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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星坠人殇雷煌煌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自高祖李渊开国以来,大唐几经盛衰,至今已有三百年。

    二十年前各地闹饥荒,私盐贩子王仙芝和黄巢把饥民们组织成义军,将大唐冲击得七零八落,甚至连天下的中心长安都落入黄巢手中。但与汉末张角的黄巾起义类似,“草王”黄巢并没有能够改朝换代,而是养肥了一众藩镇军阀。

    黄巢覆灭后,天下陷入割据,在战争中壮大了实力的节度使们纷纷建国称王。中华大地风雨飘摇,唐朝皇帝缩在长安城发抖,这个盛极一时的超级帝国终于快要走到尽头。

    晋王“飞虎子”李克用武功天下无敌,座下“十三太保”也极为骁勇。他本是沙陀人,后因战功被唐朝皇帝赐了李姓,手下“黑鸦军”纵横漠北中原,斩杀义军无数,一时风头无两,如今却被梁王朱温死死压制在太原动弹不得。

    梁王“小曹操”朱温原本是黄巢部下,却背叛旧主归降了大唐。他心思机敏,智计绝伦,晋梁大战数百场,最终让李克用困守龙城,无力回击。

    当此之时,朱温已掌天下权柄,长安洛阳尽在其手,无人再可撄其锋芒,皇帝李柷在他手中犹如玩物。大唐的气数完全就在朱温的一念之间。

    晋梁之外,尚有数十股稍弱的势力自立为王,西蜀王建、江淮杨行密、吴越钱缪、幽州刘仁恭各逞雄才霸据一方,契丹也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羽翼渐丰,而南诏国这样的龙套势力远远不在探讨的范围之内。

    杨肃和林璃数日前便已出发。

    他们从南诏前往长安之南的烟月谷,便是取道四川,途经蜀王王建的辖地。

    二人二马在官道上并辔而行,如今已进入川蜀地界。

    各地官道自从秦汉时便开始修建,到唐朝已是四通八达,驿站更是数十里便有一个,即便在西南川滇之地,官道上也随处可见往来的商队和飞驰的驿骑,交通已非常便利。

    昔时唐玄宗为博美人一笑,不远万里从岭南运送荔枝到长安,靠的便是这套发达的驿传网络。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谈及此处,林璃发出一声轻叹,“杜樊川写得真美,杨玉环真是幸福,有男人为她这样这辈子可是值了。”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杨肃想了半天,最后接上这么一句,“白乐天写得可不美,贵妃最后还不是被勒死了,这次好像会路过马嵬坡,到时带你去看看你家杨玉环的归天之地,咏怀古迹,提神醒脑。”

    杨肃有点庆幸自己平时还读了些诗文,这会儿能接上话,换作殷辰什么的肯定只能探讨生理健康知识了。

    “你们男人着实无趣,为了权力能把最爱的女人牺牲掉,”林璃轻蹙蛾眉,“但我还是相信玄宗和玉环是真爱,当时只是无奈之举,后来他也拼命的求仙问道想把她找回来,——白乐天还写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死都死了还费那些事,杨肃心想,但他欲言又止,实在不忍打破身边这位美人的少女幻梦。

    “你又想要什么?和玄宗一样想要江山吗?”林璃见杨肃无言,便又问道。

    想要你。杨肃几乎脱口而出,不过还是忍住了这样的轻浮之辞,想了想正色道:“要自由。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像庄子一样。”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

    “我要爱。”林璃抿嘴微笑,斜眼偷瞧着身边这位多年的同窗。

    同一时间,南诏国境内,坠星湖。

    微风不起,如铜镜一般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叶小舟。

    小舟上的渔夫喜笑颜开的收拢渔网,网中白鱼乱撞,又是满载而归的一天。

    坠星湖水质清冽,所产的白鱼比洱海之鱼更加肥美,在太和城的市集上极受欢迎。

    渔夫正计划着等卖鱼归来顺便再给妻子买件新衣,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湖面竟浮着一块木头,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鳄……鳄鱼???”

    他二十年前便来到坠星城寨,以打渔为生,从未在湖中见过鳄鱼,心中顿时惊异不已。

    忽然小舟剧烈晃动,渔夫身后忽然出现一人,全身湿漉,竟是从水中爬上来的。那人身形闪动,手中忽然多了把匕首,渔夫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发现鲜血从自己的咽喉中喷向无边镜湖。

    湖面归于平静,水鬼和鳄鱼迅速消失在水中,只剩下无人掌舵的小舟独自悬停。

    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坠星寨中亮起。

    塔楼上的守卫有些犯困,心里暗骂交班的怎么还不来。

    殊不知水鬼已从湖中悄然登岸,水鬼取出吹箭对准守卫,短箭破空,守卫应声而倒。这箭头上淬着黑沼氏族独有的火蝎毒,守卫中箭后难以出声,挣扎几下便停止了动弹。

    这种黑暗中的冷箭实在难以防御,若是杨肃这样的生存高手或许可以提前感知到附近的杀手气息,但普通卫兵哪里能够做到,完全成了靶子。

    一名地面守卫发现异动,正要上前查看,脚下草丛中竟忽而窜出一只斑斓花豹。守卫不及呼喊便被花豹咬穿了咽喉。

    黑暗之中,城寨外围的卫兵和内部的巡守纷纷倒地,终于引起了骚动。

    更多的人影与兽影在暗夜里出现,城寨兵营里的部队来不及反应,便被团团围住,稍作抵抗便被缴了械。

    另一方面,族长的星屋也被包围,火把骤然亮起,火光之中一人缓缓走出,对着长屋高声道:“劳烦杨公出门一叙!”

    这人身着朝服,面貌清瘦,三缕长髯飘于脑后,正是当今南诏国一人之下的清平官郑买嗣。

    南诏的官制模仿大唐,虽然没有设立宰相,但清平官一职与宰相类似。清平官实际有六人,但此时郑买嗣权倾朝野,另外五人早已以他为尊。

    郑买嗣和杨登一样,同是南诏国内汉人集团的领袖。

    他的先祖郑回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受到当时南诏王的赏识,担任了三代南诏王室子弟的老师,并协助国王改革内政,推进汉化,把国家发展得不错。

    郑买嗣是郑回的第七世孙,此时郑家势力已在南诏根深蒂固,无人可比。

    “郑公难得光临敝寨,为什么不进屋一叙?”杨登缓缓走出星屋。

    “杨公,郑某奉王命讨贼,不敢以私废公,”郑买嗣作了一揖,“杨公,您指示部下将我国女子孩童贩卖至江南的吴越国,被国师发现后又指令义子杨肃刺杀国师灭口,此事已证据确凿,王上震怒,民怨沸腾,黑沼氏族失了族长,也是悲愤难平啊。我实在……”

    不待他讲完,杨登身后的少年杨方已是按捺不住,怒道:“姓郑的,颠倒黑白却是一把好手!走私人口一案你们白驼军查实是‘鳄王’所为,反倒扣在我们头上!呵呵,是了,调查结果在你们手上,说是谁便是谁,我看该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话音未落,一道闪雷劈空而落,正中杨方天灵,杨方应声而倒,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做出。

    杨登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杨方跟随自己多年,和杨肃一样都是自己的养子,不想竟是这般下场。星屋的守卫们见了这幅场面,有的惊骇不已,有的便怒骂起来。

    施术者正站在郑买嗣身后,见奇术奏效,便缓缓松开手印。

    清平官继续道:“杨公,您这一生受人尊敬,为什么到老来却晚节不保,要像这种办法敛财?还是说您另有所图,需要钱粮兵饷?在下实在想不透!还请您随我回宫向王上解释吧。”

    杨登强忍悲痛,慢慢理清思路。

    郑买嗣已决定将贩卖人口与暗杀国师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这样便一举除掉自己和国师两股势力,接下来国王本人恐怕也难以幸免,郑家做了七世的清平官,终于想做国王了吗?

    环顾周围密布的白驼军和黑沼族人,杨登自知今日劫数难逃。

    白驼军是南诏最精锐的部队,也是郑买嗣的嫡系王牌。

    黑沼氏族善于驯兽,鳄鱼虎豹的低吼声在黑夜中回响,令人惧怖,——国师“黑沼鳄王”倒确实是杨肃所杀,但这事原本只有自己和郑买嗣两个人知道,此刻却已经不是秘密,看来着实中了郑买嗣的圈套。

    杨登一生以威望服人,不善阴谋诡计,此番轻信郑买嗣,心中十分后悔却也无奈至极。

    他心念一动,低声问道:“郑公挑起国中内乱,毁我坠星部落,那么就算做了国王,国力也将大减,郑公便不担心吗?与吴越国的生意是你自己做的吧?难不成远在江南的吴越能给你什么支持?”

    见郑公不答,杨肃又问道:“这位雷电术士法力高超,却是个生面孔,敢问尊号?”

    “神策军,王玄义。”那人答道。

    “原来是朝廷……不,是梁王的人。”杨登叹道,便再无言语。

    一名白驼士兵准备上前带走杨登,却忽有长箭从星屋阵营中破风而出,直接击穿士兵的头颅。

    星屋卫兵久受杨登恩惠,此时已是愤怒难当,“保护杨公!”“愿决死战!”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郑买嗣摊摊手,转身退去。

    白驼军火箭齐发,把星屋上空照得如同白昼,猛兽齐出,天雷破空,杀伐之声撕裂了湖畔的黑夜,片刻之后便归于沉静,只剩下星屋外的点点残火在黑暗中阑珊起舞,仿佛在给迷途的亡灵指明道路。

    七年前,坠星湖边。

    “肃儿,鉴山书院的那位夫人想让你入山修行,机会难得,你可得努力哦。”

    “爹,不如你和我一块儿去吧,你在这里太过辛苦,没有一天舒服轻松的日子。”

    “你这小子净胡说,唉,一个人啊只有一种命,这个命在你出生时便决定了,再也更改不了。”

    “爹,那这鱼的命从出生时便是给我们吃吗?”

    “哎哟!臭小子别废话,快收线!可恶啊,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