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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心意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

    没有萧萧北风,也没有皑皑白雪,就只是一个干燥的带着暖阳的冬天。

    灰色的棉服宽大臃肿,帽沿儿的那一圈兔毛精神抖擞。

    她在认真的看着一个木牌。

    这样的木牌在停云寺里有很多,有做路标的,有做提示的,也有讲一些小故事的。

    和佛有关的小故事。

    比如,她在看的那个昙花一现为韦陀的故事。

    事实上昙花一现最早出现于“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出自于法华经。

    和韦陀没有关系。

    甚至那昙花一现的昙花,都不是昙花,而指的是优昙钵花。

    可世人不知。

    倒是这样有趣味的小故事越传越广,久而久之,便成真了。

    印在这样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引得感兴趣的游客驻足片刻。

    但这个女孩,看的也太久了些。

    韩叙心想。

    正这么想着时,那如同一座雕像似的女孩脸上落下了泪。

    不是梨花带雨的两行清泪。

    也不是痛哭不止的涕泗滂沱。

    是夏日午夜乌云层层狂风暴雨前的压抑。

    是圆润珍珠前赴后继滚落地面的宣泄。

    他曾见过刚来韩家的林盈盈在半夜里轻声呜咽。

    也曾见过摔倒跟前的林进沾着一身泥嚎啕大哭。

    见过委屈时的倔强落泪,也见过失落时的无声哽咽。

    但没有哪一种,如眼前这个女孩一般,哭的....

    隐忍。

    是的,隐忍。

    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的词。

    十几岁眉眼尚且稚嫩的脸上,被紧紧咬住的唇瓣里,一声呜咽也无。

    泪落得无声无息迅猛的急。

    脚尖微动,那女孩的身体陡然一僵。

    风中传来含糊哽咽的一句“这故事真感人。”

    随后,那个曾有人对它无声哭泣的木牌前,空无一人。

    韩叙缓缓走到了那个木牌前。

    牌上的字迹端正有余,劲力不足,是他儿时的练笔之作。

    那时候的停云寺也不像现在这般香火旺盛,早已在荒乱的年代里破败不堪。

    山脚下养老的祖父和守着破庙的老和尚比邻而居,时间长了,便多了来往。

    拿来练字的木板便是从山上来的。

    后来,上山的人开始多了,抠门了一辈子的老和尚把主意打到了来往最亲近的祖孙三人身上。

    一个做木匠,一个检验练字成果,剩下乖巧的小女娃,笑的甜甜的递水喝。

    韩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又想起刚刚那个落荒而逃还要丢一句借口的女孩。

    哭得....

    可真丑啊。

    第二次见到那个女孩时,是在一个晚上。

    彼时,他23岁,创业失败了三次。

    成功这种事情从来不是理所当然。

    哪怕他出身优渥,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山顶。

    也挡不住失败的来临。

    年轻的天之骄子少了与生俱来的骄傲,却多了沉稳。

    但再沉稳,也拦不住刚从部队回来休假的林进。

    他和韩叙不一样,走的是长辈安排好的路。

    他们这一批的人,大都是如此,只出了韩叙这一个怪胎。

    韩老爷子一身的军功,韩伯父的财富帝国。

    哪一个,都是登天梯。

    偏偏韩叙不要。

    多蠢啊。

    林进不能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小到大的交情。

    他兴致勃勃的拉着韩叙去小酌一杯,而后在带着半身醉意踩星踏月的归途上出了点岔子。

    什么样的岔子呢?

    在路边打人打到了派出所的岔子。

    这很像闯祸从小闯到大的林进干出来的事,但这一次,还真不是他。

    是韩叙干的。

    谁也想不到一向斯文内敛的韩叙会动手打人,就连韩叙他自己,也没想到。

    记忆里的那张哭泣的脸已被各种纷杂的思绪掩盖,却在见到那个女孩时陡然鲜活。

    她的眉眼长开了些,不复那时的稚嫩,很是清丽。

    让他想起近来母亲最爱画的昙花。

    身侧的林进带着醉意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身体却还挺的笔直,他隔着窗看了她一眼,向前扶住了林进。

    前方的道路上或蹲或站着三个不良打扮的小青年,他们夹着烟状似潇洒的吐出烟圈,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

    韩叙扶着林进从他们身边走过。

    “就在这守着,我看那小丫头能在里面呆到什么时候?”

    “哎,可是,可是,徐二哥,她会不会真的报警啊?”

    “不是我说你,王老三,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就算警察来了,咱们站这地犯法了吗?哈哈哈没有!”

    韩叙猛然停住了脚步。

    透明的落地窗内,女孩的侧脸平静无波。

    熟睡不醒的同伴靠在她的肩头,她似在沉思,对着窗外一无所觉。

    林进身上的酒气让韩叙皱了皱眉头,他说了声立正,靠在身上的醉汉立马直挺挺的站好。

    醉眼朦胧里,韩叙往回走了一步。

    “干啥去啊?”林进迷迷瞪瞪的问,他还记得他们是在去取车的路上。

    韩叙没有回他,倒是那三个小青年望了过来。

    看韩叙越走越近,三人中领头的徐二扔掉手里的半根烟,在脚底下碾了碾:“怎么的,找事啊?”

    西装革履的男人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回道:“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啥?”

    没等回神,那人的拳头砸了下来。

    “报警吧,打人这种事,警察会管。”他说道。

    背影挡住的落地窗内,清丽的少女抬头看来。

    她只看到了几个男人在打架,还有一个男人直直的站在一旁,犹如一杆标枪。

    她淡漠的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再不管窗外之事。

    “神经病啊你...”

    怒骂之后是派出所里严肃的正脸。

    “说,为什么打架?”

    他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四人和一醉汉问道。

    待韩叙脸上的伤养好了之后,打人事件已经过去了许久。

    容真对新作的昙花不太满意,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养一养,好完完全全的描绘出那种美丽。

    恰好老同学之一对养花颇有心得,她打了个电话给恰好在同城的儿子,嘱咐他去那个老同学任职的大学拜访一下,顺便要上两盆当年即可开花的小苗。

    从那个老教授的办公室出来一路向前走的韩叙,在学校的北门又见到了那三张曾经招呼过的脸。

    小青年们没注意到他,正凶神恶煞的围着一个煎饼摊收保护费,顺便人手一个豪华版的煎饼。

    三人大摇大摆的走到马路对面,见路边停着一辆牌子车,颇有些嫉恨,为首的徐二朝着车身踹了一脚,紧跟着的老闻的吐了口唾沫,最后的王老三美滋滋的吃着煎饼里的里脊肉,见两个大哥都回头看他,忙跟着呸了一声。

    “这车...”徐二看着闪闪发光的车牌,估量着:“得有几十万呢吧。”

    老闻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他们这样的小混混,就算知道是什么车,也买不起。

    真有个几十万,在老家都能买套房娶上媳妇了。

    王老三依旧在吃着他的煎饼。

    今儿个这煎饼摊的老板娘手艺不错,下次有了钱,再过来做个吃吃。

    至于这种当街打劫的事,就算刀到了他手上他也是不敢举起来的。

    “哎,徐二,你说在这后门咱们真能堵到那个女的?”老闻吃着饼,却还没忘记正事,向徐二又确认了一遍。

    徐二有些烦躁,“不知道,等着吧,我总要出了这口恶气。”

    臭娘们,敢威胁他。

    他好不容易在网上骗到个单纯的女学生,只是喝喝酒玩一玩,要不是那个娘们多管闲事,说不定....

    但一想到那个贱人漂亮的脸蛋,他又嘿嘿的笑了。

    猥琐的笑声在看见那个走近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娘的,怎么又是这个神经病?

    徐二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煎饼,站直了身体。

    老闻心中叹息一身,也有样学样,不管怎么说,输人不输阵。

    只有年纪最小的王老三舍不得剩下的,悄悄的把还没吃完的饼藏在了身后。

    韩叙看了眼被踹过的车门,又看了眼如临大敌的混混三人组,面无表情的说道:“敲诈勒索,损坏他人财物,看来,我们又要一起去趟公安局了。”

    娘的,阴魂不散!

    .....

    容真画的昙花有了灵气,林盈盈和王然合伙开了个公司,林进领了个闲职到处开展新的爱好。

    就连他自己,也终于将那个失败了三次的小公司渐渐做出了规模。

    一切都上了正轨,一如往常。

    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孩。

    她于他,是水滴入海,再无寻踪。

    总是有些遗憾。

    却不知缘由。

    他想,再见一次的话,或许他就会知道。

    公司的规模日渐壮大,海外市场也纳入了规划的版图。

    谈了许久的行业精英们一个个收入囊中,倒是要求最低的文书翻译迟迟定不了岗。

    韩叙只好去林盈盈的公司登门拜访。

    说明来意后,林盈盈将公司翻译部门的员工名册摊到了他的面前。

    经验、资历、证书....

    他翻开一页又一页,直至在某一刻顿住。

    林盈盈瞥了一眼,见他迟迟不动,朝着那一页看来,惊讶的咦了声:“温辛?这个不行,她现在负责我的这块,能力还有些不够,还需要磨炼...”

    她客观的评价了下温辛工作上的优缺点,等到说完时,才发现韩叙根本没在听,只是极为专注的看着那张证件照。

    林盈盈假咳了两声,冷淡着声音问他:“认识?”

    她向来有个习惯,越是兴奋的时候越喜欢装着冷淡,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八卦心思却是藏也藏不住。

    韩叙摇了摇头,看向她的姓名栏。

    温辛。

    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

    他将那两个字放在心尖上轻轻的念了念,忽而笑了。

    久别重逢,方知心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