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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乐土

    郑骧蓥一听杨芃兄弟二人说去龙头街吃“正宗老昆明牛菜”就来了兴致!

    “老昆明的牛菜馆该?走!”

    三个人来到龙头街“老马家牛菜馆”,先富和先禄他们迎了出来,杨芃和杨辰一面叫着“哥”,一面给他们介绍郑老,站在后面的司昆一看,心想:“哦!这位老先生么我认得的嘛!”

    今日这桌牛菜是老板先富亲自掌勺,昨日接到杨芃的电话说定一桌酒菜,要最正宗的老昆明牛八碗,请的是一位“老昆明民俗专家”来品尝,先富一听就兴奋起来,摩拳擦掌,精心准备,只等贵客上门。

    众人入席,他先端上一碗熬煮了一夜的牛扒烀,眼瞅着老先生挑起一箸牛杂送进嘴细细嚼了,鼓起腮帮吹开热汤上飘着的葱花,把碗递到嘴边嘬了一口细品,微微点头,放下碗,冲先富竖起了大拇指。

    “板扎(意为:优秀、能干、很好)!正是我家老昆明地道本味!”

    先富一颗心放下来,能得到老辈子赞一句“板扎”认可自家手艺是“昆明地道本味”,这比什么都展劲(意为:起劲)啊!

    只见老先生把手上的扇子“啪”地一合,向众人道:

    “诸位,莫小瞧了这碗清汤牛杂嘎!要想做好这牛扒烀,汤料要足,熬炖火候要刚好。司老板这碗牛扒烀,照顾我老迈之人牙口不好,炖得是皮糯肉汃,但这汤却依旧清爽诱人,司老板,用心啦!”

    说着冲先富一拱手。

    先富激动得一张胖脸冒红油,为了让老先生嚼得动,又保持肉汤清爽,他是下了功夫的,用一口铜制的大炖锅将几乎整头牛放入,先用武火炖,待汤沸后,打净浮沫,改用文火慢煨,将肉一直煮到汃而不烂,紧而不柴,瘦而不腥,肥而不腻。这份用心老先生居然看出来了,看来今日是遇到个懂美食、懂厨子的大行家啊!他喜笑颜开,大声招呼众人举箸吃菜。

    “您老悠悠地请着,(意为:慢慢地品味着)我还有粉蒸牛肉还没有上!那可是我外婆马秀英的拿手菜!”先富摆着大手,“咚咚咚”朝后厨跑去,大家伙看着他的背影都笑了。

    司先禄给郑老介绍说他们的外婆马秀英是“马家牛菜馆”的创始人,本来外婆生前一直寄望先禄继承老马家做菜的这门手艺,可惜,自己年轻时心思在高远处,哪里肯干这灶头营生。反倒是大哥孜孜不倦在厨房里鼓捣,知道自己“笨”就用“笨功夫”,下料份量,起锅时间,火候油盐一丝不苟,连外婆小脚不稳,蒸肉起锅抬起甑子时,两只小脚“哆哆哆”不停倒换的动作他一个大男人都学得一模一样!

    “这些年,只要有人质疑马家牛菜“味道变了!”“不是先前的味道”我哥就会急,在他那里,做菜的最高标准是:“还是老味道!”“不愧是老马家!””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司昆上来向郑老先生敬酒,郑老先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剑川小木匠”!

    哈哈!原来都是有缘人!

    这个晚上,宾主尽欢,推杯换盏,笑语不绝,直至月挂西窗。

    郑老爷子有了醉意,兴之所至,用古早昆明腔讲起了老昆明往事:

    “说某一地方的人生活得好不好,端看这个地方的百姓能不能基本满足其衣食住行所需,于普通人而言,吃穿不愁,生活安稳那便是太平盛世了。

    古时老昆明的生活颇合璞真之意:衣着素朴,饮食简单,居无华宅,行不至远,乃外省人眼中未开化之地也。但正因此地偏居一隅,山高路远,王师难至,兵戈不兴,且幸未遇过大的天灾,故秦人不问山外事,人人安贫乐道,不谋千里,只求温饱。

    且喜此间得天独厚,物产丰富,人人都能吃饱穿暖,路无饿殍;教化有礼,老有所养,幼不失怙;民风温驯,惮于法纪,令行禁止,盗匪行艰……故街头巷陌,市井合院,人人皆快乐过活,实乃一方乐土!

    说到住处,昆明气厚风和,普通百姓住室内以棉纸糊窗,也可安然过冬,雨水来去急骤,过后阳光普照,屋漏而不至连夜雨。富足人家固然是走马回廊,三坊一照壁,但少有金漆雕刻者,即便一班长官所住之地,也不过木板铺地,窗嵌玻璃而已,至于沿街铺面,常久不粉刷施彩者比比皆是,盖人人皆以粉饰为虚而不实,在物用上不讲究方符合“物尽其用”之意。

    昆明人之“不讲究”,还体现在饮食上不重精烹细烩,不擅油腻荤腥。以普通昆明人家的两餐为例,每餐都是一汤两炒,家中宽裕者,也不过三样炒菜,若有肉丝,就算是美味了,诸君若以此菜肴过素而嫌弃之,则大谬也!昆明本地人烧菜,讲究一个“鲜”字,蔬菜一出即收即卖,否则长老了无人光顾,买菜者绝不会买五六寸长的韭菜!芥菜、菠菜若蓄养成一株小树,则售卖者根本不好意思拿到人前。周边农民每日天不亮就下地摘收,即时挑入城中叫卖,时鲜蔬菜约有数十百种,皆新鲜肥嫩,所以老昆明人多不注重肉食,亦不以肥甘之味为念。再有此地多菌菇山珍,逢六七八月份雨季,周边群山赐我昆明人大量蕈子,每日都有山民拣拾来卖,价贱如菜,各家买回去拣洗干净,只需舀些猪油下锅,丢几瓣大蒜,大火猛炒出汁熟透,户户灶头飘出蕈香,其味鲜美无比,用来佐饭,足足可以吃几大碗......”

    座中众人听着郑老先生用乡音古话讲述那些刻在记忆中的陈年旧事,点点滴滴拨动人心,神思渐远……

    先禄或许是喝多了,眼眶湿润,缓缓说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怎么老是爱回忆过去,回忆咱们从前在一起的日子,总觉得过去比现在好……”

    他的话触动了大家的心,都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

    杨芃搂住他的肩膀慨叹:

    “是啊!别的不说,咱们几个一路走来的记忆是真的珍贵,那是我们曾经年幼与青春的证明啊……”

    杨辰感受到了席间气氛低落,开口道:

    “老昆明的素朴本真就像是人类社会的童年时期,靠低物欲换来的快乐恐怕只能在农耕时代背景下维持,到了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近现代,这种质朴的生活方式和状态必然会被打破。”

    郑老先生听了他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咱们普通人真实的生活与安逸无关!”

    “如果没有近现代外敌侵略,国家民族面临的生死存亡,没有反帝反封建运动推翻了旧世界,以及新中国建立带来改天换地的变化,昆明的遗世独立,偏安自乐恐怕还能持续下去,昆明儿女也会一直做‘家乡宝’吧!”

    杨芃的一席话警醒了大家,纷纷道:

    “对!这世上没有独立于时代发展的世外桃源。”

    “从前是肚子饿着顾不得讲究,但不论男女,若是躺倒不干、好吃懒做都整不成!不管哪朝哪代,吃不得苦、下不得烂(意为:放下身段)么都要穷死、饿死呢!”

    “说得是!我们是老了,但娃娃他们还年轻呢!昆明再不发展,年轻人再不往前奔么要废掉喽!”

    “过去有哪样好?你忘记我俩偷红糖吃被我妈吊起来打了?说给你们这些小的哪个信!亲儿子啊!为两块红糖吊起来打!唉,家里穷成那个样子……我是小时候饿怕了,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日子。”

    “吊着打?我咋记不得有这事?”

    “你小狗的狡猾,刚吊上去就哭爹喊娘说肚子疼!外婆心疼护着不让打……”

    “哈哈哈……”

    是啊!若是全指着老天赏饭吃,人间乐土变成人间地狱,那也是须臾之间!

    五宝拖着自制的“担架”,拉着母亲和念娃儿,勾着头,弓着背,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泥巴地里走出来,雨水打湿了衣衫,又被山风吹干,脚上磨起了水泡,水泡破了流血,血再凝成痂......

    夜里躺下歇息时,母亲看着累到脱力的五宝,心疼不已,流着泪撕破自己的锦缎衣服给五宝包脚。

    “宝啊!难为你了,再忍忍,等到了彭山县,只要进了城就好了!”母亲这一路一直念叨着,仿佛爹娘生前所在的彭山县城就是这人间乐土。

    这日好不容易走到彭山县城,却见城门紧闭,城外地上到处横七竖八躺着逃难而来的人!城门口聚集着哀求入城的难民。

    听说因为连日来涌进城的难民太多,致城内粮食物用紧缺,打砸抢之事群起,县衙不堪重负,命把城门关了,不许难民进城!

    母亲不顾一切挤进人群,高声喊着:“求兵爷放我进去!我本是彭山县人氏,爹娘家就在城内云锦街!”

    任凭她喊破喉咙也无人搭理,母亲倒在城门外嚎啕大哭,五宝拉她不住。

    忽然,有人大喊:“快跑啊!大水来了!”

    五宝回身看,只见所有人都从地上爬起来四散奔逃,远处一堵席卷着泥土杂草的“水墙”在缓缓朝这里移动!

    “母亲,快!快起来!水来了!快跑啊!”五宝急得去拉瘫坐在地上的母亲。

    母亲万念俱灰,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宝儿!娘到家了,再不走了……听娘的!你背着念娃儿快跑吧!”说着,她把头上一根梭子形状的金簪子拔了下来硬塞在五宝手里。

    “拿着这个!快走!”

    “娘!不得行啊!我不能留下你,我答应过姐姐要照管你们的啊!”五宝急得哭了起来,拼了命去拉母亲,念娃儿在他背上嚎哭着......

    洪水席卷而来,彭山县城破,一片汪洋。

    彭山县志:“六月二十一日官兵堵城门不出,午后昼晦震雷大作俄顷洪水陡涨破城,水去遗城中骸骨十万,城外者不计。”

    ……

    “郑老,上次您说的‘滇池下面有一个神秘通道’究竟是个什么传说?”杨辰问

    郑老先生摇着扇子望着他,笑而不答,环视席间,只见先富与司昆叔侄在捉对厮杀,划拳斗酒,先禄与杨芃在倾谈……

    “小杨先生若是感兴趣,改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咱们细聊。”

    “好啊!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