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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骧骏办纺织厂,目的在于协助地方开发经济,不但不与本地原有的土法纺织厂竞争,还要尽可能地配合他们的需要,改善他们的生产,所以,初期纺纱厂以生产粗纱为主,专供土法织布厂之用,降低当时市场上土布生产成本。后来,为了大破外埠细纱布对本地细布市场的垄断,与“洋布”竞争,开始进口细纱,升级设备,织成细布供应市场。

    东骏设备新、管理好,生产的细布品质可与上海、印度所产看齐,销得极好。当时本省市场上销售的主要是上海产的“金鸡”“大发”,印度产的“鹦鹉”,东骏生产的“大道行”一经上市就成了热门货。

    由于本地棉花引种尚未成功,因此纺纱厂所需的棉花,全靠进口。当时棉花的来源有二:一为上海,二为印度和缅甸。“东骏”所需的粗纱棉花,一直为印度和缅甸所产,价钱较国产棉便宜许多,都从缅甸仰光经海路转运至越南经滇越铁路进口。

    最近,骧骏准备升级设备,织英国产机制大布,前脚刚去香港洽谈,后脚就传来消息:年初谈好的印度产粗纱棉订单不能交货!

    1938年,由于海岸被日军占领封锁,国内外运输,除空运外,陆运几乎全靠滇越铁路。滇越铁路是一公尺宽的窄轨铁路,所用货车是载重仅5吨的小货车,每年的运输量不过3万吨左右。由于战事,运输量猛增,运力紧张,货物滞留的情况时常发生,最严重的时候,东骏的货在越南海防港口仓库滞留了一个月!棉花在海运过程中受潮,在仓库积压时间过长而发霉,货损严重,大大影响了成品品质,相应的损失本来是由双方依合同各自承担,但这一次,印度供货商鉴于交运周期过长,货损纠纷损失大,单方面停供了!

    骧骏不在昆,厂里的粗纱棉存货已不足一周,郭副厂长心急如焚,不得已来翠花街找何霭云。

    此时的何霭云已有二子一女,平日在家相夫教子,对厂子里的事情只是听骧骏回来说,并不直接参与。

    郭副厂长道:“夫人,当下须及时与印度供货商方面接洽,请他们如约供货。我们已发电报给郑厂长,但他人一时也回不来,若不能在货损上让步,怕是印度那边不会同意继续供货,但怎么让,让多少这样的决定,一是要与对方面洽,二是需要股东来做决定。”

    何霭云在“大道行”和“东骏”都有股份,虽然持股不多,但也是股东之一,所以郭副厂长才想到来找她商量。

    “那......是要去到印度吗?”何霭云问,心中忐忑。

    好在第二天,骧骏接到电报立刻打电话回来,说他在香港的事情就快办完了,断供之急待他亲自去印度解决。现下有一个机会,此次合作购买英国织机的豪根斯坦先生此刻欲往河内考察建厂,若“东骏”能够与他实现对缅越棉纱的集中采购,则不但日后供货有保证,而且将来滇缅公路通车后走陆路运输,可以避免海运风险。

    所以,需要何霭云带人先去河内接待豪根斯坦先生,待自己从印度赶回来后一同会和。

    “去越南啊!好呀!”何霭云这下答应得轻快。

    郑老爷已经过世多年,朱老太虽然年近八十,但身体依然康健,玩心甚重,一听何霭云说要去河内,很是兴奋,这些年,她已经随着孙子、孙媳去过越南两回了。

    “这一次,咱们还去西贡吗?”她问,霭云摇头道:“老祖宗,您如今不耐舟车劳顿,这次去河内是有生意要谈,孙媳妇怕是没有办法陪您去玩,不然,等骧骏回来了,我们下回带您去如何?”

    朱馥芬一听不带自己去,撅起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玩了,还说‘等骧骏一起‘他整日在外头忙的不见人,你又哄我!”

    霭云好声好气地撮着老太太,问她下月的八十大寿想要怎么过?要什么礼物,自己此去河内的时候给她寻来,老太太这才开心起来,道:“要请老姊妹们来家中听戏,要桂美轩的洗沙点心,共和春的席面......别的等我再想想。”

    霭云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好呀!老祖宗慢慢想,想到了就记下来,媳妇回来给您一宗宗的办。”

    此前滇缅是不通车的,自缅甸来的货物其实还是要走船运到西贡,然后再走滇越铁路运入国内。但云南已经快将公路修到畹町,英缅方面也修通了缅甸美苗至畹町的公路,滇缅公路全线通车在际。打通之后,云南将再增一条国际通道,是成千上万的民工为国内抗战贡献的又一条生命线,自此就形成滇越、滇缅两条大通道,把各种物资运往国内抗战一线。

    何霭云带人在河内接待了豪根斯坦先生和夫人,双方相谈甚欢,相约一起去缅甸。他们乘船经新加坡、槟榔屿到仰光,与骧骏汇合后,一同往缅北了解将来滇缅公路通车后的情况。

    他们先乘火车到美苗,英缅政府为他们派了一辆专车赴腊戌豪根斯坦先生的铅银厂参观,再由腊戌乘三天的车到达芒市,这一段的路已经相当平稳了。

    骧骏夫妇在芒市与豪根斯坦夫妇道别,霭云邀请他们去昆明做客,二人欣然接受,约定一个月后在滇池畔见面。

    骧骏发现霭云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会吸引她身边的人向她敞开心扉,哪怕是异国他乡的陌生人,也会在她开朗轻快的笑容里放松下来,而且她是如此的懂得欣赏和接受生活,这一路他们曾掉下摇摇晃晃的竹桥,车子陷在泥里,蚊虫叮咬,腹泻生病,睡在简陋的帐篷里,她都不以为意,把一切都当做体验,平和甚至是开心地接受老天出其不意的安排。

    包括她遇到的每一个人。

    “遇到就是缘分。”她说

    离开芒市前,霭云提醒骧骏,老祖宗的八十大寿就快了,不如在此挑一块上好的翡翠送给她。

    “还是你有心!”

    老祖宗八十大寿在即,郑家上下早早忙碌起来。

    “不要忘了给晋宁江家发帖子。”馥芬嘱咐道,馥馥走了这么多年,逢年过节,她从来不忘给老姐姐家送礼,虽然如今孙辈两家已经不走动了,但礼是一定要到的,“大道行”的干股也一直挂在江家子孙名下。

    “仲平,今年不同往年,是朱奶奶的八十寿辰,我们不能不去亲自道贺,大哥我染疫不能去,你替江家走一趟。”江伯方嘱咐兄弟道。

    正日子这天,翠花街郑宅早就打扫门厅,备好烟茶瓜果,让几个娃娃在街子口等候,一见客人到来,娃娃些就飞跑着回来通报。

    郑骧骏、何霭云夫妇正在屋内与亲朋好友叙话,小儿郑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叫道:

    “来了一辆小汽车,是两个‘洋人’!”

    骧骏他们忙出门去迎,原来是豪根斯坦夫妇,他们应邀到昆明,一听郑家老祖宗要过八十大寿,就要来贺!

    老太太见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来给自己祝寿,喜得眉开眼笑,忙招呼二人落座看茶,众亲友也觉得稀奇。

    “锦绣班”这日接了郑宅的“堂会戏”,点名要“小红英”来唱,苏锦儿一看戏单才晓得,原来今日这“堂会戏”请的不独她“锦绣班”,还有她的老对头“罗记”李瑞英!

    可气的是,她们“锦绣班”只点了她和“小红英”唱《拷红》,再有就是滇戏小品《小放牛》《祭棒槌》,而李瑞英的“罗记”不单唱全本京戏《杨门女将》,还要和水仙花唱新滇剧《南唐度药》《双拜月》!

    这么一比,她苏锦儿是输得彻彻底底啊!

    江仲平来跟朱老太请安问好,恭恭敬敬地递上祝寿表礼,再拿出哥嫂准备的土特产,说:

    “晋宁的一点土产,哥嫂交代带来请老祖宗尝尝。”

    朱馥芬看着滇缎靠枕和晋宁腐乳,眼睛红了,拉着仲平的手道:

    “乖孙啊!难为你兄弟两个还记得奶奶爱吃你们石寨村的卤腐啊!”

    红英第一次来翠花街,早就听说这家洋房气派,进得郑宅大门,只见一个极阔大的院落,足有二三百平,正面及左右被两层洋楼围拢,皆是西式水泥墙面,镶嵌瓷砖,彩色门窗玻璃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天井地上铺着的是大理石板,几个仆妇正在天井里支桌摆凳布置席面,影壁下一个漂亮的三层额枋六角亭台子,张灯结彩,看来就是一会儿她们唱戏的台子,此刻有一位老先生正在台上说书,下面零星坐着几个喝茶的人。

    有人来带她们到侧面的厢房,让先用晌午,说现在前面在听书,晚饭后才会唱呢。

    吃过晌午,她和师父苏锦儿正准备扮上,忽然听得外面呼啦啦有许多人声,由远及近,一群人开门走了进来。红英一看,认得头里的是滇剧名旦李瑞英,再看后面几个都是名角大班,忙起身上前行礼。

    “晚辈‘小红英’给诸位角儿行礼了!”

    李瑞英看了看她,再瞧瞧她身后坐着的苏锦儿,笑着把她扶起来道:“原来你就是‘小红英’,久仰大名了。”

    红英忙道:不敢不敢,侧过身给李瑞英让路,想引她去正中间的妆台去坐,却见自家的师父一屁股坐了下去,背过身对着镜子描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无比,旁边的李绍白跟二人是旧识,上来打圆场道:

    “师妹,好久不见了!”

    苏锦儿坐在椅子上不起来,只侧着身点头道:“师兄好。”

    旁边的几个徒弟不忿,上来让苏锦儿让出妆台,李瑞英抬手止住道:“没规矩,你们晓得这位是谁?这可是你们的前辈大师姐啊!”

    众弟子一听,窃窃私语,有人道:“这位是滇剧四名旦的‘锦英绣玉’里头的苏锦儿!”

    “原先跟咱们师父一处唱的……”

    李瑞英也不说话,在苏锦儿身旁的位子坐下,众人忙围上来服侍她上妆。

    红英看师父独个儿在那里坐着不是个事,上前小声跟师父说:“师父,我想解溲。”

    苏锦儿正拿着笔作势描眉,听徒弟这么说,转过头道:

    “哼!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解溲也要来找师父?!”

    “师父,徒儿没见过世面,第一次来这洋房唱堂会,不晓得在哪里方便。师父您陪我去嘛!”红英说着,拉扯着苏锦儿的衣袖撒娇。

    “丢死人了!这么没见识!谁教的?也敢出来混!罢了!我带你去吧!”说着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起身扬着头出去了,红英忙跟上。

    当年仲平他们的叔叔突然亡故,父亲对郑家心怀记恨,总觉得是郑家让自己兄弟过于操劳,要他为了“大道行”的生意远走他乡才导致他染疾病亡,所以这些年父亲都不与郑家往来,到了仲平兄弟这一辈,同郑家人已经形同陌路了,若不是看在朱老太太还记挂着姊妹后人,这些年没有断了书信问候,今日又是老人家八十寿辰……他今日也不会来。

    他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在二楼转角的晒台上坐下,俯瞰楼下的人正忙着排席布宴,宾主客套交际,他只觉得置身事外。忽然见一个女子,穿着红短袄红罗裙红鞋,腰上系着八宝丝绦,脑后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脸上的妆只上了粉,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上来,看看左右无人,把手里的妆匣盒放在阳台的椅子上打开来,拿出胭脂粉墨对着镜子描画起来。

    她没有发现在晒台上的江仲平,他也没有惊动她。

    他认出了她:这是现下梨园最炙手可热的“小红英”。

    平生第一次,他这么认真仔细地看一个女子化妆,看她对着镜子匀面,勾眼,画眉,染腮,最后,抹了红艳的唇……

    “你咋个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红英一惊,转过身来,原来是师父上来寻她。

    这日主人家临时点名让“罗记”戏班给“小红英”搭戏,唱一出《杨八妹》!

    哈哈!“罗记”给“锦绣班”做配,李瑞英为自己的徒儿搭戏,她苏锦儿算是扳回一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