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大道锦绣 » 第三十七章 一把“金梭子”

第三十七章 一把“金梭子”

    五宝回来见家中门锁起,老的小的都不见人影就出门来找,路上碰到一个婶子跟他打招呼:

    “五宝!今日儿回来了改?”

    五宝笑着答:“是噻,回来看看,你家见没见我嬢嬢?”

    “啊莫!你家婶子和姊妹些在谷场冲着壳子(聊天),她一日呢日子好过得很,这哈儿么怕是该回来喽!”

    正说着,只见远处一党媳妇婆娘咋咋呼呼地过来了,说说笑笑好不快活,里头就有黑春。黑春一眼看见五宝,叫一声:“哦呦!我家五宝回来喽!”丢下姊妹几个,小跑着过来,五宝冲她喊:“慢些!嬢嬢你慢些!”

    “五宝你啷个今日回来么?这回的烟熏肉不是还要等个把礼拜才好咧嘛!”

    “我今日跑了个长脚,在这附近,想说顺路回来看看。”

    “哦哦,走走!屋里头有菜,一哈儿饭就得喽!”黑春笑着回头跟姊妹们打招呼:“姐几个,我今日不去喽!五宝回来喽!”

    众姐妹跟他们道别,里头有一个女子,扭捏着从他俩面前过去,等人走远了,黑春用手拐头戳戳五宝,下巴指着人去的方向问他:“咋样儿?”

    五宝不解,问:“啥子?”

    “啧!玉仙啊!司木头家的幺妹儿!今年三十喽,不过人家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哦!”

    “我瞧她走路歪到起......”

    “没得事!有一小滴滴儿长短脚,我偷偷验过咧,不细看瞧不出来。唉!关键是人好,我们个个都喜欢她,又爽气又人情......”黑春一直在五宝后面追着说。

    这已经不是嬢嬢第一回给他“说人”喽!五宝依旧只是嘿嘿笑笑,追问得紧就说:“再说再说哈!”

    “你今日给我交哈儿底,你究竟想不想找媳妇儿?”这天夜里,在黑春的逼问下,五宝不再哼哈了,沉默着想咋个跟嬢嬢说。

    黑春从五宝的沉默里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

    五宝说要把念娃儿带到晋宁书院去读书,黑春冲口就说:

    “那屋子里养的鸡和猪咋办?”

    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五宝的意思只是念娃一个儿去,她犹豫着,想着那也行,娃在那书院住着,十天半个月的总有个放假的时候吧,到时候他们父子一块儿回来。

    “嬢嬢,我想去城机坊里头当学徒帮工。”五宝犹豫着说

    “那......不买织机了?”

    “嗯,暂时不买喽,等我把这城织布行当混得熟喽再说买织机的事情。”

    “哦。要得嘛。”

    “我要是去帮工,估计除了年节都回不来喽......”五宝小心地说,黑春闷闷地点点头。

    五宝说要把埋在地下的“那个东西”起出来,黑春吃惊,她知道那物件对五宝异常宝贝,大概五寸来长,用布条层层裹起,从四川来司家营的这一路他一直捆在身上,从未离身,直到买了房和地他才把东西埋在屋里地下。

    “嬢嬢,这个东西你可要瞧好喽,将来遭灾了,能救我们一家子的命咧!”

    黑春从来不想去瞧那是个什么物件,她看重的是五宝说“能救我们一家人”的承诺,五宝、念娃和她黑春是一家人,是患难与共,不可分离的一家人!而且,他们一家人还有“那个东西”保佑着,既然五宝说了是能救一家子的东西,那必然就能!这份保证让黑春走夜路不怕黑,病来捱得住,事临腰杆硬,因为她背后有家人,有“那个东西”!

    她在埋“那个东西”的地上支起鸡窝,任谁也想不到那鸡屎沤糟的地下有个宝贝!

    五宝打开层层包裹的布条,露出了一枝金灿灿的簪子,简陋的屋子仿佛照进了一道光!这些年来,无论他有多么穷困潦倒,面临多少生死险情,他都没有把这金簪子拿出来过!因为他一直想着把簪子还给青竹,那是她母亲的遗物!

    这支簪子,给了自己和家人多少底气,让他们身处绝境而不致绝望,如今念娃已经送到朱夫子那里读书了,他给黑春嬢嬢和念娃留了司家营的房子和地,看到嬢嬢每日有老姊妹、好邻居作伴,念娃在书院读书识字,他觉得安心,是该把过去放下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如今,五宝将这支金簪双手呈上,向朱增嶠求娶他的女儿朱馥郁。

    五宝成了亲,但因为在别人铺子里当学徒,馥郁只能暂时留在晋宁书院里照顾着老岳父和念娃,后来他在城里租了点房子,来问黑春去不去城里跟他们一起住,她不去,回来跟老姊妹们说:

    “说是进城,不过一滴滴大点儿地方,将将够支下两乘床,身子都转不过来,咋个住?哪点如我司家营的屋,一个人宽宽绰绰,日日与你们姊妹相伴,松快得很!”

    “啊莫!么五宝有良心了嘛!自己媳妇都不问,先来问你!”

    “应该呢嘛!这个老婶么比老娘还亲!不紧着她么咋个说得过去?!不过么......他俩个现在还没得娃娃,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娃娃,怕就不好说喽!”

    “人家说宁要城里一乘床,不要乡下一院房,你不如先去城里支张床占着!”

    “说么说,你倒是应该去你跟着你的侄儿,不然他挣下的家业日后都便宜了别个!”

    黑春听到起这些话有的是羡慕,有的是歪酸,有的是挑拨,但有的确确实实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她私下搂着念娃叹气:

    “你娃要争气啊!不然奶奶将来靠哪一个?”

    念娃偏过头去瞧着黑春道:

    “我奶,你说些哪样话?你不靠我靠哪个?你等着,我将来买金镯头、金耳环、金簪子给你!”

    黑春的一下子笑起来,揉着念娃的一头卷发,眼睛红了,这个娃咋个会想到金簪子的?

    念娃在小爸成亲那天听到女人们艳羡小妈朱馥郁头上那一根明晃晃、金灿灿的簪子,说那是男方家传的“聘礼”。

    “家传的?”他咋不晓得家里有这东西?

    新媳妇来给黑春磕头敬茶,他奶不错眼地望着新媳妇头上的金簪子,脸上的表情空落落的。

    “我要哪样金子,我只要你在书院好好读书,莫淘气!”

    念娃一听“读书”两个字就别扭,他是真的“怕”读书!

    “我奶,你跟小爸说说嘛,我真的不想去书院。”他把头靠在黑春肩头上撒娇道

    “咋个啦?莫不是在书院有人欺负你?”黑春忙问

    念娃一听就竖起头来,挺着胸膛道:

    “欺负我?!哪个敢!”

    说着站起来,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来!我奶,你捏捏!”

    黑春笑得打他一下,这个娃是她养大的,她咋会认不得?他自小就比同龄人吃饭昌盛(能干),个子拔得高,虽然瘦但是铁骨筋刚,力气使不完,走路都不耐一步步迈,跳着跑着呢!在村子里头就是个“霸王”,哪家的房没有上过,哪条河里的螺蛳没有摸过,这个娃么在外头不会吃亏受气呢!

    朱增嶠看着眼前的这个桀骜不驯的“扭松”,眉头紧皱。

    “我问你,夫子说你不交课业,不早读,不背书,是也不是?”

    “是!我就是不得坐下来,你们喊我小爸来接我回司家营,这个书我不读了!”念娃硬起脖梗说

    读书是要看命的!不是读书那块料,日日被夫子固在那张椅子上,真是要了他的命!

    五宝得了信,忙往晋宁来,到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刚到书院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帮孩童在嘻嘻哈哈念歌谣:

    “小拐脚,哆哆哆,摘个沙林果,够也不着,捡个螺蛳壳,‘扑通’一声掉下河!”

    他进门一看,只见念娃领着一群村里的孩童,跟在馥郁背后,夸张地学着她小脚走路的姿势,边走边念,馥郁无奈地望着这帮顽童。

    五宝气得脸都白了,念娃一回头瞧见五宝,高声叫着:“我小爸来喽!”飞奔着朝五宝跑过来,五宝一掌就把他推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这个侄儿是个得螺屁股(坐不住),不是读书的料,你看他把这书院其他娃娃带累成什么样了?整日打架斗殴,戏弄先生,简直是害群之马!赶紧领走领走!”朱增嶠摆着手说

    五宝要念娃去给夫子鞠躬认错,念娃死活不去,五宝再三央求书院人家也不答应留这个娃,他只得把人领回家,一进门就去抄笤帚,黑春忙上前拦着,五宝急道:

    “嬢嬢你还护着他!你不晓得他在书院里头不好好读书,成日捣蛋调皮,还伙着那些娃儿把先生都气到喽!你小小年纪不读书不学好,长大啷个办?难道去讨饭么?!”

    黑春抢过五宝手里的家伙,嚷道:

    “不读就不读,你我都没有读过哪样书,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我不信我娃没得个活路!”

    念娃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躲也不闪,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读书?像书院那个‘朱八戒’么?一辈子窝窝囊囊,只会叨叨叨念经!”

    “你!你说啥子?!”五宝一听气得结巴,举起手拍在他的背上,黑春宽厚的身板拦在二人中间苦劝......

    黑春私下跟姊妹们说:“这两父子一见面就‘呛’,五宝非要逼娃儿读书,读书有那个好么?若我说‘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我侄儿哪念过一日书?靠手艺吃饭,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如今也在城里置了铺,我不信非要读书才有出路!”

    姊妹们听了她的话都附和道:“啊莫!可不是!你家五宝那个有本事,几年的功夫就开了铺子喽!多少读书的穷秀才还不是过得沟松底漏,吃了上顿没下顿!”

    “不是你侄儿凭手艺挣下家业,靠读书能填饱肚子?”

    就这样,念娃就回司家营了。

    五宝恨念娃不争气,书读不进去,就叫他跟着自己去工坊干活,他去了几天就不干了。

    “这种翘着小拇指的活计我干不来!”

    “那你要干啥子?十二、三岁的人,不读书不学手艺,难道日日在家闲起么?!”

    “未必天底下就只有织锦这一个活计么?我有的是力气,可以干苦力噻!”

    五宝一听就急了,叹气道:“你娃晓不晓得好歹哦!以为干苦力好容易哦!你爹我当初干背夫不晓得多苦,一年到头都在路上走起,那真是腿走断,腰背坨哦!干苦力不但钱难苦,还被人瞧不起,这些罪你莫不是想也受一遭么?!”

    “我不怕出力,也不怕到处跑,你放心,我反正是不得在屋里头戳你几个的眼睛!”

    “你!”

    馥郁见五宝回来唉声叹气,听他说了念娃的种种,想了想道:

    “不然,我去跟馥芬打听一下,他们郑家帽庄不是有水客来,有往滇西的,也有往四川的,看他想不想跟着去学学搞贸易?”

    五宝听了心下踌躇,不想把家里的事情去求人,尤其是郑家。只说:

    “娃年纪还小,等过两年满了十八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