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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黄粱一梦

    陆一晃了晃酒坛,坛内一滴酒都没有了。

    叹了口气,陆一也仰头躺在地上。

    看来陈果真的很喜欢那个姑娘,说着说着一坛酒大半都被他喝光了。

    第一次喝酒的陆一揉了揉额头,脑袋昏昏的,思绪却不自觉的飘向了东边的那个小镇,和父亲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饺子,和璐璐的相遇,眼前恍惚飘过老爷子教自己的剑术,老头儿教的云笈七箓的每一张符。

    陆一使劲拍了拍有些僵麻的脸庞,不愿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于是起身到小溪边捧起水来洗了个脸。

    秋季的溪水,在夜晚有些冰凉,昏涨的脑袋总算清醒一些。

    身后的陈果却猛地坐起来,醉意朦胧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对着陆一喊道:“不对啊,你刚刚说那片农田里面种的是什么?”

    本来以为陈果已经睡着,猛地一句话给陆一吓一跳,没好气道:“秧苗太小了看不出,不是黄粱就是白梁。”

    陈果拍拍手,激动的说道:“无论是黄粱还是白梁,可都是酿粮食酒的好材料,我们刚刚喝的是花酿的酒,肯定还有别的酒。”

    说完不等陆一反应过来,起身又进了屋子。

    陆一摇摇头,怕喝多酒的陈果打翻架子上的酒坛,也只得起身跟进屋。

    屋内,陈果边翻看边趴在坛子边闻酒香。

    陆一轻声道:“要不然算了,已经喝了这么多了。”

    陈果摆摆手,示意陆一别打扰他。

    脑袋又有些昏涨的陆一倚靠在门边,看陈果在架子上翻找。

    这时,陆一突然发现屋子的墙角还有两坛酒,没有放在架子上,酒坛制式也与架子上的酒略有不同,酒坛封口的黄泥微微发黑开裂。

    陆一喊了陈果一声,指了指墙角,道:“那两坛是不是你要找的粮食酒?”

    陈果转身走过去,捧起一坛酒,看了看,又抵近坛口闻了闻,一脸疑惑,想了想,陈果小心翼翼的将封口黄泥掰开一角,掀起黄泥下的牛皮纸。

    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传遍整个屋子。

    坐在门口的陆一,感觉自己鼻子瞬间就充满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与欺雪的清香醇甜不同,这股酒香更烈更醇厚。

    陈果陶醉的深吸一口酒香,感叹道:“就是这个味儿,这是粮食酒的酒香。”

    重新坐回小溪边,陈果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封口完全打开,生怕手一抖有一丝黄泥掉进酒中,玷污了这极品美酒。

    陈果深吸一口酒香,咽了咽口水,然后将酒坛递给陆一,说道:“你先来。”

    陆一也没客气,实在是被陈果陶醉的样子给吸引了,想尝尝这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仰头一口酒下肚,瞬间,一股炽热的暖流涌入五脏肺腑。

    陆一将酒坛递给陈果,使劲深吸两口气,才压住这口酒气,感叹道:“好酒。”

    陈果接过酒坛,看着陆一的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也仰头大口喝起来。

    就这样,伴着月光,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酒坛不知不觉间又见底了。

    喝多的两人,仰身躺在溪边,沉醉的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缓缓的睁开眼睛。

    这是?

    陆一心脏猛地被攥紧,剧烈的心跳声直冲脑门,难以言明的恐惧感瞬间弥漫全身。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或者说记忆中多年前的那个井水镇。

    大雪纷纷,天地一片苍白,街道边满是积雪,路上行人稀少。

    天色渐暗。

    道路两旁的人家皆已掌灯,零零落落的门上,贴着红彤彤的福字和春联。

    这应该是年节时分吧。

    陆一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没到那个时候。

    道路尽头的寺庙前,聚集着一群多日未进食的难民,其中一个父亲带着儿子,跪在厚厚的积雪上,对着大门紧闭的寺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如今整个颍川郡都早已经断粮,官府本来就少的可怜的赈济粮,都已经快半月没发了,有钱人拿钱也买不到一粒米。

    今天是大年三十,按照惯例,寺庙会开门施福粥。

    或许是看门口的难民太多,怕其扰了寺内清净。

    早上,一个小和尚出来说,想要吃福粥,必须得供养一两银子的香火钱。

    难民哪儿有这么多的银子,便有人带头起哄想要冲进寺庙,却被庙内武僧一棍打出,雪地上瞬间被血染红。

    原本有钱买不到米的人家听到消息,纷纷赶来,供养足够的银子后吃上了一顿热乎的米粥。

    而没钱的难民,跪在寺庙门口,静静等着,等里面的人吃完,剩下点儿福粥,或许庙里的师父会以慈悲为怀,施舍给他们。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吃过福粥的人早已走光,寺庙的大门也已经两个时辰没有打开过,雪地中不少难民又饥又冷,晕倒过去,然后被人偷偷拖走。

    拖到那小镇外的北沟。

    毕竟大冬天的这么冷,树皮草根都被啃完了,也只有在那里,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如此寒冬大雪,男人和孩子衣着单薄,从衣服上的补丁看得出,这对父子家中并不富裕,但为了来寺庙,父亲已经尽量将孩子身上收拾干净,早上快要走到寺庙的时候,两人还用路边的积雪好好的洗了个脸。

    男人虔诚的双手合十,在寺庙门口跪拜祈福,磕完头后,起身扶起已经被冻的有些僵硬的儿子,准备走回家。

    天黑之前如果不赶紧回家去,或许今晚父子俩也会出现在那北沟。

    大年三十,又下着这么大的雪,路上行人渐少,远处的那个街道,还有零零散散几个尚未收摊的小食摊,还在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时候来着?

    陆一尽管不愿去想,不想去想,不敢去想,但还是想起来了。

    这一年,大唐历乾符七年。

    这一年,东州沦陷,齐国遗民大批逃入唐国边境,粮食匮乏,一时间,整个中州边境的颍川郡饿殍遍野。

    特别是这个离东州边境最近的井水镇。

    小镇起名井水,原有润泽万物之意,过去的年月里,小镇的庄稼收成确实不错,缴完口钱赋税,家家户户都还有不少盈余。

    但如今,一个小镇再多的余粮,也养不活数以万计的难民,再者,谁又愿意拿自家人过冬的粮食,给毫不相识的他国难民。

    会些功夫的江湖中人,暴起抢掠,小镇官府只有兵吏数十人,且都是不会拳脚的普通人,欺负欺负小镇刁民还可以,面对这群舞刀弄剑的,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

    入冬后,别说粮食,小镇附近枯黄的草皮,都被人啃绝了。

    饿急眼的人们,打起了活人的主意。

    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打过死人的主意,毕竟在井水镇,每天有数不计数的人死去,但是,死人都是饿死的,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哪儿有肉,再加上天气这么冷,冻半天的尸体别说肉了,啃一口都得被咯掉牙。

    “老兄,大过年的不来碗饺子?”

    小贩的声音打断了陆一的思绪。

    原来不知不觉间,陆一已经跟着这对父子走到了小镇的青石街。

    这条街上,住的是官府的官吏和经营桑田织坊的有钱人家,这些人家,大多都花钱请了有一技傍身的武人看家护院,代价嘛,也没多少银子,能让这群武人吃上饭就行。

    换来的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条青石街,成为了井水镇唯一没被难民劫掠过的街道,也就是在这条街道,才会还有小贩敢摆摊贩卖。

    这对父子,想要回到自家在小镇边用茅草搭建的居所,必经之路就是青石街。

    紧紧牵着父亲手的小男孩,看着小贩摊位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汤,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怎么?大过年的,两文钱一碗的饺子都舍不得给孩子买?”

    小贩发出讥讽,自己也实在是不想开这个口,看这父子二人瘦弱的身材,可能平日里吃口饭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有钱吃饺子,但天马上黑了,最后几碗饺子赶紧卖出去,自己还的回家过年呢。

    男人一手牵着小男孩,一手在破烂衣服的口袋里摸着仅有的一文钱。

    心里发出释怀的一声:是啊,谁家大过年的不吃碗饺子。

    男人走到小贩前,弓着腰,脸上堆着笑,对小贩尴尬的笑道:“半碗行吗?孩子年龄小,胃口不大,一碗吃不了。”

    “呵”小贩嗤笑一声:“半碗一文钱,吃就坐下。”

    “哎哎,”男人笑着应道,拍拍长椅上的积雪,让孩子在桌子坐下后,将一文钱给到小贩,又低头弯腰的笑着对小贩说道:“能再给我来碗饺子汤吗?”

    小贩冷冷应道:“半碗饺子还想喝饺子汤?没有!”

    男人也没再争辩,笑道:“哎,没事,给孩子碗里加点儿汤哈,天太冷了让孩子吃暖和些。”

    陆一看着看着,脚步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

    小贩将半碗饺子,丢到父子面前的桌上,转身发现了陆一,上下打量了一下,心里嘀咕着:这人看着面生啊,但看穿的衣服,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小贩嘴上满脸笑意的问道:“这位公子爷,这么冷的天来碗饺子?”

    “嗯”陆一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两碗。”

    然后掏出四文钱丢在小贩摊位上。

    小贩收起钱,笑道:“好嘞,公子爷稍坐,饺子马上就出锅。”

    最后这两碗饺子卖出去,自己也该回家过年喽。

    小小的饺子摊,只有一张桌子,陆一丢下钱,转身坐在那对父子对面,呆呆的盯着那个抱着半碗饺子狼吞虎咽的孩子。

    旁边的男人看着这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咧嘴对着陆一笑了笑。

    然而在抬头看清陆一的面容时,神情却是一怔。

    这时,小贩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陆一面前:“公子慢用。”

    陆一将其中一碗饺子推到男人面前。

    男人急忙推着手:“不用不用,这怎么好。”

    陆一没有说话,将饺子又推向男人一些。

    男人尴尬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谢谢这位小兄弟。”

    然后男人将满满一碗的饺子,推到孩子面前,再将孩子面前已经吃了几个的半碗饺子,换到自己面前。

    吃了两个饺子,感觉身体终于有些暖意的男人,不知怎么感谢对面的少年。

    挠了挠头,男人尴尬的对陆一笑着道:“还没有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陆一声音有些沙哑道:“我姓陆。”

    男人又是一怔,随即笑道:“还是本家啊,我们也姓陆。今天大年三十,小兄弟怎么不在家,在外面吃?”

    “我父母...”陆沉声音有些低沉,“都不在了,家中就我一人。”

    男人听到这儿,声音也有些低落,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啊,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一个人,一个人也要好好过年啊,你父母看到你还活着,你能过得好,他们就会很高兴的。”

    陆一低着头,“嗯”了一声,一只手紧紧的捧着碗,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将碗里的饺子扒拉进嘴里,一滴滴泪水顺着脸庞,落进热气腾腾的饺子碗里。

    “对不起。”

    陆一使劲低着头,用力地说出了这句话。

    男人只是笑着看着陆一,手掌轻轻拍着陆一的肩膀,嘴里念叨着:“好,很好了,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那儿有做父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男人只是满心欢喜,看来刚刚在寺庙前磕的那几个头还是有用的,菩萨听到了自己的祈求,明天一定要来还愿。

    薄山后山的小溪边,陆一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

    而后起身,冲天而起,落于山巅。

    眼前朝日初生,云海翻滚。

    陆一双脚站定,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作剑指,闭上双眼沉思片刻后,缓缓睁眼。

    右手剑指轻抬,几式剑招过后。

    玉字符,成!

    随后,丹书墨箓、火炼真文、五行秘符、万化隐天箓、太上仓元上箓、太上太素玉箓,云笈七箓化作剑式,随着剑气一一在陆一指尖浮现。

    薄山,云海,随剑指隐约震动。

    山下小溪边,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赵希言、邱太清和陈景三人。

    地上躺着的,还有陈果和璐璐。

    三人抬起头,看着立于山巅展练剑式的青衫少年。

    老道人感慨道:“终归是少年郎,这股心气,仙人之姿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陈景也感叹道:“羡慕之极,羡慕之极啊。”

    赵希言点点头,道:“已经起势了,还算有点儿悟性。”

    道祖言: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陈景问道:“之前还没来得及问,这位少年是何人?也是道宗弟子吗?”

    老道人拂须微笑,神情间尽是满意之色,道:“这陆一啊,可是于渊的弟子。”

    陈景闻言一惊,而后点点头,道:“怪不得,原来是剑圣前辈的弟子,难怪有此等剑仙之资。”

    说话间,陈景低头瞥了眼躺在的上还未醒来的陈果。

    山巅。

    陆一七符尽出,七剑已出,缓缓收起剑指。

    起身落在溪边三人身前。

    没有过多的言语,陆一直接问道:“那些是真的吗?还是梦?”

    赵希言撇了个白眼,没有说话,白沾了个大便宜还这么多问题。

    老道人微微一笑,道:“你自己的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那年大年三十,井水镇的饺子摊,有两个大口扒着碗吃饺子的孩子,和一个永远是笑着的男人。

    一个孩子知道,一个孩子还不知道,半碗饺子,是那个男人在这个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饭。

    还好那天是大年三十,还好是个年夜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