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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鱼炖豆腐和金镶玉

    几个月前的一天,五宝一大早换了件洁净领褂,出南城外六里,自南坝乘渡船,往晋宁而来。

    他站在船上四望,云南府城濒临滇池,商山在北,左金马,右碧鸡,环抱五百里明堂,良畴绵延无止,麦浪翻滚,滇池极目不尽,千舟撒网,好一派年丰时稔,渔耕两忙!

    船行三十里在海夹口停留至三更,再挂帆东南行二十里,次日清晨方在石寨村滩头靠岸,恰逢早上出海收网的船靠岸,于岸边捡拾网中大大小小的鱼,五宝凑到近前观望,原来这滇池中多鲫鱼,其体长较之别处所见一倍有余,网中这些少说也有一二斤,听渔民说,曾在湖中捕过十斤以上的大鱼!另夹杂有一种五宝没有见过的鱼,鱼身细长,有两对须,全身呈淡黄色,背部略带青灰色,体背有排成一线的黑斑点,金黄色的鱼鳍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甚是好看!人家告诉他那是“金线鱼”,肉细少腥,煮汤味道甚美,唯我云南的阳宗海、滇池和抚仙湖独有!

    五宝告别码头来至石寨村中,只见家家户户皆是黄土海螺壳混合稻草的打土房,户户面海朝阳,在日头下黄灿灿。头顶蓝头帕,系着绣花围腰的妇人在家领小娃,晒鱼虾,让五宝想起了家中的黑春嬢嬢和念娃。正出神间,只听身后有人高喊:“让!”五宝回头一看,一个挑着两只大桶的汉子大汗淋漓地走来,他忙往旁边避让。那人走至近前,两只桶盖上各有一板热气腾腾的豆腐,用纱帕盖着,桶里装着的想必就是刚刚出锅的水豆腐和甜浆了!

    “兄弟,豆腐挑去哪里卖?”五宝问,汉子喘着气答:“晋城街子天!”

    五宝后来才知道,这石寨村的豆腐在四里八乡都小有名气,无论是烧豆腐、炒豆腐还是炖豆腐皆受人欢迎。尤其是甜浆,上面有一层淡黄的薄油浮在表面,清甜醇厚,只要一揭开盖子,那浓郁豆香就是最好的吆喝。

    五宝想着,若是在这海边有一间螺丝壳土夯的房子,只要天晴太阳出,就在院子里头吹着海风,与家人守着一锅金线鱼炖豆腐,这样的日子巴适得很哪!

    五宝不敢耽搁,一路打听着往象山书院寻来。

    象山书院位于晋宁县城东南,始建于清嘉庆四年。五宝站在七层斗拱的山门外,只见四周树木掩映,大门紧闭。敲门无人应,他便推开吱吱呀呀的门探头望,里面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不见人影,寂静无声,待走进里面看时,果然如人所说,这象山书院经历火焚,已久无人烟。进了里院,原本的讲堂只余一个空架子,但上堂、耳房、厢房仍在,院落中碑石倒扑,草有丈余,野猫逃窜......

    他这一行是受朱馥郁所托,一来察看这象山书院如今情形,二来拜见晋宁州庙学官,递一份帖子并碑文,碑文所写乃是云南府五华书院为宏育真才事碑之明示条约,由朱增嶠亲临拓写,上面落着经正书院掌事朱承祜的丹青题跋:

    “学校乃教化之地,宫墙乃仕进之阶。使者恭膺简命,今闻晋宁重开庙学,余忝任文衡,所当开诚布公,以仰副我国家右文之盛,以成就尔士子为有用之才,缘本治经正之规,借彼同梓朱氏之笔推广共励;并据所闻,严杜积弊,罗列宣告。尔等生童其各谨遵毋忽!”

    书院所有条约共计七则,计为:端士行、精书理、尚史学、振文风、严积弊、起淹滞......

    彼时州庙学正欲重修被焚毁的象山书院,这份由本乡士子拓写,府城最高书院掌事所题的条规学诫来得正当其时!

    朱馥郁日日为她父女二人出路忧心,偶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得知有增修庙学一事,便留了心,翻看了老爷书房里的官报,被焚毁的晋宁象山书院果然在列!心中有了谋划。

    若说孤桀不逊的朱增嶠与这朱府里的人都不对眼,那倒也不是。这家中正有一人与他交好,乃是馥芬的一个叔父,朱承祜,字崇文,祖籍晋宁,云南府廪贡生,曾就读于五华书院,后入仕督抚司,任经正书院掌事。二人皆自诩性高旷,朱增嶠倨傲偏激,朱承祜性情温和不与他冲撞,且同好书画,吟诗唱和,互以为知己。朱增嶠凡古今名人字体,临摹靡不毕肖,宗宋元人笔法,苍坚古峭,自成一家;朱承祜善画山水、花卉、草虫,宗南田,得其妙。二位时常切磋书法,间画竹石,缀以小诗,外间有赞:“二朱”书画奇杰俊拔,有潇洒出尘之慨!上门求尺幅者不少。

    “二朱”听闻原籍象山书院得以重修,欣然接受馥郁的建议:朱增嶠亲手拓写五华书院学诫条约碑文,朱承祜提笔作画,题跋盖印,取私帖一封,交晋宁州教谕,作乡梓重修庙学书院之贺。

    朱馥郁却未依言交铺递投寄,悄悄把朱承祜私帖的内里换了,提笔临摹笔迹,于表贺之外加了几句:望延师训课之外,设督课令师生专心学习,以诚朴自好,安静自持,不与外事之乡党贤才为之。

    她让五宝替自己亲自跑这一趟,再三嘱咐他持帖求见州庙学官大人,说自己受朱府差遣前来交递。对方一听是提学云南处按察使司朱老爷家派来的人,对五宝毕恭毕敬,展开尺幅读后更是诚惶诚恐,再三让五宝转呈致谢。

    五宝知道馥郁对这一行异常重视,故而办完了事不敢耽搁,搭当日的船回城来见馥郁,细说情形。

    年后,五宝依馥郁之托再来象山书院时,已重修明伦堂,“二朱”所制书院学诫条约已刻碑立在堂前。这一回,五宝递上的是朱老爷的私帖:特举荐本乡士子,家中西席朱增嶠回乡任督课一职。

    馥郁这一整天都在盼着五宝回来,待晚饭后见到人,急问:“如何?拿着没?”

    五宝点头道:“拿着了!”自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馥郁,馥郁打开来看,正是大红聘书,只念到:“驻院监一职,特聘朱增嶠为之......”二人都激动不已。

    “我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一张纸,几个字,比我们这些人流几辈子的汗还有用!”五宝回到家中对黑春说,眼光灼灼,送念娃读书的心更甚了。

    这日,朱增嶠父女来辞朱家上下,这就要回晋宁老家去了。

    二小姐和馥郁昨日说了一夜,哭了一夜,此刻二人顶着四只肿眼泡还不歇手。

    馥郁打开手帕,里面是大小姐送的手镯。

    “大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但礼物贵重,我不敢收,不及当面还给她,只有麻烦你了。”

    “馥馥,你真的今日就要走?我下个月出嫁你都不在么?”

    她心中感念,若没有馥芬替自己偷偷拿来朱老爷名帖并落印,自己所谋不能速成。

    这个姐妹是真的!

    “二小姐,馥郁这一去,日后怕是难见了,我必日日在家拜拜,初一十五把斋,求诸天菩萨保佑你和郑少爷欢欢喜喜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馥馥!你安心等着我!我自有安排!”馥芬附在她耳边说,馥郁不晓得她又有什么花样,惟愿她莫做些出格离奇的事!

    五宝背着夫子的书,跟在马车后面走,看着朱馥郁哭了一路。

    朱增嶠眯着眼斜靠在马车上,一出城就哈哈大笑起来,高声诵道:“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老夫去也!哈哈哈……有鸟全羽毛,高飞何寂寥?不肯傍人棲,来憩滇池边,朝食鱼虾蟹,暮饮月下泉......”

    到了篆塘码头,五宝忙着把马车上的行李卸下来,挑提着上了船。忽然见远处来了一架马车,下来一个人,原来是郑松少爷。

    馥郁吃了一惊,忙上前行礼。

    五宝只见那郑少爷似是在向馥郁着急善付,不顾馥郁摆手坚辞,将一个香囊丢进她怀里扭头就跑了。

    三个人上了一艘大船,一路飘飘荡荡往晋宁而去。馥郁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府城出神。五宝心里有一千个疑问,却不好问,只闷闷地坐在她旁边。

    “当年我和娘自晋宁来云南府投奔爹爹的时候,何等欢欣鼓舞,只觉着今后便是这城里的人了,谁料这里却不是我等能留下的。”馥郁喃喃自语,惆怅满怀。

    “这城一直就在的嘛!你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噻!”五宝说

    馥郁细品五宝的话,只觉得暗藏机锋,心赞他活得通透直白,少思多行,已然如圣人所言: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回头看犹在吟诗的爹爹,想到父亲有了归省之处,心中顿觉安慰,对未来的担忧略减。

    船至湖心,水面开阔,五宝看馥郁眉头渐展,终于忍不住提起自己挂心之事:

    “那郑少爷为人是好啊!还亲自来送你。”

    馥郁这才想起来看香囊里的东西,掏出来一个金镶玉扣子,正是当日自己归还给他的那个平安玉扣“小胖子”!

    原来,馥芬早前让郑松把这玉扣去镶了金,命他赶在今日馥郁离开前送到。郑公子言以此物为聘,待他与馥芬二人成亲后,即到晋宁来接馥郁,让她们姊妹重聚!

    “原来这就是她的‘安排’!”

    馥郁摇头,果然这个馥芬!犹是这任性霸道的脾气,自己喜欢的就一定要叫别人也喜欢,全不顾人怎么想。这郑公子看来也是被她拿捏得紧,凭着她胡来!

    馥郁啼笑皆非,把原委跟五宝说了,五宝倒说二小姐耿直!

    “你说她自己荒唐就罢了,那郑公子竟也随着她胡闹送什么礼聘?!刚才他那慌不择路的样子你也瞧见了,这日后我们不见面还好,若是见了面岂不尴尬?!”

    待到看见那金扣两面分刻的“郁”和“芬”字,馥郁忽然红了眼眶,馥芬这份憨直心思令人感动……可她和郑公子既是一对有情人,又怎能有旁人?为着姊妹情分,自己不能留这东西!

    想到这手一松,那冰透翠玉扣便从她手里滑了出去,“扑通”一声坠入了滇池。

    五宝在旁边见了大吃一惊,看馥郁面色如湖水般沉静,波澜不兴,这一刻晨光拂面,五宝只觉面前这人又美又好,心中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郑镶蓥又一次打开百宝箱,取出那一枚铜钱大小的镶金玉扣端详:年代久远,金扣上的字迹只隐约辨认得出一个“芬”字,另一面被水蚀平了。所稀者为这玉,细腻满翠,种老肉厚,胖乎乎憨态可掬。

    他爱不释手,久久摩挲着这枚玉扣喃喃自语:

    “呵呵,还真是个“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