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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热闹喜气

    年中三节之:端午、中秋、冬至,如今中秋马上就到了,云南府人庆中秋,不是赏月而是拜月,家家户户设案于庭前,燃香烛、摆大元宝一对,陈大饼于当中,时鲜瓜果副以,上有月宫纸一张,纸上绘嫦娥、玉兔,讲究者以金粉刷印,次者为烟墨手绘。

    外间有人来求朱夫子手绘的月宫纸,询问润格,他说不过年节助兴之物,自己也不甚用心画,只收月饼和果子即可。

    这日无早课,朱增嶠独自在朱家偏院自己住处绘月宫纸,隐约听得前头乱哄哄,亲友来拜节者络绎不绝,他叹一口气,人们皆以自己倨傲而不与人交往,殊不知自己囿于那怯弱的自尊心不敢与人亲近,哪怕对自己的几个女学生,平时也板起面孔不苟言笑,令人生畏,渐渐无人关顾。似今日这样的节日弟子当拜贺先生,只是自己也不是正经先生,如今只得朱家二小姐和自家闺女两个学生而已,哪有人想得起自己来。

    五宝提着一纸包月饼来见朱增嶠,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先生”。朱增嶠抬头见是他,自纸堆中挑拣了一幅好的递给他,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糖炒栗子,死活非要塞给五宝。

    五宝将夫子亲手绘的月宫纸小心地卷起放于背箩之中。他筐里头装满了瓜果月饼,有麦串大饼一个,火腿四两坨一包,另一大包月饼,有洗沙、白糖、麻仁、枣泥、水晶、玫瑰、五仁、芝麻各种之分,还有给黑春买的平胃散一包,纱帕一方,直装得满满当当,于这日午后往司家营家中赶,要在天黑前回家与念娃他们一起过节。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已在村子边上置得一亩田地并三间房屋,黑春能干,把篱笆围院收拾得清清爽爽,养鸡喂猪,种菜栽花,日子一日好过一日。村民们喜他一家待人热诚大气,渐渐接纳。黑春自有一党老姊妹日日见面,一同洗衣做活,剖心敞怀,无话不谈,不觉寂寞。念娃更是和村里孩童打成一片,每日上山捡菌,下河捞虾,田头追鸡,路上撵狗,轮流在各家蹭吃喝,直玩到晚饭时节,听得大人在村子里扯着嗓子喊才归家。

    五宝远远望见自家房顶上炊烟袅袅,脚步更急了,渐渐望见家中的篱笆了,耳听得院子里的黄狗叫了起来,念娃冲出篱笆向他跑来。

    自晌午后,朱府就陆续有人来拜贺,老太太见亲戚姊妹、子孙侄媳、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喜得眉开眼笑。给老祖宗磕过头,大人们怂恿娃娃上前找老祖宗讨糕饼果子,老太太喜不自禁,一叠声地叫:“快些把糕饼果子拿来!”

    下人捧出满满当当几大盘糕饼果子,有火腿白饼、红饼、四两坨、各式月饼,石榴、梨子、板栗、核桃、毛豆种种,一群娃娃涌上来抓拿。见馥芬也跟着表姊妹凑拢来挑拣,朱夫人使劲拿眼睛“挖”她,她亦无知觉。

    “馥馥,给你板栗!还有洗沙月饼!”馥芬两只手抓着糕饼果子回来,递给馥郁。

    “今年的糕饼果子也就老样子,火腿饼子腻得紧,幸而有咱俩都喜欢的洗沙!”

    朱馥郁心里道:“喜欢洗沙的是你,我真正喜欢的......谁会关心。”

    见馥芬大口吃饼子那个样子,旁边的朱夫人恨得拿手拐子戳她,暗示她端正仪态。

    忽然,外头有人传话,说文庙帽庄郑老爷前来拜贺!

    “哪个郑老爷?”有人问

    屋子里几个知情的人齐刷刷望着二小姐。馥芬正嚼着饼子,一时回过神来,惊得合不拢嘴,转过头瞪着馥郁,只见馥郁冲她眨了眨眼睛。

    众人竖着耳朵听外面朱老爷跟来人寒暄,隔了一会儿,只见几个仆妇挑抬着成筐的莲藕、菱角、西瓜进来,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里尽是活鱼,最后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簸箕进来,纷纷议论这阵仗。

    朱老爷回报母亲,说这是城南帽庄郑老板孝敬老太太的,因初次登门,未免唐突,就不进来打扰女眷了。

    朱老太太微微点头,命人打开那挂红的簸箕来看,竟然是一个重十斤,大如磨盘的荞串月饼!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送的东西虽不甚值钱,但重在难得,抚仙湖里的青鱼、莲藕,簸箕大的月饼,又应景又喜庆,正是老人家喜欢的!”

    “既送了礼,又不叨扰主人家,知礼数,不逾矩。”

    “听说他家之前来求过亲,被拒了不存怨念,有如此肚量,倒不是个小家子。”

    “这位郑老板虽然说话粗白,但言辞恳切,大俗大雅,倒是暗合我等清白文人抱朴守缺之执,他这拜帖也不是请街头字匠代写之寻常俗套,是用心了的。”

    馥郁将家里人的这些议论传给二小姐听,喜得她眉飞色舞。

    “馥馥,还是你点拨的好!讨了老太太的喜欢就赢下了大半个朱家,所幸他亦是个机灵的。”

    “可见郑公子对你肯用心,如今且等着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吧!”

    五宝这趟回家过节,发觉念娃的个头窜起了,算来娃已经七岁有余。

    “嬢嬢,娃这样日日疯玩不是个事,城里这个年纪的娃娃都进学堂里读书喽!”

    黑春一听也点头赞同,只是这村子里也没有学堂,离得最近的龙泉镇乡学也要走十里,如何去?

    五宝想了想,道:“这些日子我想着,这‘背背’怕是不能一直干下去,如今城里干‘背背’的越来越多,不如起头那样好找钱喽,卖力气的无本生意做不长久,还是不如凭手艺赚钱实在,要是我们能在城里或镇子上做点生意,这娃儿读书的事情怕也就有谱气了。”

    “唉!我早就想倒起靠卖力气赚血汗钱的营生是能不做就不做!可是我们做啥子生意呢?前头为买房置地,把手里头的那点老本儿全都贴进去,这哈儿屋里头真是一滴点儿闲钱都莫得喽!”

    “是噻!老话说‘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犹如水推沙’。我想倒起怕是还是要做回我从前的事业,买织机的事慢慢儿再说,莫得事!不急。”

    黑春是听五宝说过当年他在成都织锦的故事,只是不晓得这么些年过去喽,这念头他居然还存在心里。

    “那一台织机不晓得要好多钱哦?”

    “我看云南府这儿有那个土布织机,倒是不贵,七、八两银子的样子。只不过我想要的是那种织锦缎的织机,在城里头转起好久都莫瞧见哪有卖,勒个倒是不怕,我自己可以改噻!”

    “七、八两?都可以买七八分地了......”黑春心道,却没有说出来,五宝主张的事情,她从来不打咯噔(犹豫)

    第二日,黑春一大早就来跟五宝说:

    “你是今儿就要回么?一起走!我把前些日子将将腌好的爆腌肉拿进城里卖去!”

    黑春的腌肉分两种,熏过的烟熏肉,和普通的爆腌肉。用自家养的黑毛大猪,膘肥肉厚,五花切长条洗净,穿绳挂梁晾干水气,花椒桂皮八角搁锅里炒香,盐巴炒得微微发黄起火冷透,然后抹匀在肉块上:

    “肉的每个卡卡角角都要抹到椒盐佐料,边抹边揉,让盐巴钻进肉里头。”

    “爆腌肉放盐是关键!在我们四川屋头,十斤肉要撒一手把半盐,云南府这地界,风大干燥,肉干得快!十斤肉我这一手把盐足够喽,放少肉摆不住,放多喽,咸的发齁!”

    “盐抹匀,就把肉装进罐子里头,盖起盖子腌它两天两夜,每日翻一两道,把罐子底下的肉翻到上头,等到两天后出罐在房梁下晾起,吹个七八日就可以吃喽!”

    黑春的腌肉做得好,过去在老家人尽皆知。如今来到这司家营村,乡邻们吃了她送来的腌肉亦是赞不绝口,她想:既如此,日后何不腌了拿去卖钱?

    五宝也觉得不妨拿去城里卖卖试试,二人说走就走,将梁下的十多条腌肉装起在背箩里,把念娃交待给隔壁交好的邻居,说了早出晚归,锁了门就进城来。

    却不料他们初来乍到,在市场上寻不到摊位,被人从街头撵到街尾,折腾一天一斤肉也没有卖出去。

    五宝让黑春留在堆店休息一晚再回去,自己明日再去卖。

    黑春望着这一筐腌肉,想着若是卖不出去还不如自己背回去,犹豫许久,咬牙同意依五宝所说让他明日再去试试,因挂着念娃,执意要赶回去,临走时交待五宝爆腌肉须得晾起风干,不然容易捂坏了。

    五宝第二日提着一吊肉来见朱夫子,感谢夫子日前所赠的月宫纸。朱增嶠听得他要去售卖,立刻裁了红纸,挥笔写了一副对子:烧来滋味足,大嚼唇齿香,用两根竿子粘了,插在他的背箩里,让他晚上到云津夜市宵夜摊上碰碰运气。

    五宝料不到,这一副对子竟然比他和嬢嬢高声叫卖还管用,只把箩筐在夜市摊子上一摆,就有人冲着这两句话主动上来问他卖的是哪样,待到知道是爆腌肉,有人让他切了一片在隔壁烧烤炭火上烧了来尝尝,甫一烧烤便肉香四溢,闻之令人垂涎欲滴,待到入口,只觉咸淡适中,焦香麻辣滋味无穷,一时食客云集,点名要吃五宝的“烧肉”。那烧烤摊主见有商机,当即收了他筐子里的十几条腌肉,取了他的对子当招牌,生意颇好!

    五宝边干背夫,边在夜市上寄卖黑春的腌肉,有着两份银钱收入,到了年下,眼见着离买织机就不远了!

    朱家亦是喜事连连,九月老太太过寿,十月二小姐定亲,转眼到了冬至,听下人们议论,大小姐怀上了!

    人人都喜气洋洋,心满意足,前程似锦,这一片热闹喜气里,唯独没有朱家父女。

    日前朱夫人已经说了二小姐如今要筹备来年春天的婚事,过了年就不来上学了,言下之意,朱增嶠过了年也就不必来了。自然,朱馥郁这个伴读也就当得没名目了。

    “我要带馥馥一起去郑家!”二小姐跟家里说,爹娘听了一语不发,朱馥郁心里晓得老爷太太不同意。

    二小姐不依馥郁劝,非要拉着她把这些话去跟老太太说。

    老太太笑眯眯地听她絮叨了半天,冲她身后的馥郁点头示意让她到跟前来。馥芬忙不迭地把馥郁推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笑着上下打量馥郁,又拉过她的手瞧,羞得馥郁不敢抬头。

    老太太笑着道:

    “真是个好孩子。”

    “可不是!不是我说,论样貌、女红、才学,馥馥比咱们朱家现如今闺中的所有女孩子都好!只除了姐姐,我瞧着那些个表姊妹都比不上我们馥馥!”二小姐拉着馥郁仰着头说。

    老太太笑着问她:

    “囡囡你的凤冠头帕选的哪家?首饰要在哪里打?算着日子也不远了,我这里有个好东西留着给你呢。”

    “真的?!什么好东西?比姐姐的猫眼儿石戒子还好吗?!……”

    “那是自然!上好的翡翠料子,正好嵌一只簪子。嘘!悄悄地,你母亲我都没舍得给她,改日我们同去挑你喜欢的样式打出来。”

    馥芬一听喜得跳脚拍手,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馥郁道:“可是馥馥……”

    老太太道:“你且去准备你的嫁妆,不必担心馥郁,她自有她的福分。”

    二小姐还想说,被身后的馥郁扯住了袖子。

    朱夫人跟老爷道:“还是老太太厉害,哄住了咱们那个没心思的傻闺女。”

    朱老爷点头:“馥郁这丫头心思深,较之咱们的闺女不知强多少,老太太是怕她跟过去,日后馥芬压制不住她。”

    “是啊!这个丫头平时不哼不哈的,连我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大囡如今有孕了,来要馥郁过去做小,帮衬着她应付家里头那些太太姑嫂,只不知道这朱夫子愿不愿意?”

    “哼!他父女俩在这城里身无片瓦,若不是我们接济收留,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呢,如今女儿得做同知府二房太太,他们还有何不足?若是不答应,那简直就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几个字,就是两把刀插在朱家父女心上,这个年眼见是过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