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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一句话让双方都破防

    乐洛两世为人,比较机灵,虽然对方平易近人,但保不准只是逢场作戏,慎重一些为好,于是拉着李季作揖行礼:“原是倪公当面,晚辈二人失礼了。倪公来信都所为何事?如果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不必这么拘束,大家同为儒家子弟,理应谦恭友爱。”倪仲文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声音柔和许多:“我此行并无要事,随便转转,就不劳烦尔等啦。若汝二人有机会前往北地,可以去马岭县找我,届时吾亲自带你们观赏草原风光,品尝鲜美羊肉。”

    “原来是来信都郡游玩的呀!”李季一听中年人只是随便转转,眼前突然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原本还以为是大人物呢,没想到竟是三个游山玩水的“纨绔”,他的语气当即随意许多,大大咧咧起来:“阁下愿意日后招待我兄弟二人,先在此谢过。三位来玩,吾作为本地人呢,建议诸位顺着这禹贡河一直往北,至北海,一观大海风貌,抒豪情壮志……”

    李季话没说完,就被中年人身边那个肌肉强健护卫的轻蔑声打断了:“连倪公谦虚之语都听不出来?汝这肥竖子真是儒家弟子吗?”

    李季:“呃……”

    热脸贴冷屁股,感觉内心凉凉的,比屁股下小船晃荡溢进来的河水还要冰凉。

    乐洛拍了拍李季的大粗腿,眼神示意坐稳,然后对开口呵斥的壮汉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在倪仲文身上,拱手赔礼道:“倪公勿怪,吾这兄弟性格开朗,见谁都这样。”

    “汝且宽心,吾并无怪罪之意,说起来也是吾之过也,没有和二位如实交代来此的原因,导致了争吵。”倪仲文笑容犹如和煦的春风,给人一股温暖。他往前挪了挪,在狭窄的船舱中跪坐端正,彬彬有礼,对乐洛、李季郑重拱手。

    “倪公,属下……”

    倪仲文眉头紧锁,狠瞪身旁喜欢护主的壮汉,冷声道:“在我与这两位师弟分别之前,汝先歇息着,勿要再开口,省的引起争端。”

    “诺…”壮汉把头缩进衣襟里面,像一只被冰雹打了的小鸡,不敢再吭声。

    李季瞥了壮汉一眼,故意说话显摆道:“倪公来信都,究竟要作甚?”

    “吾前些日子在西门渠研究引漳十二渠,考虑到大河决口近十年,顺道过来看看情况。”

    乐洛惊讶道:“倪公懂水利?”

    “谈不上懂,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若是懂,也不会在水利方面遇到难题,迫不得已去邺城研究西门豹留下的水渠了。”倪仲文重重叹了口气,一股悲凉从心底油然而生。

    李季按捺不住好奇心道:“倪公可否将难题讲讲,给我二人开开眼界?”

    “汝这肥竖子,怪不得汝之好友说你性格开朗,探究心真重。”倪仲文笑骂道,看着李季笑嘿嘿的模样,他又叹了口气:“其实并无有趣的地方,本官在北地管理畜牧,经常在池阳县附近活动。池阳西北,郑国渠所在之地……郑国渠尔等可知为何物?”

    李季摇了摇头:“不知。”

    乐洛扶着船沿,眉头轻挑,有一种预感:

    这个叫倪仲文的人虽然只是一个管理畜牧的官吏,但能离开署衙跑到广川,身份应该不简单。

    面对问题,他结合高中时期学习的地理知识,郎声回答道:“秦王政元年,韩国遣郑国入秦,欲用疲秦之劣计,为韩换取一线生机,郑国渠由始修建。其西引泾水,东注洛水,使关中贫瘠之土,成为沃野!可对?”

    “贫苦人家子弟竟知晓关中先秦之事。”倪仲文惊呼,“汝可通姓名?”

    “乐洛。”

    “乐洛是吧?吾记住了!”倪仲文眼神犀利,“实不相瞒,吾的难题,正是出自郑国渠。”

    他示意张老叟划的慢些,随后本人在摇摇晃晃的扁舟上站起来,面朝水流清澈、河面宽阔的禹贡河,犹如河伯一般,无力叹道:

    “元光六年,陛下令大将军青出击龙城,我朝与匈奴的战争彻底开始,此后,每次出征战役,边境皆需粮百万余石。郑国渠虽然携带大量肥沃泥沙,然而每岁所得,根本无法支撑战争所需,因而大农署不得不动用大量徭役,从汉中、蜀郡等产粮重地征调粮食。”

    “孟子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战争若再持续下去,恐怕黔首失田、黎民饥饿,民心动荡。”

    倪仲文转过身,捋直被风吹皱的衣裳,坐回原位,注视乐洛,交心说出胸中抱负:

    “因而吾希望寻觅一个可以使郑国渠灌溉面积增大的方法,迫使关中产粮增加,减少蜀郡、汉中等地的徭役压力。”

    “倪公可有办法了?”乐洛好像想到了一项水利工程,声音颤抖几分。

    “本官观览引漳十二渠之后,初有眉目了!西门豹不愧是魏国名臣!”倪仲文笑的很欢乐。

    河面凉风袭来,乐洛打了个哆嗦,咽口唾沫,抻着头试探性问道:“若晚辈没猜错,倪公打算在郑国渠上开凿渠道,引水灌溉高卬之田吧?”

    倪仲文眼睛勃然瞪大,像两只明晃晃的铜铃,腿蓦然麻了,整个人都坐不住了,站起惊呼:“汝怎么知道?!”

    “我……”乐洛一阵苦笑。

    好家伙,直觉灵验了,这人真是大佬。

    “汝懂水利?”倪仲文挑眉,这次轮到他询问了。

    乐洛摇摇头:“不懂。”

    “此乃民生大事,别藏着掖着!若懂,吾立刻带汝回长安,奏请陛下,让汝带领徭役开凿水利!”倪仲文眼珠子都红了,自己不远万里实地调查先秦水利才得到的答案,竟被一个没有加冠的小子一口道破,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倪公明鉴,晚辈真不懂水利,不过公之难题,晚辈有点建议。”

    “讲!”倪仲文表情严肃。

    “好,若……”

    “且慢!”倪仲文冷不丁抬手制止,“待吾拿笔!”

    在两个护卫的伺候下,他直接撕裂衣裳,以衣为简,担心被惊扰,字写的不清晰,倪仲文又让人丢给张老叟百钱的报酬,令他把船直接停在禹贡河中央,准备的差不多才道:“可以讲了。”

    乐洛颔首,回忆高中地理老师单独拿出一节课讲述的题目,沉声道:“若要灌溉高卬之田,晚辈建议开凿六条小渠,小渠之间相互分担压力,从郑国渠上游南岸引水,借助北高南低的地势让水向南自流,增加灌溉面积。而灌溉结束后,农田排水可顺地势流入渭河,避免农田积水和减轻土壤盐碱化,改良土地。”

    手中毛笔停在半空,针对陌生的词汇,倪仲文疑惑抬头:“何为土地盐碱化?”

    “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君可以让大农署的农官现场讲解,相信北地附近,一定存在盐碱化土地。”乐洛懒得详细解说,直接把问题当皮球踢走。

    “好吧。”倪仲文低下头快速几列字,“请继续说。”

    “没了。”

    “啊?”

    乐洛摊摊手:“六辅渠的核心就是引水,只要阁下实地考察找对开凿地点,将线路规划好,实施起来并无其他难处,若有,恐怕就是资金问题了。”

    “言之有理,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倪仲文尴尬笑笑,把毛笔丢给下属,将衣裳碎片塞进口袋,“今日请教恩惠,吾铭记在心,待河渠修建完成,定当上书陛下,给予重谢。”

    “重谢大可不必,只求倪公也帮忙解答一个疑惑。”乐洛眼珠子一转,又想起讲郎布置的古怪作业了,急得心里直痒痒,“敢问,儒家圣人是谁?”

    “啊哈?”倪仲文呆住了,下意识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否重复一遍?”

    “吾弟问的是儒家圣人乃是何人。”李季一把揽住乐洛的脖子,笑嘿嘿的帮着复述,“这是讲郎留下的疑问,吾二人皆不知。”

    乐洛无奈的扒开李季的手,作揖:“吾本以为儒家圣人为孔丘,亚圣为孟轲,然我这兄弟说讲郎今日讲解时从未提及孟轲之名,因而心中不解甚重,望倪公解答。”

    倪仲文抚摸着下颚的柔顺胡子,皱眉道:“孔夫子是圣人不假,然究何人误人子弟,竟教汝孟轲为亚圣?孟轲虽有大才,但其与荀卿等人一样,只是我儒家的诸子大儒罢了,有何资格称圣?亚圣只有一人可当!”

    这位自称乐洛师兄的中年人面对原则性问题,板着脸,声调忽然抬高,声音慷锵有力:“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自古至今,唯有颜回可称亚圣,哪怕协助孔夫子延续我儒家正统的曾参都不曾有‘称圣’之待遇,与荀卿齐名的孟轲又谈何称圣?”

    乐洛听完,直接惊愕的愣坐在船上,高中语文学的知识竟然有纰漏,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