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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命

    司昆在信里说媳妇下个月要生了,他妈放下信就催着司先禄去买票,两人从剑川坐了一日的班车上昆明来,一下车就望见司昆伸长脖子在找人。

    母子二人见面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先禄看着司机从班车上卸下来满满两箩筐东西,一叠声地嘱咐道:

    “师傅悠着点,悠着点!里面是鸡蛋!”

    回头冲儿子喊:

    “小昆,来!”

    司昆忙跑过来接住箩筐,嘴里说:

    “天爷!咋带那么多东西!”

    “问你妈去!她硬是要把家搬了来!”先禄气呼呼地说

    “不怕!我开着大爹的车来的,就停在外面,走!”司昆说着,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颤颤巍巍地往外走,他妈在旁边小心地护着,问他媳妇这些日子好不好,要在哪个医院生,大人小娃用的东西准备了哪些......

    近年来滇池周边土地陆陆续续都在开发,司家所在的龙头街这一片迟早怕也要拆迁。

    一进龙头老街,看到正街两旁土木结构“七上八下”的老房子,先禄眼眶就湿润起来,人上了年纪就会怀念老宅老亲友,眼前这来来往往操着乡音的人,房檐上洗不掉的黑烟印,以及快与石阶融为一色的油渍,正是龙头街人间烟火的底色。

    都说龙泉镇的龙头街是“万货市场”。逢着“街子天”,凌晨五点就有小贩开始搭棚,棚子以狭长的正街为中心蔓延开来,日用杂货、小商品和肉菜吃食琳琅满目,一直到下午四点才收摊。从昆明和周边四里八乡来“赶街”的人,都要在龙头街上“吃晌午”,有的在一溜卖粑粑、饵块、包子、馒头、米糕、油条摊子上草草解决,有的专门来吃牛菜、羊汤锅、羊血米线和凉卷粉,摆上方桌条凳,顾客就围坐在摊子周围埋头大嚼。

    大哥在龙头街上经营的“老马家牛菜馆”生意火爆,很多人专程找来吃龙头街上的这家牛菜馆,都说这家的牛凉片、牛汃烀、红烧牛肉、粉蒸牛肉、凉鸡都是一绝,老板司先富为人忠厚,菜品味道好价格实诚,从不欺瞒顾客。

    司昆的车被人流堵住,先禄等不得,打开车门先去馆子里找大哥了。

    正是晚饭时间,馆子里热火朝天,人头攒动,先富正忙着给客人点菜,抬头见兄弟进来,招呼道:

    “来了该”

    “刚到”

    “你先去街上转转,等下我们在院子里摆桌吃饭。”

    “好呢”

    旁边桌上的客人高声叫着:“老板!来瓶啤酒!”

    “来喽!”

    先禄应着,去柜台找出单子记账,拿了一瓶啤酒送过去,帮客人打开了酒瓶盖。

    “开馆子是真的辛苦啊!”他坐在旁边看着哥哥忙出忙进,心里头感叹。现在都晚上八点了,客人还不见少,哥哥时而去厨房帮着出菜,时而到前面招呼客人点菜,宽厚的身子一直不停地转来转去。

    晚上,两兄弟单独在自家院子里喝酒。先禄打量着熟悉的院子问:

    “啥时候拆迁?”

    先富摇头道:“认不得,看公告么,年底启动吧!”

    两人默默喝着酒不说话,先富突然“噗嗤”笑了,说:

    “当年你小狗的说家里地下埋着金条,让人来把家里里里外外的地翻了一遍,哈哈哈,老爹气得打摆子,要打断你的狗腿......”

    先富边说边笑,先禄一听,笑着用手捂住发烫的脸,不停摇头,他的笑无声,眼眶渐渐湿润。

    “他爹,怕是要给他们两口子在昆明弄个房子。”晚上睡在床上,司昆他妈跟先禄商量:司昆在昆明打工,一直寄住在大哥这里,如今两人娃娃都快有了,没得房子不是常法。

    先禄闭着眼睛假寐,不答话,司昆他妈又说:

    “这龙头街老家的房子你也有份的嘛!将来要拆迁的话......”

    先禄“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冲媳妇吼道:“你这婆娘整天瞎纂算些那样?!司家老宅是大哥大姐的!他们给老人养老送终,为司家后辈做榜样!我们为司家做过哪样?!你给我安分一点!莫打这些歪主意!”

    说完起身,披着衣服出门去了,剩下老婆在床上翻来覆去生气委屈。

    先禄在小院里抽烟,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出神。

    那时候的自己,嫌弃家的老旧,向往外面的世界,一心要摆脱这千篇一律的日子和不如意的生活......唉,当年离开得有多决绝,如今想家的心就有多迫切!

    只是,不论哥哥姐姐待自己有多好,这里都不再是他的家了。

    1962年春节,司先禄加入了“上山下乡”的知青队伍,一去就是十年,家人来信说在龙头街开了馆子,生意不错,让他回昆明,可他已经决定和司昆他妈结婚了,婚后和媳妇一起回大理州剑川县落户定居。

    一年后,儿子出生,先禄去派出所上户口,人家问娃娃的名字,他说:“司昆”

    “是……鲲鹏展翅的“鲲”吗?”

    “不,昆明的‘昆’”

    董事会上,为了那张被叫停的拔步床,江伯方和郑澜的叔父郑镶蓥激烈在争吵:一个声称江家大院原址原貌恢复重建是他当初同意把自己名下地块纳入“古滇新城”项目的条件,另一个则强调项目的统一开发是董事会的集体决策,自己作为股东和项目顾问,必须对项目整体及局部的风格特性及用途进行审查和把控,这张不合常理,与整个开发计划毫无关联的“拔步床”,破坏了项目开发宗旨和整体风格!

    郑澜犯了难,虽然他也觉得在“古滇新城”整体规划出台前,江伯方急于在其中打造“一张床”有些操之过急,但他也不明白叔父为什么对一张“床”如此介怀?虽然他听从叔父的建议叫停了这个工程,但江伯方激烈的反应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我要收回江家地块!”江伯方用拐杖重重地捶地,养子杨辰忙上前劝他不要激动,郑澜示意双方冷静,相关事宜从长计议。

    “辰辰,你是知道的,江家大院对爸爸意味着什么,你去给他们说!如果江家大院不能复原,我们就从这个项目撤资!”江伯方由于情绪激动而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会议不得不中断,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去时还不忘嘱咐杨辰。

    董事会陷入了僵局,杨辰和杨芃都沉默不语,郑澜皱着眉头,不好直接问叔父,转头问何工:

    “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究竟为什么?”

    何工迟疑着望向郑老先生,只把木匠们认为那张床过于邪门不愿继续建造的缘故讲了。

    郑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叔父!是您说那个床的位置在整个规划设计中不合理,破坏了整体风格和建筑动线我才同意叫停的,如今你们告诉我说是因为那些木匠迷信而不愿继续修建?!你们居然相信他们的鬼话联合起来欺骗董事会?!”

    “那不是‘鬼话’!在那个位置打造那么邪门的一张‘床’,这事关古滇王国千年风水!”郑镶蓥严肃地说。

    “Bullshit!”郑澜心里骂,他简直要抓狂了,如果不是碍于这是他的长辈,他就要立刻发作起来!

    “澜儿!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如果你肯冷静下来,听我讲讲你眼前的滇池,脚下的石寨山,你会对你祖先世代居住的这个地方有新的认识!”郑镶蓥说着,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幅地图。

    那是一幅云南滇池流域图,郑镶蓥是有备而来,指着地图向众人娓娓道来:

    “‘滇池’这个地名大有来头!《水经注》说滇池‘上源深广,下流浅狭,但如倒流,故曰滇池。’就是说入滇池水势大,出海口狭窄,水系颠倒。事实上,在明代沐英公凿开滇池海口,筑石龙坝之前,滇池的确年年水患,市中心的翠湖就联通滇池......”

    郑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眉头紧皱,对叔父这“话说从头”的脾气不耐烦,可抬眼看董事会的其他成员,一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杨辰说:“郑老说得对!根据地质构造及历史记载,古代的滇池北起松花坝,南至晋宁宝峰,东到呈贡王家营,西到今马街山脚。古诗云‘五百里滇池’一点不夸张,可以说在古代,滇池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杨芃也说:“在马可·波罗的记录中,昆明在元代十分繁华,城中有商人和工匠,为杂居之地,甚至有聂斯托利派基督教徒、萨拉森人及回教徒,这些人自东南亚沿水路而来,有浩荡滇池-盘龙江这条水上通道保证着这座城市跟外界连接畅通无阻。”

    杨辰接过话说:“据记载,在战国至西汉的古滇国时期,滇池东北岸的水位是1915米,咱们如今所在的龙头街尚在水底。到了唐宋时期滇池水位降至1890米,这时候龙头街才露出水面,滇池水面是实打实的五百多平方公里,可惜到了今天,已不到300平方公里了......”

    “想不到啊!董事会里居然有两位专家,实在是有幸!”郑镶蓥赞叹道,旁边的郑澜眼见这董事会变成“故事会”“研讨会”也是无可奈何。

    “这滇池的水位,既然是在明清两代海口建闸以后才人为可控。那么请问诸位,这之前几千年,滇池入水多出水少,这许多的水可有去处?若无去处,那滇池边岂不是一片泽国?何来元代马可.波罗的‘壮丽大城’?”郑镶蓥问。

    杨芃和杨辰对视一眼,学界似乎从未往这个方向去研究过,二人都饶有兴致地望着郑老先生。

    “其实,这滇池的下面有一个神秘的通道,滇池的水从这个通道漏掉了!”

    “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杨芃、杨辰两兄弟交换了眼神,等着郑老先生接下来讲的故事,郑澜不能容忍自己的叔父在董事会上胡言乱语,用手指急扣桌面大声说:

    “诸位,今天的会到此为止,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