之间,脑中已然出现黔地教廷中的一场骇人惨变,不由亦挫败暗伤起来。

    唐玉宣虽没出声痛哭,但身上经脉却已张抖。这自然是她有生以来的最大变故,既突然又恐怖至极。一旁的欧阳沧浪因关切唐玉宣,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宽慰劝解是好。

    这时,唐玉宣再次问到:“张天虎和马善两护法呢?他两个就甘心屈于郑渊之下了吗!”女子哭道:“三十刀之中有十刀被杀,有十三愿意效命于郑贼,其他的众刀摄于郑老贼凶残,最终也屈服了。张天虎和马善大概是见大护法全家被杀,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也跟着屈服了…”女下属说到这,又是啼哭。唐玉宣虽心如刀割,却不再多问了。心知郑渊护法夺权一事已是铁定的事实,无须再多怀疑了。

    其实仔细想来,唐玉宣也是知晓的,莫兰之所以被蓝凤凰提升为大护法,不是因为她的武艺和谋略最高,而是五护法中她年纪最长,且她忠心与仁厚,追随前教主蓝凤凰一二十年,于本教忠心不二;右护法石顺灵也大底如此。相反的,五位护法中,论权谋、武功和手段,最高却是后护法郑渊,只是蓝凤凰发觉此人野心勃勃,城府亦深,便有意打压他,不让他坐上大护法的位置。

    郑渊是明白人,知道蓝凤凰教主之位已不可动摇,故而在蓝凤凰有意压制自己势头时,便用了韬光养晦之计,暗地里联络各方,积蓄力量。如今蓝凤凰已死,唐玉宣虽是刚强女子,但跟蓝凤凰和郑渊比起来,毕竟太年幼,于拳术斗争与人心驾驭,到底有许多不如。最终,郑渊见时机成熟,便抓了唐玉宣的把柄,以唐玉宣“玩忽职守,丢失书谱;常年在外,不理教务”等为由头,再拉拢仡佬族的两个君长,双方里应外合,便夺取了教主之位。

    唐玉宣胡乱问完话,正悲痛时,听得女下属背后传来又一片马蹄声响。三人放眼看去,见十来丈外尘头冒起处,一队十来人的人马正急速奔来。片刻后,人马渐渐靠前,便可看见来人有男有女,以男性居多。那几个女的同唐玉宣跟前的女子一样的装束,那些男的装束简单一些,头上围着黑头巾,上身着窄袖子的对襟短衣,下身窄裤筒灰黑长裤,腰间没有围裙。这十来人,人人身上都佩着苗刀。那些苗刀长近二尺,刀背微曲,宽两寸余。

    看见这帮人马,唐玉宣心头一紧,她认得出那是教内的人,但并不是自己的亲信属下。唐玉宣的这个女下属看清众人后,先是一惊,跟着道:“教主,他们是郑老贼的人!有几个是新入教的仡佬族人!”唐玉宣道:“你是依着我路上留下的记号而找来这里的?”女侍卫道:“正是!教主当初同我们说,你会沿途结茅草作记号,教中若有事,属下们便留心茅草中的记号,我便是顺着那些草结寻来的!我们只有几个人,分头找寻后,这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唐玉宣道:“看来你们都被他们跟踪了。”

    话完片刻,马蹄声愈想响间,尘土阵阵扑开,人马已奔到了两三丈近的地方来。看清是唐玉宣,十来人纷纷勒马停下。停下来后,为首的一个三十来岁的苗汉子朗声道:“奉郑渊郑教主之命,迎请本教前教主唐玉宣唐大妹子回归黔地教廷!”这头领说时,手上亮出了一个檀香木令牌,唐玉宣目力好,认得令牌上刻的是一个“郑”字。

    唐玉宣听闻头领的话,瞧着他手中的小木牌,火冒之间,冷笑道:“他郑渊狗贼果是有心,连这令牌都赶制好啦,瞧着还像模像样的!”这头领闻言,不知如何回话,只得静默。其时唐玉宣已经烦怒,亦是方才许多的愤懑还未得宣泄,故而觉得眼前领头等人的嘴脸甚是可恶,直欲杀之而后快。

    虽然唐玉宣当面痛斥自己的郑渊教主,但她毕竟是教中三四年的教主,到底有些威严,故而这头领的压住怒气,道:“我等再问,唐大姑娘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唐玉宣充耳不闻,紧紧瞪着这人,直如僵硬了一般,这情状连旁看的欧阳都有几分害怕。说话那人与唐玉宣眼神碰触时,再也猜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心底猛然生起一股寒意,口中本想再说什么,竟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唐玉宣眼露凶光,冷冷地说到:“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愿意随我还是随郑渊?若是随我,一切既往不咎,若是随郑渊,便是叛教的乱臣贼子,今日就教你们有来无回,葬身此地!”这十来人多数是郑渊的党羽,此时他们见唐玉宣目光凌厉神色沉稳,大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样貌,心中不免起了些惧怕。

    那领头有郑渊死命,此刻见众人心乱,怕搞砸了事情,回去不能向郑渊复命,急地道:“唐大姑娘她只一人,你们慌张什么?大家可别忘了郑教主的话!郑教主已经大权在握了,误信他人的,只有死路一条!”听领头的这么一说,那些人的腰杆顿又直了起来。原本他们对唐玉宣有畏惧,是出于她正统教主的名分和五毒教主本有的威严。唐玉宣当初出走时,还是武艺平常的一个人,众人并不知晓她已悄悄练就平云子刻记于青铜大鼎的上层武功,今非昔比。

    那领头说那几句话时,因是当着唐玉宣的面,故而留了几分委婉。但唐玉宣听来,却是摆明了轻视于她,心里便不再多想了。接着,那领头的见窗户纸已捅破,便冷言道:“我等奉郑教主之命,唐大妹子若是不肯回教,我们只有兵戎相见了!”他这一句特意提高嗓门,既是向唐玉宣宣战,又是点醒众人,准备动手。

    这时,欧阳沧浪张口道:“按理说,我身为外人不该管贵教之事,只是唐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知恩图报!诸位要是对唐姑娘动粗的话,在下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欧阳虽是说得这般委婉,其实心中已抱定了出手之心。其时的欧阳沧浪,无论是出于唐玉宣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还是倾慕于唐的美貌,心中对唐的爱恋之情都已不可丈量,如此一来,他自然绝不会袖手旁观。江湖侠义,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况且有如此恩情。

    那领头的见欧阳除了一张俊脸和那点傲人气质,实在瞧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便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此时听欧阳语气颇为嚣张无礼,双眼向欧阳直视而来,哼了一声,冷言道:“不怕死的话尽管来吧!”这人虽年长欧阳一些,但从他说话时的神态气息,欧阳沧浪看出他的武功该不如自己。其实这小头领之所以底气硬,乃是轻唐玉宣是个年轻女子,他们都不知唐玉宣如今的武功。

    再说欧阳那日重伤,连几个四五流的小角色都对付不了,这事又被唐玉宣亲眼所见,每每想来,都觉面上无光。最近的一两天,身边无事,始终没有让他在唐玉宣跟前一显身手的机会。视今情形,势必双方恶战一场,此时听了对方的话,欧阳知道可以挥舞宝剑,大打一场了。故而欧阳顿时现出了武痴一般的心态,不仅无所畏惧,反而有些激奋,直想着能在唐玉宣面前一展身手,树立自己的男子雄风,亦可令唐玉宣知道,自己为了她,可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想到此间,欧阳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奋,又是怕唐玉宣抢先出手,便动作起来了。众人只听得“刷”的一下宝剑出鞘的锐利声响,唐玉宣微微留意他时,已见他飞离马背,朝领头的那人扑过去了。欧阳蓄足劲力,其飞势快如离弦之箭。领头人万没料到对方说打便打,心头猛然一惊时,便见欧阳的剑尖已到自己三四尺的跟前来!且剑尖的指向,似乎还是自己的喉头!

    这领头见欧阳身手沉稳,剑势凌厉,心中已然一惊,方知眼前人确是武艺不俗。领头惊骇间,于欧阳剑尖的劲气逼近时,急的竭尽气力,挥出宝刀,往左格挡,同时上身往右急避。“铮”的一声响,领头人的刀刃格中欧阳宝剑的前端,剑身离他喉部仅一两寸。

    欧阳沧浪的清泠宝剑乃是他花重金请吴越里的几个铸剑师合力打造雕琢的,那几个铸剑师虽不及龙泉铸剑大师沈思古名气大,但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铸出的宝剑自然也差不了。清泠剑剑成之后,欧阳拿去一试,果然不失所望,宝剑既锋利且坚韧,轻轻一劈便可把寻常的石块劈成两半。从此,欧阳对清泠剑爱不释手,视之为至宝,带着它驰骋吴越,浪荡江湖。

    那电光石火的瞬间,领头人看到宝剑锐利刺眼的锋芒,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身上冷汗涔涔。一刺一避,这是打斗中极寻常的举动,欧阳早料到会如此,故而飞身刺来的同时,左手已捏了一柄柳叶飞刀,这也是欧阳闻名吴越一带的绝技之一。便在这领头将将避开欧阳剑锋时,欧阳的一柄飞刀已疾速击出!领头人方才见欧阳来势迅猛无比,以为他心力都聚集在了宝剑上,万没料到欧阳会有两手。

    领头人大惊之间,见回刀打落暗器已是不及,情急之下,领头人右脚急在马镫上一蹬,借那一蹬之力,猛然向右边扑腾而去。领头这一扑不是什么武功的路数,完全是情急下为了保命而出现的举动,力气使得又急又猛,他右侧离他一步多远的那人猝不及防,结果被他一撞,两人俱皆掉在了马下。两人的坐骑受了惊吓,各自嘶叫一声,向路的两边跑去了。

    领头的这一下看上去极不光彩,虽躲过了对方的飞刀,但心里已然恼怒至极。同时欧阳的飞刀迅捷而劲猛,领头人仗着不凡身手才勉强躲过,但他身后的一人却因他的躲避,而给飞刀当胸刺入了。剧痛之下,那人呼出一声,身体支撑不住,摔下马去,已然难活了。

    此时领头人和被他撞倒的那人,都已站在地上,见此情景更是怒火攻心,大喊到:“大家一起上,把他们都给我杀了!”话喊出口,八九个人纷纷飞离坐骑,持刀扑来,有的冲唐玉宣,有的冲唐玉宣的那名女侍卫,有的冲欧阳沧浪。那些马匹受了惊吓,一阵乱嘶,都跑到一边去了。

    唐玉宣眼见三四人持刀向自己刺来,仍是坐在鞍上不动。这几个飞刺而来的人,眼看着自己的刀尖离唐玉宣面部不到一尺时,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一对充满杀气的眼眸紧紧瞪着他们的刀尖。一刺一避才合乎常理,似唐玉宣这般“坐以待毙”的情形大出众人意料。果然,众人心惊间,唐玉宣左掌呼地一下推出,一股大掌风顿时向众人扑面而来。

    众人只觉得掌风吹打脸面,口鼻眼目俱都不适,前扑的势头也顿时受阻。紧跟着,唐玉宣的右手握着马鞭,一鞭打出。本来这三四人的内力加起来都难抵唐玉宣一人,此时他们刀尖聚拢,给唐玉宣用马鞭这么随手一打,便都给扫落到一边去了。同时众人被那鞭力所牵引,纷纷落身到了旁侧的地面去。

    眼见这几人兵刃脱手,在地上还没站稳身子,唐玉宣跃下马背,朝他们徒手扑来。首当其冲的一人,极力挡了几招后,招架不住唐玉宣的内力,被唐玉宣一掌击中胸部,整个的向后飞去,跟着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身亡了。余人见状,无不心惊胆战,想起唐玉宣方才说的“有来无回,葬身此地”的话来,才知道那确实不是唬人的大话。然而噬脐已是莫及,唐玉宣马上又向另外两人扑去,旁边一人见避无可避,索性也过来拼命。

    一时间,三人齐向唐玉宣出手,个个都使足了气力。这三人的身手仅在欧阳沧浪之下,故而三人联手合攻,倒也有一些气势。唐玉宣见三人拼命,也是发足了狠。双方一招一式,无不使尽了气力。霎时间,地上人影飞动,尘土大起。斗不片刻,又听得啪的一声闷响,一人腹部被唐玉宣右脚踢中,顿时飞到了一边去。掉落地上后,这人嘴角一动一开,跟着一口大血哇地吐了出来,便也一命呜呼了。

    少了一个同伴后,其他两人且挡且退,已然大汗淋漓,章法不成。紧跟着,一声惨叫,一人右肘被唐玉宣一掌击中,顿时骨折。唐玉宣见这人痛楚难当,身上气力涣散见,又一掌挥出,这人便砰地一下撞在路边一棵绿柳树上,那尺来粗细的柳树晃得一晃时,这人也一命呜呼了。这人见同伴接连惨死,惊惧之间,便要转身奔逃,唐玉宣也不心慌,瞧住跟前的拳头大一个硬土块时,脚尖运劲,往前轻轻一踢,那硬土块急急飞去,比之离弦的箭矢还快。跟着硬土块击打在这人后心上,这人呼出一声时,便也倒地身亡了。其他那些酣杀中的人,不意间看到这边来时,见唐玉宣片刻之间,轻轻松松结果了数人,已然大惊失色。

    唐玉宣了结了这三四人,急又看去自己的女下属和欧阳沧浪。那女侍卫被对方三个女的围攻,左支右绌,身上已见有几处血红的刀伤,正是岌岌可危的形势。欧阳沧浪被那个领头以及方才被领头撞下马的那人联手合攻,那领头的武功与欧阳旗鼓相当,此时又有一个副手相助,欧阳虽剑法快捷,宝剑虽坚韧,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取胜。

    唐玉宣看了一下,觉得欧阳虽难取胜,但毕竟还没有受伤,还可以支抵挡二人一阵,而那女下属却已危急。这女下属毕竟对自己忠心耿耿,落难之时也还死心塌地地跟随自己,唐玉宣自然不能弃她于不顾。唐玉宣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敌手的苗刀,跟着持刀一个欺身直入。敌方那三个女员猛然觉得尘土飞扬,劲风扑面,忙收了手脚,一面去护住眼睛,一面稳定身子。此一瞬间,唐玉宣已到了女下属跟前来,把一小包药递给她,道:“这是一包治创伤的药粉,你拿了它治身上刀伤,然后去找寻其他姐妹!一个月后,你们若还活着,便在武昌岳阳楼等我!”

    那女下属闻言悲痛涌起,既不忍离别,又不知此去能否生还。但她身下属,对唐玉宣的话向来服从,挥手抹去眼角之泪后,呼地一下飞身上马,跟着马鞭扬起,绝尘而去。

    唐玉宣偏过头来,敌方那三个女员见她眼神犀利而冰冷,刚才又瞥见了她对付己方人手时的狠辣手段,不禁各自忧心起性命来。唐玉宣见对方被自己摄住,怒气便消了许多,道:“背叛我的,死路一条!我最后再问你们一句,想死还是想活!”这三个女员知道不是对手,生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终于不作抵抗。其中一人跪下去后,另两人也急忙跟着跪倒下去。三人纷纷磕头道:“我们一时糊涂,后悔莫及,望教主饶了我们!此后誓死追随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玉宣无暇啰嗦,直道:“好,你们起来!”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桶,跟当初拿药给欧阳沧浪时的竹桶差不多大小。小竹桶取出后,轻轻拔去了塞在上面的小塞,倒出几粒药丸模样的东西来,道:“我这里有本教的‘肠虫蛊种’,你们既然立誓跟随于我,便每人服下一粒罢!”接着,唐玉宣指着远去的女下属说,“服下之后,便跟着她去找寻其他姐妹,要绝对服从于她!否则得不到解药,后果你们是晓得的!”

    那三个女的听到“肠虫蛊种”四字时,面色已然一变,跟着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她们身为五毒教员,素来听说本教“肠虫蛊种”的骇人之处,服了“蛊种”便等于终身的自由与生死都不在自己手中了。但她三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寻常女流,觉得唯有服下蛊种效命于唐玉宣,才能有一线生机。三人挣扎片刻,终究别无选择,便颤抖着手,一人接过了一粒蛊种。又蛊种握在手中犹豫片刻后,一人眼睛一闭,当先服下,余下二人见同伴服下,最终也吞了下去。唐玉宣知道那“蛊种”乃是极恶毒的害人之物,也不怪她们会迟疑。“蛊种”服下后,三人行向路边牵过各自马匹,跃上马后,也跟着绝尘而去。

    这一下变故,跟欧阳沧浪恶斗的那两人听在耳中惊在心里,万万没想到今日形势会变得这般,心中已然难以接受。头领两人这么一分心,同欧阳拼斗的形势也便逆转了过来。欧阳眼见形势转好,斗志昂扬,愈战愈勇。又几下攻着时,欧阳见那副手满头大汗,吃力非常,正是他有机可乘的时刻。欧阳便嗖地一下,一把飞刀脱手出去。欧阳的飞刀从不轻易出手,乃是想夺得个“箭无虚发”的好名头。果然,那副手一声惨叫,喉头已中了欧阳的柳叶飞刀。鲜血溅洒处,这副手自然身亡了。

    领头的见状,胡乱抵挡数招,而后跃出圈外,痛道:“我何青锋今日临敌轻心,酿成大错,无颜面见郑渊教主!”这何青锋说完,“啊!”地一声疯吼后,倒转弯刀,跟着一刀子插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鲜血喷涌间,他也向后倒去身亡了。唐玉宣瞧着惨死的何青锋,道:“郑渊贼子杀我全家,夺我教廷,但愿有朝一日,郑渊贼子也如他这般下场!”欧阳沧浪见唐玉宣痛楚,宽慰道:“老天有眼,那些谋私害人的贼子,终究不会好下场的!”二人说完,静默了片刻。

    片刻平静后,欧阳沧浪望到路面上的七八具死尸,道:“这些尸体妨碍过往行人,我清理一下,我们便去那边小河歇息会儿。”唐玉宣默许,此时的她心神已然疲累至极,连张嘴的话儿也觉无力了。跟着,欧阳沧浪运动内功,一手一个,把死尸都远远地朝路外外的杂草丛中扔了过去。唐玉宣立身旁看,嘴里虽没说什么,心里对欧阳沧浪的陪伴和照顾却是欣慰。跟着,两人登上各自的马匹,并辔向小河跑去。

    片刻,两人到了河边下马。河水清澈凉爽,两人稍稍擦洗,又双手掬起了几口自饮。起身后,便在河边的沙石滩休憩徜徉。

    其时长河落日,天边云霞如赤,旷野通红。经历了方才的剧变和恶斗,此时两人徜徉河边,思绪宁缓时,只觉四野祥和,天边云霞如画,身边流水清灵。行了片刻,欧阳沧浪随口问:“往后打算怎么办?”唐玉宣道:“还不知道。”欧阳沧浪道:“那也是。这些劳人心神的事儿,得吃饱喝足,歇息够了才能去想。等会儿我们先去镇上找家客店再说罢。”唐玉宣随口应了下。其时,欧阳沧浪去看唐玉宣神情,只觉她无比的清美之间,已多了几分憔悴与不安。欧阳沧浪望见,心中自然一痛。

    又行了几步,唐玉宣问:“你呢?你以后会去哪里?”唐玉宣这一句显然是对欧阳去向的关心。欧阳见唐玉宣对自己有不舍之意,心中却是欢喜,他道:“如果我义父没有指示我去做什么,那么我去哪里都可以。”欧阳说着,看向唐玉宣,其言外之意即是,唐玉宣想去哪里,他便可陪她去哪里。唐玉宣闻言,心中稍稍有些喜慰。此时的唐玉宣不是人人敬畏的五毒教主,也不是武功卓绝杀敌狠辣的傲骨女子,而是怀着柔情,承受着孤独的平凡女子。

    两人默行片刻。欧阳忽然想到方才拼杀时,唐玉宣要下属服食的“肠虫蛊种”来,心里大是好奇,问到:“方才在那边,我见你要她们三个服什么‘肠虫蛊种’,而她们对那物事又似极怕,不知那又是什么厉害的药物?”

    唐玉宣看了欧阳沧浪一眼,见他问得真切,便神色一沉,坦言道:“是我们五毒教里面的药师和巫师协力培植的一种小虫子,这种小虫子可以如同蛔虫一般寄生在人的肠胃中。那是五毒教里面最为恶毒的毒物,只掌控于教主一人。”欧阳听到“最为恶毒的毒物”,不由大奇,向唐玉宣紧看时,她又说道:“方才我给她们服下的药丸,那指头大小的一粒,里边有一二十只休眠的小虫。这些小虫因受药壳克制而休眠。药丸被人吞到肠胃里面后,外面的薄壳会慢慢融化,跟着休眠中的小虫会一只只苏醒,而后便大量生长繁殖,直到人的肠胃等脏器都啃食干净为止。那骇人之处便是这些虫子既无其他的药物能克制,又繁殖得不快,它们需要好大半年的时日才能啃食完人的肠胃。正因如此,寄主在这一漫长过程中,会生不如死,极其的痛楚。我听我外婆说,先前一些不肯就范的敌手和一些教内的叛徒,被服下‘蛊种’后,再硬的人都会在一两月间屈服,讨要克制肠虫,使得肠虫入眠的秘药。那蛊虫最恶毒的地方不单是它们会啃食肠胃,令人痛不欲生,而是一旦被人吞食,在肠胃内繁殖,便永生不能根除。教主身上的解药只能克制它们,令它们假死,而不能将它们根除。”

    听到这,欧阳凄然笑道:“果然是够恶毒的虫蛊!我还以为我在飞刀上浸泡的毒药不大人道,现在看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唐玉宣见欧阳沧浪面色有异,随口道:“这恶毒之物可不是我琢磨出来的!你不必那样说我。”欧阳沧浪一笑,道:“那是自然!我瞧着唐姑娘你聪慧美丽,绝不像恶毒之人。”唐玉宣无心说笑,只默不作声。

    欧阳道:“那秘药既能令肠虫入眠,那何不能将它们杀死呢?”唐玉宣想了想,改口道:“或许该说是秘药令肠虫昏迷了,不是入眠。再者解药本身也是毒药,如果要杀死毒虫,必然大量服食,这样一来,肠虫死时,人也活不成了。”欧阳道:“原来如此。”顿了下,又随口问,“那解药就教主一人持有么?”唐玉宣道:“那是自然。不然教主怎么维护至高无上的权利?”欧阳随口一应,道:“想来权利这个东西,确实令人畏惧。”唐玉宣见欧阳说得真切,随口又道:“不过本教主也是不能滥用蛊种的,否则五大护法便可以联手将教主革职,重新选任教主。”听完,欧阳随口应:“这倒也合情合理,‘蛊种’虽毒,但使用得当,也就无可厚非了。”唐玉宣生怕欧阳沧浪畏惧自己歹毒,听得欧阳口中的“无可厚非”时,心中才踏实了下来。

    这时,欧阳沧浪似真非真地笑说:“唐姑娘有这么好的宝物,能否赐予在下几粒,等他日我遇到什么忘恩负义欺男霸女的恶人时,也给他们服下一粒两粒的,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大快人心!”唐玉宣见欧阳说得似真非真,且那“肠虫蛊种”本教不能外送的秘密之物,当下莞尔一笑,伸出一只细白纤美的手儿来,道:“好啊!这既是宝物,自然价格不菲,拿出一千两来,便卖与你一粒!”

    唐玉宣容颜美丽,此时这么调皮一笑,娇美更显无遗,欧阳一顾之间,当真是傻了,哪里还在乎那什么宝物不宝物的。欧阳心醉间,随口道:“罢了罢了!一千两一粒,这宝物我可买不起!”

    欢笑间,天色渐黑,二人便跃上马匹,策马望镇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