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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上路

    当日,青竹憋着一口气潜入地库,在光线昏暗的水下寻找红莲,隐约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游过去一看,正是红儿!

    原来地库木栅栏被洪水冲坏了,红莲欲用绳索固定住那具阴沉木棺,以防被河水卷走。

    她去拉红儿,被她摆手推开。

    忽然!有强大水流从外面涌入,把两人冲开,一个巨大的蛇形怪物从外面冲了进来!

    那怪物长着司闵善的脸!

    青竹定睛一看,哪里是司闵善!明明是巨蟒顶着一张萎缩腐烂,无法辨认的人皮面具!

    这是幻觉!

    巨蟒扑向青竹!红莲抽出腰间的铁梭子猛地刺进蛇身!那蛇吃痛,回头将红莲拦腰咬住,疯狂地甩动!她拼命挣扎,绝望地向姐姐伸出双手,青竹奋力游过去抓住红莲,两个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松开。

    滔滔洪水席卷着阴沉木棺奔流而去……

    等贡布循着六妖异兽织锦香囊的招魂令赶到时,这世上再也没有红莲和青竹!

    贡布低头久久注视着埋在泥垢里那具躯体,那张脸在雨水冲刷下干净美好,闭着的双眼上覆着长长的睫毛,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这样一张曾经鲜花般娇艳的脸浮在肮脏发臭的泥水里,显得那么突兀!她残破的身体触目惊心,腰以下的部分已经不见了……贡布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捧着那张脸,一对黑色的巨翼忽然自背上破体而出,颤抖着将他和她包裹起来。

    蛇躲在暗处窥探,它认得面前这对黑色的翅膀,

    腾蛇制蛇!你们是同类啊!但他却以猎杀同类为天命!你们生生世世为仇!

    蛇立起头嘶吼,又恐惧又愤怒!一只巨掌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它狂怒地翻卷着去撕咬那只手,一个强大的灵识如同钢针般刺入它的头脑,蛇只觉被抛入火炉遭受火炙,全身皮爆肉焦,血肉模糊;忽而又堕入冰窟,刚刚鲜血淋漓的皮肤迅速被冻住,“嘶啦!”一声,皮被从头至尾扒了下来!

    贡布手起刀落,将蛇拦腰砍断!

    是幻觉吗?贡布依稀仿佛听到了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在洪水退去的泥浆里,裸露出越来越多女人、孩子的脸,他们仿佛都睡着了一般安详,双目和嘴唇都微张着,似乎立刻就会活过来!他眼前这片土地里全是人类的躯体,有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他们的身体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慢慢沉积下去,一层又一层,深深地埋在土里……他抬头看着那些洪水肆掠后的幸存者,一个个无所施救地伸手乞讨,男人麻木,女人露出讨好勉强的笑,老人和孩子在饥饿与寒冷中逃脱不了死亡……

    结束了!

    当下的世界已毁灭,亡魂们该上路了……

    郑骧蓥在讲故事:

    “……传说在中国西南的大山当中,隐藏着一条秘密通道,你不用翻山越岭,只要穿越过去就能到达印度、到达埃及、到达西亚或东南亚,有人说这条通道的入口就在离滇池不远的抚仙湖下面。”

    “什么?秘密通道在滇池、抚仙湖下面?!”普华不可置信地说

    杨芃说:“您老说的秘密通道,是蜀身毒道吧?这条路以成都为起点,西南出邛崃、僰至滇,从云南腾冲出缅甸至曼尼坡入印度。它由贯通云南的五尺道、灵关道、永昌道和缅印道连接而成。据历史记载,这条道路自秦汉时期就有,一直是云南与四川乃至中央王朝之间的主要交通干线。”

    只听郑骧蓥一声轻笑:

    “人人都知道的,那还叫什么‘秘密通道’?”

    年复一年,川滇路上都走着一队人。

    一个人若是堕落到当“脚夫”,是大不幸!在这个“以人为畜”的行当,夫头视脚夫如同奴隶,他们的秘诀就是“莫挨他客气”,要时时刻刻监视他,呵斥他,一路催促他,用皮鞭招呼他!否则,当他发现你不可怕,他就会半夜逃跑!甚至撂下背背逃跑!这样夫头就不得不去另外雇脚夫,狡猾的夫头固然想要主顾额外付钱半途找脚夫,主顾又岂是憨的?于是讨价还价直至报官,闹得不可开交。

    这复杂的关系里,脚夫固然可以随意逃跑去寻下家,但他们不到终点是拿不到钱的,可就算拿不到钱他们还是会不断地逃跑!不断地换夫头!这样的循环在滇川道上时时上演,没有人能破解,各有各的执拗。

    江五宝觉得不可思议,又拿不到钱,为什么要中途逃跑?他是不可能做这种“憨事”的,他不跑!哪怕路上夫头催促打骂,脚磨出大血泡,吃食粗陋,住处污秽不堪,毒虫叮咬,背上千斤重,发疟疾“打摆子”......只要雇过江五宝的夫头都知道,这个娃能吃苦,特别能忍!有些难走的趟,就算十个脚夫跑掉八个,他都不会跑。只有一样,到了目的地结算的时候,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的,否则,娃会跟你拼命!

    夫行自西昌“发脚”,到会理三百三十八里,这条“西会大道”设六个马站,要走六天,再从会理到云南府还有五百七十八里,都是脚夫们用脚一步一步丈量过的。这一程至少要走十五天,每名脚夫的力价至少须三百元,但利润几乎完全归了夫行主人,脚夫所得不过三分之一。

    日子艰苦,没有盼头,许多脚夫都不过以此糊口而已,在沿线那些黑店里,用那不多的钱抽上几口鸦片,在吞云吐雾里麻痹沉沦,等到烟瘾过足,身上的钱被榨干,则再也没有力气和信心走后面的路,于是就偷偷跑路。

    螺髻山群峰连绵,沟谷纵横,乃鸡鸣数省之地,江河划界之所,只要顺着山坡往下一滚,往密林中一钻,就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任谁也找不到。

    有的夫头夜里把脚夫们的脚栓上镣铐,防止他们偷跑;或是主动诱其吸食鸦片,吸完浑身瘫软,夜里也无力逃跑了。

    只有江五宝不用栓,因为走这一路的夫头们都知道,他的小娃寄养在山地的脚店里,每走一趟脚,他都要去给老板娘黑春送钱,顺便看娃。

    老板娘黑春50多岁,是当地黑夷,出了名的脸黑脾气倔,世代在这条路上开脚店,她家的腌肉虽然香,脚夫却不在她店里歇脚,因为她家是不能“吹烟”的!

    在脚夫看来,不“吹烟”就挑抬不动,无论怎么跟他们解释抽鸦片的危害都是枉然,黑春的店之所以不提供大烟,是她眼睁睁看着老倌吸食鸦片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儿子也带累了,最后老的小的先后丢掉了性命,还败掉了主路旁的脚店。如今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远离大路的偏僻处开店,来她这里住的脚夫就更少了!到淡季的时候,几个月都没有一单生意。有人好心劝她不如把烟枪在门口挂起,也像别家一样让脚夫“吹烟”,她“呸”的啐一口,压根不给人家面子,气的人家再也不上她的门。

    这一天店里来了一个伙子,一看就是个脚夫,晒得黑黢黢,精瘦,前面居然还背着个不到一岁的娃娃!

    “嬢嬢,我听说你这里不给人‘吹烟’的,是不是啊?”

    黑春愣起眼望着他,一张麻蛇脸说翻脸就翻脸。

    “是咧!咋个?!老娘我就是不给人在我的店里头‘吹烟’!你领到起个娃娃还想干那坑人害人、断子绝孙的事不成?!”

    “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要找个没得人‘吹烟’的地方的嘛!我小娃不得被烟熏着的嘛。”五宝慌忙解释道。

    就这样,五宝每趟“走脚”必定在黑春店里歇,有时带娃,有时不带,黑春渐渐跟他熟了。

    “啊么!你前头背娃娃,后头背货,夫头不说你么?”

    “我份量不减的嘛,别个背多少我背多少,价钱还比别个少五块。”

    “天爷!这种还要扣你五块,哪个夫头那个狠?!蔡老五嘎?!”

    “嘿嘿,他准我带娃出来单住的嘛!不然好多夫头夜里都要把脚夫栓起,怕有人跑掉。”

    “啧啧,背时倒灶的哦!去!你先吃饭去,把小娃给我!”黑春伸手抱过娃娃,松开捆着的背被,娃娃的小手小脚总算得放开,一阵乱舞,她口里直念:

    “背时倒灶哦!大人娃娃都造孽喔!”

    黑春听五宝说自己是娃的“小爸”,心里头诧异,不过也没有问,川中发大水以来多少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这些年见的苦命人太多了,哪里顾得过来。

    “咋个说?这一趟娃娃又交待到哪里去了?”黑春见他没有背着娃娃就问。

    “这一趟活计重,我不好背着娃,交待在西昌我哥那里喽!”

    “哦,么好了嘛......自己兄弟么妥当了嘛!”

    这天五宝闷着头吃饭,吃完抹抹嘴,好像鼓足了勇气,从腰里摸出了一个口袋放在桌子上,“喀啦啦”一阵响。

    “嬢嬢,这些是我攒的所有的钱。”

    黑春一愣,愣起眼望着他说:“么咋个?”

    “念娃在我哥那里不好,嫂嫂说了,他们自己的娃娃都顾不过来……另外我一走就是半个月见不到他,舍不得......想把娃儿放在嬢嬢你这儿,我走一趟脚一来一回可以见他两次,而且嬢嬢你是个好人......”

    “你莫说些我是好人嘎!我不是哪样好人!”黑春一声嚷起来,丢下手里的活计转身就走掉,五宝的话被生生堵回去,他僵在那里,心头苦涩。

    第二日一早,五宝出门来跟黑春道别,她低着头生火做事不答应,五宝只得转身出门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先说好,我只管娃的吃喝,钱一个月给一回,一有地方就赶紧领走!”

    念娃如今五岁了,梳起个黑夷男娃的顶髻,穿着黑春缝制的蓝布褂子,在山野溪水间奔跑玩耍,晒得黑黢黢的,远远见到五宝就朝他飞奔而来,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耀,

    “小爸!小爸来喽!”

    五宝接住他一把举起,两个人都开心得大笑!五宝如今已经是个精壮的伙子了,高高大大,肌肉结实。

    身沉气喘的黑春在后面撵着来,大热的天还穿着五宝给她从昆明买来的白麂皮背心,边走边说:

    “领不住了!皮得要老命!赶紧长大跟你爹去闯世界啦!”

    夜里,五宝端详着睡着的念娃,心想:娃长得这样好,一看就是个聪明的,要让娃读书!不能让他也像自己这样当脚夫!

    “嬢嬢,我这趟来,想带念娃走。”他望着在灶头上忙碌的黑春小心地说,只见那个宽厚的背影突然一直,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秒。

    “走噻!把娃娃放在我这里算个哪样?赶紧领走!”

    “嬢嬢,我想去云南府(今昆明)淘生活,那地方好得很!嬢嬢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娃离不开你噻。”

    黑春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因为那会暴露自己的眼泪和哽咽。

    黑春平日一个人也能背一百几十斤的东西走山路,这一回跟着五宝、念娃一起走,她嘴上说是不怕得,但一路上都在担心:

    “五宝,我听说云南府那边人不比我们人耿直,你看你给我买的褂子,听说在那边才五六十,到会理要一百二哪!”

    “嬢嬢莫听他们乱说,我去过云南府好多次,那里的人是厚道的,刁的是商人的嘛!哪里的生意人不刁钻纂算的嘛!”

    “那倒是......”黑春想想又宽了一点心。默默盘算着自己兜里的钱,心想着:怕个哪样?!先跟过去看看,不好在么又回来,反正自家的屋在着。

    “哎呀!回去!快转回去!屋里头那块腌肉忘记拿了!”

    “不是拿了吗?梁下的我全部都收起放到背背里头喽。”

    “哎呀!不是不是!不是梁下的那些,是灶房里头那块荡刀皮!”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