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记 老抠
我搬家了。
我正搭眼小面包倒车，突然蹿过来一老头，歪斜的瓜皮帽，脏兮兮的口罩。皱巴巴的黑外套敞开着，露出破洞灰毛衣。裤脚垮在鞋面上，皮鞋的边起着细碎的皮，破破烂烂。
老头很热情，拍手嚷道：“小伙子，搬家啊，欢迎欢迎。”
这热情来得太突然，我有点愣，机械地点头回应。
老头踮起脚，伸直脖子，把头送出去，晃荡着，使劲往车里瞅，少见多怪一样：“东西挺多啊，好家伙，一大车。”
我随口应付道：“还丢掉一大堆哦，不然，都装不下。”
老头的脖子突然被无形的手扼住，不晃了，就直伸着，小半会儿才叹口气：“那以后不要丢了，多可惜，都给我，你们年轻人不要的东西也值钱。”
我明白他了，冲着废品来的，便道：“行，都给你。”
老头喜笑颜开：“小伙子不错啊，来，抽烟。”双手随意地翻下口袋，刹那又渴望地盯住我，拍一下脑袋：“哎呀，出门急，忘了带烟，人老咯，没得记性了。”
我本就不抽烟，赶紧给他讲明。
听说我不抽烟，老头眼里的光一闪而逝，讪讪笑道：“没抽烟啊，那——真好，年轻人不抽烟好啊。哎，你住几单元？”
得知我住六单元，老头背着手走了。
我问守门的大爷他是谁。
大爷笑哈哈：“他呀，社区出了名的，李德，李老抠。”
我来了兴趣，问道：“他咋个抠门了？”
大爷道：“不好说，哈哈。”
大爷调皮得紧，打哈哈。我也不去管他们了。
我把新家归置完，又收出一堆废品，便抱下楼。刚迈出单元门，旁边花坛又蹿出个人，我定睛一看，李老抠，这老头不简单，神出鬼没的。
李老抠嚷道：“太巧了，刚好路过，这些都不要了？来，给我。”
看着李老抠的兴奋劲儿，我忍不住道：“大爷，你不会在这儿蹲守我吧？”
李老抠不承认，把头摇得“叮当响”，道：“那咋能？肯定是巧合。”他怕我反悔似的，抢过东西就走。走了几步，才扭头道：“小伙子，你家的废品帮我留着，我有好烟也给你留着。”
这老头挺有趣，我就乐意把废品给他，每次他都乐得合不拢嘴。
有天傍晚，我遛美美。街对面一辆老破自行车，后面铁架子捆了硬纸板，前面筐里一个黑糊糊的胶口袋撑得滚圆。李老抠蹲在旁边，伸着脖子，脸几乎贴到地上，捡了个啥，凑到嘴边吹了吹，又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个小管管，把从地上捡那东西往管里塞，末了叼在嘴里，点起火。
李老抠吐出一口烟，摇头晃脑，惬意至极，一边不忘继续扫荡着地面。
我怕他尴尬，牵了美美赶紧走。
我和美美溜达一圈转到菜摊，又碰到了李老抠。他正一个劲嚷嚷：“你这发黄的菜叶子又卖不脱，我帮你扒下来，反倒来吼我，就你嗓门大哦？”
菜摊的大婶愤愤道：“这个李老抠，上来就翻翻捡捡，我以为来买菜的，结果是来扒皮的。看看这白菜，菜叶梆子有点黄，他非说是烂了，要不得，给他扒完，整个瘦了两圈。”
一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起哄道：“别个是在帮你忙哦！”
大婶啐一口：“帮个屁，他个鬼精灵。扒光生的白菜嫌贵，不要，净要扒下来的菜叶梆子。依他说，烂了卖不得，这不是白捡嘛？”
“吁，李老抠爱大白菜，便宜占哎，气得老板打颤颤。”一个声音喊道，惹来笑声一片。
李老抠自知理亏，仍然“据理力争”：“哎！老板，这白菜扒得又白又嫩，包准卖个好价钱。”他顿一下，数了2块毛票丢摊子上：“这样，我是有原则的人，不占你便宜，扒下来的菜叶梆子，我买了！好！莫说了，就这么着。”抱起菜叶，推了车要走。
大婶见老抠要走，反而抓两个洋芋塞过去：“遇得到你哟，这儿两个烂洋芋，一齐拿去！莫来了。”
李老抠不识羞，跟人们摆手道：“走咯，走咯，等两天又来看。”
大婶翻个白眼，憋不住笑：“这个李老抠真是烦人得很哟。”
好戏散场，大婶摊前看闹热的人们纷纷挑起了菜。
临近春节，一些地方的疫情十分严重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区组织捐款。
我囊中羞涩，捐了五十，记录好姓名，刚退出人群，李老抠来了。
有人打趣道：“李老抠，来，捐点，意思意思。”
李老抠叹一口气，道：“哎，没得意思哟！你们捐点给我嘛。”
又有人喊道：“李老抠的抠劲儿又犯了，白菜梆子好扒，铁公鸡的毛倒是甭想。”
李老抠也不生气，踮脚瞅着踊跃捐款的人堆，一言不发。有捐一百两百的，多数捐三五十。
临到中午，李老抠挨着捐款桌，不肯离去，也不见掏钱。有人笑他：“李老抠，你该不会是来浑水摸鱼的吧？喏，地上的钢镚儿今天是瞧不上眼了吗？”
李老抠赶忙躬身去地上寻，哪里有钢镚儿，分明是戏耍他。李老抠直起腰，瞪一瞪眼，眉毛跳一跳，道：“嘿，你们莫堵我。让开，捐点就捐点。”
旁人还不客气，追道：“糟！李老抠把白菜梆子捐了，晚上只有白干饭。”
李老抠立到桌前，手往怀里掏，边道：“这个你莫管！”
“晚上来我家吃。”门卫大爷笑眯眯道。
李老抠应着：“要得。”手也从怀里出来了，攥个红布包，拍桌子上，“数数，才取的四千，还有昨天卖废品的二十五块二。”
张嘴大笑的人被捏住了脖子，掐断了声音。
大爷点数，分文不差，提笔要写“李德”。
李老抠一手拦住，坚定道：“不要写我，留咱们互助社区的名儿。”说罢，双手一背，扬长而去。
我想，这李老抠真是神出鬼没。
我正搭眼小面包倒车，突然蹿过来一老头，歪斜的瓜皮帽，脏兮兮的口罩。皱巴巴的黑外套敞开着，露出破洞灰毛衣。裤脚垮在鞋面上，皮鞋的边起着细碎的皮，破破烂烂。
老头很热情，拍手嚷道：“小伙子，搬家啊，欢迎欢迎。”
这热情来得太突然，我有点愣，机械地点头回应。
老头踮起脚，伸直脖子，把头送出去，晃荡着，使劲往车里瞅，少见多怪一样：“东西挺多啊，好家伙，一大车。”
我随口应付道：“还丢掉一大堆哦，不然，都装不下。”
老头的脖子突然被无形的手扼住，不晃了，就直伸着，小半会儿才叹口气：“那以后不要丢了，多可惜，都给我，你们年轻人不要的东西也值钱。”
我明白他了，冲着废品来的，便道：“行，都给你。”
老头喜笑颜开：“小伙子不错啊，来，抽烟。”双手随意地翻下口袋，刹那又渴望地盯住我，拍一下脑袋：“哎呀，出门急，忘了带烟，人老咯，没得记性了。”
我本就不抽烟，赶紧给他讲明。
听说我不抽烟，老头眼里的光一闪而逝，讪讪笑道：“没抽烟啊，那——真好，年轻人不抽烟好啊。哎，你住几单元？”
得知我住六单元，老头背着手走了。
我问守门的大爷他是谁。
大爷笑哈哈：“他呀，社区出了名的，李德，李老抠。”
我来了兴趣，问道：“他咋个抠门了？”
大爷道：“不好说，哈哈。”
大爷调皮得紧，打哈哈。我也不去管他们了。
我把新家归置完，又收出一堆废品，便抱下楼。刚迈出单元门，旁边花坛又蹿出个人，我定睛一看，李老抠，这老头不简单，神出鬼没的。
李老抠嚷道：“太巧了，刚好路过，这些都不要了？来，给我。”
看着李老抠的兴奋劲儿，我忍不住道：“大爷，你不会在这儿蹲守我吧？”
李老抠不承认，把头摇得“叮当响”，道：“那咋能？肯定是巧合。”他怕我反悔似的，抢过东西就走。走了几步，才扭头道：“小伙子，你家的废品帮我留着，我有好烟也给你留着。”
这老头挺有趣，我就乐意把废品给他，每次他都乐得合不拢嘴。
有天傍晚，我遛美美。街对面一辆老破自行车，后面铁架子捆了硬纸板，前面筐里一个黑糊糊的胶口袋撑得滚圆。李老抠蹲在旁边，伸着脖子，脸几乎贴到地上，捡了个啥，凑到嘴边吹了吹，又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个小管管，把从地上捡那东西往管里塞，末了叼在嘴里，点起火。
李老抠吐出一口烟，摇头晃脑，惬意至极，一边不忘继续扫荡着地面。
我怕他尴尬，牵了美美赶紧走。
我和美美溜达一圈转到菜摊，又碰到了李老抠。他正一个劲嚷嚷：“你这发黄的菜叶子又卖不脱，我帮你扒下来，反倒来吼我，就你嗓门大哦？”
菜摊的大婶愤愤道：“这个李老抠，上来就翻翻捡捡，我以为来买菜的，结果是来扒皮的。看看这白菜，菜叶梆子有点黄，他非说是烂了，要不得，给他扒完，整个瘦了两圈。”
一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起哄道：“别个是在帮你忙哦！”
大婶啐一口：“帮个屁，他个鬼精灵。扒光生的白菜嫌贵，不要，净要扒下来的菜叶梆子。依他说，烂了卖不得，这不是白捡嘛？”
“吁，李老抠爱大白菜，便宜占哎，气得老板打颤颤。”一个声音喊道，惹来笑声一片。
李老抠自知理亏，仍然“据理力争”：“哎！老板，这白菜扒得又白又嫩，包准卖个好价钱。”他顿一下，数了2块毛票丢摊子上：“这样，我是有原则的人，不占你便宜，扒下来的菜叶梆子，我买了！好！莫说了，就这么着。”抱起菜叶，推了车要走。
大婶见老抠要走，反而抓两个洋芋塞过去：“遇得到你哟，这儿两个烂洋芋，一齐拿去！莫来了。”
李老抠不识羞，跟人们摆手道：“走咯，走咯，等两天又来看。”
大婶翻个白眼，憋不住笑：“这个李老抠真是烦人得很哟。”
好戏散场，大婶摊前看闹热的人们纷纷挑起了菜。
临近春节，一些地方的疫情十分严重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区组织捐款。
我囊中羞涩，捐了五十，记录好姓名，刚退出人群，李老抠来了。
有人打趣道：“李老抠，来，捐点，意思意思。”
李老抠叹一口气，道：“哎，没得意思哟！你们捐点给我嘛。”
又有人喊道：“李老抠的抠劲儿又犯了，白菜梆子好扒，铁公鸡的毛倒是甭想。”
李老抠也不生气，踮脚瞅着踊跃捐款的人堆，一言不发。有捐一百两百的，多数捐三五十。
临到中午，李老抠挨着捐款桌，不肯离去，也不见掏钱。有人笑他：“李老抠，你该不会是来浑水摸鱼的吧？喏，地上的钢镚儿今天是瞧不上眼了吗？”
李老抠赶忙躬身去地上寻，哪里有钢镚儿，分明是戏耍他。李老抠直起腰，瞪一瞪眼，眉毛跳一跳，道：“嘿，你们莫堵我。让开，捐点就捐点。”
旁人还不客气，追道：“糟！李老抠把白菜梆子捐了，晚上只有白干饭。”
李老抠立到桌前，手往怀里掏，边道：“这个你莫管！”
“晚上来我家吃。”门卫大爷笑眯眯道。
李老抠应着：“要得。”手也从怀里出来了，攥个红布包，拍桌子上，“数数，才取的四千，还有昨天卖废品的二十五块二。”
张嘴大笑的人被捏住了脖子，掐断了声音。
大爷点数，分文不差，提笔要写“李德”。
李老抠一手拦住，坚定道：“不要写我，留咱们互助社区的名儿。”说罢，双手一背，扬长而去。
我想，这李老抠真是神出鬼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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