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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乌斯藏国逢故知 云栈洞府享奢华

    且说猪八戒驮着一袋肉食,踏着云彩驾着薄雾,风尘仆仆地赶路,嘴里陆陆续续念叨:“做神仙虽然好,好就好在无所求;做凡人也不赖,赖就赖在要填饱肚子,烦就烦在七情六欲绕心间,心想事成事事扰,好事多磨也烦恼,谋之不蹴就苦恼,焦头烂额就懊恼,事事闹心就燥涩呀!”

    猪八戒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乌斯藏国,可谓已到家门口了,他歇下云步,朝高家庄那地方遥望,但见云雾遮掩,天地茫茫,心中那个神奇的地方还遥遥在前,恰是日泊西山,又逢临暮时分,他看着璀璨绚丽的彩云,在柔和深邃蔚蓝的天空中悠悠荡翔,眼下他置身在静谧的原野,触景生情,不觉长叹道:“夕阳无限好,惜是逢黄昏!”

    此时,一列高低不齐的读书郎从猪八戒的前面走过,有的背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的念叨“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也有的诵诗解闷“春天不是读书天,夏天长长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拾起书包又一年”,他目睹他们运去的背影,叹道:“这帮后生哥活得可滋润呢,怎就不念一门《涅槃经》呢?难道高中入仕会比修身成佛更吸引人?难怪这世道惹人心的多,求舍得舍,得舍益舍,真不是求佛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呢!”

    夜幕降临了,雾漫山野,灰莽莽的迷蒙起来,星星眨起了亮晶晶的眼晴,天籁纳干鸣,万嘴相呼应,夜并不寂寞。猪八戒聚草筑窝,辗扎成巢,他躺在软绵绵的草窝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对月长歌,恰是下弦的月亮升起来了,宇空中月朗星稀,朦胧的月色映衬得夜景温馨而祥和,猫头鹰的声音彼呼彼应,孤鸦独鸣声凄惋幽长,清风抚着树叶“吵吵”作响。

    猪八戒酒足肉饱,嘴腻肚撑,枕钯而卧,闭着眼睛,口中念白:“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唉,该拜的都拜过了,只是无梅不成春啊!这般回去,务必要有点算计,入乡随俗,三媒六证,许些茶红酒礼,莫因琐碎而辱节失礼,误了大事……”

    猪八戒细统礼数,精纳袖珍,迷糊之中甜滋滋的咀嚼看嘴巴,喘嘘嘘地打起呼噜来,鼾声如雷,自是熟睡了。

    倏忽间,猪八戒醒来,大为惊讶:天色通明锃亮,白昼不是白昼,夜晚不似夜晚,西边天空中挂着一轮硕大通红明亮的太阳,云彩鲜艳,霞光璀璨,只是赫赫辉光柔顺祥和,原野还沉浸在黛绿之中,鸦默雀静,万籁俱寂,唯有山风轻拂,哳哳呖呖的声音杂乱无章。

    “何人尚未安寝,识我行踪?”质问声铿锵有力,清晰响亮,如雷灌耳。

    猪八戒被惊吓得好一阵发愣,匆忙执钯跳起来,挥钯厉声反问,道:“何方妖孽,如此不识相,月显祥瑞,普天光辉,四海同乐,独由得你欣赏?快快回避,本人乃出家修行过的不开杀戒。”

    “阁下是佛陀,难怪有这份福缘,怎么看不出来?标不对本呀!”对方语气柔顺起来,道:“虽是佛陀,怎么会落到了躺草窝这般田地?”

    “瞧你也不是凡俗之人,说与你听也无妨。”猪八戒倒竖着钯,一边手肘靠着钯钉,道:“保唐僧取经,即便成了佛,而今还俗回家罗,金座银座都比不上家乡的草窝!”

    “这之前呢?”

    “莫的说,当把子笑了。”

    “道来听听!”

    “闲着无事,说说也无妨?”猪八戒晃晃手中的钯,带着惋惜的口吻道:“这钯名为上宝逊金钯,系钦赐之钉钯,敕封天蓬元帅,镇守万里天河……”

    “哈、哈!后来我己知之,阁下好生风流,不说也罢!”那天尊背靠月亮,脸谱模糊,他摊开双手,道:“瞧瞧我是谁?”

    猪八戒上下审视,左右辨认,摇摇头,道:“莫叫认了,且作故人,要是认个差池,又说俺的心性有谁没谁,重此轻彼,丢掉的是俺的脸面。”

    “天蓬长见识了!如今才有点心眼!”那天尊道,“光阴荏苒,一别数载,其间迁徒流离,世事纷纭,天蓬健忘自在情理之中,想必天蓬不会把我这九天荡魔忘掉的!”

    猪八戒闻言,甚比五雷轰顶,丢了钉钯,急忙上前倚扶着九天荡魔的胳膊,挥泪如雨,咽噎着道:“祖师,惟独你惦念着天蓬,天蓬已庸庸无为,愧受祖师挂念!祖师的恩泽绝不忘怀,故天蓬不敢妄猜。”

    原来天尊乃九天荡魔祖师,天庭的中流砥柱,老成持重,当年王母也邀他参宴蟠桃会,亦目睹嫦娥的姿容修态,娇媚眼睑,未料身侧的天蓬元帅色迷心窍,竟把浓妆艳抹的嫦娥那脉脉含情的神态看作挑逗他,他一时想入非非,色眼晕花,自作多情,色胆冲天,有持无恐,宴后尾随嫦娥至广寒宫,擅入寝室,扯住嫦娥要陪歇,那知嫦娥拒不从,强扭之声惊动了纠察灵官,不屑说被擒拿捉住,押送至灵霄殿上,玉帝怒不可揭,依律法当归处斩,幸得太白金星求情,九天荡魔祖师从中周旋调停,才罚杖二十锤,驱逐出天庭,本来要削除所有功夫,又幸得九天荡魔祖师遮掩一下,天蓬再次躲过一劫。苍天之下也许是有报应的,恶报善佑自是分明,天蓬来到福陵山投胎时,九天荡魔祖师尾随着,不断地提醒天蓬仰头看,树上是一对孔雀,母孔雀正在孵蛋,此时的天蓬也许惊魂未过,不敢抬头,看到一个身肥耳大不知名状的怪物在“嗨嗨”地喘着大气,显然在产仔,以为是麒麟,来不及细顾,就匆匆忙忙地投了胎,却是认了头猪娘,九天荡魔祖师哎声长叹:“天蓬呀天蓬,善有善报呀,好自为之吧,你就呼猪刚鬣吧!”

    天蓬由拔山盖世之雄,伦为庸俗邋遢之妖,龌龊不堪,因故成了猪刚鬣。世事无常,沉浮起伏,往事尘封,遮掩不了它的龌龊行径,依故是内心的愧疚忏悔。

    祖师疑惑着问道:“天蓬,在灵山赦封了尊位,为甚到此,甘于落俗卑微,过得这般流离枉屈的,猥琐龌龊得不似佛陀个模样。”

    猪八戒只得依实和盘托出,道:“祖师,实不相瞒,平生最快乐的日子乃当年在俺岳丈家的那么几年,在灵山当差,心并不安,那些名头且不说其堂皇光耀,不是俺想要的,俺也不图它尊贵,况且所有荣膺和际遇也改变不了我的处境,自然不肯呆下来了。”

    祖师恍然大悟,道:“哦,是打退堂鼓了!莫不是想再续前缘?!你当年纵使不露马脚,与高翠兰也成不了婚。”

    猪八戒不解地问:“这是为哪般?”

    祖师点破玄机,道:“凡间姻缘,不无是月老牵线搭桥,拧结而成,月老没有拧结的俱是野鸳鸯,露水货,甭想有好结果,你与高翠兰没拧结,不在一条道上,明白吗?还是回灵山吧。”

    闻言,猪八戒丧泄地端在草窝里,垂头俯脸,抱着那钉钯,心丢冰窿之中:沉默,发呆!迷惘,焦虑!沮丧,失望!

    祖师道:“凡夫俗子的命途不过几十年,恍惚便过,纵是风光也是岁月无多,你又何必纠结那几十年的舒坦呢?况且姻缘都在上天手中,确凿由人拿捏。”

    “虽求之,则觅之,一条道走到黑又未必不是好事,说不准会遇上好的归宿呢。”猪八戒敞开心扉道:“祖师,猪刚鬣已无退路,望祖师多多关照猪刚鬣,猪刚鬣只求过上安稳的日子,并无奢求。”

    猪八戒竟咽哽起来,跪求九天荡魔祖师,伏地抽泣,很是凄厉。

    “唉!”祖师轻叹道:“你这般寻寻觅觅,真是难为你了!幸好月老仙宗与我乃至交,求个情把你与高翠兰的红线纠结上,话说回来,凡尘的日子不比你想象的那般完美,月有阴晴圆缺,星辰有暗明交迭,人也有悲欢离合,世道更是冷暖无常,伸屈不由己,莫得全,此番再生悔意,要遭到毁谤,你守得九十九载真情,也如同修缮了九十九载,且莫打退堂鼓。”

    “使得,使得!”猪八戒似乎看到了曙光似的,高兴地频频点头。

    祖师且说且叹,道:“你在人间就过个极数吧,与高翠兰姻缘可是九十九年,你取经才十几年,这比取经更磨砺你的意志和韧性,如果你再生悔意,有始无终,咱就此诀别,永不相见。”

    猪八戒承诺道:“猪刚鬣谨记,谨记祖师垂训!”

    祖师一再嘱咐道:“我必帮你,你切勿反悔,做个诚信的猪刚鬣吧!找个媒人疏通疏通,百事就理顺了。”

    此时,笼罩在月亮周围的紫光渐渐脱饰,月亮转眼变作灰白色,慢悠悠地落下山去,晓星渐露,也旋即苍速隐去,天帘一遍漆黑,山野沉寂,约或二刻光景,东方泛白,鸟儿却喧嚣起来,大地渐醒……

    猪八戒邂逅九天荡魔祖师之后,心中欣慰万分,嘴上不停念叨着:老猪逢上贵人了,这番可真有转机!他高兴地往高老庄赶,边走边想:要是这般直接见娘子,又要吓着娘子了,且又把媒宗撇了,况且祖师回天庭周旋也要有一段时间,莫不暂且回福陵山云栈洞,再从长计较,想到故里,顿生抱怨:好个诳犟的弼马温,尽没安好心,掀毁了俺的云栈洞,真是天煞的,要是还留着,俺老猪后路可就宽了,眼下虽然损了些家当,洞还是在的,容俺暂且寄宿便罢,将就将就总比没地方投宿好!想罢,猪八戒扭转云步,直奔故居福陵山云栈洞。

    不一会福陵山就在眼前,远眺但见云屯雾集,悠然飘逸,轻抚漫抹,乳白淋漓;近看林木苍翠,枝头莺飞凤舞,千羽展翅,百舌和鸣;山花隐约可见,色彩缤纷,袅袅馨香,泌人肺腑;细听山涧瀑布,水声潺潺,悦耳动听,余音缭绕,偶有鹿嘶猿啼,只有山音应声,呕歌冗长。

    猪八戒走在林间小径,徒步酣然,心中叹奇:老猪一别数十年,竟然山未荒芜,水自常流,鸟见故人,更亦不惊,青苔如毯,棉软柔嫩,象是有人料理,莫不这般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猪八戒沿着稔熟的小径逐步走向洞府,迎头是耀眼府匾,赤金缀饰,鸟篆署名“云栈洞”,灿然炫目,俨然擦新似的,洞门大开,门槛熟滑,他细腻地察看,轻敲细摸,门柱门扇完好无损,自言自语道:“这门莫不是当年给天煞的弼马温给捣毁了吗?怎得这般粘箔如新?”

    猪八戒在洞门前俳徊,沉吟着,猛烈一惊:莫不是给那位嘎渣儿占了?世间没有那么便宜的闲置品,老猪的东西哪能拱手就送了?俺就瞧瞧它是谁?竟敢这般贪婪!

    于是,猪八戒手执钉耙,伸头探脑地往里走,但见曲径萦回,垂柳鲜嫩,翠兰黛绿,紫竹挺傲,海棠红火,青竹馥郁,树撑绿荫,燕轻歌、莺啼唱,彩蝶舞、微风爽,处处生瑞霭,方方纳祥云,甚是钟灵毓秀,天上风光皆可寻,人间佳境都难觅,莫要问询何处有,恰在云栈洞府中。

    猪八戒眼前陌生,心中蹊跷,记忆似曾稔熟,他蹑手蹑脚,毛举细顾,洞府寂然幽雅,惟独不显踪迹。他转悠着,每个角落都流连细察,但见大厅之上,壁画色彩鲜艳,墨迹乍干,隐隐墨香扑脸搔鼻,画面栩栩如生,配诗纳典,寓意贴切,字字珠肌,活脱脱的知入境界,栩栩如生的悉仿逼真,丹青手务必儒雅君子!檩案香桌,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一尘不染,金斛玉杯,盏盘壶尊,炉火未熄,炊炊袅袅,鼎蒸百栗,锅焖荤膻,可见荤菜百蔬,可尝箪食壶浆,莫要疑问,只是此间有,但恐天上无!

    寝榻之上,貂毯虎皮,绫罗绸缎,貉绒布帛,色彩鲜丽,鼎然一新,猪八戒摸抹搓揉,但觉熟软纤柔,捧之捂脸,一股温柔感触直灌心田,无法表达的惬意和舒坦,此刻它贪奢流连,情不由衷地夸赞道:“这嘎渣儿也顶懂过日子,这般奢华,老猪莫说拥有,还未曾目睹触摸过呢,想都不敢想,可幸的是占在老猪的窝,权当赐俺罢了,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在自家里,猪八戒自然不客气,随之添碳扇风,生旺炉火,一顿丰盛的美羹,片刻便做出来,他细腻地品尝,独酎孤赏,一碗酒接一酒地灌呷,一块肉接一块肉地吞咽,好不快活,越吃越有滋味,也就无忧无虑,渐生醉意,情不由衷地慨叹道:“这可是神仙日子呀,神仙又怎么知道超神仙日子是这么过的,唉哟,秉性厚德之人,都是有好的回报呀!”

    接着酒一坛一坛地豪饮,肉一块一块地咀嚼,话一续一续地呢喃,尽情倾吐,直抒胸臆。不知不觉之中,猪八戒烂醉如泥,酣然睡去。

    “吭一一吭一一吭一一”一阵阵天鹅鸣叫,高亢洪亮,猪八戒被哄醒,睁开逢松的眼睛,但见桌前收拾得井井有条,疑惑地叹道:“老猪不过去了一趟灵山,竟然积下这般善德,遇逢了荫庇的运程,招人伺候起来了。”

    猪八戒的日子就是这般滋润:喝了便醉,醉了便睡,睡酣便梦,梦中更舒坦,睡醒前就会隐约听到天鹅高亢的叫唤,如此周而复始,无忧无虑地过着优越的生活。

    久而久之,猪八戒心中蹊跷:这不明不白的吃喝,莫不是待长膘给宰?这般糊里糊涂的给套牢了,莫如先弄明白个子丑寅卯!

    猪八戒置香案点烛焚香,轻叩地面,道:“土地,土地,出来见天蓬!”

    一阵“哧嚓”的声音,土地公应声而来,抱拳起手,恭恭敬敬道:“天蓬回来了,久仰久仰,有甚吩咐,且说无妨!”

    猪八戒道:“是谁这般殷勤伺候俺天蓬的,你老不可不知吧?”

    土地摆摆手,道:“在下不敢说,事主有言在先,天蓬若能猜出来,他会现身会天蓬,如若猜得不对,天蓬你依旧过上这般丰衣足食的日子,望天蓬莫要为难小仙!”

    猪八戒无奈摆摆手,土地悄然退去。

    猪八戒方才安下心来,慢慢惴忖着:这必不是弼马温,他从未安啥好心;也不会是荡魔祖师,如若是祖师,祖师会提个醒;太白金星这老朽只会说好话,善捋须罢了,怎么也不会这般惦记俺天蓬;……莫不是山姆大叔,从前福陵山的邻居,山姆大叔也曾觊觎卵二姐的家当,招我入赘时,那山姆大叔妒忌得不往来了,莫想这厮会关照俺!

    猪八戒吃饱了便猜,想累了便睡,如此这般,半月光景也就过过了。

    一天,猪八戒闲坐户檐下,但听“吱吱喳喳”的声音,寻声望去,一对燕子叼着虫饵喂雏燕,几个光秃秃的头从窝里伸出来,张着黄黄的嘴“雀雀”地叫唤着,猪八戒竟看得出神起来,奇疑地想:五个小头颅,五张嘴,每次才叼回二份虫饵,只能喂二张嘴,莫要喂重了,那不是有的要饿着,有的却撑着?要是遇到巧取豪夺的情况,就避免不了势劣软弱的现象,这可是要难为爹娘了!

    猪八戒疑惑地挽着指头,三三二二,拆合捏就,就是弄不明白燕子夫妇如何识别喂过食与未喂过食的雏燕,多方联想,不知不觉想得更阔的去:要是这对燕夫妇遭遇不则,雏燕又如何安生?情不自禁地轻吟道:“劝君莫捉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乌巢待哺长翅翼,饥餐渴饮有娘依。——饥餐渴饮有娘依——供奉俺者莫非是乌巢禅师?乌巢禅师??对!一挑一个准,就是乌巢禅师!”

    “哈、哈、哈一一”一阵清脆的笑声从猪八戒的脑后传来,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