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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该来的总会来

    在江家大院堂屋里,苏锦儿带着戏班的两个徒弟大啦啦坐下,拿出烟枪抽起来。

    “江老爷,我委屈啊!这‘小红英’当年投到我那里,我是又找师傅教曲,又做头面衣衫,银元不知花了多少,好不容易调教出来,指着她养活一大班子人,谁成想遇到了您家二公子,两个人卷铺盖就跑了,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江伯方铁青着脸道:

    “我家老二荒唐!听闻他给这个戏子赎了身,敢问苏老板,我南院地契可在你手里?那可是江家的祖产,外人拿去是不作数的。”

    “哼哼!江老爷莫欺负我们唱戏的见识浅,贵二公子把江家南园抵予我的时候,可是有中人、官牙签字盖章的!”

    “没有宗族家长同意,四邻签章,又没有报契上税,哼哼,那就是‘白契’喽?!”

    苏锦儿一听愣住了,把叼在嘴里的烟枪往腰间一别,向江伯方比划了一个巴掌。

    “五百银元,我就把地契还给江家!”

    江伯方恨她狮子大开口敲竹杠,但此事罪魁祸首还是那个戏子!害得老二迷了心智!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找到才行!

    “这么着,你的徒儿,还得你去找,人找到了,我就把钱给你!”江伯方道

    苏锦儿自知没法子找到人,便拿出戏子唱戏撒泼的本事,往地下一坐,闹将起来。江伯方勃然大怒,命人将他们撵出门去,放狗追到村子外几里地,直把三个人吓得屁滚尿流。

    此时,千里之外的越南河内,仲平正提笔给大哥写信。

    过去在富滇银行工作时,子皙很清楚周边国家所发行银币的成色及兑换流通情况。法国东方汇理银行在东南亚发行的安南银元又称“坐洋”,成色及重量都优于滇币,故在云南、广西等地通用。第一次到越南海防时他已预见到,国民党政府由于巨大的财政赤字,大量超发金圆券,必然导致货币贬值,故回国后动员哥哥将江家药铺收到的纸币兑成银元存入富滇银行,然后再由自己陆续兑换为“坐洋”。

    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对户头上的这笔钱进行外汇投资,集腋成裘,如今户头上已有英镑100,美金若干,照此时汇率已足以赎回当年抵押出去的祖产了!

    “……当日之抵押并未申报地籍完税,故其人亦不能转卖,目下弟尚须滞留异乡,待回国后即可赎回,于江家祖先灵前领罪……”

    江伯方拿到信捂面流泪,虽然兄弟信里没有交待事情原委,但得知他心怀愧疚,为了拿回祖产苦心经营,就足以让他原谅他了!

    如今知道了他人在越南,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和那个“害人精”在一起?江伯方思之再三,决定来翠花街找郑家,他们对越南熟悉,说不定有办法可以找到人。

    “……舍弟已有妻室,更何况我江家绝不能接受一‘戏子’入门!若寻见舍弟,务必劝其悬崖勒马,速速回昆。”江伯方说起来痛心疾首,泪流满面,朱老太忙安慰他,答允让骧骏去打听江仲平的下落。

    子皙的另一封信,是写给陆友文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他只能把信寄给吴夫人,请她转告陆友文:红英目前在河内,母女平安。

    陆友文没有收到这封信。当日温泉之辱,红英不告而别令他与家中决裂,迫不及待地想要參军!恰逢滇南第一集团军正在扩编,陆友文顺利入伍,可怜他一直养尊处优,军营纪律严明,军务繁忙艰苦,这陆公子状况百出的军旅生涯开始了。由于背景特殊,有上峰“罩护”,他一直没有上过前线,虽然屡屡犯错,时时惹麻烦,却平平安安,到后来同僚都在质疑他这样的公子哥为什么非要待在军队,暗地里封他“不战不守不争不抢不退不走”的“六不公子”。

    他不能适应军队,却以一种自虐的心态反抗着家里的控制,哪怕被长官同僚嘲讽打击,哪怕被军旅奔波折磨,支撑着他没有开小差的,是心里的那份愧疚和遗憾。

    这一日,仲平带了两个故人回来,正是郑骧骏和何霭云夫妇。郑家受江伯方所托,骧骏托人打听到江仲平的消息,专程来看他们。

    何霭云打量着眼前的红英,她还记得当日老祖宗寿宴上唱戏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如今她产后体态较之从前稍丰盈,皮肤更加光滑细腻,眉眼温柔如水,如有神光笼罩全身,任谁都瞧得出他们一家三口如今的生活幸福宁静,再看襁褓中的女婴,健康乖巧,有着一双和母亲一样美丽的大眼睛。

    红英也记得当年郑宅亲点她唱《杨八妹》的太太!

    在这异国他乡能够碰到熟悉的人,子皙他们欣喜异常!四个人坐下来聊着昆明这两年的变化,战事对民生的影响,一直到晚上!

    骧骏说:“就这一两年间,国内北大、清华、南开等高等院校、科研院所、机关团体、工厂企业、金融机构因战事迁入昆明,其中以西南联大对昆明民众思想的触动改变最为巨大,昆明成为了抗日救亡的前沿!说来也奇,一边是日本飞机无休止的轰炸,我们差不多日日要‘跑警报’,另一边是城市迅猛发展,新楼房、新街道层出不穷,老的行当没了,新的马上就起来,旧的城市被破坏了,新的城市拔地而起......”

    骧骏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本刊物:《南方》《群众》《前哨》《云南学生》......一一给子晳他们看,子晳激动得微微颤抖,看到母校东陆大学在纪念“九一八”七周年时重刊的《YN省立东陆大学抗日救国会宣言》,他的眼眶湿润了,为母校师生在推动抗日救亡中的事迹而热血澎湃。

    “红英你看!‘昆华新剧社’和‘金马剧社’上演了抗日新剧《民族光荣》和《血洒卢沟桥》!”子晳把报道翻给红英看,红英忙接过来细读,当年子晳带自己去过这两个剧社,还参加排演过他们的“文明戏”!

    何霭云说:“从前我们羡慕河内的法国餐厅和剧院、商场,如今昆明的高级酒店、剧院、西餐厅、咖啡厅到处都是,红英你记不记得原来的的影剧院唯有水月轩和新世界、大众、大中华逸乐几家?”

    红英忙点头道:“记得记得!我从前在大中华唱过戏呢!还与子晳他们一起去看过电影。”

    “我们出来时,在晓东街的南屏大戏院刚刚开业,有楼上楼下两层,比大中华更高档华丽,还放映美国好莱坞片子!”何霭云道,红英一听可同时容纳近两千人观影,不禁啧啧赞叹......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难忘的夜晚,身在异乡谈论家乡,令人特别渴望立刻投身于家乡此刻日新月异,如火如荼的发展改变中去!

    “郑先生,郑太太,麻烦二位回去转告我大哥,就说我们在河内一切都好,年底我们就准备回昆!”子皙说着扶住了红英的肩膀,她也深情地回望着他。

    “真是一对璧人啊!”霭云由衷赞叹,道:

    “放心吧,待我回去就告诉江大哥,让他放心,他一定会期待见到你们和孩子的!”

    红英听了这话,脸上神色一黯,显得忧心忡忡。

    江伯方听何霭云说了仲平他们的情形,又惊又喜:“真的?老二说他年内就要回来了?!”

    回到家跟媳妇一说,她问:“这么说来,他们有孩子了?那老爷你让不让那女的进门?”

    江伯方气愤地说:“哼!我江家岂容这种人!我早就想好了,待我明日去一趟龙头街司家!”

    素音回娘家没多久,龙头街上的人就发现,过去那个行为端正,走路目不斜视,说话有板有眼的司家二囡,居然会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掐花撩朵,脚嫌手欠,纷纷在传:司家二囡因为被江家休了,犯了疯病!

    江伯方听说了她如今的情形,心中老大不忍,是自家兄弟对不住素音,毁了一个好好的女子,虽然两家已经和离,但江家不能不管她。如今老二要回来了!就算与那个戏子有了孩子,但他们江家是断不会接纳一个戏子进门的,不如让素音回来养着孩子,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在江家终老了。

    江伯方把来意讲给司家妈妈和素音听,说:“......孩子毕竟是老二的骨肉,你若愿意,等他们年内回来孩子就交由你来带,你还是江家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

    司家妈妈在一旁听了也觉得是个办法,从夫家退回来的女子难再找好人家,女儿如今又添了疯癫的毛病,就更难了,如果有一儿半女傍身,将来也有靠,于是冲素音点头。

    素音心里乱糟糟的。

    江伯方走后,司素音坐在铺子里头发呆,想着大伯说的“养个娃娃......”

    忽然外面有几个人讲着“官话”跟路人打听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自1938年起,龙头街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外省人,听说这些人都是教书先生、读书人,北边在打战,这些人要把学校搬到这边来上课。素音抬头看,外头说话的果然是几个教书先生模样的“外省人”。她一眼就瞧见他们中间的一个女子,人很清瘦,不大看得出年纪,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那女子气质出众,把一件老蓝色土布通身旗袍穿出了极干净别致的味道。

    素音眼瞅着她迈进了铺子,只见她皮肤白皙,眉眼如星,用两枚别针把烫过的短发爽利地别在耳后,露出白净的额头。素音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招呼女主顾,她讲着好听的“官话”,问有没有本地妇女那种背小婴儿的抱被,素音忙不迭翻出几个大红大紫的抱被,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看着她缓慢而仔细地挑拣,怀里的婴儿白净乖觉,咿咿呀呀,一举一动都让人爱。

    女子转过头来亲切地看着她,微笑着跟她说:

    “妹妹,你们铺子里用的什么香啊?怎么那么特别?”

    素音偏着头想了好久,从衣襟里摸出那个织锦香囊,直直地递给那女子说:“是这个!”

    那女子犹豫着接过去,仔细端详,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把香囊还给素音道:“这织锦果然精美,纹样别致,配色高级,香味也甚是特别!”

    素音点点头,看着人走出老远,还倚着门望。之前听叔公说司家营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外省女人,人家是西南联大的老师,是位女先生!素音立刻就想到是这个买抱被的女人!她心里爱慕那女子,想着她赞那香囊高级,便把上面的图样描画下来,绣在了帕子上、鞋面上、香囊上、小孩抱被上……

    何霭云夫妇的到来给了红英勇气,她渴望正大光明地和子皙在一起,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她不能再逃避,不能躲在子晳背后让他独自承担,她要带女儿回去,去找她的父亲,去向姐姐赔罪,该交代的,该偿还的,都必须去面对!

    这一日,子皙说要去出差两日,等他回来时,发现家中静悄悄地,桌子上放着红英留下的信,信里说她有不得不办的事情要回国一趟,让子皙在河内西湖边等着自己。

    子皙怎会放心让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回国!放下信就直奔火车站,却见车站挂出火车停运的牌子!

    1940年7月3日,由于日军进犯,滇越铁路停运了!无奈之下,他给自己家里和吴夫人都发了电报:红英母女已回国!务必找寻并妥善照顾!

    中日战事如火,不过短短一周,回国的路全断了,子皙被阻挡在了越南老街的国门外……

    此时,陆友文所在的军队即将开赴滇南边境,迎击自越南进犯的日军。家里不愿他随军赴前线,不得已把子皙的来信和电报都交给了他。

    “红英去了越南?她有个女儿?!”他张大嘴,呆呆地站在原地,语无伦次:

    “她,孩子,谁的……”

    “哎呀!还有谁?你傻啊!明摆着是你的孩子!不然为什么会写信和发电报给你?”吴夫人气急道

    “对对对!子皙,他不会的……我要去找她们!”

    江伯方收到仲平的电报也大吃一惊。

    媳妇在一旁问:“什么?就她一个带着娃回来了?老二呢?”

    江伯方答不上来,心里头也在狐疑。

    “老爷,我估摸着他们怕是吵架了,老二这才没有跟来!”媳妇道

    “哼!老二当初是被鬼迷了心窍,如今怕是已经幡然悔悟,这害人精自己回来,说不定是想挟子要挟我们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