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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寿筵

    江仲平,字子皙,原籍晋宁,自东陆大学一毕业,大哥江伯方就在省城东岳楼设宴款待官商亲朋,为兄弟入世经营谋划。

    听说兄弟欲往富滇银行应聘,江伯方要带着他到时任富滇银行会办的吴鸿獻家中拜会。子皙一听连连摇头:

    “大哥,你别以为省城也似我们晋宁村里,家家都是连襟,户户都有熟人,我如今不过是个实习生,连襄理的面都见不到,更何况吴会办。”

    “兄弟,你这些年在外头读书,对咱们老家的事情不关心,你可知镇上新起的法式青砖小楼是谁家的?”

    “哦?这我倒是真不知,不过看那个气派,必是省城达官贵人。”

    嫂嫂此刻忍不住插话:“是个银行会办!”

    子皙吃惊地瞪大眼睛:“难不成是富滇银行吴会办的宅子?!”

    “正是吴宅!”江伯方笃定地说。

    话说修建这吴宅可是镇上的一件大事,日日有人围观,眼见平地起了两层青砖小楼,坐北朝南,占地三百平方,砖石结构,悬山顶,地基上面架空,说是隔地气通风,冬暖夏凉,两层楼,二楼南边主卧还有小晒台。

    房子外观看不出多讲究,里面却是铺的木地板,这在昆明寻常,但在镇上还是头一份!

    “啧啧,刮墙的大灰,掺的都是头发麻丝!”泥瓦匠人也惊叹做工不凡。

    “如今那楼修好了没有?”子皙问

    江伯方不及开口,一旁的嫂嫂插话道:修好了!却没有瞧见人搬进来,镇上人说是吴会办用来给家人避战乱用的……”

    “咳咳”江伯方咳嗽两声,面露不悦,嫂嫂知道自己多言了,讪笑着起身说:

    “你们兄弟说着话,我去看看饭菜备得如何了。”

    嫂嫂走后,江伯方才跟仲平细说渊源:彼时吴家想在晋城镇买地建房,经人牵线找到自己,从勘地划界,协调邻里,买卖作保到建房起楼都是江家一力操持,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会办本人,但跟吴家管家、秘书混得很熟……”

    嫂嫂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插话道:

    “别人不说,我和吴夫人也有交情的!上次她坐车来看房子,小轿车开进镇子就找不到路出来,多少人围着看热闹,是你大哥我俩赶过去救场,引着吴夫人他们来至家中休息!”

    子皙听了哥嫂的话,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若是能凭这层关系见着吴会办,或许能在富滇银行施展所学。

    这日兄弟二人来到昆明翠湖边吴鸿獻的家,托了管家递上名帖,却只见到了吴夫人。江仲平没有想到,虽然没有见到会办本人,这次拜访却换来了吴夫人对自己的“看重”,他成了夫人的侄儿陆友文的“特别助理”。

    子皙懊悔不已,只怪自己起心不正,一时糊涂,被哥嫂撺掇起了攀附之心,原想走捷径,不料却与自己的事业理想背道而驰!

    他心中本已经决心不回乡,经此一事,更觉城里与乡下有云泥之别,兼之每次回家哥嫂都在唠叨自己的“婚事”,要他遵从父亲遗命,与幼时见过面的女子结婚,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此等“娃娃亲”“指腹为婚”“父母包办婚姻”在自己看来简直荒诞离奇,万难从命,故忙于事业,不再回晋宁。

    这个陆公子留洋归来在姨夫的富滇银行做事,初时整日在人前夸夸其谈,妄议时政,后来不耐冗务,行为举止也不为大人们所喜,见他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同僚轻视疏远,上司也不敢予他实务重任,整日无事可做,渐渐没了心气,时常借故不上班。家人怕他闲在家惹是生非,误交损友,便让东陆大学刚毕业的子皙跟着他,美其名曰是“助理”,实则是做其家长的“耳目”。

    子皙打定主意,大不了不在这富滇银行做事,反正自己是不能委身屈从于一个草包纨绔!

    陆友文也晓得他是个“监听”,但人家不卑不亢,行事光明磊落,一来就言明自己乃是来银行做事的,其余事情自己一概不听不看不参与。

    “哈哈,好了嘛!”陆友文心中暗喜,自此没有家中下人跟着,出去玩更方便了!

    况且自从回国后他也难得碰到一个年纪相仿又见识不俗的人,故一来尚客气。

    子皙观这陆公子,富于天马行空的幻想,缺乏周密计划和实干,所优者,乃背靠大树,手握王牌,请得动各路神仙,打得通关节阻碍,在他手下做事,得时时处处替他填缺补漏,砌墙添瓦,补台搭桥。就这么二人联手,互补长短,一路跌跌绊绊,歪打正着下来,居然做成了之前不被人看好的一桩事情!这陆公子便立刻去姨夫面前邀功,三分吹得七分强,泥鳅挣得黄鳝长,得了些微肯定后信心满满,雄心勃勃要做更大的事业……

    他如今视子皙为得力助手,相处日久,也知道子皙人品端正,行事磊落,从不去家长面前打小报告,渐渐卸下防备,直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家中他如今上班渐勤,自从身边有了子皙,一心做事求好,从前那些狐朋狗友渐渐远了,子皙的提点规劝他居然也听得进去,陆家人倍感欣慰,吴夫人于中秋之际遣人至江家送礼,见自家兄弟与会办侄儿交厚,江伯方颇感荣耀。

    江伯方不是不知兄弟对自小定下的亲事不满,但自己也为难!祖父在世时与司家是干亲,父亲生前给老二指了司素音,自己身为长子,遗命难违,故而替他张罗了婚事,三天两头写信去催问,仲平总是推脱拒绝,直到成亲前几天他亲自到昆明城里去寻人,才得知兄弟跟着陆公子去了上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素音嫁过来后单独在南院住,家里只一个仆人,既清扫护院,又做饭洗理,大伯和大伯母除非有事,不常过南院来,仲平又不回家,偌大的宅子一天到晚静悄悄的。

    没有公婆,兄嫂就是家中长辈,素音每日早晚都在书房候着,早晨等着向大伯和大伯母请安,傍晚一起候着江伯方回来用晚饭。

    大伯书房里没有四库全书,也没有经史子集,有的是医书药典、五术算命、奇闻怪录。素音一路看过去,上面的《神农本草经疏》《校正医宗金鑑》不感兴趣,《橐歑异闻录》《渊海子平》看不懂,抽出一本《酉阳杂俎》来看,全是异怪奇闻,倒读得津津有味,于是把那“三言二刻”《今古奇观》《子不语》《太平广记》一一看过。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大概只有自己知道书房里的一本书里夹着一张江仲平的学生证。学生证上面照片里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少年。

    江家哥哥大自己五岁,幼时她是见过的,自他十二岁去昆明读书,自己来江家大院玩耍时与他就再没有碰过面,早就没什么印象了,不晓得他如今是什么样子?素音细细地看那张学生照,揣摩着他现在的样子,心头生出甜蜜又忐忑的情绪。

    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素音忙把照片放回原处,合上书本,心里暗暗记住书名:《太平广记》

    后来打开的次数多了,素音就记住了这个故事:

    这女子乃是一名宫女,无辜被周宣帝命人活活斩断腰,鲜血渗入泥土铲除不尽,死后冤魂来报仇,她生前所卧之床用来停放仇人的尸体……这怪异骇人故事吓得她晚上睡不着,但又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阅读这个故事,心里在想:

    这女子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貌?有怎样的身世?......

    每天的时光真漫长啊!

    素音在家做姑娘时,既要忙铺面生意,又要帮妈妈操持家事,从早到晚不得闲,自己最喜欢的女红只能见缝插针地做,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可意地裁缝针织。如今可好,每天就是做针线打发时间。江伯方知道素音好针织裁缝,让管家送来成匹的锦缎料子,高级的丝线花样,也有从东洋买来的白纱,法国来的花边。

    每天被包围在绫罗绸缎的花花世界里,素音心境倒也平和。

    一天,忽然看见院子里那口旱井里爬出一条青蛇,盘踞在井边,见到它仿佛是见到老朋友一般,也不逃避。素音背着人把蛇养起来。青蛇成了她在这个孤寂宅院的一个小伙伴。知道青蛇白天躲在后院的枯井里,她便让人在枯井上搭起棚子,白天就坐在井边绣花,夜里青蛇伏在床边倾听她的心事。

    寂静庭院里,素音与青蛇交流起刺绣女红。

    “青蛇你看这花样颜色鲜不鲜?”

    “嘶嘶!”

    “烟紫配青花,墨蓝配红霞,青蛇你觉得哪个好?”

    “嘶嘶!”

    “嗯!青蛇选得好!”

    “嘶嘶嘶嘶!”

    一觉醒来,只见青蛇在床头游走,枕边多了一个锦囊。素音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香囊所用的锦缎一看就非凡品,在此之前,她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高雅脱俗的配色,

    “青蛇!我竟不知银色、灰色与寻常艳色相配居然如此好看!”

    再细瞧那织锦上的奇形异兽数了一数,计有六种,也是说不出的奇妙,在光线下浮凸变化,恰似活了一般!锦囊拿在手里有份量,内有夹层,里面似是包裹着神秘的香料,故而散发着异香,闻之令人兴奋愉悦。说来也奇,只要锦囊在,炎炎夏日也蚊虫不生。素音爱不释手,把锦囊贴身收藏,时常拿出来看,反复琢磨,这奇妙的织锦不可得,她把图样照着样子描出来,用绒线绣在了端午节要用的香包上,又应景又别致。

    江伯方看见她送过来的“驱五毒”香包大吃一惊,问她从何处得来的这图样,素音心下慌张,怎敢说是青蛇送来的,只说幼时在娘家见过,江伯方听了满面狐疑,欲言又止。

    他幼时曾见过祖父的拔步床上有一个织锦香囊,自己被上面的异兽图样吸引,爬上床抓在手里赏玩,祖父看到忙抢过去藏在身后……锦囊直到祖父过世也未交代去向,那拔步床则被父亲锁在南院里,直到兄弟成亲才用做婚床。如今看弟媳绣的这几个香包上的图样,与当年那香囊上所见异兽多有相似,恐怕绝非偶然!可她却说是自娘家见过的图样,当真如此么?

    江伯方抬眼仔细打量面前的弟媳,只见她面色微红,微微气喘,低眉顺眼,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想想只得作罢。

    媳妇在旁边说素音最近夜里睡得不稳,江伯方看她消瘦,让她今后不用每日早起过来请安了。

    素音确实睡得不安稳,那张空寂冰冷的大床令她夜夜辗转反侧。她最近常做一个相似的噩梦:

    有女孩在外面哭泣,起身出门看见女孩背对着自己趴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脸,正想要上前安慰她,赫然发现她的下半身是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