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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一二章 (还没修改)

    且说司马艳阳重重摔出后,便如木头一般滚落到了一二丈外的石板场地上。楼船上观望的司马艳雪和令狐雅若等人无不大惊。二人登时双双飞身,落到了司马艳阳跟前来。二人将司马艳阳扶起时,司马艳阳一口鲜血从嘴中吐了出来,再瞧他面色时,已然昏沉暗弱。令狐雅若急的伸出纤细玉手,在司马艳阳心胸诸要穴上击点了数下。司马艳雪面色已然大变,她急切道:“艳阳他怎么啦?可不会有性命危险吧!”令狐雅若道:“方才薛敬掌劲急猛,艳阳他内功浅薄,怕是伤到脏腑啦!”

    船头上的黄四爷见薛敬出手狠辣,又是少主人危急,愠怒之下,一个跃起,落到了薛敬跟前来,道:“黄某却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黄四爷“招”字出口,也不等薛敬应声,便一刀向薛敬劈来。薛敬只得执剑抵挡。

    其实薛敬方才一掌劈向司马艳阳,乃是一时的激愤之举,及至司马艳阳滚落出去后,薛敬心头激愤顿时消减了七八分。又薛敬知晓,司马兄弟妹三人乃峨眉掌门禅真之子,峨眉泰山同属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自己作为正派长辈,出手重伤一个小辈,又有同属正派名分的干系,故而这一出手后,委实已心悔;生怕此事传扬出去,一来有损自己名门掌门的声誉,二来恐怕引起峨眉泰山两派敌对。

    薛敬这般思忖时,已然心神不宁。薛敬急急忙忙抵得黄四爷五六招,被黄四爷一刀划在了左手臂上。

    薛敬并非仁善大度之人,受了黄四爷这一刀后,他顿又愤怒起来,道句“阁下既有心较量刀剑,薛某便奉陪一二!”时,重整精神,挺起宝剑望黄四爷刺来。旁侧一直观望动静的五大帮主,五人本就心有不甘,此刻见薛敬生怒,拼斗又起,便互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各执兵刃,纷纷望司马艳风飞身逼来。

    其时司马艳风正同薛敬两个副手对峙,这两个副手轻功武艺同司马艳风相差无几,又他二人一左一右,相距二三丈,司马艳风距他二人仅一二丈,无刃剑气难以同时将他二人制住。

    又说这五大帮主掌门飞身而来,已是私底下商议好了应对司马艳风无刃剑气的法子。司马艳风将挥出宝剑时,五大帮主中的天台帮主刘大度,急地二指弹出。刘大度禅指功夫不俗,他手指动处,便有一个念珠从他指间飞出。其时司马艳风虽不知刘大度底细,但他瞧见刘大度手指迅捷沉稳,便隐约觉出他必有不俗技艺。

    危急之间,司马艳风不及细想,隐约见刘大度指间有物事打出,向着自己胸口来时,执剑的右手便顺势往回一拉横档。听得噔的一声激响时,那念珠击打在无刃剑的剑脊上。无刃剑受念珠一震,又拍的一下回打在司马艳风胸口上。仅这短短一瞬,五大帮主同时跃上,便逼身到了司马艳风跟前来了。紧跟着,五人联手,一齐攻向了司马艳风,对司马艳风成了合围之势。司马艳风退无可退,只得仗着无韧剑坚韧,竭力抵挡。

    且说令狐雅若伸指在司马艳阳心胸要穴上击点数下后,便稳住了司马艳阳的气血,又坐起缓得一缓,司马艳阳便回过神来了。其时正是旁侧的黄四爷同薛敬二次出手较量。令狐雅若见薛敬生怒,黄四爷似有不敌,又思忖刀剑无眼,便同司马艳雪说句“咱们回船上去”时,抱起了司马艳阳望船上跃去。

    令狐雅若有相当内功,她抱司马艳阳自然不费吹灰之力,故而轻轻一跃,便到了船舷上的女墙之内。司马艳雪亦随之跃到。到得船上,司马艳阳神志渐清。且说司马艳阳自三四年前黄鹤楼下遇见令狐雅若后,便满心倾慕于她;又三年过来,令狐雅若已二十一二岁,愈发如玉女一般美丽动人,司马艳阳便已心爱如痴。

    同时这三年多来,虽时时走动相处,却都有自己姐姐司马艳雪等人陪同左右,从未有二人独处之时,更无依偎或相拥之举。此刻司马艳阳觉醒,他瞧见令狐雅若望自己时,关切无比的神色,又觉出自己是在令狐雅若怀抱之中,她温软衣衫上的阵阵幽香,素白如玉的脖颈和面颊。司马艳阳沉醉间,方才还昏沉的面色,便忽地转和,现出喜慰满满的红热之色来了。

    令狐雅若瞧见司马艳阳面色,觉出他的情思悸动,面上亦不由一红,对怀中司马艳阳道:“你傻傻的,笑什么!你身上还疼吧?”司马艳阳毕竟重伤,他欢喜间,启口道:“这么些年来…这,这还是首次被你抱在怀中呢…便是再疼一些也无妨了…”令狐雅若闻言,既是羞红,又是欢喜,嘴上却道:“胡话!你定然是伤得糊涂啦…”

    又说二人这般对话时,乃是欢喜之情不能自禁,但他二人说这话时,正巧司马艳雪也行了近来,后又是船上的姜青然、郭采文等人纷纷行近,查探司马艳阳伤势。于是乎司马艳雪等人便听闻了二人的话语。司马艳雪等人都是女子,羞怯之余,心中自然又是为二人喜慰。

    见众人正围拢,令狐雅若羞红之间,忙口吻一转,正色对司马艳阳道:“你方才都吐血了,定然是伤到脏腑啦!”司马艳阳亦望见姐姐与兄嫂等人拢来,便道:“哎哟!我的胸腹确是疼痛得紧呢!可如何是好…可有什么灵丹妙药么…我可不想这般早早便死啦……”司马艳雪众人听闻司马艳阳说“死”字,都道:“呸呸呸!别说那些没有的胡话!”

    且说众人向司马艳阳围拢,正要看令狐雅若如何施救时,场上五大帮主的副手们也各持利刃,望司马家的商船飞身而来。这帮人有二三十个,意欲趁帮主们围击司马艳风的间隙,袭击司马家的商船。二三十人一拥而上,正想趁火打劫。却不料司马商船女墙内的众射手们早已执紧了弓箭,二三十人飞身半空时,众射手又一齐发箭。簌簌声响中,众人或中箭,或急地挥出兵刃,击打箭矢;片刻间,一些人落回地面,一些人跃到船舷女墙上。

    且说前一刻司马艳阳呼痛时,令狐雅若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揭开后,倒出了一二粒紫红丹药来。令狐雅若对司马艳阳道:“这是年前我爹爹同我鱼氏两位叔叔将将炼制出的‘秦岭五宝丹’,你若伤不甚重,服用一次便可痊愈了;若伤重时,三日后再服一次,亦可无碍。”司马艳阳闻言,也不管“秦岭五宝丹”有何功效、灵不灵验,瞧见令狐雅若的关切神色与纤美玉手时,早张开了口,令狐雅若便将丹药给他放进了口中。司马艳雪等人闻言大喜。

    众人正宽心司马艳阳性命无忧时,见有十数个来敌已同船上武士交起手来。因船上武士人数多于这跃进的敌手,故而众敌手也没讨到便宜。一阵拼杀后,又死伤了五六半数,余下半数多人晓得船上武士并非俗手,便携带受伤同伴,纷纷又退回岸上场子去了。

    船上危及虽解,但司马艳雪与姜青然等人往岸上场中的黄四爷与司马艳阳望去时,却见两人已十分危急。众人先是见黄四爷被薛敬左手一掌击打在了胸口上,黄四爷急地后退了熟步,已然立足不稳;后又见司马艳风接连被莫金元的八卦刀与余三木的大力金刚手,划了左腿一刀,抓了右手一下。司马艳风同时受这两下刺抓,腿上伤痛时,无刃剑亦脱手飞出。

    余三木五人猛然瞧见无刃剑飞出圈外,且是场子里侧,便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薛敬的两个副手一直在旁观望,见状急地飞身抢上,意欲夺走无刃剑。

    紧跟着,两副手中的一人将将拾起无刃剑时,五大帮主围拥上来,便要向他二人出手。薛敬见无刃剑已到自己副手手中,再顾不得黄四爷,便一个纵身跃上,执剑朝五人刺来。跟着八人近身拆招,纷乱拼杀了七八下。七八下后,双方各有人中招。薛敬急止道:“诸位诸位!咱们可是事先说好了的!我一方拿无刃剑,你一方拿货品!怎地现下自行拼杀起来啦?”莫金元道:“我五两帮只要金银,薛掌门若要无刃剑,却拿出真金白银来换!”当涂帮主余三木附和道:“对,在下类同莫帮主此意!”跟着,三有帮主付勤、海沙派掌门卢凡简纷纷附和;天台帮主刘大度虽不出声,面上却是认同之色。

    薛敬见众人发难,正要出口应承时,忽然一个身影闪进,他副手中的无刃剑却已脱手而去了。众人一惊,再定神去望时,见是司马艳风已握着无刃剑闪到了场子左侧向外的位置上。只是司马艳风腿伤之下又急骋“追星步法”,待此刻站定时,左腿上的刀伤已撕痛难耐。众人见司马艳风疼得站不直身,额头上热汗涔涔,便要再次跃来,夺回无刃剑。其时司马艳风已是强弩之末,众人再涌上时,他必然无力抵挡。

    却不想众人将要欺上时,立面屋顶上忽然飞来三五块瓦片来。这瓦片飞势迅猛,直如暗器那般打来,众人不得不各自应对闪避。海沙派掌门卢凡简到底是铁砂掌不俗,他见那瓦片向自己飞来,急地出掌,拍地一下,便徒手将瓦片击碎。又有三有帮主付勤,他亦运出了推山掌功力,掌劲一吐时,那飞至跟前的瓦片亦被他击碎。其余刘大度、余三木二人纵身避过,五两帮主莫金元,急收身时,险些被击中。

    躲过后,众人不约而同地举头向瓦片来处观望。众人不由一惊,知是屋顶上站身的那二人终于出手了。同时这一望,余三木、刘大度等人心中皆已明白,屋顶上的二人距这边近十丈之遥,他仍出的瓦片竟还如此迅猛,其内功自然超出了众人。刘大度悄望将瓦片击打碎落的卢凡简和付勤,见他二人虽将瓦片击落,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可见二人亦忌惮出手那人的武艺。

    莫金元性急,又他前刻险些被瓦片击打中,心中正自生怒,他脱口道:“阁下是何人?是要宝剑还是船上货品?不如便下来了罢!”以内劲掷出瓦片的人自然是唐玉宣,她张口道:“无刃剑已回归司马艳风手中,这兴许是天意吧!你们若不想再多死伤,趁早乖乖退去为好!”莫金玉面上挂不住,尤怒道:“阁下尊姓大名?你说退,咱们便退么!”

    唐玉宣见这莫金元有些“不识抬举”,便随手一弹,微微风响间,隐约见有细小物事破空而来,却比那些瓦片更迅更猛。莫金元一惊时,手上金刀已铮地一响,弹到了一边。莫金元大惊,往自己宝刀上看去时,那刀面已凹去了拇指头般大小的一点,那撞击刀面的硬物早已粉碎不见。听得身旁刘大度惊道:“佛家弹指功!”刘大度说时,面上已然有惭红之色,知是自己虽修习佛家功法,然功力却不如眼前蒙面之人,心中自然不快。其实刘大度所言不错,唐玉宣使出的确是佛家的弹指功夫;当年的平云子已精通佛道两家功法,这弹指功夫自然记载在了他的传世宝鼎之上,唐玉宣自然也修习到了。

    众人惊魂未定时,听蒙面的唐玉宣对莫金元道:“莫大帮主,你再不知进退时,我便不客气啦!”莫金元闻言大惊,再不敢开口说话。

    司马艳风见屋顶来人有意向着自己,心中又喜又奇;喜者来人武功高强,他助力自己,自己自然无忧;奇者来人同自己有何渊源,为何会帮助自己?不过司马艳风虽心奇无比,却也无心多做猜想,他望住余三木、刘大度等人道:“诸位帮主前辈请听我一言!今日拼斗咱们各有死伤,不如就此罢手了吧!诸位不是要金银么?我司马艳风给诸位便是,权当今日相遇,同诸位一场结交!彼此死伤的弟兄,便各不相提了罢!”

    司马艳雪站身船头,亦望向薛敬道:“小女亦进薛掌门一言!我母乃峨眉派掌门,又峨眉泰山两派,同属武林正派名门!想当初咱们三山五岳联手一处,一同抗拒南越刘宵!这当中情义,多少该留存一些罢!薛掌门若念此正派情义,便请罢手言和了罢!”

    薛敬于司马艳风独占无刃剑,心中颇为愤懑,但司马艳雪面目和美,她不仅透着一股贵雅气质,且生得冰清玉洁,让人瞧着颇为舒心。薛敬听得司马艳雪不卑不亢的言语,心中已然对她有了些敬重之意,又是有了一个下脚的台阶,便道:“好罢!今日我薛谋便瞧在司马大小姐的金面上,权当误会一场吧!在下需言明一点,原本在下今日出手,只是寻求宝剑,伤及二公子一事,实是误会!还请见谅一二!”

    司马艳雪见薛敬有言和退让之意,心中欢喜,便依江湖礼数拱手道:“多谢薛掌门相让!”薛敬闻言,也不回礼,只唤了副手,转身夺马而去。其时薛敬清楚无刃剑并非司马家之物,故而决意夺走,只是屋顶上高手蒙面人插手后,又有司马艳风的金银许诺,卢凡简、余三木、刘大度等人动摇,今日之事已然难成,故而愤闷离去。司马艳风一旁察言观色,瞧出薛敬虽离去,然他面色愤懑,个中必有不甘之心。

    且说这三年来,薛敬不仅自身勤练武艺,还尽心培植了好些得力的弟子门人,方才同司马艳风对峙的便是其中的两个。又跟着最近一年,丐帮的帮主司徒风谷重出江湖,招揽徒众。薛敬仔细琢磨,觉出司徒风谷既能逃出大慈恩寺千岩禅师的封锁,武功必然更上一层楼了,在中原的高手之中,恐怕难有敌手。又者丐帮徒众,仅开封一地便有数千之多,数千之中,便算是百里挑一,也该有数十个一流高手。即便这些人只一半忠于司徒风谷,司徒风谷于中原一带,亦可称王称霸了。

    薛敬思来想去,只觉泰山若想屹立不倒,唯有依靠无刃剑。无刃剑到手,一来不必忧心会被他人抢先夺去,二来丐帮有事,也无惧怕之理。以薛敬的功力,加上无刃剑的话,一人足以抵挡千人;如此再招揽利用泰山周边的一些小帮小派,不愁成不了大事。如此一想,薛敬便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直想夺取无刃剑。

    夺取无刃剑是江北各派同南越刘霄衡山之战后薛敬的最大心愿。薛敬几经周折,终于在蜀都布置上了眼线,也便了解到了司马家商船今日下吴越的重大动向。今日本想假天台海沙等五帮派之手,趁五帮人马与司马艳风等人杀得大乱时,伺机拿下无刃剑,却不料这五帮人只重钱财,不讲信义,最终弄成了如此意料之外的尴尬局面。

    薛敬这尊大神送走后,司马艳风心中大宽,腿上手上的伤痛便也察觉不到多少了。司马艳风握着无刃剑,挺直身子,上前几步,对着五帮的领头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的罪过我司马艳风愿一人担负!”说着,转头对身后的黄四爷道,“四爷,劳烦你去拿一箱黄金出来。”黄四爷知道司马艳风的用意,二话不说,便转身去提出了一个大箱子出来。黄四爷提着箱子,行到司马艳风跟前,道:“黄金三百两。”

    司马艳风接过来,也不仔细去看,对着众人说到:“今日之事权当一场误会!这里是黄金三百两,每人六十两,便给五位帮主前辈拿去了吧!还望众位笑纳!”司马艳风说完,运出内劲,呼地一下将这一箱子金子朝五人当中掷了过去。五人先是听司马艳风说黄金三百两,后见这大箱子物事落在地面时,显得极是沉重,心中已然欢喜。

    五人接过箱子打开看时,果然见里边金光闪闪,金子成色十足,分量想来也必不会差,便喜得张口道:“司马兄弟够气度,今日之事全当没有发生,我等在此谢过了!”——“嗯!我等在此谢过了!”接着五人各自对避在场子内力的身后的众人吩咐到:“多去一些人,找个僻静荒野,把死去的兄弟埋好了!回头再来认领安家费!”那底下的人手纷纷应声而出,去收拾场上死伤的人。

    司马艳风猛然想起屋顶上的两个蒙面人,这时瞥眼去看,却发现两人已不见了踪影。司马艳风心头触动,默思良久,直心奇出手帮助自己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片刻后天色渐黑,五帮人马俱已散去了。司马艳风同黄四爷行回货船之上,查看死伤后,便各自安歇。

    且说唐玉宣和欧阳沧浪,二人转身离开渡头后,往里行了半里多地,便到得芜湖城中。

    较之内陆的小乡小县,芜湖城不仅大,且繁荣得多。天色一黑,城内沿街傍巷的大户人家,家家都燃起了灯笼,还有大街两旁的客店和楼馆场所,无不挂起了红亮红亮的灯笼。灯笼的多寡与大小,彰显着门店楼馆的规格与财势。

    唐玉宣二人行到几条街巷相交的当口,众多灯火闪烁的门店当中,赫然坐落着一幢三层高的五开间三进深的既像富贵人家的大宅又像客店的大楼房。楼房从下至上,呈宝塔般收缩,第一层最为宽大,第三层是第一层的一半多大。大楼占地本就宽大,还筑有三尺来高的房基。五扇大门当街而开,门槛与街道之间有五级台阶,全都用清一色的厚石板铺就。楼房背街的三面围着十来尺的高墙。又见房上围楼挂满了上下两排又大又亮的灯笼,极是气派。仔细看时,每个灯笼上都印有“昌和”两个篆字。

    五扇大门之间,沿着五级台阶威风凛凛地站着两排个虎背熊腰的护院武士。门口进出的旅人食客,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这些人有的像武林人物,有的像富家子弟,有的却是商旅模样。

    行近时,欧阳沧浪同唐玉宣道,这便是近年来吴越一带兴盛的大名鼎鼎的杭州宋氏的三宝党旗下的“昌和”楼馆,是一个兼取了酒楼客栈与消闲场所两者之长的地方。欧阳沧浪又同唐玉宣说,这号店是几个月前新开张的,整个芜湖城,只此一家。经营开销与所得,宋氏与芜湖城内的管制们五五平分,即宋氏一半,那本地管制们分取另一半。

    进门后,唐玉宣惊讶地发现,这五开三进的大厅堂又被分隔成了大大小小四五间以及当中的一个大戏台。更令唐玉宣惊讶的是,这大厅堂的房壁不像普通客店那样仅仅是四壁,这里的房壁或者设有壁橱陈设各种古玩饰品,或者贴满各种字画;显得雅致华贵。混杂在众人当中,欧阳悄声对唐玉宣说,大堂内的房间多半是供来客吃喝用的,里边汇聚了华夏各地的酒肉饭菜和美食佳肴;当中的那个大戏台有时是说书人说书,有时是唱曲弹奏的艺人弹琴唱曲,有时是舞者伶人表演舞蹈杂技的。

    欧阳又说,二楼一半是雅座,一半是寻常房间;三楼主要是上等的客房,供富商大贾和江湖中有声望有地位的人选用。

    听着欧阳的介绍,唐玉宣留意到了最里面的那一进房,不仅房门仅掩,而且每扇房门都有大汉把守。唐玉宣瞥去一眼,恰巧其中一间有人开门出来,隐约可见里面有成堆的男人围着大桌观望呼喊。欧阳虽没有特意去说,唐玉宣也想得到,那必定是赌徒们押宝玩钱的场所。

    唐玉宣扫过一眼后,只觉这大楼中各色人流,吃喝闲谈听曲看戏,说他热闹,却也烦杂得很。欧阳沧浪觉出唐玉宣不喜好此种氛围,便瞅住戏台远侧,一个有围屏的清净位置,而后引了唐玉宣行去。

    两人坐下,欧阳便叫侍应沏了壶上等的西湖龙井茶,跟着一面为唐玉宣把茶倒上,一面随口为其讲解西湖龙井的品次、茶道和优异之处。待两人品了几口之后,欧阳马上又叫侍应拿来菜谱。欧阳细看菜谱,点下了黄泥煨鸡、太湖银鱼、碧螺虾仁、西湖醋鱼、西湖莼菜汤等五道苏杭名菜,加之其他小样的家常菜色,总有十来个多。如此多的菜品,仅二人食用,如若是寻常人见了,必定大惊,但唐玉宣是一个有一二万教众的西南第一教的教主,各种排场铺张也是见得不少的。一阵后,各样菜色铺排上桌时,唐玉宣略微一惊,想劝道欧阳不必奢费时,却知菜品已成,再说其他却也是迟了,只道是欧阳初次引自己来本家楼店吃喝,有意摆显。

    又一阵后,两人品过清茶用过饭食,举头往那当中大戏台上一瞧时,见那戏台上已行来了一前两后的三人,后两人相貌寻常身子瘦削,乃是侍从模样,其中一人两手握着一卷绢质物。前一人,五十上下模样,衣着鲜亮齐整,这人满面红光,神情抖擞,他于台中一站,即张口对台下众人道:“诸位客官!诸位爷台!今夜咱们芜湖昌和楼暂且不奏曲目不唱歌舞!却是为诸位呈上一台重头大戏!这重头大戏便是在下身后的《万里长江图》巨幅画卷!”

    这唱台人说时,身子往旁侧一避,台下众人随他目光所向处,便见两个侍者模样的人分站左右两头,二人步子徐徐迈开时,二人之间手指展放处,一大幅绢帛画卷便徐徐开启了。台下人众中的一些听得唱台人说无有歌舞戏曲时,本有一些怨气欲发,此刻见台上有近月来没有新奇物事,不禁消了怨气,一个个都引颈往台上看去。只见那绢帛画卷三尺来阔,一丈来长,绢上江水、山色、舟船、楼塔、乡镇、人家,或气势磅礴雄浑壮丽,或秀美奇绝清幽渺远,或历历在目活灵活现,一个个便静默下来了,更有甚者,已是对画卷看得目瞪口呆。

    看望间,便听得有人赞叹到:“万里长江,峨眉起头!奇绝金顶,耸立云端!四峨众山,连绵雄立!落笔得宜

    !”—“好画啊!白帝巍峨,夔门险峻,江水滔滔不绝,有如眼前!”—“正是正是!好一条奔腾壮丽的大江!”—“嗯,不错,不错,确有三峡的壮丽气势!大好河山,尽在笔墨之间了!”—“水浪翻腾,波涛汹涌!使人身临其境啊!”

    又有道:“那刺鱼的渔夫画得颇为传神!”—“那撑舟高唱的老者像个俗世里的神仙!倒是逍遥快活!”—“八百里洞庭一目了然!岳阳楼望尽君山烟雨了!”—“瞧瞧那荆门与武昌,可谓是人家繁华呢!”—“那在黄鹤楼头上的凭栏眺望的却是得意畅快!”—“庐山亦画得好!虚实结合,飞瀑传神!”—“浔阳楼上游人敞怀,浔阳楼下舟船来往,好个昌盛景象!”—“黄山群峰林立,松鹤渺渺,真乃不知天上人间也!”

    “小孤山独立江中,雨雾朦胧,犹如蓬莱仙境!”—“采石矶绝壁临空,独据要冲!矶上林竹青青,可谓独枝一秀啊!”—“扬子江,石头城,石头城下好金陵!”—“正是正是!瞧那灯火,瞧那楼馆!果真是十里秦淮,两岸繁华啊!”—“金陵大邑,南国之都!”——“不错不错!都在画上了!”

    众人瞧过金陵时,一人忽地嘀咕道:“金陵后头的燕子矶怎地没有画全……”另一人亦疑道:“咦,这么一说,却是如此,那后边数尺的空白,似是未完之笔…”众人咿呀间,有人叫到:“这画不错,却是出自谁人之手?”—“对对对!哪个人画的!”

    唱台的见问,张口答道:“此乃江阴名士,谭季真相公所作也!”众人闻言,有说听闻谭季真,有说不知谭季真。唱台的便续道:“谭季真相公今岁四十又三!为作此画五游三峡,四访潇湘,三登庐山黄山,四进九江,五下金陵!前后历时六载,已然耗尽神思也!”众人听说,咦嘘了一阵。

    又有人问道:“那谭季真相公现下何处?为何不见他人来?”唱台的道:“不瞒诸位!谭相公为作此画,奔走勤甚,已然卧病在床啦!我等受谭相公之托,于此时此地悬画叫卖!今夜在座诸位,无论谁人,出价高者,便可携走此画!”众人闻言,有道:“可惜了可惜了,这分明是未完之作!”

    跟着便有一商贩模样的张口道:“感念谭相公辛勤,在下愿出纹银一百两!”一个乡绅模样的道:“此画虽是未完之作,却也不止一百!在下出一百五十两!”一个持扇的锦服公子哥伸手道:“在下出三百两!”众人议论间,又一个管家模样的站起道:“我家老爷出三百五十两!”唱台的闻言,不住拱手道谢。

    场上吃客正兴致勃勃地观望时,一个儒士模样的矮胖者起身,道:“难得那谭相公如此费尽心力创作此《万里长江图》,展现我中华大好河山!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出实银二百两!”众人闻言,一片鼓噪,当下有人道:“人家都出三百多啦!你那二百两可是金子么!”—“正是正是,却不是来搅场的么!”

    唱台的见这人虽只说出银子二百两,然而他气色沉稳目光平和,不似胡搅,便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台所说二百两,是何用意?”这人便道:“在下虽只出银子二百两,但不要此画!”场上众人闻言无不大惊,纷纷静默下来,便听这矮胖儒士续道:“在下所出这二百两实银只为助谭相公安心笔墨,将此《万里长江图》完好呈现世人!”唱台的拱手道个“多谢多谢!多谢这位官人成全!”后,又有大门进里二三桌处,一个男子起身道:“晚辈也愿献出纹银五十两,赠与谭相公作画!”这男子起身说话时,众人都向他瞧来。只见他身旁坐着一个年纪同他相仿的年轻女子,生得颇为灵秀。他二人都背着包袱,又有防身的刀剑,显是过路投店的行客。众人瞧来时,见这男子相貌端正,同时拿出了他所说的银子来,都纷纷地拍手叫好起来。

    欧阳沧浪与唐玉宣,二人在旁瞧到此,不觉亦是心中大慰。跟着,欧阳唤来跑趟伙计,也向递出了身上剩得不多的一些银子,赠与那谭季真作画。又有一二人献赠后,唱台的收起银两和画幅,准备叫出歌舞来,呈现与大伙。台下满满众吃客,自然欢喜。

    众人欢喜间,门口处的伙计们招呼时,却见五个带剑的白衣女子缓步行来。见跑堂伙计招呼,为首的女子只是礼让地应了几句,虽听不清什么,但那几句过后,侍应伙计便由她们进来了。五女子,为首的一个三十几岁模样,余人二十几,五人皆是白衣衫青束带,手中拿着宝剑,站在众人当中,颇有超凡脱俗之态。但她们进来后左顾右盼的神色,却显出她们不是来吃喝歇宿的,像是寻找什么人。果然,在众人中看望片刻后,其中一人指着一张桌子说了一句,五人便径直走过去了。

    那桌子上坐的是一男一女,正是方才那对年轻男女。二人本来安闲吃喝,言语间时不时流露些喜蜜的神色,这时见五人行来,面色疏然一变,双双站了起来。周围人见他二人忽然站起,又见来人个个手持宝剑,以为将有事发生,纷纷向这边望来。

    观望见,隐约听得旁桌一人道:“好像是花间派的人,在下前年路过皖南一带,听说有一个剑法熟络武艺了得的四十几岁的奇女子率领十数个门徒,驱除了齐云山附近的两大恶霸,而后便在齐云山落脚,学武修道。当初该派师徒仅十几人,都是女性,且都着白衣。听说着白衣,乃是取洁净自爱之意。”这人说时,听得他话的人都留意了起来。

    只见站起的女子神色慌张地对来人中领头的那个道:“师叔!你们怎寻到这里来了…”对方答到:“我跟师姐看了你留下的书信,料想你出山后,必然跟他来芜湖,一路寻到此间,你们果然在这里。”

    原来这女子名叫赵丹,是花间派的一个弟子。因遇见所爱之人,故而留信出走。此时同赵丹对话的这个女人名叫谢云,与花间派掌门乃是结义姐妹,花间弟子都称呼其师叔。谢云师叔说了前面的话,望见二人桌上铺满酒菜,又见那菜品色泽滋润,油香阵阵,便续道,“看来你们好吃好喝,日子过得倒是不错的。”

    赵丹掠过一丝羞红,道:“我本不爱铺张,只是程郎他心疼我赶了一天路,执意如此,我便没有多说。”原来那男的姓程名峰林,是芜湖人。他随父亲在芜湖长江南北一带做米粮和陶瓷生意,算个小富人家,自然有钱来闻名芜湖的“昌和”楼吃喝。听了谢云的话,程峰林本想说些什么,但又觉不好出口,便咽了回去。谢云见他欲言又止,道:“也不奇怪,他程家是有营生的,不缺这点银钱。”跟着道,“我也不多说别的了,这次来,是奉本派掌门之命,最后一次问你,是不是决心要跟了他?”谢云本想加一句“天下男人多三心二意,你为了他放弃师门,可要想清楚了”,但环顾左右,望见在场的男人着实不少,便省了那句。

    听了谢云的话,赵丹含首半晌,待再抬头时,已是泪光莹然。想起师父的教诲与姐妹情义,她心里是实实在在的难受难舍,但她与程峰林相识相恋,跟着相知相爱,确是天有因缘。然而缘分弄巧,给人相遇相识,却不轻易给人在一起。赵丹与程峰林,一个是山间清修的女子,一个是俗世里的生意人,两人只在当程峰林入山来给花间派送米粮等日常用物时才能见面说话,可谓是一日相见十日相思。那时节才知晓,相爱一个人原来也这般痛楚。然而赵丹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面对心仪之人,说要不爱,谈何容易。只觉得爱也苦,不爱更苦。想到程峰林真挚而勇敢的爱意,挥之不去相思之苦,赵丹在程峰林的苦苦追寻下,最终才决定忍痛跟他而去。

    赵丹心知自己在掌门师父心里有一定的地位,平日里掌门师父见自己消瘦苦闷,也时有劝解,有心帮她消除烦恼。本来花间掌门是不明白程峰林心意的,而把好意变成了错意。赵丹却因此而误会师父,以为她出于私心,有意留她,不愿意让她出山去同程峰林在一起。故而决心下定之后,留了一封书信,夜里便跟程峰林出走了。

    那时间,赵丹既有跟相爱之人在一起的欢喜,又有离弃师门的恐慌,一路而来,都是喜一阵,慌一阵。程峰林见她为自己而作了如此割舍牺牲,心里既愧疚又感激,但赵丹的不安,他也是无计可施,只是紧紧守候陪伴;他也是为了此爱而受尽了相思之苦的人。

    抬起头来,但见赵丹含泪说到:“劳烦师叔转告,徒儿不孝,不能再侍奉师父她老人家了…”花间派掌门仅四十几岁,赵丹说她“老人家”,自然是出于敬意。赵丹话到这里,心中伤痛已极,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本来谢云跟花间派掌门看了赵丹夜里留下的书信,以为她的出走是一时悲痛意气,故而让谢云去追赶,望她能回心转意。但此时听到赵丹的话,谢云才知道她铁了心,回不了头了。

    谢云想,赵丹并不是肤浅随意的女子,她决心跟程峰林,期间必有一些缘由,便道:“你为了他而弃师门与众姐妹们的情谊,你可想清楚了!来日方长,日后他若是喜新厌旧变了心,你到时后悔也是不及了。”这个问题赵丹自然想过,这时听到谢云说起,一双泪眼不禁向程峰林望来。程峰林见赵丹泪光莹然,眼神中的流情十分复杂,那神情使程峰林见了也不由揪心,只觉沉甸甸的,让人不能不重。

    程峰林想起自己同赵丹初识之时,赵丹动人而含情的样子,想起相爱以后两人的众多悲欢离合与相思苦恋,最终想到此时赵丹为自己所割舍的一切。程峰林掠过赵丹,眼光扫向谢云和围观的众人,正色道:“赵丹姑娘聪慧美丽,是花间掌门的得意弟子,亦是世间好女子。我程峰林凡夫俗子一个,自知无甚过人之处,故能与赵丹姑娘结识,得其芳心,心中实是欢喜,也足慰平生。我虽不通言辞,但心意天地可知——”说到这,竟刷地一下抽出手中的宝剑——他平日里虽是协助父亲打理生意,但闲暇时也勤练一些傍身的武艺,故而身上也带着宝剑。众人略一惊,正不知程峰林意欲何为,便见他抓过一捋头发,跟着举剑一割,断了下来。断发拿在手中,程峰林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今日当着众多江湖朋友的面,我程峰林断发为誓,今生今世惟愿与赵丹姑娘相守,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生儿育女,平安终老!若违此誓,叫我程峰林不得善终!“听了话,赵丹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滴了两滴下去,心中大为感动。

    谢云虽有疑虑,但见程峰林断发宣誓,也大抵信了他的话。但又想,这仅是程峰林的片面之词,他个人的心意,却不知他父母怎么想,便跟赵丹道:“他的心意自然是表露了,但他父母如何,却是不知。”听了话,程峰林望向赵丹,赵丹也知道谢云的言外之意,便从怀中去出一份书信,呈到谢云跟前,道:“这是他父亲的亲笔信,我也是看了这封书信才下定决心出来的。”谢云把信接过手中,略微看了看,见是程峰林之父对赵丹的恳切言辞,字里行间,情感犹如对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谢云把书信递回赵丹,语气转向亲和,道:“我们来就是为了查清这事,现在看来,已没什么疑虑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对四五寸的小陶人,是两个发须皆白却笑容满面的男女老人,老人身体微胖,面目红润,煞是可爱。取出来后,谢云向赵丹递过去,道:“我掌门师姐说了,你们要是决心在一起,她也不会再阻拦。这对小陶人送给你们,作为你们新婚之礼,望你们能白头到老。”

    赵丹接过陶人,欢喜与感激之间,泪珠又滴了几滴下去。霎时间,程峰林也眼眶红润,几欲流下泪来。谢云身后的四个花间派弟子,无不动容。

    谢云道:“掌门师姐说,你们的婚礼她不去了,新婚之后,允你们来山上看望。”赵丹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多谢师叔师父成全,不孝子赵丹今生今世都是你们的徒儿;将来如是有一儿半女,也是你们的徒子徒孙…”说着,拜了三拜。谢云轻轻把她扶起,宽慰道:“好了,擦擦泪水,别哭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记得新婚过后,来看我们。”赵丹颔首一应,神情间既是幸福,又有不舍。

    谢云这才看向程峰林,正色道:“现在人是你的了,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誓言,这里众多的人都看见听见了的。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定打断你的双腿,叫你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她身边,万事由着她依着他!”程峰林羞涩一笑,道:“师叔说的是!师叔剑法精妙,武艺高强,峰林武艺平平,那是绝对不敢有二心的!单凭这一点,师叔便可高枕无忧了。“谢云道:“你休得花言巧语,记住自己所说的话便是!”程峰林拱手一揖,正色道:“师叔教训的是,天地有眼,峰林会记住自己的话!”

    跟着,谢云等人便转身离去了。赵丹和程峰林两人怔怔看着,直到她们出了门,直至转身隐没于黑夜之中。围观的众人,见这一喜事终于完满的告终,一时间无不为其感到欢喜。

    低议声中,台上歌舞早已呈上,众人也纷纷回过了头,向戏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