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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寒冬风吹响,豪杰岗中战

    次日,冬月廿二日,艳阳行去唐玉宣和姐夫杨轻尘处拜访。唐玉宣和杨轻尘暂宿于司马家东北院,即司马艳风的宅邸中,此时宅院的主人仅司马清及郭采文二人了。宗主司马宏每念及此,只憾司马清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祖业。

    司马清乃司马艳风和姜青然之女,已满三岁,生得机灵可爱,司马宏夫妇于此小孙女确是有些疼爱。如今司马艳阳成了司马清的叔父,这日进府邸来,艳阳瞧见司马清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穿着一件绿色小皮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儿,白里透红,正孤零零的一人坐于偏殿门前,把玩她爹娘生前与她刻制的木偶。小院的山石草木,皆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司马清却不去玩弄。

    艳阳远远瞧见,又思念兄长及大嫂子,不禁落了两颗泪珠来。艳阳急拭了拭泪,而后望司马清行近,唤道:“清儿!你怎地一人在此独坐,可别冻着啦!”司马清于叔父艳阳十分喜爱,道:“我衣衫穿得厚实,不冷!”艳阳一把将司马清抱起,道:“你那小脸蛋都冻得发紫啦,还讲不冷!”跟着望左右道,“丫鬟们呢?怎无一人照看你?”司马清伸出小手儿望右斜侧一指,道:“她们在东堂那边忙活,我趁她们不留意,偷偷跑过来了!”艳阳微微一笑,道:“嗯,玩闹归玩闹,这大冷天的,你千万别给冻着啦!”艳阳晓得司马清手中所把玩的木偶乃是她父母所刻制的,故而不敢同谈论木偶之事,生怕她思念父母,心中悲苦。

    艳阳续道:“冻着了便会生伤寒之病,生病了那是要吃药的!”转而问道,“你可曾吃过草药?”司马清道:“年初时得病,父亲喂我吃过一次!”艳阳听得司马清脱口出了“父亲”二字,心中咕咚一下,勉力笑道:“那药苦么?”司马清道:“那药可苦啦!还有一股怪味,难吃得紧,我再也不想吃了!”艳阳呵呵一笑,道:“因此说嘛,你千万别给冻着了,否则你二娘得如你父亲那般,迫你吃那些既苦涩又怪味的汤药啦!”转而道,“你二娘呢?”

    司马清道:“她在东小坡的南堂里陪同祖母和姑母讲话!”司马艳阳闻言心中道:“嗯,那是姐姐、嫂子陪同母亲在讲话。”随即道:“待得明年,你弟弟便一岁多了,到那时节,你便可同他玩耍啦!你欢喜么?”艳阳的大夫人令狐雅若已生了一子,此时三个多月大,他乃司马清之堂弟。司马清明澈的眸子一闪,张开小嘴道:“欢喜!我要他陪我去北苑看兔子!”艳阳瞧见司马清欢喜,在她娇嫩的小嘴上亲了一下。

    正要再讲话时,听得两个小鬟惊慌的话声,二人正往这面找寻来。艳阳道:“丫鬟们来寻你啦!”司马清道:“我不跟她们回去,我要和叔父在一块!”艳阳心中欢喜,又在司马清小脸蛋上亲了一下,道:“她们寻不见你,若给祖母晓得,祖母会打骂她们的,她们也会疼,也会哭的!你还是随她们去那边罢!叔父要去寻你姑父他们谈些事务,事务谈完了,再转来陪你玩,好么?”司马清经历了父母之丧,似乎懂事了一些,她应道:“好!”那两个惊慌的丫鬟听得了司马清和艳阳的话声,急转过了这一面来,正好望见艳阳和司马清。

    两个小丫鬟口中道个“二公子!”急地向艳阳躬身行礼。艳阳道:“只你二人照看小郡主么?”丫鬟道:“我们九人,不见了小主,便分头找寻去了!”艳阳闻言,不怪责二人,道:“嗯,将小郡主抱过去罢,千万别给她冻着了!”二丫鬟听得“冻着”二字,醒得艳阳有此忧心,恐他怪责,急又躬身道:“是奴婢们疏忽,公子恕罪!”艳阳道:“起身了罢!”二人遂直身行来。艳阳望司马清道:“跟她们去烤些碳火,暖手儿,待叔父谈完事了,再来陪你!”司马清“嗯!”地应了一声,艳阳遂将她交与丫鬟抱去了。听得行去的丫鬟们道:“我的小主子呀!你怎么跑去了也不讲一声,咱们寻你不见,可吓坏啦!”听得司马清道:“我玩会儿便转来!”艳阳不禁心中道:“想不到她这么小,便晓事了!”跟着,寻唐玉宣、杨轻尘等人去。

    片刻后,艳阳拜访至姐夫杨轻尘的宿处,二人又一道去了唐玉宣的宿处。片刻,坐定了,杨轻尘道:“想不到艳风大哥竟会因那无刃剑而丢失了性命!如此看来,这些利器,确似不祥之物了,不要也罢。”艳阳闻言,面色不由一变,心中道:“此番去昆仑教,我岳父水玉子及教中的许多长老、峰主,还有那天光寺的寺主斗难皆因昆仑小玉剑而丢掉了性命!莫非姐夫所言,当真如此?如今昆仑小玉剑在我手中,我是否会因此而招致灾祸?”

    杨轻尘瞧见自己话毕,艳阳即变了面色,不由心奇,道:“艳阳你怎么啦?”艳阳以问代答道:“我昨日进我大哥灵堂时,身后负了一把剑,你们可曾见着?”杨轻尘道:“瞧见你身后负着一个布帛包裹着的长条物,若是宝剑,观其大小,亦同寻常大些的宝剑无异,莫非有什么来历?”艳阳又道:“我身旁跟了一个女孩儿,便同这把剑的来历关联。”唐玉宣大奇,道:“正要问你此事呢。”艳阳道:“实不相瞒,她叫水自清,乃是昆仑教教主水玉子的女儿,如今水教主已身死,他死前已将水自清托付与了我,我算是他的女婿了。我身后所负,非是寻常金铁宝剑,乃是昆仑山上贮藏于地脉之中,吸收了地脉灵气的玉石之剑,其威力十倍于无刃剑呢。”

    唐玉宣二人闻言。唐玉宣脱口道:“竟有这等奇事?”杨轻尘亦道:“不错!西北有个昆仑教,那是众所周知之事,却从未听说,有什么玉石之剑的!”艳阳道:“那玉剑不仅威力极大,且不会消耗剑主人的内功呢!”杨轻尘道:“如此讲来,那果真是一把奇异无比的宝剑了!”唐玉宣微微一笑,望艳阳道:“想不到昆仑教的宝物,终落了艳阳你的手中,当真可喜可贺!”艳阳面有疑色道:“可方才姐夫所讲的,这等厉害的利器,会不会令我招来灾祸?那玉剑可比无刃剑厉害得多呢!”继而道,“此番昆仑教廷中,因争夺此剑,死伤了大半教众,我岳父水教主亦不能保身,如此景象,确如姐夫方才之言呢!”

    杨轻尘闻言,方知艳阳适才面色突变,是因此之故,急宽慰道:“我不过信口胡诌,你不必方心上!若当真如此,侯孝康去抢那无刃剑做何?”生怕艳阳心疑,急又挥手道,“作不得数,作不得数!”唐玉宣呵呵一笑,道:“正是呢!人之生死,由上天注定,岂是一把物器所致?你不必胡思乱想啦!”艳阳闻言,心中稍安。唐玉宣饶有兴味地道:“你仔细讲讲,是如何获得那昆仑教派的玉石宝剑的?”艳阳遂捋了捋头绪,将昆仑教中的诸般人事,简略地与唐玉宣二人讲了一番。唐玉宣二人遂又知,艳阳如今还身负昆仑教教主之职。末了,艳阳向唐玉宣讨要那“肠虫蛊种”秘药,唐玉宣此刻身上携带不多,遂尽送与了艳阳。艳阳领受道谢。

    唐玉宣随口道:“你手中既有如此厉害的宝剑,则寻侯孝康报仇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艳阳道:“只怕他事先得知,奔逃他处,天地如此广大,我难以追寻得他,否则报仇之事,确是不难。”艳阳见姐夫杨轻尘不语,遂望来他道:“姐夫!我听说,侯孝康早有阴谋衡山自立之心,你如今身为武当掌门,怎么一再容忍,而未出兵制他?”杨轻尘道:“我虽得掌门之位,但我年小,实无大功于武当派,教派中有少说有三分之一的人,心不服我!若我对衡山开战,赢了便可,若持久不下,只怕有人要从中捣乱,令我当不成掌门呢!重一些的,只怕还会谋我之命!”

    艳阳一惊,道:“原来如此!”继而道,“我听说,紫霄宫主同玄道长便不服你,此事可是真实?”杨轻尘道:“上月初,我疏忽大意,让同玄得了便利,他携了他的徒弟及死党二百多人,往洞庭湖的君山自立门户去了!”艳阳一惊。唐玉宣面色却不变化,显是已知此事。艳阳道:“洞庭湖距衡山不远,若他跟侯孝康联手起来,对付你,可如何是好?”杨轻尘道:“此一点倒不必忧心!他虽不服我,不过他和侯孝康之间有过节!侯孝康睚眦必报,想来不会主动去寻求于他。”艳阳奇道:“怎样的过节?”

    杨轻尘道:“当初衡山众人因侯孝康务事勤恳,能力出众,荐侯孝康为堂院主,同玄以侯孝康父子二人不宜同掌衡山大权为由,极力拦阻此事,因此得罪了侯孝康,侯孝康亦怀恨于他。”艳阳听得真切,道:“原来如此!”继而道,“如此讲来,那同玄倒有些先见之明!却不知侯孝康为何终又如愿当任的堂院主?”杨轻尘道:“侯孝康极工心计,当时众人皆不知他的庐山真面,皆给他的‘仁孝’、‘勤恳’蒙蔽住了,师公又念及他父亲侯中兴的功劳,便答允了。想来师公亦有他的难处,怪不得他。”艳阳随口道:“原来如此!人情世故,确是不好办。”

    杨轻尘道:“同玄虽有先见之明,可他行事狠毒,他反对侯孝康父子,其实是惧他父子二人羽翼和权势盖过他,妨碍他谋求掌门之位!他有心于掌门之位,实已多年!其他的宫主和一些堂院主们晓得此一点,便不喜好他了,我心性诚直,正巧得掌门师公的青睐,众人因此而转来拥护了我!不过话讲回来,同玄在派中经营多年,他的党徒究竟有多少,尚有哪些人,我尚未探查清楚。况且武当数千人的大派,当中还有些首鼠两端,明面上不怎样,实则于我不怀好意的呢!”艳阳道:“嗯,姐夫不敢轻易同侯孝康开战,便是因此之故!”杨轻尘道随口一应。

    唐玉宣随口道:“眼下艳阳得了如此厉害宝剑,出手便能将侯孝康等人杀伤,轻尘二哥倒不必忧心侯孝康之事了!”杨轻尘道:“若侯孝康死了,省得我再起兵戈,倒是不错。”艳阳道:“若我寻侯孝康等人报仇,姐夫你不会怨我罢?”杨轻尘道:“怎么能怨你呢!你兄长乃我小舅,我反过来助你才是!”唐玉宣随口道:“正是如此!”艳阳痛道:“想那侯孝康,他夺剑便罢了,却为何要将我大哥心窝刺了洞穿,我大嫂子亦中毒而亡,落得我侄女清儿,自小无爹无娘,凄凄苦苦,此仇不报,我司马家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巴蜀之地?”杨轻尘随口道:“正是如此。”

    艳阳道:“杀我兄长当日,侯孝康一方死了江州四海镖局的三当家文秋生和开封旧丐帮的安令杰,据此而言,当日袭杀我兄的,再算上侯孝康,该是三家的人了。”杨轻尘道:“如此讲,亦合乎情理。咱们得了艳风兄长死讯赶来时,薛敬正同冯冲阳众人于申州之南开战,据说冯冲阳一方已接连吃了两个大败战,随后成溃败之势,仓惶渡江向浔阳退守去了。此前双方两战,皆是冯冲阳一方获胜,如今薛敬一方多了个嵩山少林寺,冯冲阳一方竟全然不敌,倒也奇怪!”艳阳道:“看来少林寺的徒众果是不同寻常!”

    唐玉宣微微一笑,道:“总不能让薛大盟主接连吃败仗罢,堂堂中原武林货真价实的盟主,岂能如此窝囊!传扬出去,他这盟主可还当不当了!”杨轻尘一笑,道:“不错,该是此道理!”艳阳望轻尘道:“可听说双方有哪些死伤?”杨轻尘道:“冯冲阳一方死伤了不少。据说麻城县境西北七里坪的遭遇战中,丐帮旧长老陆坤给少林派的无耕和慧行长老围堵住,死于七里坪上了。”艳阳道:“照此看来,当日来偷袭我兄长的人,陆坤不在当中!”

    杨轻尘忽然醒悟,道:“据说薛敬冯冲阳双方对峙时,旧丐帮的长老总有四人,乃是顾雍、陆坤、方兴平和安令杰,又说七里坪开战时,方兴平在场,顾雍不在场,如今安令杰已死,照此看来,伙同侯孝康袭杀艳风兄长的极可能是顾雍!”艳阳沉思,终问道:“七里坪开战时,可有侯孝康一方的人手?”杨轻尘正色道:“有衡山一方的人。”衡山本是武当的人员,他们出现于冯冲阳一方,则是反叛杨轻尘,因此杨轻尘提及,心中到底有些不快。

    杨轻尘避过了此话头,道:“据说少林派乃是为了报仇而来,他们杀死陆坤,也算报了一半仇怨了。”艳阳道:“方兴平没死?”杨轻尘道:“不曾听说。”杨轻尘续道,“随后薛敬众人于麻城县东南的五门岭中又围堵上了冯冲阳,双方又打了一战,冯冲阳死了本镖局中的孙满和祝彪两镖师,另有随州大洪山派的掌门安敬司、吴越海沙派的帮主卢丹简、夏口城的地痞王寻,其余人众多已逃散了。”艳阳道:“如此看来,薛敬盟主此番征战算是得胜了。”

    杨轻尘道:“薛敬到底是个老练且勇猛的人物。据说他七里坪首战得胜后,便一路追击不舍,大有泄恨雪耻之态,冯冲阳一方因此猝不及防,接连吃败。”唐玉宣忽笑道:“不过艳阳方才讲的,如今他的儿子和徒弟给咱们的艳阳教主关押在了昆仑山中,待那袁明月将此讯告知他,他该是要无心再战的了!”杨轻尘哈哈一笑,道:“如今艳阳算是掌控了薛大盟主的死穴啦!”

    艳阳微微一笑,道:“两位却不知,此事着实令我头疼呢!”唐玉宣望艳阳道:“怎地啦?怕得罪薛敬盟主?”艳阳道:“那倒不是!是不愿做昆仑教的教主!只是水教主临死重托,又将他宝贝女儿许配与了我,令我好生为难!我哪里思想过,竟会做什么昆仑教教主呀!”唐杨二人微微一惊。唐玉宣道:“你不是已将教主职务托付与那姓丁的峰主了么!此后你得闲了便归去看看罢了,不必操那么大心!”艳阳道:“我既受了水教主的托付,昆仑教派的兴衰便和我脱不了干系!否则我便是欺骗他妇女,没有良心的人了!如今水教主又是我岳父,将来我身死,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对于他?”唐玉宣听得艳阳思虑至了身死之事,不禁一笑,道:“别瞎操心!兴许丁罩林干得不错,一年半载后,昆仑教能兴盛起来亦未可知!”

    艳阳猛然听得此一句,随之寻思,觉着确有其理,心头悬着的大石头,忽然便没了。艳阳欢喜道:“不错!听唐姐姐一言,我茅塞顿开!待薛敬来寻我问薛祖华四人之事时,我便令他自个去昆仑山同丁罩林他们谈去,省了我许多心思!丁罩林等人本就是昆仑教的,他们如何处置,最能贴合昆仑教众,薛敬若有怨言,亦怨不到我头上来!”杨轻尘听得仔细,道:“不错!昆仑教的事,由昆仑教的头领们自个儿处置,倒是可行!”

    艳阳忽望来唐玉宣道:“唐姐姐教派中的事务如何了?”唐玉宣微微一笑,道:“紧要的大事无有一样,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却没完没了!如同众口之家,确是令人不得清闲呢!”转而道,“不过我来此时,已将教务托付给薛长善了。他本是洪州汉人,自我将我的属下陈齐湘许配与他后,他便安了心,去年夏季,陈齐湘又与他生了个儿子,这大半年来,他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教中不少教员逐渐赞许于他,我外出之日便将教务托付给了他!”

    艳阳哈哈一笑,道:“这做法却不如我一般,咱们不谋而合!”唐玉宣轻轻一叹,道:“那些琐碎事务,我有时亦感倦怠。”唐玉宣讲这句时,面上掠过了一丝落寞之感。艳阳心中忽然醒起,眼前这“唐姐姐”如今该近三十年岁了,却仍是孤身一人,确是糟蹋了如此一身傲世绝俗的美貌,亦落了她自个儿的一个孤单寂寞。不过她自身如何思想,毕竟不得而知,况且她掌下的黔教,如今正当兴盛,堪称西南第一教派,她能有如此大业,亦不枉此生了;世间佛教昌行,那佛教的要义便是引人以空闲自在,男女的情爱和执迷,皆是虚幻,人若能安闲为善,此生未必不是一大圆满。

    艳阳思想间,听得杨轻尘道:“世间事物极繁,咱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否则恐将折寿!”艳阳哈哈一笑,道:“难得姐夫如此宽心!”唐玉宣思索间,忽又得了头绪,道:“照时日来算,侯孝康众人来蜀都时,薛敬冯冲阳双方已在申州对峙,且侯孝康众人来蜀都时,他的党徒在申州伙同冯冲阳作战,如此看来他们来蜀都夺剑,或许亦是冯冲阳晓得的事情。”杨轻尘道:“言之有理!或许冯冲阳等人无战胜薛敬之把握,便伙同侯孝康前来夺剑,以宝剑为制胜之法!”艳阳道:“照此看来,侯孝康等人得了无刃剑,第一要务,便是要转去申州助力冯冲阳!”

    杨轻尘道:“不过侯孝康是个重功利轻情义的人,无刃剑果真是在他手中,结果究竟如何,却不好讲!”艳阳道:“无论如何,兄嫂之仇,我必得报!”杨轻尘应了一应。艳阳道:“待几日后,我兄嫂安葬了,咱们便去走一遭如何?”唐玉宣在教派中已待了好几月,正感无趣,便欢喜一应。杨轻尘道:“亦可。一来我与艳风舅子报仇,二来我武当门户中需有个了断。”三人又随口谈论了片刻,望见厅堂外照射出了日光来,昨日积下的一层白雪,正缓缓融化,各殿堂楼阁瓦背上的雪水滴滴落下,院落间湿漉漉的,萦绕着丝丝寒气。

    后日午间,府中一管事行来艳阳跟前报道:“二公子,门外有泰山派的人求见!”艳阳其时正陪同令狐雅若等妻儿,随口道:“看来是为薛祖华四人之事来了!”又随口问到:“来了几人?”管事道:“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子!那女子自报姓名说是袁明月,奉泰山掌教薛敬之托,求见二公子!”艳阳道:“将他们引去隔壁小堂罢,我这便去!”管事应了一声,退身出去。艳阳别了妻儿,向外行去。

    话说十一二日前,袁明月行出潼关后,即听说到了掌门人薛敬正于申州统领盟军征战之事,便径直取道来了申州。袁明月马不停蹄,约六日前,抵达申州麻城县,当日傍晚见了薛敬。其时薛敬统领中原盟军,偕同少林寺,将将取得了麻城县境东南五门岭对冯冲阳追击战的全胜,心中正自欢快得意。冯冲阳众人已逃亡,薛敬及其领下的各派掌门、帮主和头领们宿于江州四海镖局麻城分号的大宅内。

    入夜时分,袁明月由泰山“七人团”中的另一人,即袁明月的师兄周荣引领,行进了薛敬所宿的堂房来。薛敬见袁明月独自归来,面上有隐忧之色,心中快意骤然降了下去,晓得昆仑山一面该是出事了。随后,周荣退出,薛敬道:“只你一人归来?”袁明月凄然道:“我五人夺剑失手了。”薛敬急道:“昆仑教中,果真有那玉石之剑?”袁明月道:“不错,如同师父您所知悉的一般,小的那把已经出山了。”薛敬大惊,道:“如今剑在何处?昆仑教中?”袁明月道:“不在昆仑教中,落入了西蜀司马家小儿司马艳阳的手中了!”

    薛敬更是一惊,手中捧着的热茶险些掉落了地面上。半晌,平复心头燥气,薛敬方张口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袁明月遂将自己所知的情形捡要讲了一遍。听罢,薛敬脱口道:“无刃剑在司马艳风手中,如今昆仑玉剑又在司马艳阳手,照此看来,这天下武林,岂不是归他司马家的了!”薛敬讲罢,不禁重重叹出了一声。自然,薛敬此时尚不知无刃剑已给侯孝康夺了。袁明月见掌门人悲愤,不敢讲话。

    静默片刻,薛敬又道:“如你所言,归来一路上,他们对你还是关照的?”袁明月应了一声,道:“我于他们已无任何威胁,些许关照亦合情理。”薛敬吃了口热茶,思索间,道:“眼下我抽不开身,须得在此坐镇。我今夜书信一封,再令你魏师叔和你同行,你二人明日即启程往西蜀去,同司马艳阳讲和,务必令他将祖华四人放转了归来!”薛敬转而道:“此事须尽快!司马艳阳不在昆仑山,若昆仑教众中若有人仇视我等中原汉人,暗中加害,则祖华四人危矣!”袁明月随口应了一声。次日清晨,袁明月和魏星横二人,飞马往西蜀奔去。

    话再讲回司马艳阳府中。却说艳阳转过了引置袁明月二人的小堂房来,袁明月及其师叔魏星横急上前施礼拜见。艳阳命人看茶,添置了碳火暖手。魏星横不敢耽搁,取出薛敬所书信件,道明了来意。

    艳阳略略看了信件,信件中薛敬先是于艳阳做得昆仑教主之事,恭贺了一番,又讲自己并非有意抢夺昆仑玉剑,仅是查探“西番利器,确其虚实,以防其东侵中原,祸害武林”;而今“天授宝剑”与艳阳,“却是中国武林及苍生之幸,可喜可贺”。末了,薛敬“恳请艳阳教主,高抬贵手”,释放薛祖华四人,日后“泰山和西蜀一派,永结同心,不忘恩义”。艳阳看罢,微微一笑,唤来管事,将信件好生收藏了起来。

    魏星横瞧见艳阳收藏了信件,晓得他是用以日后防备师兄薛敬,只不好讲他什么。魏星横拱手,向艳阳堆笑道:“此事艳阳教主可答允啦?”艳阳道:“二位不必忧心,我明日即吩咐我府中的周统领,偕同二位前去昆仑,妥善处置此事!”袁明月道:“是周致远统领么?”艳阳道:“正是!周统领于我忠心耿耿,又出身昆仑教派,于教中事务知悉,有他代我处置,必然妥当!”魏星横道:“我二人须得跟随同去?”艳阳闻言,晓得魏星横乃是不愿远行昆仑之意,微微一笑,道:“不去亦可,只是昆仑一面若出了什么差池,在下可不担此责呢!”

    魏星横闻言,晓得艳阳推卸和要挟之意,心中无奈,只得应声,又道:“艳阳教主你不去么?”艳阳正色道:“魏师叔岂不见,我兄长遭人杀害,此事须待我去料理呢!”魏星横遂不言,跟着微微拱手,道了声谢。艳阳遂与二人安置宿处。次日,周致远携了艳阳亲笔信件和证示身份的印信,偕同魏星横二人,走马出蜀都而去。艳阳则领了本家一千精兵强将,偕同杨轻尘、唐玉宣二人及二人的数百名随从人员,取道蜀东,寻侯孝康众人而去。

    却说五六日前,侯孝康、庞勋及顾雍三人即归至了武昌,听得冯冲阳战败并退过江南后,即顺江取道去了江州。其时袁明月、魏星横二人已西行巴蜀,薛敬正同汪泉和少林三长老商议,追击冯冲阳及旧丐帮“余孽”。

    这日午后,侯孝康三人行进浔阳城,见城中乱哄哄的,有人马在东奔西走,携带财物。三人近前,追了二人盘问,方知是冯冲阳正率领镖局的三四千人马,连同尚未离散的一二千各派的残余徒众,正欲往东吴一侧奔逃去。三人遂唤起了近前慌乱的散兵,一道寻冯冲阳去。

    一阵后,奔出了二三里,追上了冯冲阳及一众头领,众人正急急忙忙,往江边停泊船只的江湾行去。侯孝康打量冯冲阳左右,见其左右有镖局二当家王书文、镖师张半达、钟鹏、吴中戏、朱秉风四人,另一侧有旧丐帮长老方兴平、五两帮主莫金元、天台帮主刘大度、寿春县八公山主冯逸及自己的助手甘茂,其余如镖师孙满和祝彪、旧丐帮长老陆坤、夏口城的王寻盖宽二人、伊川金刀门主班措、韦氏斧头帮帮主韦秀平、海沙派帮主卢凡简头领皆不见了。

    侯孝康心中问到:“其余人呢?”冯冲阳道:“三日前打了一战,死的死逃的逃,眼下便是这些人了!”侯孝康道:“欲往何处去?”冯冲阳道:“去宣州当涂县余三木处且避一避,待得薛敬众人退去了,再伺机打回来。”侯孝康道:“余三木非当涂县主,若去那处,此事还得宋氏答允。”冯冲阳道:“我和宋氏素无仇怨,又有余三木等人传话,他定然答允。”侯孝康不言,思及甘茂等人,心中更有些不快,心中道:“咱们的根本在衡山,你同冯冲阳等人逃去东吴作何?当真糊涂!”侯孝康心中虽抱怨,时下却不便言明。

    顾雍望见旧丐帮徒众中仅有数百人跟随方兴平,心中大惊,道:“陆坤长老也死啦?”冯冲阳道:“陆长老六日前便阵亡了。”方兴平道:“少林寺的老和尚果然非同一般,还得防着汪泉众人,便是我也险些出不来了!”继而不见安令杰,不由问道,“安兄弟他怎不在?”顾雍道:“咱们夺剑时,他和秋生三当家不幸给司马艳风无刃剑劈中,身亡啦!”冯冲阳闻言一惊,道:“尸首呢?”顾雍:“当时情急,未及料理。”冯冲阳无奈。

    方兴平面色早已暗淡,颇显颓丧及狼狈之感。冯冲阳望见侯孝康手中握着寻常宝剑,身后却负着一样布帛包裹着的长形物,不由问道:“你身后负着的可是无刃剑?果真到手啦?”侯孝康道:“不错!大伙儿再不必逃亡啦!明日咱们便过江北去,同薛敬众人决战去!”冯冲阳道:“司马艳风呢?”侯孝康道:“拼斗时,让我给一剑刺死了!”方兴平经了这许多败仗,心中似有惧怕,他道:“仅此一把大剑,便能敌过薛敬一方如此多的高手?”冯冲阳闻言亦静默了下来。

    侯孝康见众人有畏敌之色,道:“咱们可不能未战先怯!再说了,此前不也是我一方旗开得胜,将薛敬之众打得落花流水的么!”冯冲阳遂决心道:“既如此,咱们再搏它一把罢!”于是乎,冯冲阳又率众折回镖局总堂去。众人安定后,冯冲阳又点了三个镖局中的趟子手,飞马去江北打探薛敬众人动向。

    次日午后,三个趟子手转来冯冲阳众人一处报告情势。一趟子手道:“薛敬众人正于麻城县城中瓜分抢夺咱们的宅邸、库藏、马匹等物,凡是咱们不及携走的物品都给他们抢夺走了!据说,鲁阳义帮的帮主朱武和九龙镖局的镖师厉一治还动手打了起来!另有五台山的寒光和尚的徒弟和秦岭太白山主关冷渊的徒弟也险些打了起来!连少林寺的和尚也因同众人争夺马匹起了争执呢,薛敬及时制止才没有闹出人命!而后听说薛敬、汪泉等人立下了分赃的规矩!”

    镖师张半达唾骂道:“这些标榜名门正派的人,也不过如此!”方兴平道:“不错!都是些见不得物利的凡夫俗子!只可恨便宜了他们!”庞勋淡淡地道:“所谓民以食为天,薛敬众人又不是神仙,总得吃饭罢!”侯孝康道:“薛敬的人马中,可有一半不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呢!薛敬又得拉拢他们,怎敢任意阻拦?”冯冲阳闻言叹出了一声,自然是悲叹兵败之事,而非薛敬众人的物利之举。

    随后,冯冲阳道:“咱们留下的金银财物和马匹不多,其余皆为房宅等大件器物,他们尚未退兵,总不能抬着来打咱们罢?”趟子手道:“他们各派皆分拨出了一二十人马,将大些瓷瓶、宝玉、金银器皿、铜铁器物搬运往北去了,如好些的桌椅、木具、马车等,则就地变卖了!”镖局二当家王书文道:“天下谁人不爱财呢,怪不得他们!”五两帮主莫金元道:“若哪日咱们能打到中原去,可太好啦!必得加倍抢夺归来!”天台帮主刘大度道:“该当如此,否则太也不值了!”冯冲阳闻言不语。

    天台帮主刘大度又道:“眼下可是好时机,咱们可趁机打回去!”趟子手道:“怕是有些迟了!咱们归来时,他们该抢该拿的,都已抢拿好了,等我方的人马到那边时,薛敬一方该有预备了!”侯孝康道:“申州、南阳、汉阳、夏口等地是咱们根本所在,无论如何都得打回去才好!东南之地迟早会落入宋氏手中,咱们须于宋氏攻过江州时,稳住了湖湘、南阳、申州等地!”二当家王书文道:“侯头领言之在理!眼下宋氏要么对江北的孔家用兵,要么打往吴越的西边来!我等须及早预备!”冯冲阳道:“既如此,今日休整一日,明日咱们往江北进发!”众人闻言应声。冯冲阳遂望趟子手道:“你几人再去探,遇有紧急,转来报告!”于是乎,趟子手又弛马而去。

    冬日夜寒,众人歇宿得早,这夜的二更时分,冯冲阳一方的头领人员多半入侵了。侯孝康却唤起了庞勋、甘茂二人秘密商议明日之事。微微烛火中,侯孝康道:“无论明日,还是后日,总而言之,同薛敬众人相遇后,双方人马必然是决战!”甘茂一时不明侯孝康之意,道:“孝康你可有什么计策?”侯孝康道:“我思量着,如今无刃剑已归我手,咱们可便宜行事!”庞勋觉知了几分,又不甚明了,道:“贤侄之意是他们打起之时,咱们袖手旁观,哪一方也不助?”甘茂微微一惊,听得更是仔细。

    侯孝康正色道:“此一点亦是,不过我思来想去,觉着双方当真决战,就江州如今这点用得了的人手,若我不助,则薛敬一方必胜!若薛敬胜了,则其盟主之位必然无人能动,此事于咱们不利!”甘茂道:“少头领之意是,设法令双方两败俱伤?”侯孝康道:“两败俱伤自然是好,不过咱们既身为冯冲阳一方的盟友,却难以办到!”庞勋道:“你心中可有主意?”侯孝康道:“其实无论哪一方取胜,只要双方的盟主不在了,无刃剑在我身上,普天之下便是无人能制得了咱们了!”庞勋忽然醒悟,道:“果然好计!只须两位盟主同时于决战中身亡,则双方盟军便树倒猢狲散了!”

    甘茂一惊之后,即刻醒悟,道:“不错,正是如此!”转而道,“却是如何令他二人同归于尽呢?”侯孝康道:“薛敬的心思我大抵能晓得,他之所以不愿罢兵,无非是要同冯冲阳决个高下!两人一决雄雌,则谁人可当真正的武林盟主,天下人自然明白了!故而决战时,薛敬必然盯紧冯冲阳,咱们可先任由薛敬取胜,或是杀了冯冲阳,而后我再出手,将薛敬打败,或是杀了!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将他二人除了,且大伙儿怨不到咱们头上来!待双方没了盟主,薛敬一方的人马必然溃散,不必去管他,而冯冲阳一方的人马,咱们尽可拉拢至咱们的旗下来,而后再对抗武当,正式向武林各派散布讯息,将咱们衡山独立成派!南岳衡山从此恢复当今大派之名,同中原的各大门派平起平坐!”庞勋道:“此计可行!”甘茂亦道:“好计策!”三人又随口商议一些细节,片刻后,便定了。

    此日,冯冲阳齐整了本方盟军人马,约三千之数,因二当家王书文不知武艺,且三当家文秋生已身亡,故留了本镖局剩余的近三千人马留守江州总堂。冯冲阳众人小心翼翼,大军日行不过百里,这日傍晚,过了大江,行至江州城西北百里处蕲春郡寻阳县(今湖北黄冈黄梅县)境下的一个山村扎营,探子归来报说:薛敬众人已出了麻城,正望东南行来,距此约三百里。

    后一日,冯冲阳众人又行了近百里,扎营于蕲春县(今湖北黄冈蕲春县)北面的山岗之中。探子报说,薛敬众人已行至西北面百里之处。冯冲阳众人即谈论,两军如此相向行进,明日便能碰头了。果然,次日未时,薛敬、冯冲阳双方人马于蕲春县境北的红松岗遭遇。此时薛敬一方的人马仅三千多一些,不过当中高手众多,且众人前番打了胜战,又抢夺得了财物,吃饱喝足,精神饱满。

    呼呼北风中,一半多的山树已枝叶凋尽,山岗内外的茅草许多给风雪欺压了下去,里外皆是萧瑟景象。其时薛敬一方正疑惑,几日前听说冯冲阳众人尚是败逃景象,怎么几日过去,又主动行过北边来了?

    呼呼风响中,薛敬望见冯冲阳一面急扫了几眼,见他一面仅是多了侯孝康、庞勋和顾雍三人,余者别无异样。其时汪泉望见旧丐帮一方仅剩了方兴平和顾雍二人,心中颇为惊喜,思想到:“此番定得将其一网打尽,从此绝了司徒风谷的遗患!”少林领队的道智长老望汪泉问到:“那顾雍和安令杰可在其中?”汪泉道:“安令杰不在其中,方兴平旁侧的那个即是顾雍!”顾方二人瞥见汪泉等人指点谈论,心中实为不快。

    正此时,薛敬望见侯孝康身后负着一柄大剑,正是无刃剑,心中一惊,思忖道:“十来日不见,怎么司马艳风的无刃剑到了他手中了?莫非这十来日他们去司马艳风处夺剑去了?”又思想,“他们去而复返,便是为着侯孝康手中的无刃剑?”继而道,“司马家小儿既得了昆仑神力玉剑,这无刃剑又有何用呢!瞧他神色安然,莫非侯孝康他尚不知此事?”

    薛敬思想间,望侯孝康,道:“侯少头领,恭喜你无刃宝剑又重归手中啦!”薛敬左右众人,如五台寒光和尚、秦岭太白山主关冷渊、九龙镖师蔡泽、厉一治等人不曾见识过无刃剑,听得薛敬话语,心中一惊,皆往侯孝康身上望了去,随之三三两两地低议了几句。薛敬向侯孝康高声讲出这一句,其实亦是提醒众人留心无刃剑之意。

    侯孝康不知薛敬真意如何,随口道:“不敢!”别无他话。薛敬见侯孝康不愿讲话,亦摸不透他心中真意,于其无刃剑又有几分忌惮,道:“你们站身江州一面,莫非你和庞兄是要同咱们大伙儿为敌么?”继而道,“无论南岳衡山也好,抑或武当也罢,咱们总归中华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你何故而同大伙儿为敌呢?”侯孝康起初不以为意,此刻猛然听得薛敬话语,似有赞同衡山独立成派之意,心中不禁一凛。

    冯冲阳觉出了薛敬挑拨离间的用心,张口道:“薛掌门,你鼓捣大伙儿自中原打到了咱们这千里外的江州来,用心亦是良苦啊!”薛敬于冯冲阳明知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之际,仍挂起盟主旗号一事,本就愤恨,此刻听得冯冲阳不仅不称呼自己“薛盟主”,还讲什么“鼓捣大伙儿打来江州”等语,心中更是愤怒。

    薛敬道:“我乃明正言顺的武林盟主,你几人在此偷偷摸摸地自起旗号,好不令人可笑!随后又挑衅我中原各派,杀伤人命,我身为盟主,不偕同大伙儿来报仇雪恨,却不是失了盟主职分?”冯冲阳年岁比薛敬长近十岁,他见薛敬言语于己不存敬重,心中亦起恨意,道:“你做中原的盟主,咱们这中南地境与你何干,何须你来指手画脚,耀武扬威?”薛敬猛听得这一句,怒火顿时冒起,道:“既如此,今日我二人便来决个高下!若你赢了我手中长剑,我便归转中原去,再不来此!若是不能,便趁早烧了你这盟主旗号!”

    冯冲阳自视已忍让了薛敬多回,此刻见他撕破脸面,便也毫不客气,道:“恭敬不如从命!”讲完,即拔了大钢刀来。薛敬刷地一下,抽出手中大长剑,剑鞘往地面上一掷,即望冯冲阳飞身而来。冯冲阳亦丢下刀鞘,起身望薛敬飞迎出去。呼呼风响中,二人于半空中急速对了几招,金铁对击之声,震得众人耳中,铮铮作响。三四个快招后,二人不分上下,一同落身到了地面上。

    旁侧的道智望顾雍、方兴平二人道:“少林派数百年来,始终屹立武林,刚正自持,何曾容许他人肆意侵犯!你几人助力司徒风谷杀伤我派中长老,司徒虽死,你几人若不愿偿命,便须跟咱们去少林问罪!”顾雍阴阴一笑,道:“横竖是个死,欲寻仇的,便放马过来罢!”道智听得二人无有悔罪之态,便望了右侧的慧行一眼,二人飞身杀了上来。原来三日前,少林众人围杀陆坤、方兴平及其徒众时,无耕左后肩受了陆坤一重掌,肩骨已碎裂,此刻仅能自保,不能出手激战。汪泉晓得道智二人急着出手,挽回少林声誉,便也安心一旁观看。

    旁侧的薛冯二人于地面上又全神贯注地对拼了七八招。冯冲阳晓得薛敬火阳掌厉害,故而竭力避免与其对掌;薛敬晓得冯冲阳点穴功夫非比寻常,亦十分留神他左手的动作,免得身子给他点刺到,白白吃亏。二人七八招下来,虽不分上下,却已消耗了不少心神。地面上给二人踩踏过处,草木飞溅、折倒了一大片;大风吹刮卷起,胡乱纷飞,引得旁近众人,纷纷掩面。

    另一面,少林二长老亦同顾雍、方兴平交手上了。道智尊奉南方增长天王,以宝剑为杀敌护发的兵刃,慧行执的却是一把半人多高的长老锡杖。顾雍所长为虎爪硬功,手中本不需兵刃,只随意抓了把寻常铁剑为用;方兴平前方激战中,软鞭已给汪泉的“将军斩魔刀”斩断了,此刻于冯冲阳镖局中寻了一柄铁枪,正好应对慧行的锡杖。四人交手后,拆解了四五招,顾雍猛然瞧见自己手中的铁剑给道智劈出了几个小缺口,再打量道智手上的长剑时,却不见缺口,方知他的似是宝物。方兴平手中的铁枪有四尺来长,使来颇为顺手得力,慧行一时攻他不进。因他四人同时对战,圈子较大,故而两侧观望的众人,皆往后避了一避。不过汪泉已留心紧了顾方二人,若道智二人稍有不敌,他便要出手去助攻,不令二人再次逃亡,成为后患。

    正此时,听得观望薛冯拼斗的众人微微惊出了几声。却说薛敬使出了这三四十年来所苦练的剑法精髓,冯冲阳则以娴熟而稳重八卦步法竭力游身退避,二人你追我赶,皆已进了身心竭力之境。众人只见薛敬拳脚带风,呼呼作响,长剑猛厉,势如怒龙。冯冲阳闪身之间,薛敬长剑一下刺在一株人首粗的桐油树上,桐油树木质较松软,只见薛敬手腕猛地一旋,气劲顿时灌注长剑,那大腿粗的桐油树干当即炸裂,犹如受了炸药一般,瞧得众人无不惊骇。随后,嘎啦一大声响,桐油树立时倒向了旁侧。

    冯冲阳趁薛敬长剑刺进树干一瞬,避至了三步开外,瞧见旁侧正巧有一个石磨大小的暗红石块。冯冲阳急又迈出两个步法,右脚尖不偏不倚正对大石块,便使内劲猛地踢出一脚,那石块受力,激了些碎屑出去后,便向薛敬迎头飞来了,犹如攻城的飞蝗石一般。薛敬不知是有意卖弄,还是如何,他并不闪身躲避,而是腾身踢出一脚,巨力之下,只听砰的一声沉重声响,那石磨大小的石块竟当空碎裂,成了六七小块飞向了四周去。众人瞧见,又惊出了一声,方知薛敬内功深湛,果不一般。

    冯冲阳亦惊了一惊,跟着见薛敬已落身地面。薛敬瞧见二人之间生着一大片茅草,便横剑一挥。薛敬这一手乃是以剑气冲击地面茅草,只见他剑气喷吐后,那一大片茅草连同地面土石,如翻滚的海浪一般,向冯冲阳铺天盖地打来。薛敬更不停歇,紧又挺直长剑,望茅草土石覆盖下的冯冲阳冲刺而去。众人猛地吃了一惊,心想冯冲阳给茅草等遮盖,瞧不见奔近的薛敬,岂非危矣!

    众人惊时,却不知冯冲阳听风辨物之术厉害,纷乱声响中,他听出了有脚步声紧逼而来,晓得是薛敬正在欺近。冯冲阳屏息凝神,一个眨眼后,觉出了薛敬长剑破空刺来的细微声响,便急地一避,堪堪避过。众人原本为冯冲阳提心吊胆,此刻见他急速避过,松一口气时,心中不禁赞叹。薛敬见冯冲阳纷乱之中,竟如同盲者一般,仅凭听力便避过了自己的剑尖,心中亦不由惊了一惊。

    这一惊后,薛敬双手顺势横摆,望冯冲阳手避削去。冯冲阳于薛敬停顿之际,右脚撤出去了一步,稳住了下身,此刻见薛敬削来,便举刀挥砍抵上。草木土石正纷纷坠下,冯冲阳早已一身纷乱。只是眼下拼斗正紧,二人皆顾不得身上杂物。随后二人长剑对钢刀,又急速而猛烈地对击了七八招。待得第八招使下时,冯冲阳扑腾的左脚忽然给地面上一根粗大的生葛藤绊住。

    那葛藤有如人的两个拇指一般大,坚韧有力,一头又生长在地下,冯冲阳不经意间,左脚使不出去,下身险些歪倒,上身随之不稳。薛敬趁机刺上,一剑刺在了冯冲阳的右手臂上,虽未穿透,却也足令冯冲阳手臂重伤。薛敬剑法娴熟,他长剑回撤之际,随手又使了带打的手法,急于冯冲阳刀面上一打,冯冲阳手中的大钢刀即时脱手落地。

    冯冲阳大痛之下,左脚猛使一力,脚下那根大藤骤然连根弹起,呼地一下,如软鞭一般乱打,一头正巧打在了薛敬的左眼角上。薛敬刺痛之下,急退一步,左眼犹如给人猛击了一拳一般,金星乱冒,刺痛无比,无论如何睁不开来。

    冯冲阳其时手无兵刃,但他瞧见薛敬眼花缭乱的模样,便忍住剧痛,猱身直上,跟着左手刺出,骈并了中食二指,望薛敬上身刺来。薛敬晓得眼下万分危急,使力睁开右眼,猛然瞧见冯冲阳左手手指已点至自己右手肘部的“尺泽”穴来。薛敬已听说冯冲阳点穴功夫非同寻常,料想自己亦难以幸免,故而穴位受击一刻,便决心舍弃了这右手,左手一记急掌,斜刺里望冯冲阳左臂膀击来。

    冯冲阳不曾想到薛敬会不顾此手臂,径直出掌来伤自己,心中大叫不好时,果然薛敬的一掌已击在了他的臂膀上,正是薛敬所自创且苦炼的“火阳掌”。冯冲阳大叫一声,急退去了数步,望去左手臂时,见那里已然给灼伤了一大片,众人受风的一面,亦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焦烂味,不禁“啊!”地惊呼出声来。冯冲阳受掌前,已点中了薛敬的右手臂,故而薛敬此时的右手亦僵直垂下,手中长剑随之落地。

    不过薛敬晓得冯冲阳已双手“皆无”,自己尚有左手,故又抢步功上,左手连翻出击。冯冲阳含忍剧痛,双手下垂,犹如无手之人,仅凭双脚,不住地抵制退避。镖师张半达、钟鹏等人眼看掌门人性命有危,顾不得颜面得失,急地抢了上去助力。泰山一方的许盛为众人,见对手不讲规矩,叫骂几句,仍不能制止,亦纷纷抢去助攻,双方遂成了混战之势。

    其时另一侧的方、顾、道智、慧行四人亦斗得激烈。众人紧望时,见道智一招“飞鸟投林”,正一剑往顾雍右胸的“膺窗”穴刺去。众人见道智这一剑颇为沉稳得力,料想必然能刺进顾雍皮肉里去,却不想道智剑尖仅浅浅的扎去了些许,便似给什么东西阻滞住了一般。众人惊奇出声,道智面上亦露出了惊疑之色。

    有人脱口道:“必然是铁布衫硬功!”另一人道:“若是铁布衫,则修炼得十分了得了!”道智一惊时,顾雍左手急出,骈并了中食二指,望道智刺剑的右手点来,于道智收手的瞬间,一手击在了道智右手腕的“阳池”、“内关”二穴上。顾雍这一击颇为得力,于寻常人而言,手上兵刃早已脱落,但道智内功深厚,他的手腕仅是麻了一麻,宝剑不稳,却未即时脱落。毕竟对手是少林长老,顾雍心中于此早有预备,他见道智手劲松弛,右手便急出两下猛招,将道智宝剑击落。道智宝剑落地后,顾雍肆无忌惮,如连珠炮一般急攻了道智四五招,道智连连退却,于顾雍一招“力士探虎”,执剑刺自己双脚时,纵气一跃,跃去了旁侧的一株大松树上。

    众人往慧行和方兴平一方观望时,见二人激斗之间,方兴平铁枪的枪头猛然一下刺进了慧行锡杖的两个耳环里去。慧行顺势,稍稍反扣,便锁住了方兴平的铁枪。方兴平见枪头给对手锁住,无论上挑还是下按,皆不便使力,若要前刺,又刺不着慧行身子,便顺手往回一拉。自己锡杖能承受多大力道,慧行似心中有数,方兴平一拉一扭之间,锡杖的大耳环便有些变形了,眼看将要扭断。便在此时,慧行顺方兴平的拉扯之力,纵身往前,左手斜里推出一个大掌,望准了方兴平左胸推来。

    其时二人兵刃已相互缠住,彼此刺杀不着彼此,方兴平见慧行虽是左手,但手掌稳稳当当,霎呼而出,瞧着力道极大,又者对准自己左胸,左胸乃是心脏所当之处,如武学中的摧心掌之类,若无铁布衫硬功抵制,则中他一掌,必死无疑。方兴平如此思想,便急地推出左手掌,使尽了全力,一来抵制慧行掌力,二来欲同他在内功上较个高下。

    接下一瞬,观望的众人听得啪的一下微响,并不如何激烈,方兴平一惊时,慧行的手掌却如滑鱼一般,呲呼一下,飘去了方兴平右胸去了,随之又啪的一下,击打在了方兴平右胸上。方兴平右胸一阵疼痛时,慧行的手掌再如滑鱼一般,又往左一滑,又啪的一下击打在了方兴平的左胸口上。方兴平前一阵的疼痛尚能承受,然这后一掌却是锥心刺骨般的剧痛,他往后趔趄几步后,便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观望的众人无不大惊。华山掌门孟先谷已六十几年岁,到底见多识广,方才亦看得仔细,虽一二十年不曾见识过这门功夫了,但此刻仍觉醒了过来,他脱口道:“点波掌!不错,必然是点波掌!”旁侧瞧见慧行出掌及方兴平受掌过程的人众,此刻听得是“点波掌”,齐都惊叹出声来。众人口中念道:“原来是点波掌!”——“这掌法果然厉害!”——“大开眼界啦!”——“不错!神妙无比!”便是汪泉、寒光、关冷渊、欧阳沧浪等人,亦瞧得目瞪口呆。

    孟先谷脱口出一句后,脑中闪出无数念头,诸如“点波掌一出三变或四变,于霎呼之间,一气呵成,乃是极难运练的上上层掌法…”,“因这掌法修炼不易,禀赋或内功平庸者,即便晓得了法门,亦不能修炼成功,更难以杀敌制胜…”,“亦有怠惰者,修习三五年,或于变掌之时拿捏不准,或不见火候,便弃而不用了!”,“据说修习的路子亦有不同,有人三四掌中,第一掌力道最猛,此后几掌次第减弱,如眼下慧行的路子,则正好相反,他是一出三掌,一掌力道胜过一掌,如此路子虽可制敌死命,然修炼之时,则更艰难了!”,“慧行有如此火候,怕是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许多艰苦……”,等等。

    孟先谷思想间,见方兴平鲜血吐出后,身子歪歪斜斜地抵在了一株树叶早已掉落干净的柿子树上,他手中的长铁枪早已脱手,正给慧行挑挂在锡杖之上。方兴平的十来个徒弟,见他身子抵在树下,急地扑往前来。慧行转头来瞧,见领头的四五人,终究畏惧,不敢向自己动手,便任由他们行过方兴平一边去了。

    方兴平为首的几个徒弟,急切问了几下,只听得方兴平张着满是鲜红血迹的口嘴道:“……想不到…想不到他竟会…竟会点波掌掌!…且如此…如此的厉害!”讲完,便死了过去。他的徒弟慌乱了一下,终究无计。慧行举手作禅印,道了个“阿弥陀佛!”,跟着将方兴平挂在自己锡杖上的铁枪随手取了下来,随手轻轻一掷,铁枪稳稳地插在了方兴平跟前的地面上。

    却说另一面,道智飞身上大松树去后,底下的顾雍急追赶上,跟着欺道智手无兵刃,遂执剑胡劈猛砍。那大松树自道智身体掠过之处,给顾雍铁剑或削或砍,尽皆折断掉落,直看得众人应接不暇。待得第六下避过时,道智右手正巧抓回了给顾雍削去了前一截的一个大松枝上。道智见顾雍又追上来,便运出内劲,随手轻轻一掰,松枝当即折断。道智此时右手关节已通畅,便握紧松枝,急向顾雍抵挡来。

    二人急速拆解了几招,缠斗之间,双双落归地面。跟着,顾雍正要再攻击上时,猛然瞧见旁侧的方兴平给慧行重击之后,吐出了一大口血来。顾雍所长本非剑法,他这一惊后,道智使一招“太白醉意”,忽地回势一打,正中顾雍左颈的“扶突”、“天鼎”二穴。原本常人此处受此一击,立时将血脉破裂而亡,却是顾雍有铁布衫功夫,故而没有立即殒命。

    纵然如此,顾雍一时之间亦眼花缭乱,半边脸颊嗡嗡做响,身子急地避开去了几步。道智瞥见是慧行得手,心中斗志更盛,急地赶上几步,于顾雍神色未稳之际,执松枝一手向顾雍握剑的右手腕刺来,正中顾雍手腕上的多个要穴。顾雍手腕既痛又麻,手上长剑立时掉落了下去。

    但道智手中毕竟只是一根木头,顾雍并不畏惧,他大呼一声,左手成掌望道智推来。道智毕竟有四五十年的少林外家功力,自也不惧顾雍俗家的功夫,他亦挺直左掌,望顾雍的左掌迎面推去。众人紧紧观望,均想后一刻便能判出谁的掌功更胜一筹。却不想顾雍掌至半途,忽然五指一收,变成了犀利的手爪,如同龙虎的那般威猛骇人。

    道智一惊,因不知顾雍的虚实,手掌正要撤回时,顾雍爪子已在他手腕上抓落,犹如冰凉的铁钩一般紧紧钳制住。此时,道智纵然抽得手回去,必然亦得刮去一大层皮肉,其痛可想而知。随后,道智觉出对方正加运内功,似欲将自己手腕捏碎。危急之间,道智急地运出少林硬功,灌注手腕,以作抗拒。

    正此时,汪泉忽地举刀杀来。此时方兴平已亡,汪泉本欲自后突袭,一刀结果了顾雍这旧日丐帮的最后一个“余孽”,但汪泉身为现时丐帮帮主,到底惧怕世人以“背后偷袭”、“放冷箭”、“手段阴暗”、“好不歹毒”等口舌论道自己,故而飞身杀来时,有意放开了嗓门。汪泉喊到:“顾雍贼子!放开了道智长老,待汪某来同你较量一二!”顾雍听得是汪泉话声,急回头时,汪泉已持他的“将军斩魔刀”杀来。

    顾雍赤手空拳,方才脖颈和右手腕又受了道智重创,此刻无论如何,招架不住汪泉的宝刀。顾雍的数十个徒弟见师父给汪泉欺压,纷纷鼓噪,跟着蜂拥了上来,欲围攻旺泉。汪泉的左右手段事成和曹洪见得如此,晓得今日汪泉帮主决心要铲除司徒风谷的旧丐帮余孽,此乃稳固帮派的大业,顾不得手段光明不光明,便一齐挺身了出来,望顾雍的数十徒弟迎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