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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章 逆顺有大时,强弱有定势

    话说那一面,司马艳阳耍了一手昆仑神剑,大大震慑住了众人,跟着携杨轻尘等人转身去了。这一面的侯孝康,虽眼望不见,耳朵却听得仔细,晓得众人皆畏惧司马艳阳,自己大势已去。侯孝康乃是极具强胜心与抱负的人,如今忽然落得脸面破损,双目失明,左手残缺,由此引来众人失望及不满,不由忧愤交并,于司马艳阳众人转去一刻,哇地大吐了一口恶血来,最终昏倒在了地下。

    庞勋、甘茂二人一惊,两侧的莫金元等十余人皆议论纷纷。甘茂急抢了上来,欲查探侯孝康死活。其时无刃剑给庞勋握在手上,庞勋将无刃剑递与甘茂,急蹲身去将侯孝康扶起,而后坐地面上出掌往侯孝康后心输送真气。输了两下,侯孝康回了心神。侯孝康启口,口中仍是鲜血淋漓,道:“是庞勋师叔么…”庞勋道:“我和你甘茂师叔皆在此!”侯孝康道:“我是不成的了…我只两事相求…”甘茂悲道:“哪两事?你快说了吧!”侯孝康道:“第一事…烦二位将我师妹及我和她的孩子…送巫山去由我父母照看…别令我侯家绝了后…第二样,将我的尸身运转去衡山安葬罢…此处非是咱们的家院…别将我丢在此处了……”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甘茂和庞勋闻言,不由悲悯落泪。莫金元等站身近侧的人,亦悲悯不胜。甘茂、庞勋应声后,侯孝康便即气绝。庞勋向侯孝康后心输送真气的手掌缓缓收了转来,他瞧见侯孝康已破败模糊的双目,满是血红且没有了气息的口鼻,思及这数年来他的种种谋划和奔波,心中确是悲悯惆怅。旁勋解下了自己的衣服,给侯孝康遮盖在了躯干和头面上,同时心中不自主思想到了侯的妻儿之事。原来侯孝康此时已有妻儿,且庞、甘二人携衡山徒众出来时,侯孝康的妻儿亦在众人之中。前日,侯孝康率领众人打败洪都北城霸主白朗后,将西北处的滕王阁当做了他“平南大将军”的私家府邸,此刻侯孝康的妻儿便在城西北的滕王阁中等候。

    莫金元瞧见侯孝康已死,且司马艳阳众人已去,脱口道:“眼下咱们该怎么做?”侯孝康一死,这个问题便是众人面临的头顶大事。此前侯孝康的右军师王书文道:“洪都不可一日无主,眼下最紧要者,莫过于择定一个新主来!”庞勋晓得此事十分紧要,却不知众人心意如何,故而紧紧留意。听得江州镖局镖师张半达道:“右军师王书文极具谋略,得大将军侯孝康十分依重!依我看来,若一时没有更好人选,不如由王书文军师暂摄洪都城主之位!以便号令三军,稳住洪都形势!”王书文乃江州镖局二当家,镖师钟鹏、吴中戏、朱秉风、季同等人闻言立时出声附和。紧跟着,同镖局没有恩怨且自视无力争夺都主之位的夏口城地头盖宽、西阳县的韦秀平及伊川县的班措,亦出声附和。

    莫金元本亦欲出声,但他瞧见刘大度未出声,便不知该不该出声。刘大度其时正留意八公山主冯逸的态度,而冯逸一来虑及侯孝康是当初自己一心拥护的,二来瞧见此刻无刃剑在庞勋手中,故而不敢冒言。果然,冯逸、刘大度等人迟疑不决时,庞勋就自己手中的无刃剑向冯逸使了个眼色来。冯逸醒悟,张口道:“无刃剑如今在左军师庞勋手中,且庞勋头领武艺高强,我觉着由庞勋统领暂摄都主之位,似乎更妥!”刘大度亦道:“有道理!眼下洪都纷乱,都主须得威服众人!”

    张半达众人闻言皆不悦。镖师吴中戏脱口道:“如今有了司马小儿手中的昆仑神剑,这无刃剑已不值一提了!”甘茂道:“如何不值一提?便如你自己所讲,昆仑神剑在司马小儿手中,又不是在你手中?”吴中戏猛然给甘茂这一堵,狠狠地脱口出了个“你!”字,却不能辩驳,只气得面红耳赤。

    镖师朱秉风听得吴中戏失言,急望甘茂、庞勋二人道:“二位的根本之地在衡山、衡阳一带,且侯少头领临终前有言,令二位将他遗体及妻儿送归衡山,既如此,二位还是早日归转衡山去罢!”张半达、钟鹏等人闻言急附和道:“不错!江州、洪州原本相邻,如同一家,本该由咱们来统领!同衡山衡阳倒是不相干的了!”庞勋道:“话虽如此!若没有侯大将军及无刃剑,单凭贵镖局,又哪里对付得了洪都四家?”钟鹏道:“可惜侯孝康已死,再厉害,也是过去之事了!”庞勋道:“无刃剑尚在我处,大有用武之地,诸位岂非睁眼说瞎话么!”

    王书文见争竞不过庞勋二人,心中又不愿将洪都都主之位让给庞勋,便欲使用缓兵之计。王书文道:“此处非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将兵马领回城中,再作商议罢!”镖师季同闻言醒悟,遂和声道:“不错,大伙儿还是先行归转,安定了众兵士,再作商议!”庞勋一来觉知王书文及其五大镖师难以心服,二来急需转去滕王阁护卫侯孝康妻儿周全,便应和了王书文的提议。于是乎,众人转身,率领三四万军马归城。庞勋已唤来了侯孝康的随从,将其尸身抬起跟行。

    话说回程途中,众人便已各怀心思,且那三四万兵士,多数是原洪都府四大家的兵马,其头目见得侯孝康已死,便起异志,各思其旧主。这日傍晚归转城内,庞、甘二人集合了所有衡山派人马及冯逸、刘大度等愿拥护自己的人马,另有白朗逃亡后,给甘茂等人收纳的白家的人马,总计四五千人,于滕王阁中宿卫待命。王书文及镖局下的五大镖师亦紧急行动,聚合了本帮亲兵及盖宽、韦秀平、班措三帮派的人马,另有降服的城中三四家的一些人马,总计七八千人,于北城原白家宅院中宿卫待命。

    五两帮主莫金元却一反常态,现出了十分镇静的态度,他趁众人不留意,率领了自己的一千多人马,望东北城外奔走去了。果然这一夜,日前投降侯孝康,给侯孝康安置于北城的南城主耿章在下属的营救下脱身了出来,而后急忙率领了本家八九千亲兵,连夜奔回了南城去。再说昨日午后,逃出都城的东城主许正清听闻司马家小儿携昆仑神剑前来追杀侯孝康,便止了逃亡步伐,令探子探望侯孝康和司马小儿的境况。这日傍晚,探子归报说,侯孝康败亡,司马小儿亦退去。许正清大喜,便急率本家将士一万余人连夜赶向都城来。原北城主白朗因逃得较远,一时尚未得知城中事变。

    后半夜,即腊月十日凌晨,东城主许正清遣使向南城主耿章传话,邀约卯时天光后,合兵一处,共同抗击北城众人。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耿章听闻此意,欣然相允。其时洪都东南西北各城之间,相距近者三四里,远者五六里,相互之间根本不闻动静。王书文众人得报,南城耿章已逃脱,因他众人正商讨对付庞勋、甘茂二人,故而无人理睬耿章逃亡之事,由此给了耿章等人得了起死回生的时机。庞、甘及侯孝康妻儿皆宿于滕王阁中,众人仗着无刃剑,无所顾忌,正商讨对付王书文众人之策。

    终于,腊月十日辰时许,南城耿章同东城许正清的合兵,近二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望北城的王书文众人攻打来。其时王书文众人仗着己方首领人员较多,正设法引诱庞、甘二人至白家宅院,而后以众人之力排挤庞、甘二人,夺取盟主之位。于是乎,耿、许二家的兵马忽然袭来时,王书文及一众首领全无防备,双方激战小半个时辰,王书文一方的七八千人马即溃散,许多人落荒而逃。耿、许二人即刻降服了原北城白家的所有人马。

    随后,耿、许二人再聚集旗下人马,二万一二千人,转向滕王阁一处猛攻。众人晓得庞勋有无刃剑在手,威力不小,便采取了四面八方同时进攻的策略。庞、甘一处仅四五千人马,耿、许二人二万多人马分四五路同时攻击滕王阁时,庞勋一人,又需护卫侯孝康妻儿周全,果然左支右绌,不能应敌。近午时分,庞、甘二人携带衡山本部亲兵八九百人,望洪都西北门奔逃而去。混乱之中,冯逸、刘大度二人亦各自携了本帮的六七百亲兵,望正北门逃去了。于是乎,耿、许二人一举夺得了洪都城的军马及统治大权。

    二人鉴于近日来的城内城外,连番不断的自相残杀之祸,夺城之后,即放手兵戈,心平气和静坐下来,商讨分割洪都军马及地界之事。因二人统治洪都许多年,驾轻就熟,故二人诚心商议时,不满一个时辰,便约定妥当了洪都诸人事,两家皆大欢喜。末了,耿、许二人又商讨共同对付外逃尚未归来的白家宗主白朗的法子。二人商议一番,终得计策,决定引诱白朗入东面城郊,而后联手埋下伏兵,待白朗军马行至,三面包裹,一举将白朗击败。果然,洪都城民不喜白朗骄横,且耿、许二人谋划周密,白朗不知耿、许二人已于东郊设伏,腊月十二这日,白朗五千人马急匆匆赶转洪都东郊时,许家、耿家兵马两万余人,南、北、西三面夹击,白朗大败。小半个时辰后,白朗携数百残兵败将,往东北逃窜。至此,耿、许二人因祸得福,尽得豫章郡的土地和百姓。

    再讲回扬州及杭州一面的情势。

    话说这年的九月下旬,“江都国”主孔善民因悔恨自己杀了自己所拜授的“安国右大将军”聂震天的老母亲,遂携聂震天的结义兄弟,亦是孔善民所拜授的另一“安国将军”——欧阳沧浪,三人一同潜往杭州去祭拜聂震天的母亲。聂母陵墓位于城北郊外皋亭山中,九月廿二日,三人郑重祭拜了一番。却是三人均未预料,“宋国”主宋高算定了聂震天于亡母的孝思之心,已命人于陵墓周围设伏。因奉命设伏之人日久懈怠,故而孔善民三人进陵区祭拜之时,尚未察觉,于三人祭拜将完,方察觉聂母陵墓有动静。终于,孔善民三人行出陵区一刻,宋家设伏将领倾巢出动,围攻孔善民三人。因聂震天和欧阳沧浪武艺高强,宋家守将廖晨辉、展鹏、卫文升等人不能敌,且紧急之间,廖晨辉一方又无援兵,故而欧阳沧浪携孔善民逃脱。聂震天为掩护二人奔逃,同廖、展、卫三人激战,最终击杀了展、卫二人,重伤了廖晨辉。此时宋国主宋高领众赶至,截留住了聂震天。聂震天因此给宋高软禁于宋国都城杭州之中。

    九月廿五日,孔善民和欧阳沧浪逃归江都城(注:中国隋唐时代的扬州相当于今天省一级的行政区,而今天江苏省的YZ市区便是“江都城”。)随后,欧阳沧浪受孔善民之托,于聂震天音讯明了之前,护卫聂震天妻儿的周全。其时中原武林盟主薛敬尚在江都城中等候孔善民,同其商议派遣人手助力自己去征讨中南伪武林盟主冯冲阳之众。于是乎,九月廿八日,欧阳奉国主孔善民之命,率领江都一千精强人马,随薛敬行去中原,护卫聂震天妻子一事由他人施行。约十月中旬之初,薛敬、冯冲阳双方于申州一带开战。

    话说江都国主孔善民自欧阳出征后,便一心留意杭州城中聂震天的动静。十多日后,正是中南境地中薛、冯双方开战时,江都一面的探子归来报国主孔善民,道是聂震天给宋家看管甚紧,救他脱身不易。又报说,聂震天虽给宋高竭力示好,愿拜授为“定国大将军”,名位几同此前的“平西大将军”石凤权相当,却仍未有受纳宋高恩宠之象,似是顾念旧主孔善民恩义之故。

    孔善民听闻此报,心中感触颇深。孔善民晓得石凤权乃时下宋国中,除了国主宋高,宋高胞弟,亦即宋国丞相宋远二人之外,权势最盛的三号人物。石凤权其时为金陵城的第一守将,偕同宋家女将卫南子,辅佐宋高之子宋治社防守、经理金陵城。金陵乃宋国除却了都城杭州之外的第一大城,亦是防范江北孔家的第一紧要之处,由此可见,宋国主宋高于聂震天十分器重,而聂震天不为所动,亦可见他于孔善民之恩义十分珍重。

    这日,孔善民正思虑聂震天之事时,欧阳沧浪的夫人唐婷忽然前来求见。孔善民道:“夫人前来所为何事?”唐婷拜道:“奴家受聂震天大将军二夫人之托,特来问询聂大将军的情形。”孔善民闻言,晓得是聂震天二夫人终是坐等不住,欲知自己于聂震天及她二人的真实意图。

    孔善民示意唐婷入座,道:“实不相瞒,孤已探知,聂兄是给宋高软禁于杭州城中了,欲救他脱身,怕是不能的了。这些时日来,孤亦时常思索,是否该将他二夫人放过江南去。”唐婷闻言一动,她不曾思想到,国主孔善民会有如此心思,确是十分难得的。又听得孔善民道:“将她二人放了过去,自可遂其一家老小团圆之愿,可如此一来,宋国主宋高则再无后顾之忧了,他若发兵北来攻打吾国,则吾国将十分危难啊!”其时孔善民有此顾虑,不仅他本意如此,更有其身边重臣谏言如此;江都国一面的重臣之中,有逾半数有此思虑。

    唐婷觉得国主顾虑重重,放归陈灵素二人之事恐怕难成,便寻思劝谏之策。片刻,唐婷道:“奴家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孔善民道:“你说。”唐婷道:“前番主公听信他人谗言,将聂将军老母误杀了。若此番又强留聂将军妻子不放,恐会寒了聂震天之心,如此一来,反倒会促使聂震天倒向宋家一边。毕竟妻子不同于父母,父母不可再得,而聂震天尚未年老,妻子则可再行生娶。若主公将他妻儿完好无损地送归过去,不仅可弥补主公您前番的误杀之失,且可赢得聂震天及其妻子之心。想来聂震天重视情义,绝不会助宋家过江来攻打吾国。”

    孔善民闻言一惊,道:“夫人言之有理!”转而道,“孤家险些给杨运、蔡归生、陆桐等人误了!”唐婷来此之前,便有听闻说,朝中重臣献言国主不能释放聂震天二夫人,此刻听孔善民之言,方知这几人竟有江都水师都督杨运在内。唐婷道:“杨大人身为吾国水军都督,置身江防前线,最是忧心宋家打过江北来,他与主公献此言语,定是出于吾国安危大计。主公不必怪罪于他几人。”

    孔善民本于是否释放聂震天妻儿一事犹豫不决,此刻听得唐婷亦是此意,且讲得条理分明,心中遂明朗起来。欢喜间,孔善民道:“你讲得倒是!”转而赞叹道:“想不到你一介女流,竟有如此睿智和胸襟!欧阳将军当真好福气呀!”唐婷听得国主如此诚心夸赞自己和夫君,心中确有些欢喜,却是眼前同自己讲话的毕竟是一国之主,便拱手应道:“承蒙主公谬赞了!”

    孔善民道:“其实孤思及当初聂母之事,这几日来亦有释放陈、聂二人之念,怎奈宋家一面连个气也不透,那怕他遣个人来讲一声,孤或许便将她二人放过江南去了!”唐婷道:“这个不妨。主公您放归陈、聂二人时,可向其明示,宋家一面只知软禁聂大将军,而不知遣人过来商谈二夫人之事。如今放归她们,全是主公您顾全大局及顾念同聂将军的情义之故。如此一来,可将宋家置于薄情寡义之地,于主公您更为有利。”

    孔善民闻言欢喜,道:“夫人言之在理!”跟着道,“你且转去!孤明日便命人护送她一家人过江!”唐婷心中欢喜,拜谢而退。孔善民望唐婷归去背影,仍对左右侍者赞道:“吾国欧阳将军福分不浅呀!他这位夫人可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态呢!”左右闻言唯唯。随后,唐玉宣行去聂震天府邸,将今日谈论告知陈灵素、聂娥二人,二人闻言大喜。

    到了次日,孔善民果然遣人前来颁令,随后护送陈、聂二人及聂震天之子过江。次日,宋国主宋高得知孔善民将聂震天妻子拱手送来,心中惊了一惊,随后醒悟自己失策。又二日后,陈、聂二人及聂子抵达杭州城,聂震天大为惊喜。这日夜间,一家团聚,欢快不胜。聂震天问陈、聂二人,孔公是否有相托之事,二人言孔公无相托之事。聂震天心中感叹,于孔善民的敬重和成全之意,十分感念。

    其时宋国主宋高得知,欧阳已率众前去申州、江州等地助力中原盟主薛敬征战,聂震天又给自己把控住,江都孔家国中无人,正是攻袭孔家的绝好时机。宋高正预备聚合宋远、石凤权等人商议北伐时,却见孔善民将聂震天的妻儿完好无损地送转杭州来了。宋高于孔善民此举当真意外不小,终而长叹一声,打消了征伐孔家之念。

    再说,吴越二年正月,宋高于杭州建国称王。这年八月初,宋高以石凤权为主帅,统领军马三万征伐西南金华郡。却不想,石凤权行军至永康县(今浙江永康县级市)时,遭欧、吴、胡、于四家越人部落,联合天台、海沙、五两及雁荡派,等吴越四大帮派的合兵伏击,铩羽而归。次年冬月,宋高以其弟宋远为主帅,以李传文、廖晨辉、崔明、庆封为副帅,领军四万,再征西南会稽郡之太末、新安、定阳等县及金华郡、永嘉郡等百越之地。

    此次征战,宋高以前一年的“永康之败”为鉴,不仅国内作了周全预备,且西南百越一面,以重金及仕位收买了此前结盟的四家四帮中的欧、于两家及雁荡派首领,从而一举荡平了西南境地。五两帮主莫金元、海沙派掌门卢凡简及天台帮主刘大度正是因此一败,而逃离吴越,最终去了申州、江州等地。自此至今,宋高君臣专心治理西南之地。近一年光景,西南境地终得稳固,官民俱安。于是乎,宋高君臣谋划起下一步征伐来。其时宋国向西,攻取丹阳郡东侧尚属割据态势的诸县,如春谷(今AH铜陵)、故鄣(今浙江安吉)、泾县(今属AH)、石城(今属AH)、陵阳(今AH青阳)、芜湖(今属AH)、黝(今AH黟县)、歙(今属AH)等;或是向北,渡江攻打江都孔家。

    因此之故,宋高原本算计趁欧阳沧浪和聂震天皆不在江都之际,攻打江都,却因孔善民将聂震天妻儿完好送回而心生顾虑,最终打消了此念头。此后数日,宋高专心抚慰聂震天,并允诺聂震天有生之年,绝不北攻孔家。聂震天感念宋高恩宠之意,由是臣服于宋高。其时,宋高之所以允诺聂震天不攻孔家,一来宋高可往西面、西北面等大片土地攻伐,二来可设计逼迫江北的孔家先行动手,自主来攻击自己,从而不算失言于聂。

    收服了聂震天,宋高遂拜聂震天为大将军,欲启动了西征大军,攻取丹阳郡西面、西北面的广大地境。奈何此时已进隆冬,谋臣献言于宋高,道是寒冬腊月,不宜用兵,若着风雪天灾,则恐进退维谷也。宋高闻言醒悟,遂罢了西征之念,只定心修养,以待明年春暖,相机而动。

    话说腊月初,薛敬等各帮派的人马北行至许昌城中。许昌乃洛阳东南边的一大都会,许昌东北百里处,又是开封府,众帮派行军至此,其实该分道扬镳了。如孟先谷华山、关冷渊太白山等,须向西行,寒光和尚的五台山续往北行,薛敬泰山和汪泉的开封丐帮,向东北行;少林派往西北行百七八十里即至嵩山,众人于是道别,而后各自行动。同行之时,免不了一些规矩或碰触,待进了许昌,各获自由,亦是一场欢乐。

    此番征战,丐帮可谓大获全胜,至许昌的这日暮,汪泉遂同段事成、曹洪二人商议施行成立丐帮许昌分舵一事来。此事于回行一路上,汪泉便已同二人谋划过了,如今抵达许昌,不过是水到渠成之工。因当初丐帮长老吴忠的身亡便是起于此事,故而薛敬于此事心有知晓。此事于薛敬的泰山派无利,薛敬表面上祝贺汪泉,心中实不愿与其相助,不得已,由他们自个儿摆弄罢了。

    薛敬所算计的却是另一样事——去一趟中岳嵩山,专程拜访嵩山掌门人姜含。嵩山派乃时下五岳剑派中,除了薛敬泰山派以外,最为紧要的一派。故而薛敬拜访姜含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隆冬时节,中原一带,许多地方已飘起了大雪,那些溪流河湖,在严寒夜以继日的浸透之下,许多亦已封冻了。少林派众人于前一日便出许昌了,腊月初三这日,薛敬令泰山派徒众自行东去,自己独自一人,提了长剑,策马望许昌西北的嵩阳县行去。

    薛敬策马急行了满满一日,于天黑之前进了嵩阳县城。天色灰蒙,风雪时起时停,天寒地冻,百姓早歇。薛敬本内功深厚,全然不惧风雪,但此刻难得一人清净,不愿惹人眼目,故而进城时,平息了功力,身披遮风大氅,头裹暖帽,如寻常百姓一般模样。片刻后,薛敬下马,行进一家客店。薛敬进得店堂,叫了一盘肉,几个馒头,一壶暖身解乏酒,便坐下吃喝。

    吃喝几口,正巧店门首有一个衣衫褴褛面目污秽,右手拄着一根细木,左手捧着一个破钵头,望客堂中乞讨的五六十老丐者。店掌柜望见,向店伙使了个眼色。店伙计嘀咕了几句,正欲行去驱赶,薛敬道一句“慢着!”,随后令伙计将自己尚未入口的两个馒头与丐者送去。老丐望见两个热乎乎的大馒头,惊喜不胜,门口忙不及地磕头,拜谢而去。人间有冷暖,百姓有贫寒,此乃极寻常之事,薛敬亦不多少在意。片刻,薛敬吃过了酒肉,肚子五六分饱,便上楼歇宿了。原本薛敬等高深的习武修道之人,因有真气在身,故而酒肉饭食等物,只须四五分饱即可,过则无益了。

    次日天光,薛敬喝了几口清茶,付了店钱,上马望县城北面的太室山行去。薛敬沿中轴大道,策马行不多刻,至启母阙前,忆起一年半前,携儿子薛祖华来此时的情景。如今薛祖华等人身陷昆仑教,魏星横和袁明月已去了有大半月,不知得到敦煌了没有?如此隆冬时节,那西行之路自然少不了许多艰苦,而最终薛祖华等人能否全身脱险,亦不得而知了。薛敬继而又思想,自己以薛祖华诸人,携奇药去昆仑,内有峰主高竹夫妇接应,尚不得昆仑玉剑,则当初司马小儿是如何夺得了它,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敬思想一阵,不仅心奇难解,且徒增苦恼,正此时,猛然望见太室诸山头前,风雪又起,便醒悟了过来,轻叹一声,不再胡想。不片刻,行过启母阙,寻路望峻极峰而去。又片刻,将入山道,薛敬寻思马匹难行,不如寄养起来。薛敬左右观望,见左侧半里去处,有几间土屋,正有农人模样的一个半老者抱持柴火进屋去,想是生火取暖。薛敬遂将马匹迁了过去,取出十来个铜钱,托屋主人照看。随后,薛敬提了宝剑,只身攀山道而去。

    山道曲折反复,盘旋而上,三山五岳的登山道路多半如此,薛敬已习以为常。山中风雪正紧,愈是高处,愈是白茫茫的一片,故而行人稀少。一阵后,薛敬行至半山中的道观,正好瞧见有嵩山派的门徒出入。薛敬上前,表明身份。众人略知,薛敬此前以中原盟主身份,率领众帮派征战中南,此刻不期他忽到来,且孤身一人,故而惊了一惊。

    一惊之后,薛敬表明前来拜访之意,众人遂分出一人,领薛敬寻嵩山掌教姜含而去。一阵后,薛敬于峻极禅院外见着姜含。其时姜含听闻薛敬来访,心中颇为吃惊。原来薛敬此次“南征”,姜含以手头事务未了为由,不参与其中,其实是抱坐山观虎斗之心。薛敬晓得姜含不愿得罪冯冲阳,遂不强求于他。前几日,姜含正巧得知,薛敬众人征战结束,冯冲阳亦已给人刺杀了。冯冲阳究竟死于谁人之手,且不必追究,总之薛敬此番征战,又是得胜了,又者此时少林亦给他们撺掇去了,薛敬中原盟主的面子不可谓不挣足了。因此种种,薛敬忽然只身前来拜访,姜含到底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

    薛敬见着姜含,满面欢笑地出口问话,姜含早弃了左右,亦独自一人前来迎接薛敬。难免寒暄客套一番。随后,因二人知根知底,晓得彼此有深厚内功,丝毫不惧风雪,且此时飞洒者乃干雪,落身不湿,于是乎,二人循山道徐行漫谈。

    风雪仍旧飘飘洒洒,姜、薛二人漫步于峻极峰的主道之上。遥望四周诸峰,多已白茫茫一片,犹如朵朵雪莲,一齐开放。中华名山极多,相较于峨眉、华山、秦岭太白、天山、昆仑,等等高大山体,嵩山其实并不高大。不过嵩山乃三山五岳等著名大山中,唯一一座处于中原繁华富庶中心的山峰,其余众山望嵩山有如众星捧月,故而嵩山又具有得天独厚之利,亦难怪当初嵩山掌门左冷禅有吞并诸派,独霸武林之心。

    行间,姜含随口关切道:“听闻薛兄左臂受冯冲阳点穴功击打,不知今时如何了?”薛敬晓得此事于已人尽皆知,姜含闻得此事乃情理之中,故不以为意,且这些时日来,薛敬自己亦习以为常了。薛敬道:“拿碗吃饭,举钟饮酒,无甚妨碍,若欲耍拳舞剑怕是不能的了。”姜含宽慰道:“如此亦可宽心了,无论如何,胜过那许多的断臂之人。”姜含实无讥讽之意,却怕薛敬误会,急续道,“愚弟据实而言,望薛兄勿怪!”薛敬长姜含几岁,二人故此称呼。

    薛敬此番决战冯冲阳,经历了不少挫折,而如今冯冲阳给自己暗杀,心中多少亦有些愧疚,又有薛祖华众人困于昆仑等事,于是乎,薛敬当初初得盟主时的锐气,已消磨了许多了。薛敬一笑,道:“此乃贤弟真心实意的关切话语,愚兄何来怪罪之说!”姜含忽道:“听说冯冲阳给侯孝康刺杀了,不知此事虚实如何?”薛敬心中猛然一咕咚,随即稳住,故作思索状,道:“其时侯孝康有无刃剑在身,其实力实已超越冯冲阳,且他们已私下结盟,乃盟友关系。冯冲阳不死,侯孝康仅能为其出谋划策,奔走效劳,若冯冲阳死了,则可代其盟主之位,且顺理成章,无人有异!如此想来,侯孝康暗杀冯冲阳,确有极大好处!”

    薛敬这几句虽只字不提侯孝康是刺杀冯冲阳之人,却比之直言更为有力。姜含思索之间,颔首而应。薛敬续道:“侯孝康虽年轻,行事却果敢,且心狠手辣。他为的夺无刃剑,数日之间,撺掇顾雍、文秋生、安令杰等人去西蜀贤弟你的亲家府中,害死了令婿司马艳风和令爱千金,文秋生、安令杰二人亦死在了西蜀,最终无刃剑为他一人所有!冯冲阳死后,他又做了众人的盟主,不可谓不厉害!”

    女婿女儿身死之事,姜含自然得知,不过那是西蜀司马家之事,自己于此事仅能观望,而不能出面。照世间的风俗,女儿嫁出去,便是别人的了,生死同娘家无干。不过话讲回来,毕竟死了自己的女儿女婿,姜含于侯孝康自然不满,于是乎,姜含听闻薛敬之话,便不言语。

    薛敬见姜含悲沉,转言道:“不过我等归途时,姜兄之小舅司马艳阳已去追拿侯孝康了!司马艳阳有昆仑神器在手,想来杀侯孝康乃是十拿九稳之事了!或许这会儿已经得手了。”姜含随口应了一声。跟着,呼喝声响中,遥遥望见封禅坛下有数百嵩山年轻子弟,正冒着风雪练剑。薛敬不由驻足观望,只见众人衣衫挥摆有如夏日;剑风齐整,气势雄浑,激刺之间有如风雷阵阵;那些雪花或随众人手脚飞舞,或给众人气劲激荡,四处飞散;而众人腿脚间的落雪,更是一阵一阵,扑腾不住。

    薛敬猛然瞧得如此壮观景象,不由赞道:“贵派子弟勤修不辍,用功之深,实是少有!难得难得!”姜含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不过今日凑巧,给薛兄路经此处观看到罢了!素日中的闲暇躲懒时刻,亦有许许多多的呢!”薛敬随口道:“贤弟可过谦了!”心中思想道:“看来姜含门风严谨,始终令其徒众勤修苦练!嵩山得他如此经理,外人不能不敬呀!”毕竟是后辈练功,且是些打基底的寻常招式,薛敬略看几眼,便随姜含往旁侧行过。

    姜含随口道:“薛兄此番前来,可有指教之事?”薛敬嘴角一扬,道:“何来指教二字,不过目下闲暇,特来叨扰罢了!亦是许多月日不见,于贤弟甚为想念呢!”姜含听得“许多月日不见”一句,晓得自己于他薛敬盟主这大半年来的接二连三的动作皆未出面应和,到底有几分疑他生怨,遂将话头引向中原盟主一事,道:“眼下我中华武林,门派帮宗林立,薛兄身为我中华武林之盟主,可谓劳苦功高啊!”

    薛敬未曾预料姜含会讲出“我中华武林之盟主”一句,心中确是一喜,或说不小的欢喜。薛敬虚叹一声,道:“我中原各派之间,恩怨纠葛繁杂,利害得失交织,许多事务确是不易处置啊!便如四日前,我一众行至阳安县(今HEN省ZMD市),夜间宿于城中,五台山的几个徒众,趁关冷渊太白山的两个徒众酒醉,于昏黑巷子中将二点倒,而后将二人财物并外衣,皆扒了去,引得两派险些大打出手!其事由不过是麻城时,收缴了敌众的几个铜盆,给关冷渊门下人多拿去了一个,微末小利而已!天底下人事无数,哪有处处能一碗水端平的呢?”

    续道,“又如二日前,行至召陵县颍阳城(今HEN省ZH市)时,傍晚过颍河,少林一子弟给洛阳镖局的人马拥挤,落入冰水之中,险些丧命,辛得汪泉的人望见了,急出手相救!以上两事起因,皆是一些旧日恩怨,其实没多大紧要,只是一时恼怒,便酿成大错!此等事情,恐怕日后仍然会有,可不教人操心么!”转而又道,“据实而言,薛某初涉盟主之位,许多事务头一遭经历,确实担忧处置失当,令大伙儿寒心!”

    姜含闻言醒起,薛敬确是这四五十年来,首一位真正的武林盟主,许多事情无借鉴之处,如此想来,亦有他的难处。姜含随口道:“中华武林如同一家,薛兄既为盟主,往后岁月,还少不得薛兄多多操劳的了!”薛敬讲了一番辛苦,忽醒悟盟主之位是自己自寻而来,无论如何,不该自论其得失优劣。薛敬道:“难得贤弟如此关切,薛某不胜欣慰!且斗胆再坐一坐这盟主之位了!”薛敬觉得姜含如今于自己这一武林盟主似是信服了,故而心中颇为欢喜。

    正行之间,至一处凌空险道,底下山崖深处足有数十丈。薛敬道:“据说那当初的凌乘云便是从这儿坠下去的。”姜含道:“嗯,想来已有十七八年了。”薛敬道:“而今想来,嵩山派能由贤弟你来当任掌门,确是贵派的一大福分呀!贤弟不骄不躁,处事稳重,十年如一日,愚兄是诚心敬服的了!”姜含听得薛敬夸赞,心中确有些舒坦,道:“历来掌教之位皆争竞激烈,他凌乘云过于执迷此位,欲剑走偏锋,以捷径取胜,结果事情败露,他给大伙儿围困此处,终而失足,坠落下去了。”

    薛敬听得姜含讲“剑走偏锋,以捷径取胜,结果事情败露”几句,心中猛然醒起自己刺杀冯冲阳一事来,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事情败露”。薛敬心惊之间,面色不由变了一变。姜含瞧见薛敬面色,奇道:“薛兄怎么了?”薛敬又恍然而醒,回转心神道:“没什么!思想到世人争夺搏命的种种悲惨故事,心中因此不寒而栗!”姜含自然不知冯冲阳是薛敬所杀,故而不知他心事,此刻听闻薛敬感慨,亦不由如此。

    姜含道:“薛兄所言极是,便如我教经书中所言,‘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想来我辈为事,当以力所能及而已,不必执迷。所谓成事在天,若强力而为,只怕引来祸患。”姜含所讲“我教”,乃是道教,所讲“经书”,乃是老子之《道德经》,薛敬于此自然知晓。

    薛敬听闻“常于几成而败之”及“引来祸患”等句,心中颇有些惧怕,不由颔首沉思。听得姜含续道:“便如四十年前华山派的‘二冯之争’。冯既成敌不过冯则如,遂将平远镖局的人马引进华山,结果冯则如虽给击败,却引来了华山此后近十年的动乱,直至后来孟先谷的师父凌云子,卧薪尝胆四五年,苦练成了‘凌云二十四快剑’,率领孟先谷等数十徒众将平远镖局的掌门人鲜于彬击败,方得以彻底肃清平远镖局在华山中所根植的势力。”

    薛敬闻言道:“不错!当初冯既成未参透鲜于之野心,他的做法是引狼入室!”姜含道:“引狼入室也好,惹火烧身也罢,总之我辈皆当引以为戒!”薛敬此番专为笼络姜含而来,自然得哄他开心,遂随口应承道:“贤弟所言极是,我等皆当鉴之!”随即心中思想:“当初我花大力气助汪泉等人重振丐帮,之后将其龙头权杖把住了一头,以为日后有所使用!如此时姜含所讲的话,则万不能给汪泉等人听闻了,否则汪泉等人必然疑神疑鬼,或许将设法对付于我。”

    薛敬思想间,听闻姜含又道:“不过薛兄之泰山派,这数十年来木秀于林,蒸蒸日上,倒是可喜可贺。”薛敬听得此一句,心中颇为自得,毕竟泰山派这数十年来,有近二十年是自己的功劳。薛敬欢喜间,又思想到,当初凌乘云败亡后,嵩山门中便是庞桑红和姜含争夺掌门之位,最终庞出失误,姜含做了嵩山掌教。

    薛敬思想及此,道:“这些年庞桑红在岳麓山已站稳了脚跟,手底下有数百号人马!愚兄冒昧问一句,贤弟可否还忌惮于他?”姜含道:“我掌嵩山已十余年,各方人事早已稳固,庞桑红当初不能将我挫败,如今之嵩山早已不是十年前之嵩山了,他哪里还能插足进来呢!”薛敬正色道:“不错,正是这个理儿!”心中却笑道:“倒是难得他如此宽心!”

    听得姜含续道:“便是八九年前,他携众出走嵩山,尚未有落脚之处时,我身边有人献言我去追杀他,我亦没有采纳!毕竟有同门情义,他既已败,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如今这许多年过去,自然不会再忌惮于他了。退一步讲,当真有什么不测之事,那也是天命如此,吾辈何须悔于当初?”薛敬闻言,不由赞道:“嗯,贤弟之胸怀豁达坦荡,吾辈少有,不失为名门大派之掌教!亦足以为人师表矣!”继而道,“若得时机,愚兄可将贤弟此心声告知桑红兄,或许能解了他心中于你的芥蒂。”姜含闻言,不置可否。

    片刻后,距峻极峰顶已不远,进入了东西两面山道的交叉路口,二人遂沿东一面山道,往回行走。这一番闲谈,姜、薛二人颇为欢快,且姜含得知,此乃薛敬引领中原盟军“南征”凯旋归来途中,专程拜访的首一个帮派,姜含心中亦欢喜在意。

    傍晚,二人至山下,姜含命人制备了一桌上好的素菜,当中少不得一些时下的果品,如嵩山板栗、嵩阳山枣、花生、暖窖中藏放的深秋梨,还有江南特产的橘子等。开席时,嵩山时下的长老、院主、观主,如姜含的师叔陈元龙和丁达,师弟王劲节、钟景等人,皆在座同席。夜间,姜含留薛敬于正南面山下,亦是县城北郊的嵩阳观中歇宿了一夜。

    次日卯时末,薛敬同姜含道别。临行之际,薛敬持握姜含的手,语重心长又带恳求地道:“日后若有紧要事务,愚兄以使者携书信致于贤弟,还望贤弟务必赏光相应呀!”姜含闻言,觉着薛敬这一句,方是他此行的点睛之笔,不过薛敬作为盟主,亦是卖足了姜含脸面,且诚意已尽。于是乎,姜含满口答应,道:“愚弟恭聆教诲,在所不辞!”薛敬心安,攀马奔走而去。此后一路往东,再不停留。

    话说欧阳沧浪自冬月十九日于麻城别了薛敬众人后,归心似箭,率领六七百将士马不停蹄望江都赶去。途中遭遇恶霸鱼肉弱小百姓之事,欧阳出手搭救且惩治了一番,耽搁了二三日,遂于腊月初二日午时,抵达江都。

    尚在申州之时,欧阳晓得聂震天身陷杭州宋家,该难以脱身,自己又不在江都,故而颇为忧心宋高是否会趁机偷袭江都,此亦是欧阳迫不及待赶转江都的原因。此刻归得江都,瞧见江都无事,心中颇为惊奇,继而欢喜安心。欧阳抵达江都,因尚未天晚,故而不及归转自家府邸,便径去了“江都国”的议事大殿——“成德殿”来,寻国主孔善民禀告此番随薛敬征战诸事。

    午后,君臣二人坐谈。欧阳将中南诸人事详细与孔善民讲了一番。孔善民晓得薛敬曲折之后,终于取胜,心中遂定。末了,孔善民将欧阳夫人唐婷上奏自己释放聂震天妻儿,而后自己采纳唐婷之议一事告知了欧阳,并将唐婷夸赞了一番。欧阳颇为惊奇,继而欢喜。君臣二人谈论罢,欧阳告退。孔善民晓得欧阳必然思念家人,遂不留他,随意赏赐了欧阳一些财物。欧阳欢喜归府。

    欧阳府邸坐落于江都内城的西侧,距东北侧的国主宫殿约二里。欧阳夫人唐婷及徒儿彭长燕三人听闻欧阳已归来,无不欢喜。因欧阳出行前,唐婷已有身孕,且不知自己这一去,会有多久月日,故而将彭、杨、窦三徒弟留在了府邸中,以护卫夫人周全。这日傍晚,欧阳携几个近身随从归府,宫中所领受的国主的财物,留了一二样欲与唐婷和彭长燕几人外,其余皆命此行副将拿去给死伤的数百将士的家属了。

    时已向晚,行至府邸大门前,欧阳猛然望见夫人唐婷偕同彭、杨、窦三徒已在大门口外的石狮子前翘首等候了。其时暮色昏沉,时不时有风雪降落,欧阳望见唐婷肚子微微隆起,披着一件白色狐皮大氅,于三徒弟之前左右观望,风雪于她面额和发际拂过,她仿佛丝毫不觉,面上唯有盼望之色。想来九月底,欧阳率领将士自江都启程,如今腊月初,已满满二月了;欧阳、唐婷二人结合虽已二三年,但二人情深意切,素日间的起居相处如同新婚夫妇一般,这番分别,乃是二人相别最久的一次,欧阳已然十分想念唐婷。于是乎,欧阳猛然瞧见唐婷这一下,心中无比温润,眼中热泪险些滚落。

    话说欧阳看望唐婷这一瞬时,唐婷身后的彭长燕不经意间,首先望见了右头巷口行来的欧阳。彭长燕一指,雀跃般地道:“师父在那里!他们转来啦!”唐婷急望去,瞧见欧阳已经卸去铠甲,驮在马背上,他自己迁着马匹,正一面行走一面往自己望来,眼中满是深情;欧阳身后跟着两个本府服侍的随从,亦跟着欧阳下了马匹,默默行走。唐婷心头的温情猛然上涌,如玉的面容上不由一红,望见夫君欧阳的这一刻,她竟有些少女的羞涩一般地,低下了头来,跟着心中满是温美快乐,便如此刻不是风雪隆冬,而是清风满面、日光普照的暖春一般。

    随后,彭、杨、窦三人欢欢喜喜,抢上来将欧阳围住,叽叽喳喳,与欧阳牵马、问话。跟着,三人欢欢喜喜围拥欧阳、唐婷二人,行进宅院去。欧阳听得彭长燕说,饭菜已于后厅中备好,十分温心,唐婷恐酒菜着凉,命人热了一热,而后一下人坐下来享用这首一次的团圆席。

    席间,彭长燕三徒陪同欧阳饮酒,唐婷有身孕,亦不甘寂寞,以清茶同四人举杯畅饮。欧阳特许并赐与酒菜,令府中仆人们,于侧房中自饮乐。因唐婷有孕在身,夜间须陪同她闲谈安睡,故而欧阳不贪饮,自由几个徒弟吃喝。欧阳瞧见,彭长燕和杨在田十分欢乐,觥筹交错间,颇具浓情蜜意,遂决定择日与二人完婚,以成二人夫妻之名。

    二更初,欧阳和唐婷下榻,二人着贴身中衣,燃烛闲谈。唐婷依于欧阳胸怀中,道:“这一个月,迟迟不见你归来,心中好不担忧。”欧阳道:“此一次的事情不大顺当,我在那一面,亦是想你想得苦。”继而道,“不过我身为将领,领军征战乃是天职,日后若外出,你不必再如此牵挂,徒然苦了自己。”唐婷道:“待得咱们的孩儿出世了,我随你一块儿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欧阳猛然听得如此,晓得唐婷必然是等候挂念自己,心中着慌难熬,方有此念,遂不胜感触。欧阳不由望住唐婷,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欧阳随口道:“你随我去了,咱们的孩儿可怎么办?”唐婷道:“交由奶妈照看呀。”欧阳道:“如此亦可。都说‘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心中亦惧,自己会回不来见你呢。”此事唐婷心中最为惧怕,遂道:“你可不许这样讲。”跟着道,“来日咱们去寺里拜拜菩萨罢?”欧阳“嗯”地应了一声。二人渐渐安睡。

    次后两日,即腊月初三、初四日,欧阳携杨在田、窦良二徒,去探望此次外出,战死于中南的将士的家属。初五日,欧阳又入宫同国主孔善民议论国事,一并在朝的有礼部令江都国世子孔瞻、水师都督兼工部令杨运、吏部令蔡归生、户部令柳世权、刑部令展喜、大司农陆桐、江都令肃廷京、兵部令阮文业等。

    朝议罢,欧阳向国主孔善民禀告自己欲择日与杨、彭二徒完婚一事。孔善民晓得杨、彭、窦三人乃欧阳仅有的三个徒弟,得欧阳亲身传授武艺,其武艺于江都年轻一辈子弟中已然无人能及,故而听闻欧阳之意,十分欢喜,觉着如此必能长久将他师徒众人安定于江都,为自己所用。

    于是乎,六日后,即腊月十一日,杨在田、彭长燕二人于府邸中成婚。这日午后,欧阳的“安国左将军”府邸中炮仗声响,张灯结彩,贺客络绎不绝,十分热闹。其时江都臣民皆知欧阳得国主器重,且他忠心爱国,为人所敬,故而都城中前来送礼的僚属极多,便是某些同欧阳走动极少的人亦登门了,如其时的江都都城“四门帅”——东门卫士统领沈安、南门卫士统领钟远、北门卫士统领姜益成及西门卫士统领蔡岚,皆来了欧阳府中。这江都“四门帅”皆杨在田、彭长燕一辈的年轻子弟,其中沈安乃沈杏山之子,钟远乃钟恒之子,姜益成乃姜岗之子,沈杏山、钟恒、姜岗三人此前分别为孔家东、西二军营之主将和禁卫军统领,三人于二年前江都同西北司徒风谷丐帮于谷阳(今AHBB市固镇县)的战斗中身亡,蔡岚则是吏部总管蔡归生的长子,四人各掌国都四大门楼之禁卫兵士一千余人。

    这一日,杨、彭二人十分的欢喜如意。不过,二人的父母家人因远在他方,故而皆未得前来。婚宴间,兵部总管阮文业得知欧阳第三徒弟窦良乃滁州人氏,正是时下江都国的西南大镇,他独自一人,尚未婚配,遂趁交盏间,将欧阳请过旁侧谈论。阮文业诉与欧阳,道是自己有一小女,名阮荷,年十七八,尚未婚配,愿和欧阳结成亲家,将其许与窦良。欧阳闻言欢喜,却晓得窦良此前心喜于唐玉宣的弟子吕茗,故而不敢即时应声,请容他先向窦良通气,免得好心做了坏事,令两家不快。阮文业觉着欧阳如此亦妥当,故而愿候欧阳之“佳音”。婚宴持续至子时,渐散。

    欧阳望见众人散去后,窦良颇为孤独,心中欢喜,遂将窦良唤过旁侧,并有唐婷陪同。欧阳携着几分酒意,笑嘻嘻道:“嗯,你师姐和小师哥今日总算圆满啦!”窦良兀自失落惆怅,道:“我晓得。只不知师父师娘同我讲这个,是何用意?”唐婷微微一笑,道:“我正听着呢,我亦不知你师父用意!”原来欧阳前刻仅是同唐婷讲了阮文业欲同自己结亲,将幼女嫁与窦良之事,其余细节不及细说。

    欧阳道:“为师思来想去,觉着相距甚远,你和吕家小妹的事情定然难成!”窦良更是悲沉,道:“这许多月日来,亦想得我甚苦!只怨我无有小师哥那样的福分!”唐婷见窦良憔悴,不由悲悯。欧阳道:“你和吕家小妹之事,八字没一撇,不如就此罢了!免得白白吃苦!”窦良苦道:“何须师父您多言一句,徒弟眼下的景象,始终不是光棍子一根么?”欧阳随口道:“此话倒是不虚。”继而故弄玄机道:“不过姻缘天定,没有的难求,到来时却挡不住!”窦良猛然觉得师父欧阳话里有话,不由起神,闪眼来望欧阳和唐婷。

    唐婷不禁一笑,随口道:“且瞧你师父卖卖老!”窦良不由心急,道:“师父,什么姻缘?您老便与我讲了罢!”欧阳道:“不必心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只不知你是否中意呢?”窦良眼睛一亮道:“果是我的姻缘么?”欧阳酒意正起,随口道:“不是你的,却是谁的!”窦良道:“何方人氏?谁家的姑娘?”欧阳兴致好,欲卖关子,悠然道:“那一个吕家小妹遥不可及,这一个却近得很!”窦良道:“是滁州的?”欧阳道:“你那什么脑袋!你家是滁州的,便须人家也是滁州的么!”窦良道:“不是滁州,却是哪里的?”

    欧阳再啰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且猜猜!”唐婷未吃酒,不喜欧阳无端啰嗦,她道:“便是这江都城的,兵部令阮文业阮大人的小女儿!”窦良既惊又喜,道:“阮大人的小女儿?”急又道,“她她!…她什么名字?年龄多少?”欧阳道:“年十七八,单名一个荷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阮荷是否会琴棋书画,欧阳实是不知,却是此刻兴头上,他随口胡诌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确是难能可贵,唐婷见欧阳讲得有模有样,信以为真,心中不禁一惊。窦良心中一惊之后,亦欢喜。欧阳酒意正盛,不觉唐婷及窦良面色。

    窦良欢喜片刻,不由问到:“她相貌…相貌如何?师父您可曾瞧见过?”欧阳道:“为师来去匆忙,不曾瞧见过,想来必是年少美貌的!”唐婷瞧见欧阳讲话时,眼色迷离,便觉知他酒意正上,他的话不能当真。唐婷道:“既是阮大人的幼女,且知书画,定然是个稳当的女孩儿!你若中意,便不必多疑了!”继而道,“相貌上的美丑,偏失一些,又有何妨?能助你这一生立业生子方是要紧呢!”欧阳闻言道:“你师娘讲的极是!”

    窦良仍有些迟疑。唐婷续道:“那吕家小妹你瞧着十分漂亮么?”窦良嘀咕道:“虽不如师娘您这般倾国倾城,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唐婷猛然听得他人赞叹自己美貌,心中倒也欢喜,面上不禁一笑。一笑过后,唐婷正色道:“可毕竟吕家小妹不在这江都国中啊!且她于你是否有意,亦是不知呢!你二人音信不闻,相别这许久,若她别有所爱,你岂不是更加悲伤?”欧阳眼睛半眯半开,道:“不错!到那时节,你哭断气了也没人帮得了你!”窦良心中不由一凛,随即动摇。

    唐婷察觉,续道:“赶紧应了罢,你师父还得回阮大人话呢!若错过了时机,给别人抢先去阮家提亲,那便迟了!”欧阳道:“极是!这江都城中的光棍子弟又不止你一个,若有哪个眼快手狠的,抢先取了去,你又得做‘独行侠’了!那‘独行侠’的滋味,你必然是晓得的!”唐婷猛然听得欧阳讲得有些粗俗,心中一笑时,不禁一眼向欧阳瞅来,瞧见欧阳呼着酒气,似醒似睡。

    唐婷望来窦良道:“你师父他酒意正盛,快睡着了!你赶紧拿主意罢,他明日得去回阮大人话,两家讲好,还得下聘呢!”窦良听了以上这几句,果然不敢再迟疑,便“嗯”地一声,点头相应了。窦良于是离座,于欧阳、唐婷跟前跪拜道:“劳烦师父师娘与徒弟操劳了!”欧阳昏昏沉沉地道:“嗯!你磕了头,便起来罢!自…自归房去歇!时候不早!我…我和你师娘亦得歇啦!”唐婷生怕欧阳醉酒,于徒弟跟前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来,急向窦良道:“你师父醉了,你赶紧去罢!过两日,令你师父携你去阮家下聘!”窦良磕头拜谢,起身退去。

    窦良去后,唐婷伸手向欧阳扶来,道:“你起着些,咱们归房去歇!”欧阳迷迷糊糊,望唐婷道:“娘子你真好!贤淑美貌,又知体贴疼人!我欧阳这辈子有你真好!”这些话,欧阳清醒时,从未讲过,唐婷猛然听闻,心中实是欢喜。唐婷娇声道:“嗯,我晓得啦!咱们进房去罢,进了房,你可慢慢讲来!”欧阳站起,身子却摇摇晃晃,唐婷已有身孕,怕扶不住欧阳,急唤了两个丫鬟进来,助自己扶欧阳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