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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梦里洪荒

    “你这次能管管吗?”

    扶桑没有回答她,细心安抚后他回到书房,对着窗外的白兰树出神。

    许久,他缓缓摘下面具,从一个木匣里拿出一封信拆开看。

    一团黑气从窗户进来,在扶桑身后盘旋。

    “你到底怎么想的?要我说,和她把事挑明了。”黑气突然开了口。

    扶桑将信纸死死攥在手里,目光如炬,冷笑道:“和她挑明,那我就输了,拱手为他人献方便。”

    “也是,说不得,多说一句恐都是错。”

    “今夜你就离开吧,先暂避一阵,多加小心。”扶桑侧着头与那团黑气交代着。

    “好吧,我先回难留山,金不换那个死半妖这段时间没了动静,我觉着不妙。”

    “他到底也算是个仙,若是遇见了也要给彼此留个后路。”

    扶桑将信扔进了香炉又往炉内添了几块香。

    炉火袅袅泛着蓝光。

    幽蓝之火又在焚妖炉中燃起,风露台上的学尊捋着白须愁眉不展,竟全然不似之前的劲头。再看看场上押着狼妖无比兴奋的学子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循仙道固然是没错的,可如今的形势,就连隐学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妖物频出,那仙界各处呢?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学子们都看向不远处走来的白兰和青萍等人。大家已看不清白兰到底是哪一头的。虽说是禹泽大皇子捉的妖,但白兰到底也是出了把力。可怎么听说这位大公主又转头向执教求情放了狼妖呢?

    白兰今日没有循例穿学子服,而是一身暗紫衣裙,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艳丽笑容,双眸沉沉,带着点冷艳。

    看到白兰来,白耳狼挣脱起来,缚妖链磕在通明柱上又一下子绷直。

    “你是北玄公主?我求求你,让我死前见一面我的孩子!”

    白兰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耳狼,没有回应她。

    “禹泽,你看这狼妖,虽是妖物,可她也......”余鸳向禹泽小声说着。

    禹泽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白兰,又似故意说给她二人听:“不论她请求什么,妖说出的话就是妖言。她已化形,还有着不小的妖力,这足以说明她有很大的危险。”

    余鸳点点头,暗冲白兰摇了摇手。

    白兰想上前一步,却被身旁几个西颢界的学子拦住,其中一个学子道:“公主请管住自己,仁慈之心莫要用错了地方。”

    “你们怕我仁慈?”白兰一把推开了那人拦在面前的胳膊。

    白兰几步走到禹泽面前,她看着禹泽脸上尚有得意神情,又碍于场面不得不收敛,她心里一阵阵的忿忿,指着白耳狼道:“听她说难留山有她的家,你们想想,这么一只妖物都在难留山安家了,那其他妖物呢?岂不是祖祖辈辈子孙满堂了?”

    这么一问,禹泽竟也愣住,拿不准白兰是个什么想法,他也上前一步挡在白兰与白耳狼中间。

    白兰抬着头毫不相让:“你们杀了这一个,就不怕她的家人和族人来报复吗?大皇子神勇威武,被称颂是仙界翘楚,你这翘楚别在这个时候怂了呀。提上你的剑带领你会排兵摆阵的奴才们杀去难留山,端了这群化形妖的老巢,为仙界永绝后患,岂不快哉?”

    场面有些肃静了,被白兰嘲讽为“奴才们”的西颢学子各个立起眉。怎么说也是西颢王侯贵族子弟,被个不起眼的北玄公主说成“奴才”,哪个能受得了?

    “白兰!”学尊开口叫了一声,走下刑台,先伸手拉开了禹泽,又冲白兰呵斥:

    “不要意气用事,仙界规矩都不顾了?你说得什么话?难留山是什么地方?身为北玄公主你要摆得正立场,这些挑事的话不要再提!”

    老学尊今日本就心烦意乱,还要抽出手处理这些口舌之争,甚为恼火。

    “好啊,学尊教训得都对,仙界规矩嘛。既是杀人动刑,容我和将死之人说两句话总可以吧?”抬起手冲着围住她的学子划了一圈,白兰继续道:

    “他们都捧着规矩盯着我呢,我不敢造次。”说着,白兰笑了,挑了挑一边眉。

    余鸳看着白兰这前后态度变化太不正常,她是知道白兰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不免担忧。趁众人不注意,挪到白兰身后,好意低声劝道:“你消消火气,别和他们对着来。”

    “哼,我哪里敢。劳烦学尊让让。”白兰毫不客气拨开立在面前的学尊老头,这老头反应有些迟,被白兰扒拉了一个趔趄,幸有禹泽眼疾手快,冲上前扶住。

    “大逆不道!敢冲学尊动手!”

    “什么公主,丢人现眼!”

    “北玄之人堪比蛮夷野人!”

    ......

    声讨不息,人声不断。白兰韧劲十足,此时任何言语攻击都不能撼动她。

    她来到白耳狼面前,一出手捏住狼妖的下巴,目光却是怜悯:

    “你说你还有家人?”

    “是!”

    “你的家人如你一般,化成人形,食五谷,说人语?”

    “是!”

    “你们也不知是如何化成人形?”

    “是!”

    “你们自觉见不得人?却又要苟活着,你与你的爱人相濡以沫,你与你的亲人们血亲相连,对你的孩子们慈爱深厚,是不是!”

    “是!他们是我的命!”

    白耳狼嘶吼着,白兰的“质问”给了她一个决堤口子,在这性命即将消逝之际,那些平日里不敢宣泄的话语此刻一并迸发。

    白耳狼仰天哭诉,泪水在脸上纷乱。而白兰却平静了,她用极冷的面容看着面前的女子,而后不带一丝情感与温度的腔调对禹泽,对学尊,对众人道:

    “送她上路吧,她这样的人不值得怜悯,既然已生在难留山,就该继续卑微地苟活,不该有深厚情感。你的孩子不久之后一定也会风干在这炉子里。”

    北玄公主指着已燃起幽蓝之火的焚妖炉勾起嘴角,用魅惑的声线告诉她:

    “仙人用的是仙道规矩,这道之外都属异类,你们成了人形又如何?仙道容不下你们活着!”

    日中之时已是朗朗青天无云无风,毒辣刺眼的不是日头,而是风露台上纯白洁净的学子服,仙服飘逸,纤尘不染,如严冬之雪。

    老学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川”字眉头如同烙印刻在了额上。

    禹泽紧了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对学尊施礼恭敬道:“请学尊继续主持吧。”

    学尊身躯一震,缓缓转头看着禹泽,张了张嘴却觉着不知说出什么。他提起手按在禹泽肩上,手也有些颤,轻声吩咐:

    “你来主持......继续吧。”慢慢垂下手,学尊化散了身形。

    学尊突然的离场,让学子们不知所措。

    白兰依然没有理会,也没有转身而走,她帮白耳狼整理着头发,又展平了她衣裳的褶皱。

    被缚妖链捆绑的地方褶皱甚多,怎么理也理不平,白兰手上力道大了些,连白耳狼都觉着不对劲。柔软的手指在链上摩挲,忽就抓住链子不动了。

    当众人以为白兰只是在磨蹭时辰,一直跟在禹泽身后的其华看出了不对劲:那白兰两手抓着链子一动不动。其华一惊,接着又想不能在众人面前大呼小叫,余鸳公主端得住,那她也要端得住。

    紧走几步来到白兰身边,其华柔声佯装劝慰:“大公主莫要再伤神了,这本就是她们的宿命,我们余鸳公主可还在为你担心呢,你别......”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白兰的动作,当她看到白兰双手一紧之时赶紧挺住了嘴,立马退开一步,提高了声调惊呼:

    “你要做什么!不要乱来!大皇子,你快过来!”

    禹泽听到其华的叫喊也吃了一惊,几步踏上刑台,看到白兰两手还死死抓着链子,他顿了一顿,心里盘算着:她到底是个公主,此时看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若是阻止倒好像她意图不轨。可自己也只是个学子,轮不到他来判定是非。一切还是稳妥要紧。

    自己按捺住了脾气,伸出手轻轻拉住了白兰的手腕。她的手腕很是纤细,皮肤莹白细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妥,但为了稳住她,禹泽也硬着头皮继续:

    “你若还有什么话未说尽倒是可以说,莫要再意气用事了。眼下你我都不能改变这妖物的下场。众目睽睽之下,放了她更是不可能,对不对?”

    禹泽语气和缓,耐心又细致。其华看着禹泽专注又沉稳的神情没来由的对他心生崇拜之意。她头一回这么近的感受到一个男子、一个受众人推捧的优秀男子浑身散发的出尘光辉。而这样的男子却是她不敢肖想的,但还是要抓住机会表现一下,让大皇子看得到她。

    “公主还是放下吧,你有仁心我们已知晓,别让大家都为难。”其华也柔和着声音,目光却在禹泽身上流转。

    白兰抬起脸看看其华,又看了两眼禹泽,反而手上加了力道拎起锁链故意挑衅般。其华立刻闭紧了嘴巴,躲到禹泽身后,又给余鸳递眼色巴望着她的大公主能站出来。她想不通是哪句话刺激了白兰,若是白兰此时冲她脾气发作,后果怕是不妙,本想着......。

    余鸳此时站在一旁干着急,虽然她心里笃定白兰不会乱来,毕竟大家的身份摆在那,事关各界立场脸面。可又对其华的举动不太舒服了,她只是个小小郡主而已......回了回神,不想有任何动作,余鸳此时只想当个看客,她咬着下嘴唇手指绞着衣袖。

    日光带着浓重热气,笼住了隐学宫,风露台的学子们都有些躁动,此时都盼着那个狼妖赶紧化成灰烬。

    “还不放手?”禹泽耐着性子想要化解,若是平常在西颢界哪个人敢如此让他费心劳神?

    “还是怕了,你们到底在怕什么?”白兰缓缓放下手,但并未松开锁链。

    “你又是在磨蹭什么?”星光点点落在风露台,扶桑执教负手而立,虽有紫玉面具盖着面容,看不出他此时的神情,可低沉的声音里却透着责备之意。

    扶桑大步走上刑台,目光越过了禹泽落在了白兰处以及握着白兰手腕的那只手上。

    扶桑执教伸出手指着锁链冷冷呵斥道:“放开。”

    白兰心里对扶桑还是有几分畏惧的,闻听此言当即松开了手,可手腕上还有温热,低头一看禹泽的手还抓着呢。

    禹泽只顾着目光盯着扶桑,无瑕顾及其他。直到白兰拍着他的手他才回过神,略有尴尬地收回了手。

    抬头看了看正午阳光,扶桑半眯起眼,轻飘飘地道:“行了,该办什么就办什么,都杵在这又有什么意思?”缓缓说着又缓缓将目光移到白兰处,接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冲着禹泽吩咐:“刚才学尊让你主持,接下来的事就有劳大皇子了。”

    禹泽赶紧拱手,有些惊慌。自己也没想到被学尊如此“看重”,让他来主持焚妖。可扶桑执教突然地出现他就有了思量:这个时候不可强出头,做也要做出样子来。

    “岂敢,我等学子全听执教安排。”禹泽拱着手略微施礼,但这尊师礼却有些“轻了”。

    扶桑哼了一声,依旧拉紧了白兰走到禹泽身侧,又重重地将手按在他肩上:“听学尊安排。”

    禹泽的身形虽算得上健朗,但内力到底是差了些,被扶桑这一按不免有些摇晃。可众目睽睽之下要稳住,他可是“翘楚”,不能垮。

    再一次略微施礼刚要开口,就见眼前星光点点闪得眼睛有些灼热不适,再定睛一瞧扶桑与白兰二人已不在。

    摆正身形,禹泽长出一口气,目光又扫到了已站在刑台之下的无疾执教——他正翘着兰花指捏着余鸳的袖子,嘴上还叨叨着:“你那好姐妹都不看这些个事,你还立这干什么?那个焚妖炉有我成均堂的琼玉鼎好看?”

    余鸳苦着张脸,她是真想看看禹泽是怎么主持的,刑台之上那个目光如炬的少年让她忍不住总想多瞧几眼。

    无疾一挥袖拽着余鸳离开了风露台。

    禹泽环顾剩下的学子们,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憋闷,本应是风风光光焚妖的,况且这只化形妖还是他亲自抓的,以往隐学宫只有执教们捉妖,他是学子中捉妖第一人,就算有白兰来砸场子他也本没放在眼里。可老学尊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思量了一阵,禹泽收了收情绪,对还在身后的其华吩咐道:“你先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其华愣了神,随后利落地提着裙放轻盈了脚步回到队伍中,非常听话,也不多问一句。

    禹泽稍稍点了点头,又叫了几个学子给他护法,费了好大的气力把白耳狼扔进了焚妖炉......

    这一折腾就到了日斜未时,天空一半日晴一半乌云。

    风露台上学子们已散了,只有焚妖炉余温未降,残余的几丝黑气在半隐入云的锁链上缠绕......

    傍晚淅淅沥沥下了些雨,没下透彻,地上泥土中冒出湿气,闷着。

    白兰在廊中玩着火灵蝶,蝶子在她的指间钻进钻出,还有一只胖点的干脆停在她发间一动也不动地装发簪。

    对面书房里的扶桑叹了口气,拎着壶酒踱步来到廊下,冲白兰示意:喝点?

    白兰侧了侧身,单手支颌没有任何回应。扶桑收回酒壶刚要转身回去,就听到白兰闷着声音道:“请执教过来帮我看看这些火灵蝶到底怎么了。”

    “好。”扶桑答应得很利落,迈步廊中,将酒瓶不轻不重地放在桌子中间,又往白兰处送送,单手扶膝盯着她。

    白兰看他这一副探究模样如此专注,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摊在桌上,两只火灵蝶立在掌心,浑身流动着火焰光,却时不时抖动,从头到尾地抖动,好似体内有什么东西想甩出来。

    “执教给瞧瞧,它倆是怎么回事?自从来到这隐学宫,这俩小东西就不对劲。”

    扶桑单指勾过一只仔细端详着,半边紫玉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提着。

    白兰原以为自己的火灵蝶不会搭理扶桑,养了这么久,对它们的脾性很了解,除了她这位妩媚端庄骄矜温柔的主人外,没有第二人能动得了它们,惹急了喷出火星子能烫人满脸泡。

    眼前这位执教只勾了勾手指,它们就乖巧温顺起来,曾经的傲娇哪去了?

    扶桑用手指轻轻抚触着火灵蝶的翅膀,他看着这只小东西慢慢安定下来,体内的丝丝灵气不再郁结,他又稍稍发力,一小股仙力注入,泛着微紫的仙力从触角流淌至翅膀,仿佛一次冲洗,火灵蝶便不再抖动,通身的火光又亮起来。

    扶桑用指尖托着火灵蝶送到白兰面前,很是自然地告诉她:“你给仙宠太多的灵气也是要把它们宠坏了,这些你难道不知?”

    白兰伸出手指接过,她高兴,火灵蝶是感知得到的,都围在她身边嬉闹着。

    “这些小东西我自小便养着,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宝贝。起初我见到它们,都还是一颗颗金粒子。我把它们揣在身上,去哪都带着,还弹琴给它们听,渐渐地我发现,它们听到我的琴声会发出火光,尤其在北玄的深夜里,它们的这点光让我开心。”白兰没有瞒着扶桑,言外之意就是:我开心我乐意宠着,它们带给我的快乐你不懂。

    扶桑的嘴角又提了提,他从来不会像无疾那样笑出各种声响,他只是微微用嘴角传递着。或许他感知得到白兰的孤寂,这丫头越是伤感时就越会说些高兴的话,低垂着眼,声音轻柔得让人心颤。

    他要打破这种虚假的温柔。

    “你母亲......你的母后?”

    白兰抬眼盯着他,起了水雾的双眼带着不可置信。各界都知道,北玄如今的君后是继任。这位扶桑执教是多久没出隐学宫的大门了?

    有点可怜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执教,白兰挑了挑眉耐心告诉他:“我母亲只陪了我一个月,她撒手人寰时我还在吐泡泡。现在的君后捡了个现成,我三百岁时父君才收了她。她呀,没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就收获了我这么个亭亭玉立乖巧懂事的大公主。”

    听了这简短的身世陈述,扶桑扶在膝上的手摁在了酒瓶上,空手拿出两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酒。

    白兰看他这喝酒压惊的样子,虽是突兀了些,但架势上还是很从容。

    她抖着肩笑起来,挥手赶走了火灵蝶,连发间那只胖的也捏下来弹飞。她双手交叠,没打算碰酒杯,偏着脑袋真的很乖巧的模样看着扶桑。

    “你果然很顽强,你父皇给你找了位后娘,你倒还挺得意。”

    低头哼笑一声,白兰抿了抿唇,她岂能不得意?她可是北玄唯一的公主。

    扶桑看得出白兰说起自己的家事是有些落寞的,但她非要强撑着,进退有礼,一点亏都不吃。这让他感觉很不好,他们俩都这么熟悉了,他还顶着外面不好的风评,大方让了间屋子给她,怎么还换不来这位大公主的信任呢?非要和他表演克制?

    白兰没有搭理扶桑投来的斤斤计较的眼光。她从容且淡定地拍开扶桑摁在酒壶上的手,双手执壶礼貌客气地要给扶桑倒酒,可扶桑却翻手盖住了酒杯。

    大公主也是好脾气,你不喝我也不劝,放下酒壶玩头发。你不开口,我也不搭腔。白兰心里明白,今日她闹风露台的事肯定没过去呢。

    这位执教哪里是好糊弄的。

    白兰兀自念叨起来:“风清月朗好时光,看到执教有点慌。”

    看她这样子,扶桑晓得她确实心有不安了。

    “既然好时光莫辜负,你且弹一曲,抚慰我为你费心费力地收拾残局。”

    白兰爽利地摆出唤灵琴,调了调琴弦,又为扶桑倒满了一杯酒。

    落指弦音出,平缓的曲调犹如和风,只进了耳,却拨动不了心绪。

    扶桑听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手里把玩着酒杯。

    白兰半眯着眼,就着韵律娓娓道:“这小曲儿大仙巫教我的,他说我母后给我弹过......”

    扶桑平静地看着她微微点头。

    忽儿,空中聚集来许多黑影,白兰的琴声已急切有力,她周身散出许多光点,这些光点密如微尘从廊中散出。

    扶桑凝视着她,停下了转动的酒杯,轻声唤着:“白兰,停下。”

    白兰抚琴入定,她已紧闭了双眼,蹙着眉,手指间光华频现,她胸口起伏,气息不稳,口中道:“族里的长者告诉我,母后是寻妖寻到了难留山就没有再出来。”

    “停下!”扶桑斥着,将酒杯重重落于桌上。

    “大仙巫却告诉我,母后死了,父皇将她葬在难留山。”白兰依旧不为所动,琴声越来越急,琴上的光点翻滚起来。

    扶桑抓起酒杯,一杯清酒带着锐利仙气泼在了唤灵琴上,如一只大手死死压住了所有琴弦。

    白兰猛然间回神,瞪开了眼。她耳畔阵阵嗡鸣。

    看着天空已逐渐散去的黑影,扶桑收回仙力。

    “抚琴便罢,以后管好自己的仙力。”扶桑边说着拂袖收了白兰的琴,连同溅落在桌上的酒渍也一并拂了去。

    白兰红了眼圈,以为面对他应该可以言尽所有。可对上扶桑带着余怒的眼神,她选择了控制,厄制住自己想要信任一个人的想法。

    原来只是自己感觉太良好了。

    扶桑执教虽是偏护她,但有一条线横在那,一旦触线,执教他便会收回所有。

    扶桑负手站在廊外,对廊中坐得规矩的白兰冷声道:“白兰,隐学宫并不是仙外之地。仙人循的道,隐学宫也一样。你离经叛道也好,不服管教也好,我都可以指导你甚至包容你。但你的仙识里根本就是鄙夷仙道的一切。”

    白兰的眼神也沉了下来,有了刚才的事,她不敢再吐露什么。

    “执教何以如此认为?我鄙夷?我若鄙夷,岂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我可是北玄骄傲的公主。”

    “你虽是仙人,可仙识里却本能地透露出对化形妖的维护,至仙家道规而不顾。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随意抛洒,让关心你的人无路可走,你自己却扯着为善、怜悯众生的旗求得自我安心解脱。”

    扶桑在他与白兰之间明明白白地划了一道线:你想善良别让我们难做人。

    白兰看着眼前风月无关自身的执教,傲立于月华之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原以为仙界会有许多人和她一样对化形妖没有那么多的成见,就连余鸳都是她自己认定的善良姑娘。

    扶桑这一次的训教让她有了些觉悟。

    有些人做好事并不是真的想做。

    两个人各自站着,许久都没有出声。末了,扶桑轻叹着走向白兰,看到她失落的神情和抿紧的嘴唇,心里有些苦涩。走到她面前,扶桑抬起手顿了顿,又将手轻轻落在她发间。他喉头微动,低垂了眼,仿佛刚才被教训的是自己,现下有些不好开口了。

    白兰看也不看她,只恭敬地施了一礼,挪开头。

    扶桑的手心忽然就空了,他顿住的手离白兰的黑发很近。

    “回去吧,好好睡。”

    深夜里四处寂宁,白兰弓身在床,手里揉捏着被角。额间的发丝浸在汗水里,缕缕紧贴。

    一团雾蒙蒙的似纱烟罩笼住了白兰。只见她眉心燃起一簇火苗。

    透过火光,白兰看到周遭奇林怪石耸立,如一幕屏障。她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不自觉地往前飞,眼前的屏障却如机关般一幕幕往左右退。

    周围熙攘的人群里有顶着鹿角的,有拖着尾巴的,还有长着獠牙的。但其中也不乏人模人样的,眼睛里却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这些“东西”都特别和谐地在街上转悠。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白兰被推到一处大殿之上。左右两边都是身材高大的人,和仙人无异,不同的是,每个人面色灰青都紧闭着双眼。

    坐于正中的一位老者对着跪在下首的三男一女交代着什么。那其中的女人一身艳红衣裙。

    白兰明白她又坠入了梦中,只能把这个梦“看”完。

    没过多久,长者和两边的人化烟不见了。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冲着首座齐齐行了一个大礼。

    四个人起身,彼此交语了什么,突然就转了身。

    白兰知道,梦里看到的人梦醒后多半都是记不住的。但这一次她慌了,那四人之中的红衣女子竟面容清楚,双眉锐利!

    四人目光紧盯着殿外,可以感受到他们迫人的气势。白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殿外,那外面已是火光滔天,无数高大的黑影拿着矛戈混打在一起。

    又觉身后热气翻滚而来,白兰艰难转身,看到四人身前出现了四只灵兽!

    白虎青龙杀气四溢,朱雀玄武流焰灼身。

    眼前天地虚无渺幻,白兰好似一位看客,一梦间竟似历经洪荒。

    身后之人告诉她:天地共生万物变化,是“常理”也是“道”。神明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往,看到的人相信,没看到之人向往。

    “你觉得你看到了?”

    白兰努力回想刚才看到的,又觉都是虚渺。

    “我并没有。”

    “为何?你明明看到了”

    白兰闭上眼无比坚定答道:“不知不明,见所非实!”

    身后的人不再出声,只拍了拍她的肩。

    手起手落间万物化星缀于天幕。

    白兰缓缓睁开眼,她光着脚快步走出屋子,凭栏而望,天幕沉寂,星辰散开。

    只听得到大梦初醒后自己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星河中,一队闪亮的星群划过飞向东方的一片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