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赵穹低敛了眉目，沉顿之后道：“你觉得是效应链在作祟？”
“不，不只是效应链，物质世界还有无数无法解释的事，我发现自己被绕进一个圈子里，任何不确定的事到我这里首先就会被放在效应链旁边，效应链到底是什么？它凭什么囊括所有不确定的事。”
“我们来对效应链做一个系统的解释吧。”赵穹拿出一支笔一张纸，把手机关机放在一旁，同时关掉悬浮扇，再把电器关闭，那些轻微但无法回避的噪音全部消失，听觉变得敏锐，成了一个富于观察的诗人，它把捕捉到的一切迟钝的变化编辑为一首诗歌，引得嘴巴不住开口将之颂唱出来。这时的每一个音节都清脆，音节的变化也就获得了可以被解释出来的美感。
“首先，概率云。效应链通过引起连续的概率云坍缩为现实。”
“关键在于路径和路径的可被利用性以及重复性利用性。如果只是自然界的概率坍缩，确实也有可能组成一条长链，但没有人为因素的影响，它对人的影响也会很低。我们可以把这些也认为是效应链，自然效应链具有广谱性。但几乎不可能重复，我们可以认为自然中的一切都与自然效应链有关，火山喷发是板块运动表面岩石风化水蚀等一系列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在某一个点，超过模糊的临界值之后，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还有一个特性，一些特别的效应链一旦建立起来，就能够通过很简单的方式激发，它们像一条炸弹上引线，影响远超出付出。”
安静的环境让人能沉下心思考，迷蒙的雾团，在人接近后清晰了被笼罩的景物。这时李四方看到窗外，高楼群中有许多点亮的灯，可以数得清楚的人家在夜晚的时间里有各自的活动，细细地听还有悬浮车的铃声（因为悬浮车行动过程中无声无息，为了避免事故，悬浮车出现的初期，有人提出用加设铃声这种复古的方式解决，现在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平时几乎无法注意到这些声音，它们也被大脑自然地忽视了，这又使李四方想到，他并非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源，只是它们都已经被大脑遗忘了。
“现在到了关键点，人类是什么时候发现效应链的？有在什么时候开始利用它们，我们的科学是否建立在效应链的假设之上？”
“人类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把规则制定起来，已然无法更改，那么未来的世界就是由现在确定的。”
“世界具有不确定性吗？”
“世界在被导向一个怎样的结果？”
李四方在怀疑中入梦，梦中原始的人类粗糙地尝试着他们对世界的挑战，人类的扩张势不可挡，他们开始对黑夜中黑暗之后的世界感到好奇。黑夜是什么，白日又是什么，他们给这些现象作出自己的解释。偶然间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在白天最热的时间，天上无法被直视的大圆是在头顶正上方稍稍偏移的位置悬停着，他们可以认为谁能注视太阳最长时间，谁就能得到最多的热的力量。火堆中每一只火把都有它燃烧的寿命，于是花了一段时间后有人找到了，烧出最大的火，需要干柴，他们在不明原因的阶段就把火堆摆出井字形，再将井字与神明联系，被黑暗覆盖的大地上充斥着神神鬼鬼。但梦的走向突然发生改变，不规则图形的火焰引发了天灾，一个部落在大火中覆灭，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提示，于是在岁月之河的裹挟着，又有人触及了暗礁。调查者根据遗迹的记号，复原了神的图腾，一个部落竟然因此战无不胜，这个图腾被刻印在部族所有成员身上，所有的旗帜和器皿中。但，它依然不能被解释，在它失效时，人们只能用自己的想象力，只能归结在自己对神明的不敬上。但该图腾的意义逐渐被忘却了，留在万年不泯的器物之上，提供了一个不可解的谜题。后世的人将这个图腾融入到文字中，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发展的文明之中。
文字在他的梦中排布，它们没有整齐的分布，个别字词的大小会很突出，有重复的情况，部分字体的组成不是单个符号，还有特定的阵列，李四方很早意识到自己就在梦中，他对造成不安的具象化字板投以宽泛的注视，但并没有想过要从中寻找答案，那些宏观上具体的画面只是梦又怎么会不再靠近后变成朦胧雾气。
恢宏的字板也并不是二维的，它的许多字体原来距离很近，这是只能在梦中看出的，梦中的他可以没有焦点却从任何角度观察字板。当他察觉自己即将苏醒时，最后将视线完整放在一个字符上，抱有幻想能看清一部分细节。那个字却整体展现在他眼前——光，从太阳轮盘中渗透参悟的线条，火焰中蓬勃展开的画卷，炙热的流体，迷路的幽灵，生机的一切和恢宏诗篇。只此一字，它所有的美丽和冲动，起伏和困顿尽入眼中。
梦骇然破开一道缺口，清醒的感官里红色黑色脉动刺响从缺口中贯出。他竭力去看清楚那个字，字体却轰然破碎，也演变为线条，它长得能延伸至宇宙尽头。他才想到去探寻梦境的边境，猛地睁开双眼，一切都替换为真实的景物。
他不能忽视他，任何事情，不管好坏，在他开始联想后，思考就会触及那一层壁垒，所有的想法都在撞上去，即使能够通过也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动力。
他停止了三天，换来越来越严重的臆想症。他又一次去医院，医生看到他的样子，好像不感到意外。
在见面后她第一句话便是，“你的适应过程可能比常人更长一些，这可能是因为你本来就拥有科学意识，你给自己建立的牢笼比常人更加坚实，而我们现在还无法反驳科学。”
“是否有药物能够抑制我消极的联想，我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像一个神经病毒感染者。心理压力影响到了身体上。”
“精神类药物我可以开给你，但是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够的。你必须作出选择，否则一旦你重新捡起原本那个问题，病症就会恶化，它不像是生理疾病，但病灶也会转移和扩散。”
李四方的视线从医生的眼睛前移过，他长久地注视翠绿色的罗汉竹，它臃肿的竹节像一颗肿瘤，但肿瘤与植物本身和谐共处，不必将其剖出就能，甚至于就是植物自主摸索出了这种肿瘤似的生长方式。但他的注意力无法长久集中，思想中有关效应链的部分越来越多。那株罗汉竹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数不尽的枝丫，蝴蝶的茧和甲虫的鞘，茧中是死胎，鞘里飞出蜻蜓翼多足昆虫，啃食竹叶的偶蹄目长出强而有力的后腿，像弹簧一样帮竹子把种子传递至海峡的深处，面对深渊，那颗撬动板块的种子长出深紫色的叶子，深水的黑暗和窒息感，几乎打断了这次幻想，在幻想的中段，就产生难以为继的感觉，现在他希望躺进一口完全封闭的棺材。
医生缓缓走到他身后，而他全无知觉，“孩子，你缺少一位能走进你心里的伴侣，就连逃避都无处可去。”
李四方打了一个寒战，冰冷的海水呛进他的咽喉。医生的手按在他后背，沿着脊梁滑行，一道气息顺着它走过的痕迹运进来，但在她的手经过之后，通道很快又关闭了。医生不得不重复动作，同时她帮他戴上耳机，调低房间的亮度，改变色调。
李四方不太清楚是如何回到家里了，但在醒来后检察官谢梓琼正在他床头，宿舍里没有别的人。
“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事，你现在想喝水或者吃一些东西吗？”
李四方张嘴的同时撑起上半身，身体令他感到陌生，在谢梓琼的帮助下，他才半躺起身。
“上厕所？”
“不…还是去吧，不用扶着我，我的身体没有出问题，应该只是心律不齐供血不稳。”
“这是我的工作？”
“你为什么在这里？检察官到底是什么工作？”
“你不会猜不到的。”
“效应链？”他依然忐忑，对方代表的公职体系能够容忍外人窥探世界的真相吗？
对方很坦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效应链，但我工作的对象都与它有关。”
“你现在是来让我配合国家做效应链的开发，还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还没有收到你说的这些任务。我现在的任务是严格监视你的身体状态。”她从腰带上抽出一台与按键手机相仿的仪器，按动按键后一块很小的屏幕上显示出数据图表，她把让屏幕对向李四方。
“它会整理从你身上收集到的数据。”
李四方拉开衣领，在胸口位置有一张皮肤贴纸，外接的细线，在绕到他后背，看不到尽头，衣领的缝隙中还能看到腰上也有一样的贴纸。
“我还会在你后颈处外接一块脑电检测芯片，这有助于我了解你的心理变化，当然它无法窥视你的想法，只是感应极端的脑电波动变化。”
“你不用在意我的想法，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李四方的视线迷茫地在房间中扫荡，很难说有几分是在躲避对方。
谢梓琼收入眼底，“出去走走吗？”
“嗯？”
“你现在不适合在封闭的场所。”
“去哪？”
“你想去哪？”
“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实验室。”
“嗯…益智实验室怎么样？”
李四方觉得这是个玩笑，但谢梓琼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很认真，当他们站在少年宫门前时，李四方低着头想笑但觉得不应该表现在门面上。
“这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唔，小孩子多的地方总是让人能够很快忘记考虑未来。都到这里，进去看看吗？”
“好”
少年宫被重新翻新过，它在冷核前已经衰弱了，后来重建有很大原因是生育率在政府补贴生育后恢复增长。很多场馆前都站着一成排成群的家长，透过玻璃墙，他们一边观察自己的孩子，一边与其他家长交流。话题最多是最近的变动。人脉关系好的被捧到了很高的地位。中介们因此混杂其中，把手里的脏活苦活说得云里雾里，狠赚了一笔。
“看到了吗？那个是我家女儿，打小就懂事。”一个陌生中年男人靠近李四方，摆出得意的表情。
“很可爱。”李四方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有片刻被集中在黑板上，一瞬间将上面的奥数题目解开后，又移开到其他事物上。
“你们家的宝贝是哪一个？两位看起来很年轻呀。”
“我哥哥的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孩子们总是很开心，也让人开心，就是看到他们就很容易想到要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再进一步就联想到现在的行情。”
“行情是很糟。”后面黑板上贴着孩子们的画作，那些色彩艳丽，线条曲折的图像，将光线也扭曲了，空间在此形成褶皱，夹藏着细节和神秘的情绪。
“是啊，工作不好找，两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近来怎么样？”
“也不好。”
“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不过还好，我们现在可以把烦恼的事交给机器人来做。”
“机器人？”
“是啊，哥们，你不知道吗？这款软件你下载了吗？指挥官超智能AI。”
“指挥官？”
“是的，一款智能分析AI，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向它解释遇到的麻烦，它就会很快给你建议。你看我给你示范一次。”男人打开手机，装作思考片刻，对手机问道：“我现在很饿，去哪里能吃到便宜而且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正在为你生成地图，需要调用您的地图软件，请您进行权限开放。”
“好，开放。”
“地图生成完毕，可以为您定制导航，请选择交通工具。”
“我就走过去。”
“从正门离开少年宫，出门后右转…”
“看到了吧，兄弟，绝对智能，什么问题都可以给你分析。你要不要试试，也可以问它一些简单的问题，难的问题也不是处理不了，就是很容易卡住，或者要很长时间，但如果你把它移到厉害的电脑上，它就能给你算出来。”
“是很好用。”李四方的态度不温不火，男人急切地想要证明，“你是不是不相信，你可以问它你现在回去要搭几路车，要转几次站，这些它都能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你把卫星地图共享给它，它还能告诉你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便宜的烟，它很厉害的，可以联络你的其他软件，你玩什么社交软件，它可以把你的聊天记录分析出结果。不信我就给你试一下。”
“不，我相信，人工智能自诞生起就在人类的必经道路上，它的进步迅速是可以预料的。”
“哦，看你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不过这个软件也有一个限制就是不能顺便下载，有规定名额。”
“多少钱？”
“额，兄弟你说话我还真是不理解，怎么一会儿就谈钱了。”
“不是有名额限制吗？”
男人表现出适当的为难，“我也没提钱，嗯，这个还真不是花钱就有的，我也很麻烦。”
“五百？”
“五百…不是，兄弟不是我看不起这五百块钱。”
“你说一个价吧。”
“这个少说也要五千块钱。你是不知道，我还用它算过要怎么才能挣大钱，它还真的给我写得明明白白。我跟你讲，它的功能是很厉害的，你要是有机会把它用在超级计算机上，那…啧啧，起码，说不定可以给你预言未来。”
“未来会别强制力执行吗？”
“额…你在说什么？”
“那就只是一种趋势，六百。实用价值未必决定价格，如果不是我们，你也还会把它卖给别人，我判断它已经扩散开了。”
授课的老师被电话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来电信息，随即挂断，继续讲解这一题的解题思路。
家长们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聊天上，人集中的位置，最容易发出夸张的笑声。
“怎么可能扩散开，你看你之前不就不知道吗？我给你一个小道消息，之前，这款软件很可能会被政府打击，根本没人敢往网上传，不然第二天就会被警察上门请喝茶。”
“出售非法商品是犯罪。我只出五百。”
“我们做这一行也不容易，之前，我是花一万块买的，你起码让我赚回本是不是。四千块，不能少了。”
“我相信，只要我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就会有其他人过来向我推销。”他看向谢梓琼，对方没有给他提醒，那么这场交易是能够进行的。
“一千块，有这个软件，你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
“我并不打算用它牟利，我也不确定这种非法软件能够使用多长时间，它被封禁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很可能就在明天。”
“兄弟你很会砍价，八百吧，你信不信，我可以用指挥官算出怎么样才能赚一千万？而且可以在十年之内。”
“只要放弃道德底线，人性有很多弱点，把握他们比把握自己要容易得多。”
“…兄弟我认栽，六百块。”
“五百。”
“行，但是要现在把钱赚给我。遇上你我也算上了一课。”
等男人走开，李四方才向谢梓琼询问：“这真的是违法的吗？”
“有一部分是。但你这个不是，这是技术阉割版。堵不如疏，将水搅混可以避免危险性最高的软件不被大范围传播。”
“我在网络上看到了类似的传闻。据传说，完整版的指挥官确实能够接入超算中，进行未来预测。这是真的吗？”
“没有国家敢尝试。因为还没有人能够控制它。至今也每人清楚它是怎么来的。各国都在通过功能逆演算，反向推演出它的源代码，但到现在只是在造成内部损耗，没有任何成果。呵呵，也应了那句儿歌，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
“这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这款软件能疏导我的心理障碍？”
“不是的，我没有考虑这么多，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你很喜欢孩子？”
“也不是喜欢孩子，对婴孩的怜惜是正常雌性都具备的本能，我是有传统的繁衍观念，但并不是对某一事物单纯的喜欢，我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我能理解，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里最让人放松了。”
“没有任务吗？”
“我来给你制定任务，在一个小时之内，放弃原有的思考模式，尽量模仿一个孩子逻辑过程。你看那个注视奶茶店的男孩，你觉得他现在在想什么？”
“想要喝奶茶，想要有人给他买。还有什么吗？”
“进一步思考呢？”
“他不能哭闹，这一招大概会在四到五岁时失效，他想父母给他买奶茶、冰淇淋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他可以通过成绩换取，可以通过父母的好心情换取，还有父母之间的攀比心理。他应该能想到，这时他不能主动提起想要什么。”
“妈妈来了。”
谢梓琼走到男孩注视的奶茶店买了两只冰淇淋，还特意对男孩笑了一下，男孩羞愧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他的母亲则装作没有发现男孩的小心思。
“看来你猜得没错，男孩的性格很内向。”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要消失了，他很可能会抬头看向其他客人，或者用口渴之类的借口，引起母亲的注意。”李四方迅速低头，沉默着从冰淇淋上咬下一口。男孩的目光很快集中到他们身上。
“又猜对了。”
“妈妈我口渴了。”男孩张开嘴，然后咂咂嘴，笨拙所以明显。声音几乎没有传过来，不过已经很好猜了。
“等回家了再喝。”
“他彻底失望了，而且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他东张西望害怕有人注意到他。”
“现在如果他哭起来，会不会得到冰淇淋？”
“应该不行，这一招不管用的原因就是，父母担心他形成错误的认知。”李四方不看男孩，目光只好在周围游弋，又很自然地放在窗外。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没有人。
“那他坦诚地说自己想吃冰淇淋会不会好一点？”
“应该会，但只要失败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明说。”
“小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强的自尊心吗？”
“看在什么样的家庭吧。”
“不，不只是效应链，物质世界还有无数无法解释的事，我发现自己被绕进一个圈子里，任何不确定的事到我这里首先就会被放在效应链旁边，效应链到底是什么？它凭什么囊括所有不确定的事。”
“我们来对效应链做一个系统的解释吧。”赵穹拿出一支笔一张纸，把手机关机放在一旁，同时关掉悬浮扇，再把电器关闭，那些轻微但无法回避的噪音全部消失，听觉变得敏锐，成了一个富于观察的诗人，它把捕捉到的一切迟钝的变化编辑为一首诗歌，引得嘴巴不住开口将之颂唱出来。这时的每一个音节都清脆，音节的变化也就获得了可以被解释出来的美感。
“首先，概率云。效应链通过引起连续的概率云坍缩为现实。”
“关键在于路径和路径的可被利用性以及重复性利用性。如果只是自然界的概率坍缩，确实也有可能组成一条长链，但没有人为因素的影响，它对人的影响也会很低。我们可以把这些也认为是效应链，自然效应链具有广谱性。但几乎不可能重复，我们可以认为自然中的一切都与自然效应链有关，火山喷发是板块运动表面岩石风化水蚀等一系列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在某一个点，超过模糊的临界值之后，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还有一个特性，一些特别的效应链一旦建立起来，就能够通过很简单的方式激发，它们像一条炸弹上引线，影响远超出付出。”
安静的环境让人能沉下心思考，迷蒙的雾团，在人接近后清晰了被笼罩的景物。这时李四方看到窗外，高楼群中有许多点亮的灯，可以数得清楚的人家在夜晚的时间里有各自的活动，细细地听还有悬浮车的铃声（因为悬浮车行动过程中无声无息，为了避免事故，悬浮车出现的初期，有人提出用加设铃声这种复古的方式解决，现在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平时几乎无法注意到这些声音，它们也被大脑自然地忽视了，这又使李四方想到，他并非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源，只是它们都已经被大脑遗忘了。
“现在到了关键点，人类是什么时候发现效应链的？有在什么时候开始利用它们，我们的科学是否建立在效应链的假设之上？”
“人类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把规则制定起来，已然无法更改，那么未来的世界就是由现在确定的。”
“世界具有不确定性吗？”
“世界在被导向一个怎样的结果？”
李四方在怀疑中入梦，梦中原始的人类粗糙地尝试着他们对世界的挑战，人类的扩张势不可挡，他们开始对黑夜中黑暗之后的世界感到好奇。黑夜是什么，白日又是什么，他们给这些现象作出自己的解释。偶然间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在白天最热的时间，天上无法被直视的大圆是在头顶正上方稍稍偏移的位置悬停着，他们可以认为谁能注视太阳最长时间，谁就能得到最多的热的力量。火堆中每一只火把都有它燃烧的寿命，于是花了一段时间后有人找到了，烧出最大的火，需要干柴，他们在不明原因的阶段就把火堆摆出井字形，再将井字与神明联系，被黑暗覆盖的大地上充斥着神神鬼鬼。但梦的走向突然发生改变，不规则图形的火焰引发了天灾，一个部落在大火中覆灭，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提示，于是在岁月之河的裹挟着，又有人触及了暗礁。调查者根据遗迹的记号，复原了神的图腾，一个部落竟然因此战无不胜，这个图腾被刻印在部族所有成员身上，所有的旗帜和器皿中。但，它依然不能被解释，在它失效时，人们只能用自己的想象力，只能归结在自己对神明的不敬上。但该图腾的意义逐渐被忘却了，留在万年不泯的器物之上，提供了一个不可解的谜题。后世的人将这个图腾融入到文字中，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发展的文明之中。
文字在他的梦中排布，它们没有整齐的分布，个别字词的大小会很突出，有重复的情况，部分字体的组成不是单个符号，还有特定的阵列，李四方很早意识到自己就在梦中，他对造成不安的具象化字板投以宽泛的注视，但并没有想过要从中寻找答案，那些宏观上具体的画面只是梦又怎么会不再靠近后变成朦胧雾气。
恢宏的字板也并不是二维的，它的许多字体原来距离很近，这是只能在梦中看出的，梦中的他可以没有焦点却从任何角度观察字板。当他察觉自己即将苏醒时，最后将视线完整放在一个字符上，抱有幻想能看清一部分细节。那个字却整体展现在他眼前——光，从太阳轮盘中渗透参悟的线条，火焰中蓬勃展开的画卷，炙热的流体，迷路的幽灵，生机的一切和恢宏诗篇。只此一字，它所有的美丽和冲动，起伏和困顿尽入眼中。
梦骇然破开一道缺口，清醒的感官里红色黑色脉动刺响从缺口中贯出。他竭力去看清楚那个字，字体却轰然破碎，也演变为线条，它长得能延伸至宇宙尽头。他才想到去探寻梦境的边境，猛地睁开双眼，一切都替换为真实的景物。
他不能忽视他，任何事情，不管好坏，在他开始联想后，思考就会触及那一层壁垒，所有的想法都在撞上去，即使能够通过也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动力。
他停止了三天，换来越来越严重的臆想症。他又一次去医院，医生看到他的样子，好像不感到意外。
在见面后她第一句话便是，“你的适应过程可能比常人更长一些，这可能是因为你本来就拥有科学意识，你给自己建立的牢笼比常人更加坚实，而我们现在还无法反驳科学。”
“是否有药物能够抑制我消极的联想，我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像一个神经病毒感染者。心理压力影响到了身体上。”
“精神类药物我可以开给你，但是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够的。你必须作出选择，否则一旦你重新捡起原本那个问题，病症就会恶化，它不像是生理疾病，但病灶也会转移和扩散。”
李四方的视线从医生的眼睛前移过，他长久地注视翠绿色的罗汉竹，它臃肿的竹节像一颗肿瘤，但肿瘤与植物本身和谐共处，不必将其剖出就能，甚至于就是植物自主摸索出了这种肿瘤似的生长方式。但他的注意力无法长久集中，思想中有关效应链的部分越来越多。那株罗汉竹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数不尽的枝丫，蝴蝶的茧和甲虫的鞘，茧中是死胎，鞘里飞出蜻蜓翼多足昆虫，啃食竹叶的偶蹄目长出强而有力的后腿，像弹簧一样帮竹子把种子传递至海峡的深处，面对深渊，那颗撬动板块的种子长出深紫色的叶子，深水的黑暗和窒息感，几乎打断了这次幻想，在幻想的中段，就产生难以为继的感觉，现在他希望躺进一口完全封闭的棺材。
医生缓缓走到他身后，而他全无知觉，“孩子，你缺少一位能走进你心里的伴侣，就连逃避都无处可去。”
李四方打了一个寒战，冰冷的海水呛进他的咽喉。医生的手按在他后背，沿着脊梁滑行，一道气息顺着它走过的痕迹运进来，但在她的手经过之后，通道很快又关闭了。医生不得不重复动作，同时她帮他戴上耳机，调低房间的亮度，改变色调。
李四方不太清楚是如何回到家里了，但在醒来后检察官谢梓琼正在他床头，宿舍里没有别的人。
“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事，你现在想喝水或者吃一些东西吗？”
李四方张嘴的同时撑起上半身，身体令他感到陌生，在谢梓琼的帮助下，他才半躺起身。
“上厕所？”
“不…还是去吧，不用扶着我，我的身体没有出问题，应该只是心律不齐供血不稳。”
“这是我的工作？”
“你为什么在这里？检察官到底是什么工作？”
“你不会猜不到的。”
“效应链？”他依然忐忑，对方代表的公职体系能够容忍外人窥探世界的真相吗？
对方很坦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效应链，但我工作的对象都与它有关。”
“你现在是来让我配合国家做效应链的开发，还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还没有收到你说的这些任务。我现在的任务是严格监视你的身体状态。”她从腰带上抽出一台与按键手机相仿的仪器，按动按键后一块很小的屏幕上显示出数据图表，她把让屏幕对向李四方。
“它会整理从你身上收集到的数据。”
李四方拉开衣领，在胸口位置有一张皮肤贴纸，外接的细线，在绕到他后背，看不到尽头，衣领的缝隙中还能看到腰上也有一样的贴纸。
“我还会在你后颈处外接一块脑电检测芯片，这有助于我了解你的心理变化，当然它无法窥视你的想法，只是感应极端的脑电波动变化。”
“你不用在意我的想法，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李四方的视线迷茫地在房间中扫荡，很难说有几分是在躲避对方。
谢梓琼收入眼底，“出去走走吗？”
“嗯？”
“你现在不适合在封闭的场所。”
“去哪？”
“你想去哪？”
“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实验室。”
“嗯…益智实验室怎么样？”
李四方觉得这是个玩笑，但谢梓琼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很认真，当他们站在少年宫门前时，李四方低着头想笑但觉得不应该表现在门面上。
“这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唔，小孩子多的地方总是让人能够很快忘记考虑未来。都到这里，进去看看吗？”
“好”
少年宫被重新翻新过，它在冷核前已经衰弱了，后来重建有很大原因是生育率在政府补贴生育后恢复增长。很多场馆前都站着一成排成群的家长，透过玻璃墙，他们一边观察自己的孩子，一边与其他家长交流。话题最多是最近的变动。人脉关系好的被捧到了很高的地位。中介们因此混杂其中，把手里的脏活苦活说得云里雾里，狠赚了一笔。
“看到了吗？那个是我家女儿，打小就懂事。”一个陌生中年男人靠近李四方，摆出得意的表情。
“很可爱。”李四方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有片刻被集中在黑板上，一瞬间将上面的奥数题目解开后，又移开到其他事物上。
“你们家的宝贝是哪一个？两位看起来很年轻呀。”
“我哥哥的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孩子们总是很开心，也让人开心，就是看到他们就很容易想到要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再进一步就联想到现在的行情。”
“行情是很糟。”后面黑板上贴着孩子们的画作，那些色彩艳丽，线条曲折的图像，将光线也扭曲了，空间在此形成褶皱，夹藏着细节和神秘的情绪。
“是啊，工作不好找，两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近来怎么样？”
“也不好。”
“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不过还好，我们现在可以把烦恼的事交给机器人来做。”
“机器人？”
“是啊，哥们，你不知道吗？这款软件你下载了吗？指挥官超智能AI。”
“指挥官？”
“是的，一款智能分析AI，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向它解释遇到的麻烦，它就会很快给你建议。你看我给你示范一次。”男人打开手机，装作思考片刻，对手机问道：“我现在很饿，去哪里能吃到便宜而且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正在为你生成地图，需要调用您的地图软件，请您进行权限开放。”
“好，开放。”
“地图生成完毕，可以为您定制导航，请选择交通工具。”
“我就走过去。”
“从正门离开少年宫，出门后右转…”
“看到了吧，兄弟，绝对智能，什么问题都可以给你分析。你要不要试试，也可以问它一些简单的问题，难的问题也不是处理不了，就是很容易卡住，或者要很长时间，但如果你把它移到厉害的电脑上，它就能给你算出来。”
“是很好用。”李四方的态度不温不火，男人急切地想要证明，“你是不是不相信，你可以问它你现在回去要搭几路车，要转几次站，这些它都能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你把卫星地图共享给它，它还能告诉你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便宜的烟，它很厉害的，可以联络你的其他软件，你玩什么社交软件，它可以把你的聊天记录分析出结果。不信我就给你试一下。”
“不，我相信，人工智能自诞生起就在人类的必经道路上，它的进步迅速是可以预料的。”
“哦，看你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不过这个软件也有一个限制就是不能顺便下载，有规定名额。”
“多少钱？”
“额，兄弟你说话我还真是不理解，怎么一会儿就谈钱了。”
“不是有名额限制吗？”
男人表现出适当的为难，“我也没提钱，嗯，这个还真不是花钱就有的，我也很麻烦。”
“五百？”
“五百…不是，兄弟不是我看不起这五百块钱。”
“你说一个价吧。”
“这个少说也要五千块钱。你是不知道，我还用它算过要怎么才能挣大钱，它还真的给我写得明明白白。我跟你讲，它的功能是很厉害的，你要是有机会把它用在超级计算机上，那…啧啧，起码，说不定可以给你预言未来。”
“未来会别强制力执行吗？”
“额…你在说什么？”
“那就只是一种趋势，六百。实用价值未必决定价格，如果不是我们，你也还会把它卖给别人，我判断它已经扩散开了。”
授课的老师被电话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来电信息，随即挂断，继续讲解这一题的解题思路。
家长们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聊天上，人集中的位置，最容易发出夸张的笑声。
“怎么可能扩散开，你看你之前不就不知道吗？我给你一个小道消息，之前，这款软件很可能会被政府打击，根本没人敢往网上传，不然第二天就会被警察上门请喝茶。”
“出售非法商品是犯罪。我只出五百。”
“我们做这一行也不容易，之前，我是花一万块买的，你起码让我赚回本是不是。四千块，不能少了。”
“我相信，只要我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就会有其他人过来向我推销。”他看向谢梓琼，对方没有给他提醒，那么这场交易是能够进行的。
“一千块，有这个软件，你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
“我并不打算用它牟利，我也不确定这种非法软件能够使用多长时间，它被封禁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很可能就在明天。”
“兄弟你很会砍价，八百吧，你信不信，我可以用指挥官算出怎么样才能赚一千万？而且可以在十年之内。”
“只要放弃道德底线，人性有很多弱点，把握他们比把握自己要容易得多。”
“…兄弟我认栽，六百块。”
“五百。”
“行，但是要现在把钱赚给我。遇上你我也算上了一课。”
等男人走开，李四方才向谢梓琼询问：“这真的是违法的吗？”
“有一部分是。但你这个不是，这是技术阉割版。堵不如疏，将水搅混可以避免危险性最高的软件不被大范围传播。”
“我在网络上看到了类似的传闻。据传说，完整版的指挥官确实能够接入超算中，进行未来预测。这是真的吗？”
“没有国家敢尝试。因为还没有人能够控制它。至今也每人清楚它是怎么来的。各国都在通过功能逆演算，反向推演出它的源代码，但到现在只是在造成内部损耗，没有任何成果。呵呵，也应了那句儿歌，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
“这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这款软件能疏导我的心理障碍？”
“不是的，我没有考虑这么多，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你很喜欢孩子？”
“也不是喜欢孩子，对婴孩的怜惜是正常雌性都具备的本能，我是有传统的繁衍观念，但并不是对某一事物单纯的喜欢，我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我能理解，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里最让人放松了。”
“没有任务吗？”
“我来给你制定任务，在一个小时之内，放弃原有的思考模式，尽量模仿一个孩子逻辑过程。你看那个注视奶茶店的男孩，你觉得他现在在想什么？”
“想要喝奶茶，想要有人给他买。还有什么吗？”
“进一步思考呢？”
“他不能哭闹，这一招大概会在四到五岁时失效，他想父母给他买奶茶、冰淇淋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他可以通过成绩换取，可以通过父母的好心情换取，还有父母之间的攀比心理。他应该能想到，这时他不能主动提起想要什么。”
“妈妈来了。”
谢梓琼走到男孩注视的奶茶店买了两只冰淇淋，还特意对男孩笑了一下，男孩羞愧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他的母亲则装作没有发现男孩的小心思。
“看来你猜得没错，男孩的性格很内向。”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要消失了，他很可能会抬头看向其他客人，或者用口渴之类的借口，引起母亲的注意。”李四方迅速低头，沉默着从冰淇淋上咬下一口。男孩的目光很快集中到他们身上。
“又猜对了。”
“妈妈我口渴了。”男孩张开嘴，然后咂咂嘴，笨拙所以明显。声音几乎没有传过来，不过已经很好猜了。
“等回家了再喝。”
“他彻底失望了，而且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他东张西望害怕有人注意到他。”
“现在如果他哭起来，会不会得到冰淇淋？”
“应该不行，这一招不管用的原因就是，父母担心他形成错误的认知。”李四方不看男孩，目光只好在周围游弋，又很自然地放在窗外。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没有人。
“那他坦诚地说自己想吃冰淇淋会不会好一点？”
“应该会，但只要失败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明说。”
“小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强的自尊心吗？”
“看在什么样的家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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