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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别离

    “哥,我去给胡叔叔送饺子,你和爷爷先吃,我马上回来。”

    少女端着两盘饺子,冲出了家门。

    屋内,坐在桌边的老人,看着在低头吃饺子陆一,“不去米**看一眼?”

    陆一抬起头,一脸严肃道:“不去,你也别和璐璐提这事。”

    老人点点头,“这事随你们,我不多问。”

    不久,璐璐蹦蹦跳跳的回来了,“爷爷,胡叔叔说他们要去长安城,那我们去哪儿啊?”

    老人喝了一口酒,道:“你们也去长安城。”

    “真的吗?”璐璐开心道:“听说长安城可大了,比郡城还要大很多很多很多。”

    说到这里璐璐想了想,“虽然我也不知道郡城有多大。”

    “我们?”陆一却听出了老人的言外之意,“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放下酒杯,老人接过璐璐递来的一盘饺子,“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你们跑什么,就留在这里了。”

    一口吞下一个饺子,老人砸吧砸吧嘴,“璐璐,今天这饺子味儿有点儿淡啊。”

    璐璐翻了个白眼,“爷爷,你不做饭是不知道现在盐有多贵。”

    原齐国煮东海之水为盐,售往九州,齐国的富足也与这渔盐之利有关,后东州沦陷,其余几州所产池盐、井盐,不足以供九州之需,盐价多倍暴涨,如今战事将起,盐商更是趁机涨价。

    不过,璐璐此时也注意到了老人刚说的话,“爷爷,你留在这里多危险,不是说要打仗了吗?”

    老人毫不在意,淡然道:“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陆一倒了一碟醋,端到老人面前,问道:“你自己留下没问题吗?”

    老人蘸蘸醋,尝了个饺子,眉宇间的神色舒展开来,对嘛,这才有点儿味道。

    “我堂堂剑圣,能有什么问题,东州那边我得回去一趟,这些事情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你两个尽管走便是,放心,死不了。”

    “那我和璐璐去长安城等你?”

    “嗯。”老人点点头,“你先去趟薄山,帮你师兄取把剑,然后带剑去长安城,交给你师兄。”

    薄山,道宗三十六洞天之一,也在颍川郡,距离井水镇并不是太远,也是西行去往长安城的途径之地。

    饭后,老人将陆一喊到院中。

    “你将《剑经》的剑式演练一遍。”

    陆一叹了口气,还是躲不过。

    不是陆一不喜欢练剑,相反,平日里陆一练剑最为勤勉,虽不至于练至深夜,但从未有睡懒觉习惯的陆一,每日都是剑法与朝阳齐出。

    只是现在,陆一的心思全然已经跑到井水镇外,跑到了对未曾见过的九州大陆的向往。

    过去的几年里,陆一也曾提出想要出去看看,但都被老人拒绝,借口无非是年龄太小、境界太低、实力不够、外面太危险,甚至还说出了时机未到这种玄而不实的话。

    陆一收起心绪,挥动木剑,练起了这些年练了无数遍的那套剑法。

    《剑经》,原东州齐国第一宗们剑宗的剑法。

    许久之后,一招收剑式,陆一松了口气,额头已经隐隐沁出汗水。

    “还行。”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

    “就这一套剑法,练了这么多年,就只是还行吗?”

    陆一对老人的说法很是不满意。

    老人嗤笑道:“就你这剑道天赋,一套剑法这么多年也只是能不出错,还想让我夸你两句?”

    陆一将手中木剑一丢,木剑稳稳的立在墙角,看得出来丢剑的动作已经和剑法一样熟练了。

    老人见怪不怪,继续说道:“《悟剑篇》我也传你了,你境界太低,参悟不透,先记着,以后有空多琢磨琢磨。”

    “老爷子,咱剑宗以前说什么也是九州第一的剑道宗门,就这么两套剑法?”

    “臭小子,《剑经》一套还不够吗?《悟剑篇》严格来说不是剑法,是老夫这么多年来的剑道感悟。”

    陆一撇撇嘴,道:“那我以后遇见对手,一套剑法使完还是打不过怎么办?”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人骂道:“打不过你就跑,别拿我剑宗的剑法在这儿丢人,想当初我剑宗就靠这么一套剑法,不依然屹立九州剑道三千年。”

    你就吹吧。

    陆一实在是对剑宗没什么印象,不只是因为,十年前东州沦陷的时候陆一才六岁。

    如若真像老人说的,他自己是那剑圣于渊,所在的剑宗是东州第一宗门、九州第一剑道宗门,这种高高在上的仙人,这也不是陆一这种农夫的孩子可以耳闻的。

    次日一早。

    老爷子早早起床出门遛弯去了,璐璐还未起床,陆一煮上粥后,随着米粥在锅里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拿起木剑在院中练起了剑。

    “陆一,陆一。”

    胡卫人还没进来,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了。

    “别喊了,璐璐还没起床。”

    陆一收起剑,看着在刚刚走进来的胡卫,问道:“现在就走?”

    胡卫点点头,“对啊,我爹让我来跟老爷子打个招呼的。”

    “老爷子遛弯去了,走,我去送送你们。”

    陆一先进屋中,将璐璐叫醒,叮嘱她粥煮好了可以先吃早饭,然后虚掩院门,跟胡卫走向他家。

    到胡卫家时,老胡已经将收拾好东西全部搬到了驴车上,见到陆一,老胡玩笑道:“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来送送老子。”

    “老胡,怎么还骑上驴了,不整个马车?”

    陆一边和老胡插科打诨,边检查驴车上捆绑的绳子有没有绑牢。

    “镇上的人都在搬家,手推车都不好找,有个驴车就不错了,还马车?”

    说着老胡坐上驴车,手里驴鞭一抽,“走喽。”

    几人赶着驴车路过大槐树时,陆一猛然一惊,义塾外竟然有一队骑兵。

    十几名唐军骑兵身穿玄黑甲胄,皆一身寒气凌然,与之前路过小镇的普通唐军截然不同。

    胡屠夫瞥了一眼,嗤笑一声,“穿的是黑漆顺水山文甲,那是虎贲卫。”

    虎贲卫?书上没有看到过,陆一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时,在大槐树下等待的十几名骑兵,也注意到了这辆路过的驴车和车上的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过来。

    被这十几名披甲握刀的骑兵盯着,陆一浑身发冷,心里生出一股寒气。

    不过,陆一突然发现,随着驴车迈着步子慢慢远离,那些骑兵的眼神也缓缓移动,竟是在盯着老胡。

    初秋的早上本就有些冷,此时的气氛让陆一更觉寒不可耐,身边的胡卫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双拳紧握,死死盯着虎贲卫。

    只有老胡,哼着小曲,目视前方,神情自若。

    等到离得远些了,看不到那些虎贲卫的身影,陆一才试探道:“老胡,他们和你有仇啊,怎么这么盯着你看?”

    “有啊。”老胡坦然道:“你要不帮你胡叔叔打他们一顿?”

    有事胡叔叔,没事称老子?

    陆一笑道:“可别,光看一眼就把我吓得半死。”

    对于自己的实力,陆一还是认得清的,虽然跟老爷子学了几招剑法,对上十几个普通人自己还可能有机会打一架,这虎贲卫,怕是一个冲锋自己人就没了。

    不过想想胡卫说的他们要去长安城内城胡府,这老胡,隐藏身份生活在这井水镇,可就有点意思了。

    看了眼身边依旧神色紧张的胡卫,陆一叹口气,不问了,这傻小子肯定什么也不知道,问也白问。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驴车到了小镇入口牌坊下,老胡停下驴车,让陆一下车后,笑道:“小子,以后有缘再见了。”

    目送老胡父子二人离去,陆一也转身回家,再次路过大槐树时,那十几名虎贲卫仍守在义塾前。

    看到虎贲卫注意到自己,又看过来,陆一缩了缩脖子,夹紧尾巴根,快溜快溜。

    “陆一。”

    眼看着走过大槐树,心里刚松口气,义塾方向传来了高敦儒的声音。

    陆一循着声音望去,高敦儒此时正和一位儒衫男人从义塾走出。

    那人一身书卷气,儒雅气质和高敦儒一般无二,一时间竟让陆一有些恍惚,像是两个高敦儒同时从义塾内走出。

    高敦儒对身边的儒衫男人说了什么,然后向呆楞住的陆一走来。

    走到陆一身前时,陆一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拱手作揖,道:“高先生,您要走了吗?”

    “现在就准备走了,陆一,以后到了长安城,一定要到书院来找我。”

    陆一点点头,道:“知道了,先生。那位是您朋友吗?”

    高敦儒顺着陆一的视线看去。

    这时,大槐树下的虎贲卫已经下马,在儒衫男人的指挥下,在义塾内将一箱箱书籍搬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上。

    高敦儒笑了笑,道:“他叫常无名,与我既是朋友,又是同门,他愿意来接我,我也乐的轻松。”

    说着,高敦儒拍拍陆一的肩膀,再次叮嘱道:“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要多看,多想,多读书。”

    陆一拱手作揖道:“先生,我记住了。”

    “好了,那我走了。”

    高敦儒摆摆手,转身走回大槐树下的马车。

    “那孩子是你学生?”看了眼陆一离去的身影,常无名问向高敦儒。

    “不是,他是于渊前辈的弟子。”

    “哦?”常无名有些惊讶,“你当初选择留在这儿,真不是因为这个?”

    高敦儒无奈一笑,道:“真不是,我也是留下来后,才知道于渊前辈也在这个小镇。”

    常无名啧啧两声,道:“这小镇真是卧虎藏龙,刚他们还和我说,看到了胡江生。”

    高敦儒点点头,道:“几年前那件事后,赵子元和胡江生一个贬到西北凉州战场,一个贬到此处盯守于渊前辈,现在大局将起,他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常无名闻言,也是感叹道:“他们两个明明没有错,不过能活下来,已是好事,胡江生那个未婚妻,可是还在家中等他回去。”

    多年前,赵子元和胡江生失手将一位朝中元老的独子打死,朝野震动,虽然那人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但二人以私刑替代王法,目无大唐律的行为,理应死刑。

    可是,赵子元同样为朝中大臣之子,胡江生是皇城禁军三大中郎将统领之一,就在皇帝陛下左右为难之时,胡江生的未婚妻,带曾被欺辱过的草民,跪叩在皇城门前为二人求情,长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直至昏迷之际仍不愿离去,皇帝陛下被其感动,免除二人死刑,分别贬值西北和井水镇。

    胡江生的未婚妻,更是在胡江生被贬之后,不顾父母反对,独身一人,一身嫁衣至胡府,直言既然和胡江生有婚约在身,则既嫁从夫,胡江生被贬,自己就要替自己的丈夫侍奉公婆,以尽孝道。

    高敦儒是知道这件事的,此时也是感叹道:“我也听说了,那姑娘是个好妻子,胡江生有福。”

    突然,高敦儒像是想起什么,失声道:“胡江生带他儿子回去的!”

    常无名闻言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胡江生在这里成亲了?还有了儿子?”

    随即咬牙切齿道:“这个负心汉,伪君子!”

    在长安城,胡江生未婚妻尊孝道、守妇道的事情,被无数儒家读书人所歌颂,没想到这个狗男人在这里竟然拈花惹草、始乱终弃。

    高敦儒急忙解释道:“不是亲生的,是小镇上的孤儿。”

    常无名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已经想好,回到长安城,要联合书院众学子口诛笔伐胡江生了。

    “上车上车,快,赶在胡江生之前回去。”

    常无名突然激动起来,拉着高敦儒的袖子就上马车。

    高敦儒有些莫名其妙,“这么着急干什么?”

    常无名笑道:“胡家老爷子那脾气,长安城出了门的既急躁又暴躁,胡江生进门后,儿媳妇只要一委屈,管你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先把你腿打断,再把屋顶掀了。”

    高敦儒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急忙道:“快回去,晚了就看不到这出好戏了。”

    几天后,小镇入口。

    刻有“井水镇”三字的石牌坊下。

    少年陆一身后背负一柄木剑和一个巨大的包裹,右手紧紧牵着身穿淡蓝色罗裙的少女。

    少女身后,背着一支半人高,通体狭长的黄梨木剑匣。

    “老爷子,酒铺老杨头走之前,把酒都藏在酒窖里,我给你搬来两坛,放在屋角了。”

    “嗯,知道了。”

    “老爷子,菜和米面都在东边屋子,记得自己做饭。”

    “嗯,好。”

    “你自己在家少喝点儿酒。“

    “嗯。”

    “老爷子,不然你...”

    于渊摆了摆手,打断陆一要说的话,笑道:“去吧。”

    “嗯。”

    两人缓缓走出了这个小镇。

    在走出不远后,少年止步,璐璐抬头看向少年,泫然欲泣道:“哥。”

    少女终究是舍不得,尚未离开便心生思乡之情。

    陆沉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牵起璐璐的手,低头道:“走啦,哥带你去仗剑江湖。”

    身后不远处,一位灰袍老人伫立良久,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而后御剑,冲天而起!

    东归兮,剑鸣风萧萧!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几位史家人,同样站在这块已经布满了刀剑痕迹,却屹立未倒的牌坊下,看着字迹已经不那么清晰的“井水镇”三字,提笔缓缓写下了一句话:

    大唐历,乾符十七年,甲戌九月十八日,会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